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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5 14:4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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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奥森·斯科特·卡德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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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回忆

地球的回忆试读:

生命的协奏曲

韩松《回家》是奥森·斯科特·卡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作品。他是《安德的游戏》的作者。卡德是擅长写系列作品的,《回家》即其中一部,共有五册,洋洋百万字。他写的是距今四千万年后的事情。

其中第一至第三部写的是发生在和谐星(HARMONY)上的故事。这颗星球是人类逃离被他们的战争毁坏的地球后在太空中建立的四十个殖民地之一。全书仅提到两颗星的名字。和谐星是斯拉夫人的领地,人们说的语言来自俄语;另一颗星叫作RAMADAN,是阿拉伯人建立的。

管理和谐星的是被人类当作神来崇拜的上灵(OVERSOUL),也就是一个人工智能。它由一组卫星构成,它照看人类,并把人类的科技发展限制在一个低水平上,以免其毁灭。人类的进化也因此被停止。上灵的设计寿命大概是一千万年。随着它逐渐老去崩坏,它管理的世界出现了很多失控,顽习露头,杀伐迭生。这时,神秘的地球守卫者发来超光速信息,并托梦于人。上灵便从人类中选了一些人,让他们返回地球,与地球守卫者建立联系,以建立新文明。这也能使上灵得到修复。

随后,在上灵的指示下,人类的这部分精英历尽艰辛,跋涉过大沙漠,找到了远古人类留下的飞船。他们在领袖纳飞的率领下踏上返程,而上灵也复制了一个自身,继续照看他们。在飞船上,人类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历险,最后回到地球。但这是四千万年后的地球,山川河流都不一样了。星球上已有了新的智慧物种:一种是由墨西哥田鼠进化而来,称作掘客;一种由普通蝙蝠进化来的,称作天使。人类在地球守卫者的引领下与这些生物相处。最后发展出新的文明。

卡德的小说,除了故事性强,还以思想性著称。比如《安德的游戏》,就十分深刻地反思宇宙生命和人类的关系,充满了道德困境的讨论。这部书也是这样。

它提出一个问题:人类的几千万年进化,包括技术进步,能不能袪除古老的生物本性,也就是沉淀在爬虫复合体中的原始本能。从书中的描写看,尽管逃离了毁坏的地球,哪怕在超级人工智能的照管下,生存到了四千万年后,那些坏习性仍没有得以消除。这是卡德对人性悲观的一面。但他终究又是乐观的,描写了人类可以通过心灵斗争来争取美好结局。

与此相关的问题是,生命到底能不能拥有高级的技术,技术必然导致文明的毁灭吗?这正是他们最初离开地球的原因。人类发展出文明,最终却用文明毁灭了自己。是技术难以信任吗?当然不是,而是人类自身无法信任。批判的矛头不是技术,而是人类自己的脆弱性。尽管的确存在技术与文明无法匹配的问题,或言,技术的进化总要超越人性的进化。但高超的技术就不能升华人性吗?上灵和地球守卫者似乎在努力做到这个,但还没有最终的答案。

这反映出一个矛盾的心理:人类本身,是捉摸不定的,具有不确定性,因此需要交给机器来照顾和管理,而机器也是有局限性的。这很有现实针对性。比如,一旦某国的某个狂人掌握某种技术,就有很大麻烦,这也是核扩散问题的所在。所以,上灵把人类控制在低技术水平上,似乎这样才能取得和谐。

卡德的小说还描述了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宇宙社会学。他探讨了不同种族的共处共存。首先是人类的不同部族之间怎么相处。人类要不致毁灭,就需要把关系保持在一个张力点上,不能破坏掉,不能走极端。其次,人与其他物种也是这样,这有些类似中国的中庸哲学。这可以对照“黑暗森林”来看,在那种理论体系下是有我没你的。但卡德看来不想要这样,而是寻求一种趋于和谐的宇宙。最后,地球上三种生物能够找到一种共存下去的办法。这种关系十分复杂,既有猜疑、杀伐,又有怜悯、同情。毕竟,我们都来自同一先祖。甚至宇宙中所有的生命形式,也都有同一先祖。《回家》是一部关于当今世界的寓言。短短几百年,人类经历了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却令地球处于巨大的危机中。经济疲软,大国角力,军备竞赛,局部战争,恐怖主义,难民危机,生态恶化,人类对自己的前途未来缺乏整体的考虑。怎么才能和谐相处?这是现代世界的主要命题或根本问题。好的科幻小说正是要直面这样的大问题。

这是对我们生存处境忧虑加重的表现。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人类的挣扎,某个上灵就释放出了科幻小说来示警。在《回家》中,有西方式的救赎命题。地球的原罪、神一样的上灵、能与神对话的先知、走出灾难绝境的人们,全部都向圣地回归——这一切很像是《圣经》故事。

这也是一部自然小说,描写了千奇百怪、千变万化的大自然,书写了宇宙的奇妙,体现了人与自然的相处。

这还是一部成长小说,却不是传统的写法。它将孩子心中的黑暗与光明、邪恶与善良、绝望与希望都统一了起来,让人入迷而沉思。

卡德小说的文学性比较强。这样一部书,用了一百多万字详细刻画人物的性格、心灵,描述栩栩如生,有血有肉,充满人情味,构筑了一个真实的虚构社会,描写了一个理想国。作者提出了生命是艺术的概念,这是寻常的作者难以做到的。科幻不仅仅是点子文学,它应该有更大的包容性,应该更复杂,更有丰度。

从文学到哲学,从科技到宗教,这部小说展现了其宏大和细腻。我想这是译者把它译成中文的原因。

文学作品求解的是人类心灵的归宿问题。这是一个谜题。东西方都在面对它。我最近读到的一些国内的好作品,比如王晋康的《天父地母》,比如何夕的《天年》,比如江波的《银河之心》,它们与《回家》形成了对话。我感到,这是一曲世界范围的协奏曲。

引子

和谐星球的主机害怕了。

人类害怕的时候会手心出汗,嘴巴变干,连胃肠也揪成一团,可是主机没有这些体会——它只是一台不会动的机器。它的能量来自太阳,它的数据来自卫星信号、内存以及五亿人的思维活动。不过此时此刻主机还是感到了某种恐惧,这是一种失控的感觉,因为它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渐趋式微了。

一言以蔽之,它其实是害怕死亡。别误会,它并不是害怕自己的灭亡,主机并没有“自我”的概念,所以它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否继续存在。几千万年来,主机一直身负着一个重任:守护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时至今日,模拟预测结果显示,如果主机已经虚弱到无法继续执行这个任务,那么在几千年之内,人类将会拥有足以摧毁整个星球的武器。这样的话,人类必然重蹈覆辙,又一次毁灭在自己的手上。主机决定在影响力消失殆尽之前采取行动,否则人类世界将会再次灭亡。

可是主机并不知道应该如何采取行动。系统衰退的其中一个症状就是陷于紊乱而无法决策。因此,即使主机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它也不能判断其正确与否。主机需要引导,需要澄清,需要重新编程,或者甚至需要升级到更复杂、更先进的型号,这样才能应付随着人类进化而出现的种种新挑战。

