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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18: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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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焦述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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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

审判试读:

代序 中原作家群中的“贵族”

———焦述和他的创作何弘

我与焦述先生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相识,转眼已有二十七年。那时,文学热遍及神州,当作家或从事编辑等与文学相关的工作,是大多数青年崇高的人生理想。我就在那时进入河南省文联,和焦述先生一起在一家纪实文学报从事编辑工作。后来,我选择专事文学评论,去了创作研究室,而焦述先生则进入文学创作室,专事文学创作。多年来,焦述先生默默笔耕,从报告文学到小说,作品一部接一部出版,声誉日隆,让许多先前并不看好他的人颇为错愕。个中原因,说复杂其实也简单,如果我们能对焦述其人、其经历有深入的了解,自然也就明白了焦述这些年创作井喷般爆发的缘由。最近,焦述的长篇小说《审判》即将付梓,他希望我为这部作品写点文字,做个介绍。知人论文是中国的传统,我想,借此机会谈谈焦述其人其事其文,不仅对我们理解焦述的这部作品会有所帮助,对我们理解当下的一些文学现象及文学创作的一些规律,也会有些裨益。而且,吃了蛋,再看看下蛋的鸡是什么样子,有哪些秘密,也会是读者非常感兴趣的事。

焦述20世纪40年代出生于当时的河南省城开封市一个书香世家。

对河南现代文化有深入了解的行家大都知道许钧其人,他以书画名世,有“河南一支笔”之称。开封是中国著名的古都之一,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一直是河南省的治所。在开封东南,有一处占地四百余亩的园林,叫禹王台公园。园内原有一土台,相传春秋时晋国大音乐家师旷曾在此吹奏乐曲,故后人称此台为“吹台”。唐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李白、杜甫、高适三位大诗人曾登吹台吟诗作画,留下了《梁园吟》等脍炙人口的名篇。后人因建“三贤祠”以为纪念。开封向为朝廷治黄指挥机关所在地,为怀念大禹治水的功绩,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在古“吹台”上建禹王庙,“吹台”被改称为禹王台。清康熙帝为之亲书“功存河洛”牌匾。禹王庙正殿后面,有座御碑亭,亭中碑上刻有清乾隆皇帝南巡开封“吹台”时亲笔写的一首诗。其他文人雅士,历代多有写诗题刻者,作品大都保存在禹王台周围的回廊壁上。细心的游客会发现,其中立有许钧书丹碑石三通。开封博物馆也收藏有许钧的二十五件墨宝。许钧是清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科举考试的案首(秀才第一名),曾任开封修志馆馆长,先后在开封一中、北仓女中讲学,1939年被河南大学聘为文学院教授,编著有《河南金石志》《开封县志稿》《凝一斋文稿》及《醉竹草堂自怡诗钞》等。

这位许钧就是焦述的祖母许钰的胞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许钰自幼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成为知书达理、能诗会画的大家闺秀。焦述的父亲焦伟真受母亲与舅父的影响,少年时即热爱上诗歌。河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周启祥先生主编的《30年代中原诗抄新编》一书,收录了焦伟真的十七首诗作,并附有这样的简介:“焦伟真(十七首)诗人。他也写散文、小说与旧体诗,并长于书法。原名焦宝箴,字程之,一字铭新,别号绿衣。曾用笔名有:镜新、静心、青蒙、丽波、山竹、奇夫等。1913年生于开封。1930年考入河南省立第一高中,同年开始发表新文学作品,组织会社,先后创办过《浪花》《中天》等文艺周刊。1932年初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河南分盟,并当选为分盟干事。同年,他在《河南民报》上创办并主编了《丁香诗刊》(周刊)。这是自有新文学历史以来出现在中原的第一个诗刊。“他的诗歌热情奔放、富有激情、诗风朴实、诗意浓郁、功力深厚,堪称诗苑中的历史珍品……”

然而,焦伟真在文学才华刚刚显露尚未充分施展时,即遭受了巨大的磨难。由于从事革命工作,焦伟真成为政治犯进了监狱。当时左联河南分盟的三名干事,除一人逃走外,两名入狱,左联在河南的活动也因而只是昙花一现,很快销声匿迹。

焦述的母亲1920年生于开封市,外祖父是一个开明的成功创业者,他竭力供自己的女儿进公立学堂读书深造,这使焦述的母亲成为那个时代有信仰的知识女性。在新中国成立后,外祖父一家被划为地主兼资本家,财产被分光。父亲建国后在河南省直机关工作,本该扬眉吐气,一路阳光,可是在反右斗争中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经历了二十一年磨难始得平反,恢复公职。所幸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全家人重新奋起,舅舅和表弟创建了颇具规模的企业,如今已上市多年,身家数亿,成为当地致富带头人。焦述兄弟五人,并没有因为父亲被打为右派分子而沉沦颓败,一蹶不振,而是靠发奋努力而获得一技之长,后来分别担任文化艺术学校校长、艺术团体团长、文化部门负责人及艺术研究专家等。也许因父亲家族遗风和文化熏陶,焦述弟兄五人不约而同都从事了文化工作,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家族。

焦述最早发表的文学作品是小说,那还是在1959年。但后来,焦述自觉选择报告文学作为自己主攻的文学样式,并以报告文学作家的身份为大家所熟知。我相信他的这种选择一定与他对文学作品社会性的特别重视有很大的关系。

焦述以前在安阳市文联工作,在20世纪80年代调到河南省文联,从事文学期刊编辑工作。一贯重视深入生活,是焦述最突出的特点。他一直有自己的生活基地,做期刊编辑时,他总会忙中偷闲深入生活基地,调研他关心的课题。20世纪90年代初,焦述转为河南省文联专业作家,有了时间保证和自主条件,他将深入生活升为第一要事,有目标、有计划、有措施地深入生活。90年代中期之后,河南省委安排七名专业作家挂职深入生活,焦述从1996年至2002年,到济源市政府挂职副市长六年;接着,他受聘一家房地产公司,任副总经理两年半;之后,进入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体验法官生活五年多;走出法院后,又应邀进入河南省国土资源厅,体验生活至今。

在中国的“专业作家”队伍中,绝大多数作家似乎都对作品的“文学性”特别重视,因而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个人的内心深处,更多地关注个体存在。焦述则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社会经济问题,去关注那些直接影响社会变迁的重要事件,他相信只有深刻反映时代变迁,反映社会运转的状态和规律的作品,才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才是真正的好作品。他曾多次提到茅盾,他认为只有像茅盾先生那样深入到经济生活的核心,才能创作出《子夜》这样的优秀作品来。

