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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21: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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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清玄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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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菩提

如意菩提试读:

自序

有一位朋友在学插花,是日本某一流派的花艺。

我对日本人的花艺一向没有好感,因为那被称为花艺的,正好是集匠气与娇作于一炉。因此,我对潇洒且大而化之的朋友,竟去学日式插花觉得格外好奇。朋友告诉我,那看起来任化的日式括花,其实只是一种格式,是性格与观点的锤炼,对于学得通达的人,不但仍有极大的创作空间,还能激发出人的潜力。她说:“插花和禅一样,表面上有最严苛的形式,事实是在挖掘最大的自由,你不觉得,只有最严格的训练才有最自由的资格吗?”

朋友的话给我不小的启示,原来括花也是“绝地逢生”的事。凡是绝地逢生就如悬崖断壁上开出的兰花,或污泥秽地清放的莲花,或是漠漠黄沙里艳红的仙人掌花一般,既刺人眼目,又具有禅的精神。什么事到了最高、最绝、最惊人,就被俗人看成禅意了。

于是,种花的说他的花里有禅,泡茶的说他的茶里有禅,捏壶的说他的壶里有禅,做生意的说他的企业以禅来管理,玩股票的人劝人要如如不动,连搞政治的都说他是以平常心来搞政治……对的,这些可能可以通向禅,但禅不应只是如此,因为禅虽然在生活中,禅心却是在清高的峰顶,犹如白云默过的青空,或闪电后开在天空的明亮之花,不应该随便被俗情遮埋。

禅有时在俗情里,但不应以俗眼观看。

就像学擂花的朋友,说起她学插花获益最大的一件卒。

她说:“我刚学擂花时,老师教怎么插,我们就怎么插,三个月以后我才发现,老师每次括的花不是一朵、三朵、五朵,就是七朵、九朵,几乎没有二四六八的。我心里起了疑情,双双对对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插花都要单数呢?我很懊重地去问老师,那位日本老师说,一三五七九是单数,插出来的花叫做‘生花’就是有希望的花,由于不圆满,才显得有希望。双双对对的插花是‘死花’,因为太满了。我听了好感动,留一些缺憾,有一点理想不能完成,永远留下一丝丝不足才是最美的呀!”

缺憾有时比圆满更美,真是不可思议,朋友的话使我想起为什么菩萨要留一丝有情在人间,而且一直在苦难的煎熬中游化。菩萨之所以比声闻缘觉更美更动人,那是他们在乎,在乎一切的有情,由于这样的在乎,追求事事圆满倒不是菩萨的志向,菩萨的志向是恒常保持一个有希望的观点,生生不息。

我还有一个朋友,学校毕业很久了都找不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在工作上筒直是期沛流离,弄得全家人都为他的工作烦心。他的祖母竟为他的工作许了一个愿:“希望菩萨保佑我的孙儿找到好工作,如果他找到好工作,我死也无憾。”

结果,祖母不久生病了,他为了去应征一份自己最渴求的工作而无暇顾及祖母;祖母死的那一天下午,他接到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朋友说他一边流泪,一边茫然地看录取通知,他说:“如果祖母还活者,我宁可去做最粗残的工作。”朋友说,他当时的心情用四个字可以形容,就是“悲欣交集”。“悲欣交集”原是弘一大师的遗渴,用自己的生命体会起来真有惊心动魄之感。悲欣交集不是一个空句子,而是生命的总其成,我们每天不都是悲欣交集吗?每月每年不都是悲欣交集吗?悲与欣有如形与影,几乎是不可分割的。我为了安慰朋友,曾试写一偏:欢喜平安日感恩忧患时

我们能平安过日,固然应该欢喜,但在忧患时更不应失去感恩的心,因为如果没有此忧患时的感恩,我们何能真切体会平安的欢喜呢?生命里的悬崖断壁、污泥秽地、淇漠黄沙都是忧患。在感恩里,却开出了幽兰、清莲、仙人掌花,如果能把忧患之美移植,大部分日子就可以平安而欢喜了。

有一次,我因为个人生命的苦厄,去请教我的老师,她告诉我四个字:“受苦真好”!