问题是,谁能提供这种指引呢?唯一可信赖的信息源远在宇宙的深处,上灵必须亲自前往。它本来是可以移动的,不过那是在四千万年以前了。经过了时间长河的磨洗,即使有静态场的保护,部件故障还是难以避免的。因此,上灵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远征,它需要人类的协助。

主机用了整整两个星期对它的海量数据库进行搜索,评估在世每一个人的可用性。绝大多数人不是太笨,就是接受能力太差;而在那些有能力直接与主机交流的人群里面,只有少数几个身居要位,可以帮助上灵达到目的。

于是,主机将注意力集中在女皇城的一些人身上。每逢夜深,一个尚能正常运作的卫星掠过女皇城的上空,通过定向信息传播,把指引和资讯源源不绝地传给这些人——这些棋子,或者说人——这些和谐星球的救星。

第一章 父亲的房子

破晓时分,纳飞醒了,躺在席子上赖床不起。他已经十四岁了,不能再住在母亲那儿,所以已经搬回父亲家中。要是知道华纱女士的寄宿学校里面竟然住着一个十四岁的大男孩,女皇城中稍有点自尊的女士都不会放心把女儿送来的。尤其是纳飞自十二岁就开始疯长,现在都快两米高了。

昨天纳飞无意中听到妈妈和德琳阿姨聊天。德琳阿姨说:“大家[1]已经开始揣测你什么时候才给他找个小姨。”

妈妈说:“他还是个小男孩呢。”

德琳阿姨乐了:“华纱呀华纱,好姊妹,你就真的那么怕老吗?还不敢承认你的小飞飞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妈妈辩解说:“我不是怕老,我的意思是,等他自己开始想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再给他考虑小姨和配偶也不迟嘛。”

德琳阿姨说:“嘿嘿,他老早就在想那事儿了,只是没告诉你。”

全中!

当时纳飞听到她这句话时,脸像发烧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又满脸通红。德琳阿姨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老在想“那事儿”呢?那天只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啊!不对,她之所以知道,并不是因为纳飞泄露了什么想法,而是因为她了解男人。纳飞想:我只是处于这个成长阶段而已,在我这年纪,哪个男孩子不是开始暗潮汹涌?你要是指着一个还没长胡子却将近两米高的男孩子,说他此时此刻正在想着那事儿,十有八九你都是对的。

纳飞又想:我和其他人可不一样!我听过梅博酷和他的朋友们很下流地谈论女人,都让我恶心了。他们评头品足,像是在讨论牲口该派什么用场:这匹母马是用来运货还是可以当坐骑?适合长途慢行还是短程赛跑?我该把它藏在马厩里还是该带出来在朋友面前风光一把?

纳飞不是那么轻佻猥琐的人,他很尊重女性。或者这是因为他如今还在上学,每天都在学校里和女士们讨论有深度的话题。

就比如说艾雅吧,她是女皇城的第一美女,估计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我爱上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艾雅的思想有深度,能够和我探讨人生。她的声音是那么有吸引力;她试图说服我的时候,总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而当我试图说服她的时候,她却很挑衅地仰头看着我……

纳飞突然发觉窗外天色已经微亮,自己却还躺在床上牵挂着艾雅,干吗不马上起床,赶快进城里去见她呢!真是笨蛋!

事不宜迟,纳飞纵身而起,跪在席子旁边,用手掌拍打着大腿和胸膛,将疼痛作为祭品奉献给上灵。仪式完了,纳飞把床垫卷起来塞进墙角的箱子里,突然想到:我其实不需要用床垫,真正的男子汉即使睡在硬地上也没有关系。只有这样,我才能变得像爸爸和耶律迈那么强健。好,从今晚开始我就不用床垫!

纳飞走到院子里面水箱那儿,用手沾了水,弄湿肥皂,开始往身上抹。秋天的清晨气温很低,水就更加冰凉了,纳飞竭力装作不觉得冷的样子,拼命把肥皂涂满了全身。这点冻算什么,接下来还有更狠的!纳飞站在喷头下面,伸手纠住拉绳,他犹豫了……还是需要点时间给自己打气,好迎接那惨绝人寰的一刻。“你就快点拉吧!”身后突然传来羿羲的声音。

纳飞转头看着羿羲的房间,只见他正飘浮在门口。纳飞反驳道:“说得容易,你来试试看!”

羿羲从小就瘫痪了,不能自己淋浴。而且他的飘浮衣是不能沾水的,所以每晚总有一个家丁帮他把浮衣脱掉,然后服侍他洗澡。羿羲又说:“你还是那么怕冷水澡,真是个小孩子。”“晚饭时请提醒我把冰块放你脖子里,谢谢!”“没问题,只要你每天准时用牙齿打战的咯咯声给我做闹钟。”

纳飞说:“胡说,我哪有……”“我决定了,今天和你一起进城。”

纳飞不再辩解了,说道:“好,好,好得不得了。”“你打算让身上的肥皂变干吗?可以美白皮肤是吧?小心会痒痒哦。”

纳飞猛地一拉绳子。

水箱里面的冰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淋将下来,一种电击似的感觉袭遍全身。纳飞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全身乱动,发狂似的扭来扭去。他要尽量让水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力求把肥皂都冲掉。三十秒之后水箱就会排空,要是纳飞还没有洗干净,他身上残留的肥皂可以让他痒痒一整天,像几千只虱子在咬。或者他可以冒着冻掉屁股的危险等水箱蓄满,那起码要好几分钟。两个后果都很严重,所以纳飞早已开发出一套程序,确保在水停之前冲洗干净。

羿羲说:“我特爱看你跳这舞。”“跳舞?”“向左弯弯腰,洗洗右腋窝;向右弯弯腰,冲冲左腋窝;向前弯弯腰,刷刷大屁股;向后弯弯腰……”

纳飞说:“得了得了,一点儿不好笑。”“我不是开玩笑哦,你这套舞蹈那么精彩,应该去开放剧场的经理那儿试演一下,甚至可以试试乐团大剧院,说不定能一跳成名呢。”

纳飞说:“十四岁裸男跳湿身艳舞,这种节目应该是在另外一种剧院表演的吧。”“就算是别的剧院也还是在美人区,所以啊,你始终可以在那儿成名。”

这时候纳飞已经用毛巾擦干了全身,不过头发还没有擦,所以冷得要命。他很想学小时候那样,狂奔回房间里面穿衣服,还一边吆喝着“嗨呀嗬,咦啊嚯”,一边浑身上下摩擦着取暖。可是现在纳飞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更何况现在才秋天呢,还没入冬……所以他硬着头皮慢慢向房间踱去。就在这时,耶律迈走进了大门。

他咆哮道:“整整一百二十八天了!”

羿羲叫道:“耶律迈!你回来啦!”“被那些强盗害惨了!他们在两天之前发动袭击,距离女皇城那么近竟然还敢动手!这次我们好像干掉了一个。”耶律迈一边说着,一边脱衣服,径直走到喷头下面。

纳飞问:“‘好像’?有没有干掉,你自己都不知道啊?”“当然干掉了,我用的是脉冲枪。”

还当然呢!纳飞想道,你居然用打猎的武器去杀人?“我看到他摔倒在地,谁知道他是不是刚好在我开枪的时候绊倒了。难道我还跑回去检查吗?”