在到济源挂职之前,尽管也曾创作过不少小说和散文,但焦述基本是一个以创作报告文学见长的作家。在挂职过程中,焦述自觉地把自己融入到市长角色中,一干就是六年,使自己真正成为一名称职的市长,出色地完成了自己分管的移民工作,受到国家水利部的肯定和表扬。与此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作家身份,坚持每天记日记,及时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感,终于有了焦述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市长日记》。也正是有真市长的真日记垫底,我们看到的作品才会这样的鲜活、这样的真实、这样的原汁原味。此后,焦述的创作开始爆发式增长,继日记体长篇小说《市长日记》后,他相继创作了《市长手记》《市长笔记》《市长后院》《市长纪事》《市长女婿》《神州之路》《房子·房子》等,受到出版界的追捧和读者的广泛关注。

20世纪80年代以来,经济发展在中国被奉为第一要义,经济生活成为整个社会生活的核心。焦述认为,处在政治—经济—文化转型过程当中的中国作家,要想创作出能深刻反映我们这个时代变迁的伟大作品,必须深入了解国家政治、经济的运行状况,参与到这个循环当中。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焦述成了他们那批挂职深入生活的作家中干得最为投入,也干得最为有声有色的一位。焦述到济源市政府挂职副市长,省委组织部文件讲:“作家挂职原则上不分工,可以协助一位副市长工作。”但济源市委对焦述经过半年观察之后却将十分重要的黄河小浪底移民工程交焦述分管。

挂职两年期满,济源市委向省委写报告,期望省委批准焦述继续挂职工作,深入生活。省委组织部根据有关文件批复焦述的挂职可延长一年。待一年期满,焦述挂职副市长已满三年,本该离任返回,济源市委再次报告省委,因移民工程已进入关键阶段,期望能让焦述继续挂职工作。按文件规定,挂职干部一般最多期限三年。当时的省委宣传部部长和组织部长一道找到省委主要领导,就济源市委要求焦述继续挂职的请求进行请示。开明的省委领导做出了特事特办决定,同意济源的请求。这样,焦述又做了三年副市长,将济源市四万名移民移完,方才离任。

焦述究竟在副市长任上做了哪些工作,让济源市对其一再挽留呢?

焦述于1997年元月正式分管移民工作,很快,济源的移民工作就成为诸多兄弟移民市县的排兵头,济源的移民工程成为公认的优质移民工程。2000年,国家水利部授予济源市移民局“全国移民先进单位”称号,获此殊荣全国只有河北秦皇岛市与河南济源市两家,而济源市对移民资金的管理被誉为全国最好。之所以有这样的成绩,是因为焦述接管移民工作之后,做出了一系列顺应民意合乎情理又前所未见的重要决策。分管移民之初,焦述就决定,济源市所有移民的补偿款,自进入济源之时就存入四大国有银行,移民款不再由市财政转至乡,由乡转至村,由村里发放给移民,而是由移民户代表直接持存折到银行领取。从分管移民工作的副市长到以下各级官员,都不允许再染指移民款的发放。小浪底移民补偿款是建国以来历次移民工程中最高的,仅济源市就有十二亿之多。焦述的这一决策,一度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广大移民非常满意,因移民款发放不到位而上访告状的情况不见了。市委书记对此尤为满意,说这一举措从根本上避免了移民款的跑冒滴漏。同时,焦述还大胆对移民工程做了许多有创意的决策,如为避免人为干扰变由干部研究分房方案为通过百姓抓阄分房;变移民住房的干部负责集体公建为移民户自建;变更已被国家计委核准了的移民规划方案,将九千多人的异地安置变为本地安置等。说到底,这些举措的出发点都是为移民着想,并尽可能减少人为干预,让老百姓减少猜疑,尽量满意。这里值得细说一下的是移民规划方案的变更,原本济源市九千多人异地安置方案,已由市政府报省政府,省政府批准后报国家水利部,水利部审定后报国家计划委员会,国家计委已核准该方案并绘图成册,排定了移民迁移日期,进入倒计时。可谓生米已做成熟饭。可是,这时出市安置的移民强烈反对这一方案,持续上访不断,认为那地方不适于人的居住。焦述到为移民安置的异地(温孟滩)调研,并请教多位专家,论证那里对居住生活的利弊;之后在本市调研,到底有无空间安置拟定外迁的九千多人?最后焦述决定变九千多人异地安置为本地安置。此方案一提出,即引起爆炸性的争议……当变更规划方案又从市政府到省政府,到国家水利部,到国家计委之后,上级回示,济源市若变更原规划方案,要有善始善终的把握,并由当地政府写出保证,保证如果实施变更方案移民工程出现了问题,由济源市政府承担责任……

谁会写这样的保证?有好心领导人物劝焦述别坚持变更原规划方案。然而,焦述却我行我素,经历了坎坎坷坷,上下斡旋,终于将原规划方案变更了,消息传来,九千多名移民将这一天作为最幸运的节日。焦述以为,济源移民工程之所以成为全国优质移民工程,这次的规划方案变更有至关成败的关系。事后有人问焦述,你怎么敢冒那么大风险,又那么自信,坚持变更方案?焦述讲:“实事求是是本。无论一个市长,还是一名作家,都应该知悉他要做或要写的事的后果是什么,如果照原规划异地安置九千多人,后果会引发移民返迁的恶性悲剧!我们何以要去做引起不好后果的事情呢!”其实,从这里也不难看出焦述对于写什么,怎么写也是经历这样的论证和判断的。

焦述为人诚实、诚恳、诚信。长期置身官场的经历,使焦述早已洞悉政界的内幕,他完全可以用当时流行的模式创作一部官场加情场的流行作品,以暴露和窥视的心态描写官场中人玩弄权术向上爬、挖空心思捞钱的故事。但焦述志不在此,他倾向于忠实生活,洞察生活的本质,原汁原味地表现生活、剖析社会,从而深刻认识社会的运行状态和它的轨迹规律。因此,在焦述看来,并非所有的素材都可以写进作品,作家并非要将知悉的东西全部公布于众,而应该为读者负责,决不能为自己的私利出卖作家的良知。焦述讲,他无论走到哪个领域哪个单位,绝不会抱着窥视别人隐私的态度,去观察生活,放大阴暗面,如果那样,即使写出了作品,也只能是现象的浅层次真实,而非本质的深层次真实。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与他交友,和他说真话、诉真情。

济源的挂职生活,使焦述积累了充分的创作素材。挂职结束之后,他创作出的“市长系列”作品,成为既具有重要社会认识价值又具有良好市场反应、深受读者喜欢的优秀作品。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焦述是一位勤奋且富有使命感的作家,他正确地理解和处理了文学与时代、时代与生活、作家与人民的关系,因而能创作出生活底蕴丰厚的现实主义作品,具有重要的社会认识价值。

其次,踏实地深入生活为焦述带来了丰厚的创作资源,使他有了作为市长的真切体验,对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有了透析能力,使作品有了可信度、可读性。

再次,焦述对生活事件具有很高的敏感性,能够准确把握时代热点,进行文学化的表达,因而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就作品本身来讲,它之所以能受到读者的喜爱,关键在于具有真实、信息容量巨大、浓郁的生活气息以及质朴平实的叙事等特点。