受苦的好,在于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受苦,就无法会意真实的喜乐;在于有大痛苦的人,才能得到大解脱;在于菩萨畏因不畏果,凡夫畏果不畏因。如果用佛教的观点来看,受苦是慈悲心和智慧心勇猛生起的激亲。自己受苦,使我们生出菩提;看别人受苦,使我们悲心流露。只有在真实深刻的苦痛里,菩萨才会刻骨铭心地立下拯救众生的悲愿,唯有菩萨从深陷的泥泞中拔出双足,才有机会认识到众生深陷泥泞的无力、无奈与无助!

受苦时流的泪滋润了我们的悲心、灌溉了我们的智慧、坚固了我们的志愿、拉拔了我们的力行。从最低最低的角度看,是消除了我们的业障、增长了我们的福慧!

呀!受苦真好!

生命不能没有风雨,风雨来时又如何?

不要阻止风,应将此身化为风;

不要制止雨,应将此身化为雨。

日本密教祖师空海大师如是说。他告诉那些苦难的人说,不要担心风雨来袭,重要的是把心中的阳光唤起。他更悲切地说:“没有此世岂有彼世,逃进今生何有来生?”是的,此世今生就是不可逃避的,风风雨雨也是不可避免的。曾经有一位陶艺家,把他父亲的骨灰磨碎合着瓷土,烧成一个美丽的白花瓷瓶,认为那是纪念父亲最好最纯净的方式。因为父亲生前最期待他成为杰出的陶艺家,他做到了,父亲骨灰做成的花瓶,象征着今生的面对与不朽的期待。

这位陶艺家在记者访问他时,说:“我希望捏一个最美丽的陶罐,来装自己的骨灰!”

多么美而动人的回答,只有看清人世的人才说得出来,这使我想起愁山禅师的山居诗:“生理元无住,流光不可攀;谁将新岁月,换取旧容欢?”在岁月之流里,没有什么是可以攀附的,愈早看清这种真实,愈能诚挚地面对自己的今生。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陶罐来装自己的骨灰,何不及早捏一个最美丽的陶罐呢?

投生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事事如意,唯有悲智双运的人能以如意的态度来面对世界,事事如意或者可以看成是擂花里的“生花”,永远抱持希望;或者可以说是“受苦真好”背后有着广大的悲愿。

我喜欢一首流行歌曲中的一句‘也许没有也许”,译成佛经就是“法尔如是”生命的欢喜忧患,如意或不如意,如是观如是行,不只是“也许没有也许”,根本不需要去分辨那个也许。

这一册《如意菩提》所要表达的正是如此,只要我们咬起心中的阳光,就能在在处处都有法味。平安处有禅悦,动乱里何尝没有法喜呢?用如意的、光明的、广大的心来对应生活,活着一日就尽一日的本分,无怨无悔,对心对境,不为俗情遮埋,如是而已。

写《如意菩提》时,我的生活正面临极大的动荡,感谢妻子小赛,为了护持我写作“菩提系列”,她承担了许多病苦,因此“菩提系列”如果有什么功德,我愿全数回向给她。

感谢我的老师廖慈娟,“受苦真好,就是她的教化,但愿我所做的一切光明都全数回向给她和她的家人。

感谢“法如”的同修慈悲护持,但愿我所行的一切光明全数回向给他们。

但愿我所行的一切光明全数回向给我的母亲林潘秀英和先父林后发。

但愿我所行的一切光明全数回向给法界一切众生。《华严经》说:“譬如暗中宝,无灯不可见,佛法无人说,虽慧莫能了。”让我们在这苦难的人世中互相点灯,来看黑暗中的至宝吧!

最后,让我们随着普资菩萨来发愿:十方所有诸众生愿离忧患常安乐获得甚深正法利来除烦恼尽无余林清玄一九八八年元月二日于台北永吉路客窝第一卷|Volume 01波罗蜜一朝

在每一个“一朝”中保有菩提。心田常开智慈之花,否则,像竹子一样要千到临终才知遗盛放。鱿来不及了。

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读《红楼梦》,似懂非懂,读到林黛玉葬花的那一段,以及她的《葬花词》,里面有这样几句:

尔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丧?