说完,耶律迈连肥皂还没有擦就拉了绳子,冷水淋下来的瞬间,他发出很凄厉的一声吼叫,然后跳起他自创的湿身舞,摇头晃脑的,水花四溅,一边跳还一边吆喝着“嗨呀嗬,咦啊嚯”,十足像一个小孩子。

耶律迈这样做却不会被笑话。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刚刚率领一支商队从啼狮城购买珍稀植物回到女皇城,好久没有人敢尝试这种壮举了。更何况,他还“疑似”杀死了一个劫匪。人人都认可耶律迈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当一个男子汉做出小孩子的举动,大家就会被他的“孩子气”逗乐;可是一个男孩子这样做就是“幼稚”了,人人都会叫他成熟一点。

耶律迈已经擦好肥皂了,看到纳飞在那里双手抱胸哆哆嗦嗦地正要往房间走,他说:“阿飞,你好像长大了嘛。”“最近是突飞猛进了。”“可以嘛,开始长肌肉了!你还真遗传了老头子的很多优点,只可惜样子太像你妈了。”

纳飞本来很希望得到耶律迈的肯定,可是现在他赤条条地站在这里像只呆鸡一样,被他大哥评头品足,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羿羲当然不忘雪上加霜:“幸好他遗传了老爸最重要的一个‘长处’。”

耶律迈笑说:“呵呵,我们都遗传了这个‘长处’。人人都知道老头子的小孩全是儿子,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野种就很难说了。”

纳飞很讨厌耶律迈这样谈论父亲。众所周知,爸爸是个正人君子,只会与合法的配偶在一起。在过去十五年里,这个配偶一直是华纱,也就是纳飞和羿羲的妈妈。每年他们都会续婚约,刚开始每逢约满的时候总有女士们凑上来试探一下爸爸,到后来都绝迹了。有趣的是,尽管妈妈也同样的专一,可是每年仍会有很多贱男展开鲜花攻势企图追求妈妈——他们就是觉得忠贞不渝的女人比水性杨花的荡妇更加诱人,好像妈妈对韦爵的专一是欲擒故纵,其实是为了引诱别人来追求。还有人说和华纱结婚就可以入住女皇城最好的房子,可以看到最好的街景。纳飞想,我才不会为了一栋房子而和女人结婚呢。

耶律迈问道:“你有病啊?”

纳飞说:“什么?”“这儿冷出鸟来,你还光着屁股湿漉漉地站着发呆?”“是哦。”纳飞还是没有跑——一跑就等于示弱了——所以他先对耶律迈咧嘴笑道:“欢迎回家啊。”

耶律迈说:“阿飞,你别死撑,我知道你快冻成冰棍了,瞧你那活儿都缩起来了。”

纳飞还是闲庭信步踱回房间,穿上衣服和裤子。他心里很不爽,耶律迈好像总是能看透自己脑子里面的想法。他怎么就不会觉得纳飞真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所以那一点寒冷根本就不算什么?不会的,在耶律迈眼里,纳飞永远都只是在“装”男人。可恶的是耶律迈真的猜对了,纳飞的确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可是退一步想,谁天生就是男子汉,一开始不都要装吗?装着装着就习惯了,这才能真正让男子气概融入性格。而且刚才纳飞并不是完全在装:看到耶律迈回家,听他说起如何疑似杀了一个土匪,纳飞兴奋得忘记了寒冷,甚至忘记了一切。

一个阴影出现在门口,是羿羲。“纳飞,你不该被他这样摆布。”“什么意思?”“他笑话你的时候,你给气得要爆了。”

纳飞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地问:“生气?你说什么呀,我没有生气啊。”

羿羲说:“他笑话你冻得‘缩起来’,你看起来就像要扑过去踹他脑袋。”“和迈哥动手?你当我是傻子吗?”

羿羲说:“你真是一个典型的病例,我以为你是傻的,耶律迈也以为你是傻的,连上灵也以为你傻了。”“上灵明鉴,我真的没有生气!”“那就学学控制你的脸部肌肉吧,阿飞,因为你的表情把你给出卖了。刚才你一转身,耶律迈就对你伸中指,可想而知他以为你多生气。”

羿羲飘走了。纳飞穿上凉鞋,将鞋带交叉着沿裤腿绑上去。在女皇城,小年轻们流行把鞋带一直绑到大腿根儿再打个结;可是纳飞把鞋带剪短了,只绑到膝盖的高度,像个蓝领工人。鞋带是皮做的,打出来的结是大大的一坨,卡在双腿之间,走路的时候一左一右地晃荡晃荡。为了避免这坨东西摩擦大腿生痛,时髦青年们必须岔开双腿走路,大摇大摆地,显得特有气派。纳飞并不是一个嚣张的人,更加不愿意为了赶时髦而让自己难受。

特立独行,其负面影响就是不太合群,纳飞却不介意。他更喜欢和女生待在一起,他赞赏的女孩子都不会被浅薄的潮流左右。比如艾雅就经常和纳飞一起笑话这个愚蠢的时尚,她说过:“想象一下穿成这样去骑马。”

纳飞接口说:“那他们做定太监了。”

艾雅笑翻了,那天还把这笑话复述了几次。有这样一个妙人儿在你眼前,干吗还要追求别的什么烂时髦呢?

纳飞走进厨房的时候,耶律迈正好把一角冰冻米布丁放进炉子里。那一块布丁足够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吃了,可是经验告诉纳飞,耶律迈是打算独吞的。毕竟他在外奔波了好几个月,成天都没有热食,还要连夜赶路。估计耶律迈可以三两下就解决整块布丁,然后栽倒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耶律迈问道:“爸爸呢?”

羿羲说:“短途旅行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把生鸡蛋打在吐司上面,准备放进炉子里面烤。羿羲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用一只手拿着鸡蛋,可是有浮衣的帮助,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他先用一只手拿着鸡蛋,悬在桌面上方几寸高,再用特定的肌肉控制浮衣放开这只手,于是连手带鸡蛋砸在桌面上,每一次他都能够把蛋壳儿敲得刚好裂成两半。然后羿羲用另外一处肌肉控制浮衣把拿鸡蛋的手转到碟子上方,接着用另一只手把蛋壳打开,蛋清和蛋黄就全部倒在吐司上面了。有浮衣减轻了重力的负担,羿羲基本上可以生活自理。不过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像爸爸和耶律迈甚至梅博酷那样出远门,因为一旦离开了女皇城的磁场,羿羲就只能坐在一张笨重的浮椅里面,什么都干不了。所以说,离开了城市,羿羲才是真正的残废。

耶律迈问:“梅博酷呢?他又到哪儿去了?”布丁一定煮过头了,已经软到不用嚼都可以吞下去。耶律迈就喜欢吃这样的早餐,纳飞猜可能是因为他想快点吃完吧。

羿羲说:“在城里过夜了。”

耶律迈笑道:“就凭他?肯定是吹牛皮!”