多年的市长经历,使焦述可以比较容易地通过市长这个特殊的人物,把各个层面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在深入描写各级政权运作状况的同时,笔触向下深入到最基层的百姓,向上触及到省级、部级,把发生在这里的纷纭复杂、千头万绪的矛盾冲突纳入自己的笔端,使作品拥有巨大的社会信息量,为读者描绘出官场众生相,使读者了解了政界职权中人的总体生存状态和个人追求,让读者看到官场的“规则”。不同于当前流行的官场小说,焦述作为亲历者,更容易把握政界复杂而微妙的人物关系和行事规则,使作品显得更为真实、可信。而且,他在作品中不有意拔高人物,也不有意贬低人物,他始终忠实于生活,不只描写市长的政治属性和官场活动,而是把市长作为一个人来写,不回避人物的缺点和人性的弱点,使作品富有生活气息。

再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焦述从来不是一个靠技巧取胜的作家,他遵循自己一贯的艺术追求,语言朴实,不事雕琢,多采用白描的手段,力求从平淡中见神奇,于平凡中见伟大。质朴平实的叙事使广大普通读者的阅读能够较为顺畅地完成,这也是焦述作品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六年副市长经历和移民工程的政绩,使焦述赢得了组织的信任。从济源挂职回来后,焦述在集中进行了一段创作之后,想到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挂职体验生活,便给省委去信反映了自己的要求。当时担任河南省委书记的李克强同志亲自批示,让焦述到河南省高院挂职。在法院的五个春秋,焦述可以翻阅他感兴趣的各种案件卷宗,旁听他感兴趣的各类庭审,特别是跟踪法官现场办案,直到列席审委会对重大案子的研讨审判。许多法官成了作家的知音知己,无话不谈。这样的经历,使焦述的视野更为广阔,思想更加深邃。

在河南省高院挂职体验生活五年,焦述不仅对很多案件的来龙去脉有了详细的了解,对案件的审判内情有了深入的把握,更重要的是,他对法官这个群体有了更内在更准确的认识。多年的积累,多年的思索,多年的酝酿,让焦述厚积薄发,创作出了长篇小说《审判》。作品以泰阳市的一起重大纵火案为背景,描写了省高院院长带领一批法官深入调查案件真相,并揭开了层层权力罗织的一道道障碍物在阻挠调查的内幕,反映了当前司法和行政体制中存在的一系列重大问题。

有焦述多年的法院深入生活为基础,有多年的文学创作为保障,我们有理由相信《审判》会是一部值得期待的优秀作品。

本文作者系文艺理论家。第八届、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第五届、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委,现任河南省文学院院长。

人命关天

尚润田是江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他的工作是审理一个接一个的案件,而后根据审理结果进行判决。有人说,尚院长是在辨别“黑白”。打官司的人踏入法院门槛,要么胜诉,要么败诉,非黑即白。其实,在尚润田心里,事物并非如此简单,往往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充斥着更多空间。

面前,又一起大案使他很是纠结,是江北省泰阳市天堂娱乐城大火案。泰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为故意纵火案;江北省高院的诸多法官以为这是一起典型的重大责任事故案件。一审判决大火案主犯任三多死刑,立即执行……

对于人命关天的刑事大案,尚院长格外谨慎、细心,案件的合议庭及审理的时间已经敲定,在这之前,他要把案子的翔实情况弄个一清二楚,以把握定性准确,判决正确。

大火惨案发生在2月14日,这一天是情人节,众多情侣拥进天堂娱乐城。这是一家集唱歌、跳舞、酒水、餐饮于一体的休闲场所。追赶时尚的老板钱强扬言,要让天堂娱乐城成为泰阳三产的引领者。的确,若从硬件看,这里的多功能大厅可谓光彩夺目、富丽堂皇,进口的西班牙地板石材,欧式华丽的灯饰,专业雕塑家弄出的古希腊塑像,颇有情调的双人座椅,富有诗意的情侣包房,诸如此类的设施,不只是在泰阳市,就连在江北省,也堪称一流。

情人节,傍晚灰色的幕布刚刚降临,三百多个男男女女潮水般涌

入天堂娱乐城,径直踏上三楼多功能厅。也是钱老板经营有方,特地无偿发放一些赠票,自然效果甚佳,人气特旺,仅特设的玫瑰花专柜,反复添货还是供不应求。大厅内的洋酒法国大将军XO白兰地、马爹利、各种红白葡萄酒、啤酒、饮料,乃至水果、零食的销量,都十二分火爆。

悲剧发生在晚九时四十五分,正是三百多个男男女女狂欢至巅峰状态,有的交换女友兴致勃勃,有的三五结伴舞之蹈之,有那二三十人团团相抱,尽情地蹦跳高歌,还有人手拉手肩比肩地横列成队,双脚颇有节奏地狠劲敲砸地板,发出了强烈震荡的音响……将这方天地聚成一片欢腾的海洋,一个极乐的王国。

此刻,电焊工任三多正在负一楼加班干活,他手握焊枪,焊接负一楼与负二楼之间步行梯隔断钢板的洞孔。许是脑子走神,操作不当,或是其他原因,致使炽热发红的焊渣,透过钢板的洞孔,滚落至负二楼了。负二楼存放着大量金丝绒布、软质聚氨酯包装物、多样木质家具和易燃杂物,当炽热发红的焊渣接触到这些东西,立即引燃起火,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随大火产生的浓浓烟气,快速地涌进楼梯间,就径直向上蹿升,突袭进入三楼多功能大厅了……唉!不知哪一个不长脑子的家伙,早把楼梯的安全通道锁死了,是怕娱乐的人群被干扰吗?唉!他咋不知道安全通道是用来在紧急情况下疏散人群呢!大火将通电导线烧断了,楼中一片黑暗,正在狂欢的人群陷入困兽犹斗状,谁也别想跑出去,只能无奈地遭受毒烟熏呛,最终造成一氧化碳中毒窒息死亡。也怪火势来得太快,毒气来得太猛,令人猝不及防。其实,压根没有一个人想得到,天堂娱乐城会发生恶性事故……

各持己见

对于泰阳市中院(以下简称)的审判水平和办案能力,尚院长没有丝毫怀疑。这些年,法官队伍的建设颇有成效,规范的司法考试和严谨的遴选方法,堵塞着用人的不正之风。特别是刑事案子,又是造成群死群伤的大案,当然会让素质高的法官承办。退一步说,即使承办法官有所失误,还有分管刑事案子的副院长为其把关;再退一步说,即使副院长有所不当,那么,院长呢?审委会呢?难道层层防线都不堪一击吗?