依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森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顾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落花也会令人忧伤,而人对落花也像待人一样,有深刻的情感,那时当然不知道林黛玉的自伤之情胜过于花朵的对待,但当时也起了一点疑情,觉得林黛玉未免小题大作,花落了就是落了,有什么值得那样感伤,少年的我正是“侬今葬花人笑痴”那个笑她的人。

我会感到葬花好笑是有背景的,那时候父亲为了增加家用,在田里种了一亩玫瑰,因为农会的人告诉他,一定有那么一天,一朵玫瑰的价钱可以抵上一斤米。可惜父亲一直没有赶上一朵玫瑰一斤米的好时机,二十几年前的台湾乡下,根本不会有人神经到去买玫瑰来插。父亲的玫瑰是种得不错,却完全滞销,弄到最后懒得去采收了,一时也想不出改种什么,玫瑰田就荒置在那里。

我们时常跑到玫瑰田去玩,每天玫瑰花瓣,黄的、红的、白的落了一地,用竹扫把一扫就是一备箕,到后来大家都把扫玫瑰田当成苦差事,扫好之后顺手倒入田边的旗尾溪,千红万紫的玫瑰花瓣霎时铺满河面,往下游流去,偶尔我也能感受到玫瑰飘逝的忧伤之美,却绝对不会痴到去葬花。

不只玫瑰是大片大片的落,在我们山上,春天到秋天,坡上都盛开着野百合、野姜花、月桃花、美人蕉,有时连相思树上都是一片白茫茫,风吹来了,花就不可计数地纷飞起来。山上的孩子看见落花流水,想的都是节气的改变,有时候压根儿不会想到花,更别说为花伤情了。

只有一次为花伤心的经验,是有一年父亲种的竹子突然有十几丛开花了,竹子花真漂亮,细致的、金黄色的,像满天星那样怒放出来,父亲告诉我们,竹子一开花就是寿限到了,花朵盛放之后,就会干枯,死去。而且通常同一母株育种的竹子会同时开花,母亲和孩子会同时结束生命。那时我每到竹林里看极美丽绝尘不可通视的竹子花就会伤心一次,到竹子枯死的那一阵子,总会无端的落下泪来,不过,在父亲插下新枝后,我的伤心也就一扫而空了。

多几次感受到竹子开花这样的经验,就比较知道林黛玉不是神经,只是感受比常人敏锐罢了,也慢慢能感受到“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饭?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那种借物抒情,反观自己的情怀。

长大一点,我更知道了连花草树木都与人有情感、有因缘,为花草树木伤春悲秋,欢喜或忧伤是极自然的事,能在欢喜或悲伤时,对境有所体会观照,正是一种觉悟。

最近又重读了《红楼梦》,就体会到花草原是法身之内,一朵花的兴谢与一个人的成功失败并没有两样,人如果不能回到自我,做更高智慧之追求,使自己明净而了知自然的变迁,有一天也会像一朵花一样在无知中凋谢了。

同时,看一片花瓣的飘落,可以让我们更深地感知无常,正如贾宝玉在山坡上听见黛玉的葬花诗“不觉拗倒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那是他想到黛玉的花容月貌终有无可寻觅之时,又推想到宝钗、香菱、袭人亦会有无可寻觅之时,当这些人都无可寻觅,自己又安在呢?自身既不知何在何往,将来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

看看这种无常感,怎么能不拗倒在山坡上?我觉得,整部《红楼梦》就在表达“人生如梦’四字,这是一种无可如何的无常,只是借黛玉葬花来说,使我们看到了无常的焦点。《红楼梦》还有一支曲子,我非常喜欢,说的正是无常:“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从落花而知大地有情,这是体会:从葬花而知无常苦空,这是觉悟;从觉悟中知道万法了不可得,应该善自珍摄,不要空来人间一回,这就是最初步的菩提了。读(红楼梦》不也能使我们理解到青原惟信禅师说的:“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过程吗?