像梅博酷这种年轻男子,要在女皇城中过夜,必须有女人邀请才行。耶律迈笑话梅博酷吹牛,可是纳飞知道二哥并非在吹牛。梅博酷油嘴滑舌,对某些女人还真的有杀伤力,所以他不愁没有地方过夜。

耶律迈咬了一大口布丁,然后大叫一声,张嘴就灌酒。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才说:“烫死了烫死了。”

纳飞说:“你总是这样……”

纳飞只是打趣而已,就像兄弟之间开的那种小玩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耶律迈完全会错意了,以为纳飞取笑他笨手笨脚。耶律迈说:“小子你听好了,要是你在野外摸爬滚打、风餐露宿整整两个半月,你也会忘记原来布丁是会烫嘴的!”

纳飞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要取笑你。”

耶律迈继续揪住不放:“哼,以后说话小心点,你和我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羿羲想打圆场,他笑道:“这没关系的,他对我也一样刻薄。”

耶律迈似乎找到台阶下了。他说:“那你就更加难熬了。不过幸好你是残废的,否则纳飞根本活不到十八岁。”

即使被这句话刺痛了,羿羲还是面如平湖,纳飞却愤怒了:羿羲只是想做和事佬而已,耶律迈却顺手捅他一刀。刚才纳飞压根儿没想过翻脸,现在却要开骂了。从哪里开始呢?刚才耶律迈算他十八岁是按照务农年份而不是祭祀年份,就说这个吧。纳飞说道:“我今年十四岁,不是十八岁。”

耶律迈说:“祭祀年,务农年……嘿嘿,如果你是一匹马的话,你就十八岁了。”

纳飞走到耶律迈面前站定了,说道:“我不是马!”

耶律迈说:“你也不是一个男人……我现在太累了,实在不想打你,所以你快滚一边吃早餐去,别烦我。”说着他不再搭理纳飞,转头问羿羲:“爸爸带上拉士葛了吗?”

纳飞很奇怪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耶律迈离开时,爸爸怎么可能带上大管家出门呢?虽然褚尼萨能够打理日常家务,可是拉士葛不在的话,谁去管理温室、马厩和铺位呢?谁懂得应付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呢?

梅博酷绝不能胜任,他对爸爸的生意没有一点兴趣。羿羲也不可能指挥众人,大家对他很和善,或许是出于同情,肯定不是因为尊敬。

羿羲答道:“没有,爸爸留下拉士葛主持大局,他今晚可能要去冷库值班。你也知道爸爸,没有安排好一切他是不会离开的。”

耶律迈飞快地瞥了纳飞一眼,说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有人那么嚣张。”

纳飞突然明白了,耶律迈问那句话实际上是在试探,他怀疑他出远门的时候父亲把植物生意交给纳飞管理。很明显,耶律迈不希望纳飞沾上哪怕一点点边儿。

纳飞说:“你不用怕我插手爸爸的生意,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耶律迈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上学迟到。你妈妈大概会想,宝贝儿子该不会在路上遇到抢匪被痛打一顿吧。”

纳飞知道不应该还嘴,真把耶律迈惹怒的话他会吃不了兜着走。其实纳飞心里实在是很敬仰耶律迈,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长成耶律迈那样的硬汉,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耶律迈的嘲弄置若罔闻呢。他一边走向门口,一边回头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可不想像你那样,整天东躲西闪地打强盗,和骆驼睡觉,一会儿把冻土植物运到赤道,一会儿又把热带花草运到冰原。这玩意儿留给你吧。”

耶律迈突然跳起来,一脚把椅子踹到厨房的另一端,两步跨到纳飞面前,把他的脸使劲按在门框上。

可是纳飞无暇顾及疼痛,他甚至忘记害怕耶律迈接着可能会下狠手。此时他居然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我终于让耶律迈失控了,他没办法再假装忽略我的存在。

耶律迈说:“你说的这个‘玩意儿’,多亏有它,你才活得那么自在。如果不是爸爸、拉士葛和我赚那么多钱回来,你以为女皇城里面有谁会理你?你以为你的老妈真的那么有地位,足够让你们哥俩子凭母贵?蠢货!你老妈或者可以生几个漂亮女儿,可是说到儿子,她最多能教出一个书呆子。”说“书呆子”三个字的时候,耶律迈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继续说:“而你,小子,以后再了不起也就是做个学者!我真不明白上灵为什么不嫌麻烦,把小鸡鸡长在你这个小妞儿身上,反正你长大之后也只懂做娘们儿做的事。”

纳飞明明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让耶律迈斗赢就算了。可是他还来不及闭嘴,就已经脱口而出:“你老是笑我像娘们儿,是不是在暗恋我啊?你该不会在外面太久没有碰女人,连小男孩都不放过吧?”

耶律迈突然松手了。纳飞转过身来,希望看到耶律迈摇着头苦笑他们兄弟玩得太过火了。可是他的大哥站在那儿,满脸通红,气喘如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说:“滚!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都别回来!”

纳飞纠正他说:“这房子又不是你的。”“你再出现我就灭了你。”“不会说真的吧,迈哥,我跟你开玩笑罢了。”

羿羲浮到两人中间,笑嘻嘻的,很笨拙地把一条手臂搭在纳飞肩膀上,说道:“阿飞,我们快迟到啦,老妈该担心了。”

这一次纳飞终于懂得闭嘴了。他知道如何才能忍住话头,只不过动作总是慢了半拍。现在耶律迈真怒了,可能几天都消不了气,他是有家归不得,该睡哪儿呢?马上,艾雅出现在脑海里,在纳飞耳边轻声细语:“今晚来我这儿过夜吧,反正我们迟早都要在一起的。华纱女士那么喜爱我,用尽心血来教育我,不就是希望我俩在一起吗,这也是女皇城的习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们注定要结合的,春宵苦短,何必浪费呢,你这个小笨蛋。”

纳飞突然从白日梦中惊醒,发现原来跟他说话的是羿羲,而不是艾雅。羿羲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惹他呢?你明明知道有时候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没把你给宰了。”

纳飞答道:“唉,我总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确实不该爆出来。”“你总有很蠢的想法,而且蠢到每次都爆出来。”“也不是每次……”“什么?难道你还有更蠢的念头没爆出来?你脑子里面到底塞的是什么呀,一团草啊?”羿羲说着说着就飘到前面去了,每次上坡的时候他都这样,也不想想别人没有浮衣,被地心引力拖着后腿,需要走慢点才舒服。

纳飞可怜兮兮地说:“我其实很喜欢耶律迈的,他为啥那么讨厌我呢?”