从材料上看,电焊工任三多确是故意纵火、报复社会。任三多弟兄三人,大哥任一少系煤矿电工,在一次矿难中不幸身亡,灾难发生在1995年,煤老板赔了三万元就算了事,大嫂拉扯着两个孩子去告状,谁知煤老板一走了之,大哥的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二哥任二好早先在泰阳纺织机械厂当工段长,后来企业倒闭二哥下岗开起了出租车,同是下岗工的二嫂在家赋闲。任三多原是泰阳市一家明星纺织厂机修车间的工人,妻子是这家企业漂亮得出奇的厂花,夫妻二人曾是被众多同仁羡慕的幸福工人之家。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什么缘故,早先称为明星企业的纺织厂,突然陷入产品滞销,出口又不畅,原材料涨价,市场竞争又异常激烈的困境,厂方无奈,开始让百分之九十的职工下了岗,企业还勉强运转。其实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罢了,不久后,就彻底垮啦,工厂关门啦!任三多夫妻俩下岗回家,就各奔东西自找挣钱门道,谁知妻子只是在一家酒店打工仨月,就经不起诱惑,跟一个大老板跑了。从此,任三多像变了一个人,工作没有着落,找着零活就干一阵,没了活就歇就睡,有了钱就海吃海喝一通,没钱了就一碗方便面俩馒头充饥。至于家的概念已不复存在,男人,又是个年轻男人,没了女人,真是没家啦!有时找不到活干,实在闲得无聊,就找二哥喝酒解闷。任三多与任二好到了一块儿,就是知音相遇,俩人边喝边聊,对于当今的富人,不管他们是以什么手段赚了大钱,统统被骂个狗血喷头;对于当今的官们,不论他们是靠什么上去的,统统被斥责为贪官赃官。

是在出事前一天,任三多与钱老板干了一仗,当着公司诸多员

工,任三多向老板讨要春节加班费,并搬出国家有关规定,凡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加班的工人,应该获得百分之三百的工资。对视着“义正词严”的打工者任三多,钱老板连正面看一眼他都没有,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周边的员工,就厉声叱喝道:“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呀,你没有资格给我上课,我这是民营企业,不是国家,懂吗?”“民营企业咋啦,民营企业也得遵守国家规矩,也不能违犯劳动法!”“好———好———,我不懂法,我这小庙守的就是我钱强的法,干一天活得一天的钱,就这规矩,想干一天活拿两天的钱、三天的钱,在我钱强这儿,那是石狮子的屁股———没门!”话音未落,钱老板就悻悻地走去,连头都没拐一拐。

看着傲慢又冰凉的老板背影,任三多气不打一处来,白净的面庞显现出绷紧的青筋,他举起攥紧的右拳,在空中连画带晃地挥舞着,半晌方发泄出憋在心里的愤怒:我日他八辈祖宗,放把火烧他娘个×……

若不是身边同伴死死拉住他,任三多那一阵儿真会冲过去与老板火拼,工友善意又苍白地安慰他,先消消火气,任三多无奈地说:“这地方不能待,咱走!”

事后冷静下来,任三多没有走人,不是他不想走,是找个活干太不容易啊,如今是咋回事,到哪里都是人多得要死,只要有个招工的信息,说不清是从哪里来的,一下子就云集起成堆成堆的人,真他妈的怪,再累再脏价钱再低的活,也有人争着要干。

任三多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加上老板的冷酷傲慢,使他的精神遭受了难以忍受的刺激,一旦时机成熟,这种人采取报复社会是顺理成章的事。

重要的是泰阳市中院送来的审讯笔录和立案材料,任三多对故意纵火供认不讳。笔录写道,他在焊接负一楼与负二楼中间步行梯隔断钢板洞孔时,让炽热的焊渣透过洞孔落入负二楼,使放置在负二楼的易燃物起了大火……

是的,从泰阳市中院办案的结果看,省高院的二审,做出维持一审判决的结论,应该是合乎情理和逻辑的。

刚开过省政法委会议,常务副省长便将尚润田请进自己的办公室,要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谈大火案。刚才的会,是专为大火案的定性召开的,参会的人物都是很权威的,省公安厅长、省检察院检察长、省政府分管公安的副省长、省政法委书记,还有常务副省长和省长,最小的官员也是公安厅副厅长、省检(以下简称)副检察长、高院副院长和政法委副书记。

会上对大火案的定性形成十分鲜明的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重大责任事故罪;另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一起故意纵火罪。而且,这种意见占压倒优势。“润田同志啊,”常务副省长成世功与人谈话,总是这样的朴实亲切,“会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定性故意纵火案,是大家公认的啊。润田同志,难道这些人都不懂法?人家分管公安的陈副省长,可算学院派干部,北京政法学院正牌研究生学历,专攻刑法的;还有公安厅汪厅长,他可不是外行人啊。”

看来,成省长就没把反对派放在眼里,许是持重大责任事故罪意见的人员官职低的缘故,他们是法院的副院长,省检的副检察长,当然还有尚润田本人。显然,成省长是要做尚院长的工作,使他与绝大多数领导保持一致,他知道,从权威性和影响力来看,一个高院院长比不上省长副省长们,但是,院长是直接操作审判办案工作的,在这个问题上,却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功能。所以,打通这个环节,至关重要。

尚润田坐在舒适宽敞的沙发上,轻轻抿一口秘书刚为他沏的西湖龙井,很是为难地说:“成省长,我不是不理解领导的意图和好心,咱要定任三多是故意纵火,要闹出大问题啊!”“问题,什么大问题,润田同志,你放心,出天大的问题,我们省委、省政府为你撑着,怕什么。”成省长竭尽全力,企图打消尚润田的重重顾虑。尚润田知道,成世功之所以敢如此口满,大包大揽,是他的仕途正如日中天,前不久,又为这位常务副省长加封一个省委副书记头衔,现任省长因年龄到杠,马上要离任,成世功接替省长位置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成省长,有些话我不想说啊,说出来伤心啊!成省长,这些年,为什么老百姓对政府不那么信任,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话:‘红头文件像废纸一样,领导讲话像放屁一样。’其实,根子就在某些领导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天天喊着实事求是,遇到事,就不实事求是了。唉,社会上又有那么多伪劣产品,假烟、假酒不说,连孩子吃的东西,也敢造假啊!丑闻啊!我真为造假的人害臊,为政府害臊。你想想,成省长,就这种氛围,处处是信任危机啊!我们法院更是焦点啊!如今判案,难啊,无论判成什么结果,败方一定上诉,即使终审判决,还是案结事不了啊!结果要么是申诉,要么就上访。为什么呀?不信任啊!”“我理解你,润田同志。”明白的成世功截住了尚润田的话,他知道他的下文要说什么,无非是在这种信任危机的空气中,法官办案更要实事求是,一丝不苟,办成铁案,经得住折腾、推敲、反复和研究。“你想过没有,如果一个家庭,穷得家徒四壁,有什么能力解决问题啊!这样,困难就愈积愈多,恶性循环,走到积重难返的田地了!所以嘛,我们做领导的,特别是处于高级领导位置,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成省长的双臂在胸前交叉一下,又迅速向两侧分开,画出个一百八十度的圆弧,似乎在圆弧范围中的人就是他们,“润田同志,你是咱江北省高院院长,全省唯一的大法官,权力大啊,你的大笔一挥,能决定命运啊!你想过吗?大火案的严峻性吗?你的笔锋挥向,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啊!它关系到泰阳市掌权执政者的整体感受和利益啊!不,何止泰阳市,倘若处理不当,那会煞掉泰阳市的元气,不仅是经济领域,整个泰阳都可能一蹶不振的。那样,损失惨重后果严重啊!”成省长面色凝重、阴云密布,从他的座椅站立起来,点燃一支中华烟,迈着缓缓的步子,走至落地窗前,将吐出的烟雾轻轻吹向明亮的玻璃,两眼望着外边绿郁葱茏的树丛和草坪,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嘛,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办的每一件事,首先想的是它的结果,不单单是它的过程合乎情理否,是结果重要,还是过程重要?哪一个负责干部敢不重视结果!也许,我做省长的,偏重的是社会效果,你偏重的是法律效果。二者之间,孰轻孰重,你想过吗?不,这个问题还用想嘛!社会,才是大千事物的总和,所以嘛,润田同志,”成世功又从窗前走至尚润田落座的沙发根儿,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我们要什么样的结果,就显得尤为重要。放在桌面上讲,应该是将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统一起来,实际操作起来,个中大有学问啊!这方面,你是专家啊,嘿嘿,润田同志,我的话说到这一步,够知心了吧,够信任了吧。润田同志,有些东西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可是我也传了,嘿嘿,为了工作,为了大局利益,整体利益嘛,我想,你会想通的……”