相传从前有一位老僧,经卷案头摆了一部《红楼梦》,一位居士去拜见他,感到十分惊异问他:“和尚也喜欢这个?”

老僧从容地说:“老僧凭此入道。”

这虽是传说,但也不无道理,能悟道的,黄花翠竹、吃饭睡觉、瓦罐瓶构都会悟道了,何况是《红楼梦》!

虽然《红楼梦》和“悟道’没有必然关系,但只要时时保有菩提之心,保有反观的觉性,就能看出在言情之外言志的那一部分,也可以看到隐在小儿女情意背后那广大的空间。

知悉了大地有情、觉悟了无常苦空、体会了山水的真实、保有了清明的菩提,我们如何继续前行呢?正是“一朝春尽红颜老’的那个“一朝”,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一朝”,是知道“放弃今日就没有来日,不惜今生就没有来生”!是“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是“当下即是”!是“人回即佛成”!

那么就在每一个“一朝,中保有菩提,心田常开智慈之花,否则,像竹子一样要等到临终才知道盛放,就来不及了。油面摊子

我们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不如人的地方,那鱿是对生命有真正信心的时候。

家附近有一担卖油面的小摊子,我平常并不太注意,有一回带孩子散步路过,看到生意极好,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人。

我和孩子驻足围观,这时见到卖面的小贩,把油面放进烫面用的竹捞子里,一把塞一个,刹那之间就塞了十几把,然后他把益成长串的竹捞子放进锅里烫。

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十几个碗一字排开,放作料、盐、味素等等,很快地捞面、加汤,十多碗面煮好的过程还不到五分钟,我和孩子都看呆了。更令人赞叹的是,那个煮面的老板还边煮边与顾客聊着闲天。

在我们从面摊离开的时候,孩子突然抬起头来说:“爸爸,我猜如果你和卖面的老板比赛卖面,你一定输!”

对于孩子突如其来的谈话,我感到莞尔,并且立即坦然承认,我一定输给卖面的人。我说:“不只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这个世界上能赢过卖面老板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

后来我和孩子谈起了,他的爸爸在这世界上是输给很多人的。

接下来的几天,就玩着游戏一样,我带着孩子到处去看工作中的人,我们在对角的豆浆店看伙计揉面粉做油条,看油条在锅中胀大而充满神奇的美感,我对孩子说:“爸爸比不上炸油条的人。”

我们到街角的饺子店,看一位山东老乡包饺子,他包饺子就如同变魔术一样,动作轻快,双手一捏,个个饺子大小如一,煮出来晶莹剔透,我对孩子说:“爸爸比不上包饺子的人。”

我们在市场边看见一个削梨子与芭乐的小贩,他把水果削好切片,包成一袋一袋准备推到戏院去卖,他削水果时,刀子如同自手中长出,动作又利落、又优美,我对孩子说:“爸爸比不上削水果的人。”

就在我们生活四周,到处都是我比不上的人,这些市井小人物,他们过着单纯的生活,对生命有着信心与希望,他们的手艺固然简单,却非数十年的锻炼不能得致。

当我们放眼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以自我为中心,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是顶尖人物,一旦我们把狂心歇息下来,用赤子之心来观照,就会发现自己是多渺小,在人群之中,若没有整个市井的护持,我们连吃一套烧饼油条都成问题呀!这是为什么连圣贤都感叹地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的缘故,我们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不如人的地方,那就是对生命有真正信心的时候。

看到人们貌似简单,事实上不易的生活动作时,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值得给予最大的敬意,努力生活的人们都是可敬佩的。他们不用言语,而以动作表达了对生命的承担。

承担,是生命里最美的东西!