羿羲说:“改天我叫他列一张清单,叫‘讨厌纳飞的理由’,然后和我的清单合并起来,给您过目。”注释:[1]女皇城的风俗,小姨特指对未成年男孩子进行性启蒙的成年女子。——译者注

第二章 母亲的房子

从韦爵府走到女皇城,这是一条熟悉的长路。八岁以前,纳飞总是走着和现在相反的来回,那是妈妈带着他和羿羲去爸爸家度假。小男孩来到男人的领地,简直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爸爸当时就已经银须白发,仙风道骨,以至于纳飞五岁之前都以为爸爸就是上灵。梅博酷比纳飞大六岁,从小就尖酸刻薄;而早些年耶律迈对纳飞很好,带着他玩得很开心。纳飞看着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大哥,觉得他简直就是大人了。他和爸爸不同,爸爸像神仙似的超凡脱俗,耶律迈则黑壮而彪悍,更像一个战士。他给人的感觉是——要是我愿意,我可以对你好;如果有必要翻脸我也绝不犹豫。那时候纳飞曾经央求妈妈放他去爸爸那儿住。能够和爸爸、耶律迈这些偶像们在一起,忍受一下梅博酷的嘴脸也是值得的。

爸爸和妈妈一起对纳飞讲道理,告诉他为什么不应该离开学校。爸爸说:“在你这个年纪就被送去爸爸那儿,这样的小男孩都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当中有的人太暴力了,不能和斯文的小孩相处;有的不守规矩,没办法在女士们办的学校里面待下去。”

妈妈接着说:“有的是太笨了,学一点很初级的阅读和算术就学不下去,八岁就被赶回父亲家。”

即使到了现在,回想起这些,纳飞还是会窃笑:梅博酷就是这种又笨又坏的小孩,八岁就被送回爸爸家里,而他自己竟然还以此为荣,真是厚脸皮。

爸爸妈妈终于说服了纳飞,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妈妈的学校。当然他们还列举了其他原因,比如说,羿羲需要伙伴,妈妈的学校多么有声望,要和两个姐姐多亲近亲近……可是最终让纳飞决定留下的是他的雄心壮志:我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对女皇城甚至全世界都做出贡献。或者我的文章会被传上天网,由上灵发送到全世界,译成不同语言,让世人传阅。或者我的学说会被刻进玻璃,永久存放在档案馆里,供后人拜读,而我则成为和谐星球历史上的伟人之一。

虽然纳飞愿意留在学校,可是爸爸妈妈为了满足他去爸爸家生活的热望,从八岁开始直到十三岁,兄弟两人每个周末都去爸爸那里。几年下来,他们对爸爸家的熟悉程度简直比得上妈妈的学校了。爸爸坚持让他们干体力活儿,体验一下男人是如何辛苦赚钱的,所以周末根本不是度假。爸爸说:“在妈妈那儿,你们学习了六天,全是脑力劳动,身体就放足了六天假。在我这儿你们得去马厩和温室干些体力活儿,让脑子好好休息休息,安心享受一下劳动的乐趣。”

爸爸总像在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妈妈说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不懂得如何跟小孩子说话。可是纳飞听过大人聊天,知道爸爸和所有人都这样说话,只有对妈妈除外。似乎爸爸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能完全放松自己。经过多年的观察,纳飞注意到,爸爸的话,既慷慨激昂振奋人心,也言之有物字字珠玑,一点儿不会假大空。男人就应该这样说话!

纳飞小时候想讲话优雅一点,还专门学习了伊曼语和巴斯尔语,前者是阳春白雪般的经典语言,后者那几年在女皇城的艺术界和商界特别流行。现在纳飞逐渐意识到,要和普罗大众有效地沟通,必须使用浅显易懂的语言。不过他无论在日常说话还是写作,甚至说蠢笑话激怒了耶律迈的时候,总难免流露出伊曼语的韵律和腔调。

纳飞说:“我突然有一个感悟。”

羿羲没有回答,他在前面离得挺远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不过纳飞继续说下去,还轻声细语的,像在自言自语:“我在想啊,别人之所以被我的话激怒,不是因为他们恨我太损,而是因为我损他们的方式实在太高明。这其实是一门艺术,把自己的想法精确地表达出来,真正做到所讲即所想。如果表达不好,再妙的想法也是白费。”“阿飞,你这门艺术挺颓废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免得四面树敌,最后被人灭了。”原来羿羲毕竟在听着。“你人高马大的,怎么走那么慢呢,从山脊路到市场街,走到现在还没走完。”

纳飞说:“我在想东西嘛!”“那你应该学学怎么一边走路一边想。”

纳飞走到山顶,羿羲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纳飞想,我走得也真够慢的,连气还没有喘。

两兄弟站在山顶,回头看着来时的路。山脊路真是名副其实,它沿着一条山脊蜿蜒着,山坡下面是水资源丰富的海岸平原。今早天朗气清,从山顶可以一直眺望到大海。在山脉与大海之间的平原好似一张百家布床单,农场和果园就像一块块补丁被公路缝起来,结点处是一个个小镇和村庄。顺着山脊路望去,只见赶集的农夫们已经排成行,各自带领牲口运输队朝女皇城迤逦而行。如果纳飞和羿羲再拖延哪怕十分钟,他们就会被卷入马匹、驴子、骡子和库雷洛兽的潮流中,身边都是牲口的臭味,耳边还充斥着骡马的叫声、男人的粗口和女人的闲话。以前纳飞还觉得挺好玩的,可是很快就听腻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废话。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羿羲转头望向西方,纳飞也跟着一起看。西面的地貌是另外一个极端:悲石坡高原是一片杂乱无章而且贫瘠缺水的石头高地,连绵不绝地向西延伸。无数个诗人已经描述过这个景象:

日出东海,甘露伴随;浮光跃金,珠玉纷呈。日落西山,红云似火;大漠风沙,湮没残阳。

纳飞对这类描述很不以为然,至少就天气而言,太阳并没有把海水带到陆地上,正相反,它其实是把西边沙漠的燥热输送到海边。

赶集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走得很近了,纳飞、羿羲两人已经可以听见赶车人的吆喝和驴子的叫声。于是他们转了个方向,朝女皇城走去,只见巍峨的红石城墙在第一缕晨曦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女皇城,她的北面是森林覆盖的崇山峻岭,西边是风沙滚滚的苍茫大漠,东方则是肥沃富饶的海岸平原。在迥然各异的三种地形交会之处,矗立着这座古老而神圣的城市。历代文人骚客用各种名目歌颂她:女皇城,女性之城,雾霭港湾,上灵的红墙花园;这个神圣的港湾,百川汇聚,云涌霞飞,复倾甘露,泽被苍生。

或者像梅博酷所说的,女皇城是个“寻欢圣地”。

在韦爵府和女皇城市场门之间的那一段山脊路,数十年如一日,连一块石头也没变动过。可是,对于纳飞来说,在十三岁那一年,这条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十三岁这个年纪,学习再好的男孩子也要毕业,离开学校,转而与父亲生活;只有那些不愿意从事男人的行业,一门心思做学者的男孩子才会留下。纳飞八岁时曾苦苦哀求要和爸爸生活,可是到了十三岁他却提出了相反的要求:我还没有想好要做学者,可是我也不想把这条路堵上,为什么非要现在决定呢?