听着成省长高屋建瓴的见解和诚意的引导,身为大法官的尚润田还是想不通,他想与成省长就具体问题再深谈深谈,可是,他又觉得,面前的成省长并不是一个糊涂人,需要他去开导吗?成省长是个明白人,且属大明白人,尚润田清楚,省长是指示他对大火案的定性找出法律依据,当然是遵照省长意图的那种定性。然而,尚润田却不打算照成省长的意见办,反而,他想去说服对方,即使说不服也要说,至少是省长没有把自己说服。

成省长是有高见,知道尚润田要说啥,他也不想听这些东西。没等尚润田张口,就下逐客令了:“润田同志,就这样吧,北京来的那位部长已催几次了,我不能太怠慢了,嘿嘿,我相信,润田贤弟会想通的,嘿嘿。”话声未落,成省长已站起身来,随后,与站起来的尚润田两手相握,礼节性地道别。

是的,成省长没有跟尚润田打哈哈,当尚润田走出省长办公室,秘书就领出坐在候等间的×部长,往省长这里走来。省长真忙,尚润田在那里待的三四十分钟,秘书就有三四起电话请示,是否接见某人或接某个电话。

令尚润田更为困惑甚至窝火的是不日后的一次谈话,是省政法委一位副书记不期而至,使正忙碌的尚润田不得不停下正审阅的文件,接待这个不速之客。

谈话可谓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副书记叫桑金,先前在高院做党务和纪检工作,更早以前是军人,在某军政治部任职。由于出身政治干部,他的话三句不离本行。“尚院长啊,咱们办案不能只考虑法律效果,更要考虑政治效果啊。想一想,哪一个领域不是在政治统帅之下,政治就是要把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把社会稳定放在第一位。”桑金边说边搜寻出尚润田放在茶几底层的好茶叶,就自己动手沏茶,饮水机在茶几一侧。“老桑啊,这话题还用你给我上课?法院的规则你不是不懂,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谁能破坏这个!”“尚院长,咱不抬杠,要争论这个就是用上大半天,能说清吗?尚院长,我听说成省长跟你个别交流看法了,对大火案的定性。”“是交流了。”“那———你准备怎样定性?”“不是我准备怎样定性,是我们法院,案件由合议庭出审判结果,最终审委会定夺,这是必由程序。”“这是官话,尚院长,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态度,你认为是故意纵火,还是重大责任事故?”“我的态度很明确,上次政法委召开的会,你不是也在场吗?”

桑金当然知道,会议上尚润田很明确地表态,泰阳市大火案是典型的重大责任事故案。他是来探一探,成省长与尚润田沟通后,尚润田先前的观点有没有转变,就说:“那是会上的事,现在呢,就没一点儿变?”“老桑啊,你不应该不了解我吧。”尚润田不想多费口舌,他知道,这个桑金就是为成省长来当说客的。对成省长的那番道理,他不是没有考虑,可以说,现在还在考虑,只是那种大道理,依然扭转不了尚润田形成的看法。“尚院长,你有没有考虑,要是定性重大责任事故,泰阳市多少干部要遭受惩处啊,省政府的领导也要受株连啊,打击面大啊。泰阳市的市长、副市长、区长、副区长,还有工商、公安、消防、城建,唉,多啦,多少个干部,多少个家庭啊,他们容易吗?能走到今天,哪一个不是拼足劲儿,用尽功夫,才戴上个官帽的,辛辛苦苦忙活着,可他任三多焊枪一歪,就全完啦!公平吗?尚院长,不过,定成故意纵火,效果好多了。也就是枪毙他任三多一个,再惩处一下娱乐城几个人,谁让他派这个任三多去焊洞孔哩,根本不是加班的时候,楼上那么多人在娱乐,楼下有那么多易燃物,唉,该死的任三多,该死的副经理。”话说到此,桑金停顿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一下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慢地抿了一口,看看尚润田,见他无言以对,就接着说,“他个电焊工,又下了岗,有啥价值,闯恁大的祸,全是他的责任啊!定他个故意纵火,冤他了吗?不冤啊!因为他,死了三百多号人啊,毙了他!天经地义啊!尚院长,就是退一百步说,也不能定成重大责任事故,我们退到底线,他个任三多也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秩序罪。尚院长,我不是给你上课,我个无权无势的政法委副书记,在大院长面前算个啥,我是跟你心碰心说真话的,咱们办案,也不能不讲政治啊,也不能不考虑那么多一心一意为国家工作的干部啊,他们都是社会的栋梁啊!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父母亲人们。不能因为任三多的焊枪一歪,引烧了大火,让无辜的干部成了罪人啊!尚院长,你想一想,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是不是为大家好,为你好的。”桑金用右掌拍打着厚实的胸脯,然后又将双臂伸向胸前,形成个半圆形,双手使劲地上下晃动着,“尚院长啊,不能违背主流势力的意愿啊,那要犯众怒啊,何况那样做,对社会,对你自己,都不利啊!”