爸爸,如果非要我和你住一起的话,请准许我继续在妈妈那儿上学,好让我想清楚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反正你并不需要我帮忙家族生意,有耶律迈就足够了;而我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梅博酷。

于是,尽管这条长路并没有变,纳飞却开始了反方向的旅程。以前是从城里妈妈的学校去城外爸爸的庄园再回城内;如今则恰相反。虽然现在纳飞放了更多东西在城里,比如他的书本、作业本、工具和玩具,等等,而且他一个星期七天里还有三四晚在学校过夜,可是纳飞正式的家已经是韦爵府,而不再是妈妈那里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男人不可能在女皇城里面真正拥有什么东西,那里一切都是来自女人的馈赠。即使是爸爸,多年来只有一个固定的伴侣,女皇城对他来说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其根本原因就是圣湖。女皇城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城中心那条狭长的深谷。这条峡谷占了城内将近一半的面积,从来都严禁男人入内,甚至连峡谷两边的森林也是禁地。从来没有男人能够走进森林里面,更别说瞄一眼谷底圣女湖的波光水影了。据纳飞所知,这个峡谷太深了,连阳光也照不到圣女湖。

要是在一个地方有你无法涉足的禁地,那这个地方又怎能算是家呢?在女皇城,男人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公民;而我,在自己妈妈家里正逐渐变成一个陌生人。以前耶律迈经常说起一些别的城市,里面的男人是主宰,可以有好多个老婆,而女人则没有离婚的权利;有一个城市甚至没有婚姻制度,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拥有任何一个女人,她只要不是孕妇就不得拒绝。纳飞怀疑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女人怎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待遇呢?难道女皇城的女人特别强悍,比其他地方的女人都厉害?或者是这里的男人太懦弱了?

纳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急需答案:“阿羲,你有没有和女人上过床?”

羿羲没有回答。

纳飞说:“我只是好奇。”

羿羲还在装哑巴。“我在想啊,既然有那么多地方完全由男人做主,为什么迈哥他们总要回来呢?难道女皇城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羿羲终于搭腔了:“纳飞,首先,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完全由男人做主的。在那些地方,不过是男人假装在做主,而女人则假装让他们做主而已。正如女皇城这儿,女人假装在做主,男人则假装让她们做主。”

这个看法有意思!纳飞还真没想过事情可能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羿羲还没说完,纳飞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其次呢?”“其次就是,阿飞啊,爸爸妈妈在几年前真的给我找过一个小姨,老实说吧,这事儿,没有传说中那么好啦。”

纳飞没料到羿羲会这样形容“这事儿”。他说:“梅伯可不这样认为。”

羿羲说:“梅伯是没脑的,他只是跟随身上最突出的器官前进,有时候是他的鼻子,不过通常都不是。”“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样的?”“还不差,她其实挺好的,可是我并不爱她。”羿羲说着似乎有点伤感。“我觉得这事情好像是被强加在我身上的,而不是我和她一同去做。”“是不是因为你……”“因为我是残废?可能有点影响吧,不过她有教导我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愉快,还说我做得出奇得好呢。我想你可能会和梅伯一样喜欢这事儿。”“我可不想。”“妈妈说过,最优秀的男人并不喜欢小姨,因为他们宁愿通过爱情,而不是“上课”来获得性趣。而最烂的男人也不喜欢小姨,因为他们需要控制一切,容不得别人做主导。”

纳飞说:“我根本都不想找小姨。”“有种!不过试问你又怎么学会那事儿呢?”“我想和我的伴侣一起探索一起学习。”

羿羲说:“你就是一个情痴。”“也不见得有人去教导小鸟或者蜥蜴怎么去繁殖吧?”“纳飞,韦爵与华纱之子,著名的蜥蜴爱好者!”“你别笑话我,有一次我还真的观察一对蜥蜴在交配,看了整整一个小时呢。”“学到什么招数没有?”“当然有啦,不过你要用这些招数的话,必须有蜥蜴的身体比例。”“此话怎讲?”“人家那活儿有身长的一半。”

羿羲大笑:“想象一下怎么买裤子。”“想象一下怎么绑鞋带。”“你得把那活儿缠在腰上。”“或者搭在肩膀上。”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穿过了市场,人们刚刚开始摆摊开铺,准备迎接第一批到达的顾客——来自海岸平原的农民。虽然这些人既没有闲钱也不够档次去买这些娇贵难养却颗粒不产的奇花异草,可是爸爸还是在外围市场维持着几个铺位,目标顾客是本地人。偶尔也会有几个外地豪客,进出城的时候顺便逛一下外围市场,他们也有可能会光顾。爸爸出门的时候,拉士葛全权管理这些铺位。他这个时候正把一株冻土植物放进冷冻展柜里面。兄弟两人向他挥手,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埋头干活,连头也不点一下。葛叔就是那么酷,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而此时此刻的工作是开铺,他也心无旁骛,没空搭理其他人。其实没有必要着急,最旺的时段是傍晚,人们都在那个点儿出来购买能够打动人的礼物,送给伴侣、爱人或者追求的对象。

梅伯有一次开玩笑说人们从来不会给自己买奇花异草,因为这些植物太难养活。人们买来做礼物,纯粹是因为它们够贵。“这些花花草草是最好的礼物,因为它们再好看也只能持续到感情结束为止,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吧,然后就枯死了,除非收礼物的人出钱买我们的售后服务养着它。无论是哪种结局,获赠者对这株植物的态度都准确反映了她们对追求者的感觉:拖泥带水地维系着感情,不胜其烦;或是逝者已矣,任昔日的美丽在记忆中色衰粉退。若希望爱意长久,你应该送一棵树!”当梅伯开始这样和顾客说话时,爸爸就禁止他再去看铺,梅伯终于得偿所愿。

纳飞也不想去爸爸的店铺帮忙,卖那些短命花草,一点儿都不好玩。

纳飞想,如果我不上学的话,每天就要干这些苦活儿,哪有前途?爸爸去世之后,耶律迈就会成为下一个韦爵,他永远也不会让我独自带领一支商队出去,所以这份工作唯一的乐趣也会被剥夺。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温室或者干燥室或者冷藏室里面,天天就在嫁接、培育和繁殖那些出门即死的花花草草,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外围市场的尽头就是第一道城门,巨大的城门长年开放,纳飞怀疑它们还能不能关上。其实也没关系,因为这里是最繁忙的地段,守卫也最森严。人人都要经过视网膜扫描,与公民名册和居民名单进行对照。羿羲和纳飞是公民的儿子,所以即使他们在城内没有财产,也能够自动成为公民,成年之后还有投票权。门卫都很客气地让他俩通过。

在外城门和内城门之间是女皇城的黄金市场。这片市场夹在两道高大的红色城墙中间,有内外两层警卫的保护。虽然这里名为黄金市场,也聚集了很多放高利贷的“大耳窿”,但黄金并不是最主要的交易品。在这里,任何形式的财富,只要是便于携带的——当然也是容易失窃的——都可以流通:珠宝、黄金、白银、白金、数据库、资料库、房产证、信贷契约、股票证书、欠条……应有尽有。每个铺位的计算机会将每一笔交易实时上传到女皇城的主机上。所有电脑的全息显示屏不停地变换着图像,形成一种很奇异的闪亮效应:无论你往哪儿看,余光所及,尽是动态的图像。梅伯说,这就是为什么黄金市场的大耳窿和商家们老是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们。