不能说桑金的话没有道理,尚润田当然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这位政法委副书记,先前是某军的正师级干部,转业到法院,只能安排个正处级的位子,够委屈的。倘若留在法院发展,几乎没有升迁可能,高院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从法律专业权衡,无法与同仁竞拼,考虑实际情况,去年将他交流到省政法委,级别方由正处升至副厅。即使这样,与他在部队的正师级,无论就权力和影响,还是相差甚远,至于工薪收入,差老鼻子啦!桑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与领导保持一致,即使自己受了委屈。在高院工作也是这样,院长吆喝什么,院长指示什么,他就身体力行,冲锋在前。他的话,实际是成省长的话,许是成省长以为,有些话让他说出来,更方便些、自由些、透彻些;不用掩饰,不用包装,也不用含蓄。尚润田喜欢这样的谈话,既然桑金一针见血,自己也就刺刀见红。尚润田稍稍沉思一下,将一把高靠背转椅往沙发根拉了拉,稳稳坐下说:“桑金兄,”是的,这位级别没有院长高的人,年龄整整大院长三岁,“我不能说你的话没有道理,你的话不感动人。你是为我好、你好、大家都好而来的。桑金兄,你想过没有,泰阳大火案,酿成灾难的根子在哪里?是的,是他任三多焊枪一歪,引发了火灾,倘若焊枪放得正,焊渣根本掉不进负二楼,放置在那里的易燃物还会起火吗?烧死三百多人的悲剧还有吗?可是,任三多的焊枪一歪,只能算是现象,它不是酿成灾难的本质。你想一想,是谁指示他去焊接的,在三楼多功能厅有众多人在娱乐欢畅的时间;是谁允许天堂娱乐城开业的,至少是在火险隐患未整改之前;还有,当消防车去救火时,通往天堂娱乐城的通道却被占道经营的铺店、摊位阻挡,城建部门哪里去了?交警哪里去了?就连他任三多,上岗前培训了没有?做过安全教育没有?好了,咱不说这个,我要问问,政府是干什么吃的?市长、区长是干什么吃的?局长、主任是干什么吃的?队长、经理是干什么吃的?如果能各尽所能,各负其责,别说天堂失火,他个任三多根本进不了现场,不,他天堂根本开不了业。在明显的问题没有进行整改,又没有可靠的安全措施,怎么敢让三百多号人进入现场!是的,倘若任三多操作规范,也不会出事,不过,那只是侥幸的安全,我们要的是有把握的安全。政府就是干这种事的,在一座城市,发生任何事故,政府官员就应该是第一责任人。还记得吗?桑金兄,前些年东北森林大火,林业部长当时正在国外考察,照样免去了他林业部长的官衔,为什么?失火只是现象,根子是各级官员没能尽到责任,消除隐患,致使问题潜伏下来,一遇时机,能不起火吗?”“所以,就应该惩处做干部的、当官的,是吧?”桑金附和着尚润田的话说,“这种惩处的确应该,可是,咱再想一想,咱的国情,是个什么样子,咱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啊。”尚润田知道,这是一些干部惯用的两张王牌,也是两大法宝,遇上不好讲通的事故,就把它打出来,一是中国特殊的国情,二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怎么,有了这两件法宝,就可不实事求是,就可随心所欲,就可信口雌黄吗?尚润田耐着性子,等待对方此时后边的转折。“咱可以认真地平静地回顾回顾,尚院长,这些年咱们是怎样发展壮大的。我在省委,凡接触的抓过经济和管过工业的领导,人家都说,咱们正是靠那么多不规范、不完善、不合格的厂房、设施,走过来的,咱们是边投产、边完善,边挣钱,边达标。正是用这种不规范的做法,方使咱们江北省的发展迅猛起来,GDP连续翻番,各种设施快速改善,财政收入大幅度增加,人均收入随着水涨船高啊。尚院长,我是听×副省长说,如果咱上的项目、企业,要都等到设施完善规范了再上马,江北省早饿掉大牙啦!明说吧,那样做,根本发展不起来。所以嘛,为了发展,做些不规范的事情,在发展中做出点儿牺牲,是必需的过程,也是该交的学费。不是有个高级领导说过,我们宁愿要有风险的发展,也不要四平八稳的不发展。我们的法官,是应该保护我们的发展,和为发展勇于奉献的人;还是找发展中的毛病,去整治和惩罚他们!尚院长,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个深奥又现实的问题,尚润田不是没有思索过。他只是觉得,自己主张的观点和方法,与桑金的企图并无根本性的矛盾,他并没有将法律与国家的发展及其政策对立起来,他只是以为,这是一个治本,还是治标的分歧,案件的判决当然要考虑法律效应,当然也要考虑政治效果,社会效果,如何将它们统一起来,才是目的。其实,在尚润田心里,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政治效果是一致的,只要从根本处探索它。

对于桑金的看法,尚润田觉得,自己改变不了他;但是,桑金也别想改变尚润田。

祸不单行

江北省高院尚未对大火案做出判决,泰阳市又出大案了,一个被明令禁止开采的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井下七十九名矿工全部遇难。

这个煤矿之所以被政府关闭,是因为它潜伏着巨大的危险性,而就矿井现有的设施,无法解决它的风险,也就是说,只要继续采煤,随时都可能发生恶性事故。但是,矿井还蕴藏着相当多的煤炭,鉴于这种情况,领导做出这样的决定,对这个煤矿进行技术改造,使改造后的矿井设施达到能够安全生产的要求,并特别强调,矿井在技术改造期间,严禁以各种理由开采生产。这个煤矿被称为瓦斯矿,也就是说,技改达不到要求,就投入生产,就可能发生瓦斯爆炸,那是十二分惨烈的事故。从隶属关系上,煤矿属所在区域的区级煤炭局直管,区煤炭局上面有市级煤炭局,市煤炭局上面就是省级煤炭厅了。就这个煤矿说,倘若承包矿井的煤老板企图违规在技改期间采煤,必须首先得到直管它的单位区煤炭局的首肯。为了避免一些干部见利忘义胡作非为,上级领导特别做出决定,对技改期间的矿井严加监管,专门成立了一个监督煤矿的班子,班子成员中不仅有煤炭局局长,还有区政府副区长乃至区长,又特定了矿井的责任人。可以说,泰阳市阳光区(这个瓦斯矿所在的区)的一名副区长和区长,皆分担着煤矿的责任人角色。这样的设置,即使区煤炭局一方想以权谋私,冒险采煤,也弄不成,因为还有个权威的监管组织,没有这个组织的批准签字,就是老天爷也休想到矿里弄事。更为令人放心的是,监管组织直接派出多名干部,吃住就在矿井,干什么?检查和监督矿井的技改进程和工作质量,更重要的职责是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采煤,当然是在技术改造期间。谁不知晓,在一个瓦斯矿尚未做好可靠的安全措施和技术措施(这些措施大多与设备硬件有关)之前,如果冒险下井采矿,真个是老虎嘴上拔毛———找死。用心良苦的领导们不能说工作不到家,设想的不到位,不仅是对有可能发生的“天灾”,或是有可能出现的“人祸”,都预测到了,且做了可靠的预防性措施。领导人物的水平还是高啊!是的,能走上负责干部的位置,大多是智商高又敬业的,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在如此严防死守的态势下,谁个有能耐把技改中的瓦斯矿启动起来?!有,就在泰阳市阳光区,如此光明透亮的世界,煤老板莫黑子就有这能耐。莫黑子心中,世上万物皆有相克之物。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官话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莫黑子说,这世道没有攻不下的堡垒,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就看你用心不用心,有计没有计了。有了心计,就高人一筹,你道高一丈,我就魔高十丈啦,看谁能降住谁。