毫无疑问,在城门经视网膜扫描之后,这里大部分的电脑都认出了纳飞和羿羲。他们所过之处,每台电脑的屏幕都显示出他们两人的名字、身份和财产状况。纳飞知道,只有在他自立之后,这些信息才有实际意义;目前它们仅仅是一堆空洞无物的数字和字母而已——都是梅伯害的:去年他刚满十八岁就欠了一屁股债,从此韦爵家族的信贷额受到了严格限制。无奈信贷却是纳飞获得大笔资金的唯一途径,所以市场里没有谁会对他感兴趣。当然,爸爸完全可以将信贷额的上限去掉。不过他的生意反正是用现金交易,不需要贷款,所以这个信贷限额对爸爸没有丝毫影响,却正好不让梅伯四处借钱乱花。梅伯哭闹了整整四五个月,最后终于知道爸爸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再胡作非为,才偃旗息鼓。最近几个月梅伯相当低调,有时穿了新衣裳也说是朋友可怜他施舍的,纳飞当然不信。梅伯依然是花钱如流水,却不像是能自力更生的人;很可能有人借钱给他,不过债主是看准了梅伯将来会分韦爵府的一部分家产。

没错了,梅伯就是这样的人,一边借钱一边指望爸爸去世好分家产。可是爸爸才知天命,身体康健,总有一天那些债主会等得不耐烦,嘿嘿,到时候梅伯又得扑回爸爸面前求救了。

在内城门那里还得再扫描视网膜。结果显示他们两人是公民,没有买东西,甚至没有在任何一个摊位停留,因此不可能发生“未经授权的借用”,也不需要进行全身扫描。很快他们就走过城门关卡,来到城内。准确来说,他们是进入了内城市场。这里和外围市场一般大小,可是卖的东西却有着天壤之别。外面卖的是生肉、粮食、布匹、木材等原材料,内城市场卖的则是成品:点心和冰块、香料和草药、家具和床架、帷幔和挂毯、成衣和裤子、凉鞋和手套、脚镯、耳环和戒指……还有从世界各地千辛万苦运回来的稀奇古怪的动植物和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饰物。爸爸的摊位日夜都开着,卖的就是最值钱的奇花异草。

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有让纳飞感到很向往,毕竟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都买不起。那么多年来,纳飞习惯了囊中羞涩地在市场中穿梭,唯一吸引他的是卖掌中宝的店铺。所谓掌中宝其实是一个小玻璃球储存器,里面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比如说音乐、舞蹈、雕塑、绘画;也有悲剧、喜剧、写实剧,以长诗朗诵、话剧或歌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还有历史学家、科学家、哲学家、演讲家、预言家和讽刺作家的著作;甚至包括了有史以来所有艺术或者工艺流程的课程和展示;当然也少不了女皇城最闻名于世的情歌。这些情歌没有歌词,而是将旋律和床笫之声糅合起来,形成一种不间断也无定向的靡靡之音,感觉有点像城中家家户户的院子和卧室里面放着的自塑雕像。

当然了,纳飞还小,还不能买这些情歌;可是他在朋友家见过这些掌中宝,大概他们的妈妈或老师不像华纱那么谨慎。纳飞总会听得心醉神迷,他对情色固然感兴趣,但也喜欢这些音乐和旋律背后隐藏的故事。不过他在市场淘宝的时候,总是寻找本地诗人、音乐家、艺术家和演奏家的新作和再版的旧作,也会看原版和翻译版的外国作品。爸爸给几个儿子的零花钱很少,可是妈妈却给她的儿女和学生足够的钱去购买掌中宝。

纳飞不知不觉被一个摊位里面的一曲柔美的极致男高音吸引住了,听曲风像是出自作曲家日出女士的手笔,如果是模仿的话也装得挺像的。

羿羲说:“别慢吞吞的啦,你可以下午再来嘛。”

纳飞说:“你先走呗。”

羿羲说:“我们已经迟到啦。”“既然已经迟到了,再晚一点又何妨呢。”

羿羲说:“拜托你懂事一点好不好。你每次逃课,过后还不是要老师帮你或者你自己恶补?”

纳飞说:“反正我又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学会,这歌真的好听嘛!”“那你一边走一边听也行啊,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纳飞屈服了,终于被羿羲拉出了市场,那首歌也迅速湮没在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中。和外围市场不同,内城市场不需要等赶集的农民,也从来不关闭。纳飞肯定这里起码有半数的人是刚刚熬了夜,出来买点心和茶水当作正餐,然后回家睡个懒觉。梅伯可能就是其中一员。纳飞突然有点羡慕梅伯可以这么自由自在地过活。如果我要做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或者科学家,我有可能那么自由吗?一觉睡至下午,伏案写作到日暮,晚上才出门游荡,看尽不夜城中的莺歌燕舞。兴致来了的话,不妨在众多追星族面前朗诵一遍刚刚赋就的新词,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众人怅然回味,再广为流传。黎明时分回到艾雅的爱巢,巫山云雨一番,再细诉昨夜的见闻和威风……这样的生活,比耶律迈的劳碌命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个美梦要成真,还缺两样东西。首先,艾雅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她虽然在歌坛和朗诵界已经小有名气,不过天资所限,估计将来很难大红大紫,所以艾雅肯定买不起豪宅。没关系,我可以赞助她置一个小康之家——没错,赞助,因为男人是不允许在女皇城中置业的。难道不怕她在婚约满时另投新欢,把我赶出我帮助她买的房子?不会的,艾雅是个好女孩,她绝不会这样忘恩负义。

其次,迄今为止,纳飞还没有一部好作品面世。当然了,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决定要做什么,目前还在试验阶段,各个领域都涉足一下,浅尝辄止。总有一日他会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一飞冲天的领域,到时候,他作品的掌中宝就会在内城市场畅销,一时间洛阳纸贵……

神圣路又有个什么游行,一直封路到终点长峡谷,男人只能绕路而行。不过即使有些阻滞,两兄弟还是很快就回到妈妈的学校了。羿羲二话不说就飘走,沿着外围楼梯直上电脑间去,一如既往地泡在里面不出来了。在一条弧形的柱式门廊的南端,低一个年级的学弟学妹正在斜射的阳光下做礼拜:男孩子不时地用手掌很大力地往身上拍,女孩子则在低声吟唱着。纳飞的同班同学应该也是在校内某处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也不用急着赶过去,因为影响别人礼拜等于是亵渎上灵。

于是纳飞蹑手蹑脚地绕开门廊上的低年级同学,中途还得停下来躲在柱子后面以免被人发现。他耳边传来女孩们动人的歌声,若隐若现,似即还离;其中还间隔着短促的噼啪声,是男孩子们拍打小腿、手臂、胸膛和脸颊的声音。

就在他站在那里听得入神的时候,这个班的一个女生突然出现在他身旁。纳飞认得她,以前在体育馆见过,就是那个名叫绿儿的小巫婆。传说她的梦都很精准,有些西岩区的师奶已经把她称作先知了。纳飞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上灵不见得就能预知未来,而那些所谓灵梦,其实是一些普通的梦,刚好和现实沾上一点点边,就被人们穿凿附会而已。

她说:“你就是全身都是火的那一个。”

她在发什么疯?纳飞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只能说:“不,我是纳飞。”“我不是说真的火,而是一点一点的闪光而已,不过在你发怒的时候就化作了闪电。”“我……得去上课了。”

她一把揪着纳飞的袖子,牢牢地把他拉住。“你知道吗,你和她是不可能的。”“谁?”“艾雅。她会向你求婚,可是你会拒绝她。”