莫黑子用了十万元的“卤水”,点住了区煤炭局长这块“豆腐”,这很关键;用了十五万元的“卤水”,点住了阳光区区长这块“豆腐”,这很重要;又用了三十万元,去点一名副厅长,厅长从宏观上把持着国有资源,他很要害。如果不将这一条“产业链”理顺,他就不给你开采的地盘。当然,公然活动一个暂不允许生产的矿井,仅仅打点这几名长字辈的官们还不行,所有关系部位,都需加油润滑,犹如一台欲要启动运行的机器,即使一个齿轮,一个螺丝钉,也不可忽略怠慢,否则,即使启动运转起来,随时可能“卡壳”。当这些部位都点到了,润滑了,最后是驻矿干部,他们是上级派下来的人,专职来看管技改时期的矿井,怕的就是有那吃了豹子胆的人冒险采煤,要钱不要命。这些人是临时抽调的,流动性大,常常轮换。咋办?对莫黑子,没难住他的事,那就给这些驻矿干部发津贴吧,矿井开工一天,发给每人一千元现金,只要求收钱的人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看着矿井在采煤,装着没看见,就中。上一天班,得一天酬,这很公平。在方圆一带,从政府到矿区,没人说莫黑子不仁义的。就这样,这么多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瓦斯矿运转起来。

其实,莫黑子并不亏本,别看他投入了那么多。他算过账,这时间,这个瓦斯矿采一吨煤,成本约九十元至一百元,销售出去,一吨煤约五百元,一天能采出多少吨煤,是个绝密的数字,只有他一个人心中有数,他不敢把那个数道出来,怕有人眼红。可是,难道煤老板不晓得如此采煤的风险吗?如果出了恶性事故,瓦斯爆炸了,那可是倾家荡产、家毁人亡的灭顶之灾啊,何以冒这等风险!

都怨莫黑子太相信命啦!是一个很神灵的占卜大师,为他推了命运历程,也是那人太神奇,在推算他以往的命运,年年岁岁都准确无误,连他婚姻的变异,孩子出生的年月都不错半分,而对未来命运的推测,莫黑子当然倍加信任。未来嘛,占卜人推测,莫黑子有十年好运,特别是财运,发大财是命中注定的事。但是占卜的人说了,有财运只是上苍赐的机会,在这时间,倘若求财必见金。倘若懒怠散漫,得过且过,即使再好机会,也要白白流逝。所以,莫黑子钻天拱地想点子,开矿发财。

这些东西都是莫黑子自己说的,在煤矿瓦斯爆炸以后,莫黑子没像他其中的两个副手,仓皇逃窜,想一走了之。莫黑子知道,如今这世道,跑是跑不了的,所谓跑了,那是上边不想追你,没把你当回事;眼前的瓦斯爆炸,一下子炸死七十九名工人,政府不会不当回事,公安部门不会不出动精锐警力,如今捉个人,还不是像老鹰抓小鸡般,跑啥哩,跑了再被抓,还罪加一等,还更受罪。不仅没跑,莫黑子还配合政府,竭尽力量抢救工人,又掏出财力,补偿死难矿工家属。至于他采用的什么灵丹妙药,使在人盯人般的严密防守下的矿井开工,个中秘密如竹筒子倒豆子,莫黑子已一粒不剩地倒个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莫黑子并不怨天尤人,他说,这也在意料中,占卜那人曾说过,即使命中的好运,也不是全部兑现,总会有百分之十的概率变异,在占卜中那叫变卦,没办法。真的摊上变卦,只能认倒霉,谁也无回天之力,人嘛,是穷是富、是贱是贵,都是命啊。

尚润田院长翻阅着泰阳市中院报上的材料,觉得爆炸案(以下简称)太荒唐、太离谱,似乎是在杜撰一个传奇故事。当他又看到省公安厅、省政法委送来的有关资料,方确认这传奇故事是活生生的真事。不过,他还是疑惑,怎么会发生这种案件,就打电话给他最信任的泰阳市的一个亲信人物,那人告诉他,不日前发生在泰阳市阳光区瓦斯矿爆炸的惨剧,确实是真事,确实死了七十九名矿工,这事确实不应该发生……

放下电话,尚润田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似有沉沉的暗云,压住他的头顶,像有一种异物,充塞他的鼻孔,使他压力重重,出气不畅。这是为什么?明明不应该、又不可能的事何以屡屡发生?本是固若金汤的层层防线,怎么会不堪一击呢?真是这样吗?如今什么违规、悖理、犯法的事都有人敢做,而且做得成。这世道真个的正不压邪啦!不———不会。尚润田否定着最坏的结果。毕竟我们还有公检法司的多道防线,作为法院院长,尚润田坚信,江北省众多的法官是正义的、正直的、正派的,特别是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法院,应该把好这个关口,决不允许邪气上升。可是,这种信念很快遭到质疑,不仅是泰阳市中院对大火案的一审判决;法院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啊!还有一件事,许久以来一直折磨着尚润田的心灵,让他怎么也想不通,也是泰阳市继大火案又发生爆炸案的缘故,使他竭力淡化的故事又强烈地萦绕脑际。

他想起几个月前向真同志突然被关进刑事看守所,接下来就因受贿罪被判刑入狱。

向真先前是江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监庭庭长,大家公认的优秀法官。一年前到泰阳市任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半年后就以受贿五万元的罪过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奇怪吗?震惊吗?向真同志是内部定夺的梯队干部,如果正常运转,四五年后他将调回省高院担任重要职务。使尚润田不解的是,在高院期间,向真一向廉洁奉公,积极进取,坚持真理,怎么会被区区五万元人民币打倒撂翻,太不可思议啦!

这时刻,刮入尚润田耳中的各路风声又回响起来,有人讲,向真的倒台根本不是因为受贿五万元人民币,别说五万元,就是受贿五十万元的人物,如今在舞台上活蹦乱跳地多着呢。向真的倒台,是因为他太想干事,太想把事做得更好,从高院一到泰阳中院,头件事就是人事改革,照他的改革进程,一下子免去了泰阳中院的百分之八十的副庭长。用他的话说,这些副庭长都是年纪偏大,学历偏低,法律知识欠缺,审判能力不高,不能与时俱进的落伍人。不将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免去,有才华的新人就被扼杀。更重要的是泰阳市中院的审判质量常年上不去,错案率往往为江北省排头兵位置。照向真的说法,谁能说他做得不对。可他不知,这么多副庭长,虽然办案水平不行,“做事”能力却高向真一筹,他们又是常年生活在泰阳市的“本地通”,关系盘根错节,且根深叶茂。副庭长们很快结成统一战线,不仅在法院,就是检察和公安,也有他们的铁血兄弟。用他们的话讲,照眼下的世风,压根就不相信一个中院院长没有经济问题,照眼下的政策,受贿或贪污五千元人民币,检察院就可以立案,公安就可以抓人,法院就能开庭审判。太容易了。用这些老庭长的观念看,只要去问哪一个人物,他都有问题;只要去查哪一个领导,他都有罪;要害是值得问,还是不值得问;应该查,还是不应该查。当然,对于犯了众怒的中院院长向真,肯定得问且应该查,这么多的老谋深算的人物,研究出的整人方案绝对属狠招。突然的一天,检察院出面将向真院长带走啦,接下来,就突袭了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向真调至泰阳市,家仍在省城中州市,他又拒绝住进泰阳宾馆,就寝办合一在中院落户了。突袭队伍搜遍了向真的住所兼办公室,竟然没找到像样的现金和银行卡,倒是翻出一个记账的笔记本,本子上详细地记录了他来泰阳市任职后的收礼情况:

×月×日,收基层法院×××礼金十万元,当场退回本人,并劝说,干部提拔是靠德行和政绩,送礼解决不了问题。

×月×日,某当事人送礼金十万元(银行卡一张),放在诉状书的档案袋中,企图让为他的案子讲情,事后发现,即交中院纪检组长,让他退给当事人。

×月×日,本院×××送礼金五万元的银行存单,当即劝说该人收回,否则当交院纪检组处理……

仅这个笔记本,记录了向真退回的礼金共一百零七万元,这是他在中院短短的几个月中的拒贿记录。正当搜查人员大失所望的时刻,突袭工作有了可喜的进展和质的飞跃,有个精明的光头小个子,在向真的工作日志本子中,发现了一张银行存单,存单在本子封皮的套缝里藏着,从时间和数额,与向真记录的退给本院×××的那五万元银行存单是一回事。这就怪了,不是退了,怎么还在本子里?练达的搜查人员说,成了,这就是罪证,铁证,明明存单在他的笔记本里,他说退了,退了怎么还在你手里?!马上有人说,够了,照五千元立案标准,就这一件事,就可判五年。

办案的人马上传唤送五万元礼金的人,这人就在泰阳市中院工作,在办案人面前,他说:“向院长最初是把那五万元存单退给我了,大约是退回两天后,我到他办公室找资料,趁他接电话时间,又把存单塞进他的工作日志。”“你塞存单时,或者以后,跟向真说什么话没有?”办案人员问。“没有,我知道,要是说又把存单送他了,他肯定还退给我,第一次送这张存单时,我倒是说了不少。你们也知道,我是个老资格的老‘法院’了,也就是想趁全院人事变动时机,调个好岗位,要不,以后真没机会了。向院长跟我讲,想调岗位,回去好好工作,别搞这一套(送礼),说着,很是坚决地把存单塞进我的衣兜,我想再塞给他,他说,你要再不收,我把存单交纪检小组去,我只好收回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去送这张存单,不怕他再退给你,或者交纪检组吗?”办案人员是敏感的,他要堵住各种可能出现的漏洞。“我只是想,向院长不收礼,是磨不开面子,整天在大会上做报告,要大家拒贿,别收礼,他咋好意思收礼,又是本院同志的礼。要是悄悄地把礼给他,现场没有我,也没有他,事后他发现了礼,应该会收的。收了礼,我的事就有了希望,因为那张存单他看过,知道是我为他存的。”“有道理,向真肯定会收这五万元。”办案人员附和着送礼人的意思说,“不过———从法律角度上,它没有效应,法律是不能靠推理定性的,尽管你讲得合情合理,他向真如果说,他就不知道你又把五万元存单送来呢?这不都成你一厢情愿,去拉拢腐蚀干部了吗?知道吗?行贿照样有罪,我们照样可以把你双规起来。”办案人员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射向送礼人颓唐的面庞。“不会的,不会的,我塞的是他的工作日志,我知道每天他都要打开那个本子。”送礼人有些胆战了,说话的声调也颤抖起来,显得底气不足。“他向真要是说,他就没打开那本子呢;再说,即使打开了本子,他没有去看那本子二封的夹缝,那存单也是发现不了啊。”办案人员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是眼睁睁地瞪着面前这个像落了水的湿漉漉的“狗”。场面静了下来,静了足有一支烟工夫,办案人员是在给送礼人思考的时间,当时间差不多了,办案人员又说话了:“我们对你还是很同情和理解的,老同志了,几十年的老法院了,没有功劳有苦劳嘛,总不能混个晚节不保,再进监狱吧,那种结果,对得起你老婆吗?对得起你儿子姑娘吗?唉!人嘛,都不容易啊,我们还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待的,你跟他向真不一样,他的问题严重啊!马上要批捕判刑,在这节骨眼时,你可要明白啊,有句实话我得跟你讲明,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配合咱们办案,向真的事就与你无关,以后该干啥你还干啥;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怎么配合我们,到时别怪法律无情啊!”办案人员的话音不高,但句句尖锐,像针一般刺着送礼人的心。“我配合,我配合,你说吧,叫我干啥?”显然,送礼人被办案人镇住了,他要死里逃生。“这样,你把第二次送存单的过程写一写,特别重要的是,当你把存单塞进工作日志时,你跟他向真说了什么,即使是心里想说没说出的东西,也可以写嘛,怎么不可以呢。你是做法官的,懂法,目的很明确,你写的笔录必须具有法律效果!否则,有什么用?我们哪里有时间陪你闹着玩啊……”

一张证明向真院长受贿五万元的文字出炉了:

×月×日×时×分,我进入向院长办公室,他正在接电话,我将专门为他办的五万元工行存款单塞入他的工作日志。他接完电话,又有人敲门,我说,向院长,你忙,我也有事,有个东西放在你的工作日志夹皮里,你忙过后一定看看。他说,我明白,谢谢。特此证明。

泰阳市中级人民法院××

×年×月×日

就在这张普通的稿纸出现的第二天,向真被批捕了,办案人明确地正告他,泰阳市中院院长向真受贿五万元人民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照刑法第××条,予以逮捕……

向真被戴上冰凉的手铐,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是在做梦。这世道怎么是这样!真理和正义真的斗不过谬误和邪恶吗?!自被双规那天,他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和离谱,之前,他从不怀疑邪不压正的趋势和走向,但是,即使在看守所的日子,他也没有失去信念和信心,他知道,追求真理和坚持正义的道路并不平坦,但最终总会见到阳光和彩虹,尽管路程曲折漫长。所以,他做了最坏的准备,也做着充分的努力,他把希望寄托在法院的审判中,好心人为他找了最好的辩护律师,一审审判毕竟是在异地,按照法律规定,泰阳市中院院长向真作为犯罪嫌疑人,是不能在当地受审的。向真受贿案被定在江北省悦亮市中院审判。这次审判,与其说是真理与谬误的搏斗,不如说是双方综合实力的较量。虽说是在悦亮市审判,似乎可以甩掉泰阳市的诸多影响甚至干扰,是的,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工作,由于各种关系和利害冲突,难免有对立面,特别是向真这号人物及他从事的工作。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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