这话真伤人。这个黄毛小丫头,大概才十二岁不到,还没发育呢,怎能知道纳飞暗恋艾雅呢?难道我真的是七情上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吧,随便吧,有什么好隐瞒的?爱上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哼,还先知呢!就凭这句话就知道她是招摇撞骗的。艾雅投怀送抱我还会拒绝?她预言我咬断自己手指头可能还更靠谱一点。“对不起,请借过一下。”纳飞说着,把手抽走了,他可不想这丫头碰到自己。大家都说她的妈妈是个苦行女,就是那些孑然一身从沙漠来到女皇城的所谓圣女,一个个都脏兮兮的,还衣不掩体。纳飞知道她们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男人的要求,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大街上也不介意。随便哪个男的,即使是有妇之夫,都可以与圣女睡觉,也不会受到世人的谴责。当然了,正人君子是不会和她们乱来的。即便是贱如梅伯,也从来没有夸耀自己试过“沙漠崇拜”,或者自诩参加过“泥沙派对”。这些名堂其实就是暗指和苦行女干那事儿。纳飞不知道这些女人怎么能和“神圣”扯上关系;至于绿儿,她不过是一个小野种,是一个疯癫女和一个兽性男野合的产物罢了,上灵怎么会真的眷顾她呢?“你才是野种呢!”绿儿说完就走了。其他人刚刚在这时候完成了礼拜仪式,或者他们一早就停下来好偷听绿儿和纳飞在说什么。无论如何,这件小风波将会在午饭时传遍整个学校,然后在晚饭时就传遍女皇城。回家时羿羲肯定要笑话他一路,回到家耶律迈和梅博酷少不了会雪上加霜。纳飞多希望女皇城的女人把绿儿这种疯子关起来,而不是听她整天胡说八道。

第三章 火

纳飞走进室内,直奔喷泉室,这个秋天他们班都在这里上课。从厨房飘出食物的香气,纳飞忽然想起自己跟耶律迈闹过之后根本都没吃早餐。想不起来还好,现在想起来,纳飞觉得快饿死了。嗯,有点头重脚轻的,应该坐下来歇歇,幸好喷泉室也就几步远。要是他身体不舒服,大家肯定不会责怪他迟到,也不会觉得他懒散,不舒服嘛,是明摆着的。当然了,各位不必知道纳飞不舒服其实是饿的。

纳飞拖着残躯,蠕动着进了喷泉室。既然要装,就装个彻底,走着走着他还停下来靠着墙壁喘气。纳飞感觉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不过他并不看他们。纳飞隐约觉得,真的病人是不愿意接触别人眼光的。纳飞等待着今天的老师很关切地问:“纳飞,怎么了?你没事吧?”

一片寂静。

骑虎难下了,纳飞只能将戏演下去:他慢慢地沿着墙壁往下滑,一屁股落在木地板上面,蜷成一团坐着……等着。“纳飞,要是你今天突然夭折了,我们会给你风光大葬的。”

完蛋了,原来今天来的不是那些很傻很天真的年轻女老师,而是妈妈本人!纳飞抬头遇上了妈妈的目光,只见她一脸的坏笑,根本就没有上当。“我今早一直在等你们俩。羿羲已经去我的办公室了,他却没有说起你快不行了,这孩子也太粗心大意了,这种大事也没有留意到。”

事到如今,也只能认栽了。纳飞站起来,叹道:“妈妈,你这样拆我的台,会把我的演艺生涯推迟好几年呢。”“没关系的,宝贝儿子。你真去演戏的话,会让女皇城的文艺圈倒退几个世纪呢。”

哄堂大笑中,纳飞也傻傻地笑了。他还不忘迅速地将观众扫视一遍,看谁笑得最开心。啊,看到艾雅了,她就坐在喷泉旁边,有几颗水珠散落在秀发上面,在朝阳的映照下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艾雅笑得那么迷人,一点嘲弄的意思都没有,她还顽皮地向纳飞眨了一下眼睛,纳飞马上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糟了,这个笑容太夸张,弄得自己像个小丑似的。正在自责的时候,纳飞一步踉跄,几乎绊倒在门前的台阶上。观众们笑得更厉害了,纳飞转身,谢幕般地深鞠一躬,然后昂首带着尊严离开。临出门前还故意撞在门框上,赚足了笑声才离开了喷泉室。

纳飞在走廊里加快脚步,赶上妈妈。他问:“妈妈,什么事?”

妈妈说:“家事。”

说完,妈妈带着纳飞向她的办公室走去。妈妈的办公室被一道屏风隔成内外两部分。纳飞他们进去,只能待在外间——屏风后面是一个开放式的门廊,据说可以看到长峡谷的全貌,因此男性是绝对不能走进去的。这种禁令在很多人家里都是一纸空文而已。纳飞就认识几个小男孩,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起长峡谷,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个陡峭的山坡,上面全是树木和藤蔓,终年隐藏在云雾之中,深不见底,下面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圣湖。在妈妈的地盘,大家都要严格遵守规矩,甚至连爸爸也肯定没有越雷池半步。

房间里面阳光耀眼,纳飞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都有谁。不出意外,羿羲在这儿,奇怪的是爸爸竟然也来了。他才外出归来,怎么不先回家却直接进城到了妈妈这儿呢?

爸爸站起来拥抱了纳飞。“爸爸,耶律迈回家了。”“阿羲已经告诉我了。”

爸爸说话时,神情严肃,却显得心不在焉,似乎心中压着块大石头。不妙啊……

妈妈说:“好了,纳飞来了,人终于到齐了,我们商量一下对策吧。”

纳飞刚刚找到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坐下来,突然发现有两个女孩子在房间里。乍看之下,阳光太刺眼,纳飞瞧不真切,以为肯定是他的两个姐姐,也就是华纱的女儿:莎芙和柔珂。这样一来,这就变成妈妈和她儿女们的家庭聚会,爸爸的出现就更显得奇怪了,因为他并不是莎芙和柔珂的父亲。可是纳飞看清楚了,这两个女孩并不是姐姐,而是学校里的同学,也是妈妈的干女儿。一个是如诗,艾雅和纳飞的同班同学;另一个就是刚才那个小巫婆,绿儿。纳飞愕然了,她怎么那么快就流窜到这儿了?妈妈一定是在纳飞到学校之前就交代让她来的。

不是说家事吗?关如诗和绿儿什么事?“我的丈夫韦爵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嗯,至少绿儿和如诗能够……”

爸爸打断她道:“言归正传吧。”

妈妈微笑着,很优雅地挥了一下手,示意爸爸开始。

爸爸开始了:“今早……其实是天亮之前,我看到了一些很令人困扰的幻象。那是在沙漠路——对了,昨天我去沙漠里冥想静修,求上灵指点迷津。在回家路上,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我想离开大路。那时候月亮已经下山,太阳还没出来,四处都一片漆黑,这样做其实是很危险的。幸好也不用走远,我只是绕过一块大岩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在那个位置,我突然看到了女皇城。可是城中并不是璀璨灯光,却是熊熊烈火。”

羿羲问道:“着火了?”“当然,这只是个幻象而已。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所以我向前猛冲,想跑回城里,赶来这里救你,亲爱的……”

妈妈说:“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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