我时常想,我们既然生而为人,不是草木虫鱼,就要承担,安然接受人生可能发生的一切,除了安然地面对,还能保持觉性,就是菩提了。一般人缺少的正是觉悟的菩提罢了。

在古印度人传统的观念里,认为只要是两条河交会的地方一定是圣地,这是千年智慧累积所得到的结论。假如我们把这个观念提炼出来,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在人与人相会面的那一刻,如果都有很好的心来相印,互相对流,当下自己的心就是圣地了。

油面摊子是圣地,豆浆店是圣地,饺子馆是圣地,水果摊是圣地……到处都是圣地,只看我们有没有足够神圣的心来对应这些人、这些地方。当然,在我们以神圣的心面对世界时,自己就有了承担,也就成为值得敬佩的人之一。

我带着孩子观察了许多人以后,孩子感到疑惑,他问:“爸爸,那么你有什么可以比得上别人呢?”

我说:“如果比写文章,爸爸可能会比得上那卖油面的老板吧!孩子说:“也不会,油面老板几分钟煮好十几碗面,爸爸要很久才写完一篇文章!”

父子俩相对大笑,是呀!这世界有什么东西可以相比,有什么人可以相比呢?事实上,所有的比较都是一种执著!只手之声

一只手的存在是自然,一朵含笑花的开放也走自然,我们所眼见或不可见的世界,不都是自然的存在着吗?

如果要我选一种最喜欢的花的名字,我会投票给一种极平凡的花:“含笑”。

说含笑花平凡是一点也不错,在乡下,每一家院子里它都是不可少的花,与玉兰、桂花、七里香、九重葛、牵牛花一样,几乎是随处可见,它的花形也不稀奇,拇指大小的椭圆形花隐藏在枝叶间,粗心的人可能视而不见。

比较杰出的是它的香气,含笑之香非常浓盛,并且清明悠远,邻居家如果有一棵含笑开花,香气能飘越几里之远,它不像桂花香那样含蓄,也不如夜来香那样跋雇,有点接近玉兰花之香,潇洒中还保有风度,维持着一丝自许的傲慢。含笑虽然十分平民化,香味却是带着贵气。

含笑最动人的还不是香气,而是名字,一般的花名只是一个代号,比较好的则有一点形容,像七里香、夜来香、百合、夜昙都算是好的。但很少有花的名字像含笑,是有动作的,所谓含笑,是似笑非笑,是想笑未笑,是含羞带笑,是嘴角才牵动的无声的笑。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看见含笑开了,我从院子跑进屋里,见到人就说:“含笑开了,含笑开了!”说着说着,感觉那名字真好,让自己的嘴也禁不住带着笑,又仿佛含笑花真是因为笑而开出米白色没有一丝杂质的花来。

第一位把这种毫不起眼的小白花取名为“含笑”的人,是值得钦佩的,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花里看见了笑意,或者自己心里饱含喜悦,否则不可能取名为含笑。

含笑花不仅有象征意义,也能贴切说出花的特质,含笑花和别的花不同,它是含苞时最香,花瓣一张开,香气就散走了。而且含笑的花期很长,一旦开花,从春天到秋天都不时在开,让人感觉到它一整年都非常喜悦,可惜含笑的颜色没有别的花多彩,只能算含蓄地在笑着罢了。

知道了含笑种种,使我们知道含笑花固然平常,却有它不凡的气质和特性。

但我也知道,“含笑”虽是至美的名字,这种小白花如果不以含笑为名,它的气质也不会改变,它哪里在乎我们怎么叫它呢?它只是自在自然地生长,并开花,让它的香远扬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与含笑花一样,有各自的面目,外在的感受并不会影响它们,它们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或说明,因为它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不需要任何语言。反过来说,当我们面对没有语言,沉默的世界时,我们能感受到什么呢?

在日本极有影响力的白隐禅师,他曾设计过一则公案,就是“只手之声”,让学禅的人参一只手有什么声音。后来,“只手之声”成为日本禅法重要的公案,他们最爱参的问题是:“两掌相拍有声,如何是只手之声?“或者参:“只手无声,且听这无声的妙音。”

我们翻看日本禅者参“只手之声”的公案,有一些真能得到启发,例如:

老师问:“你已闻只手之声,将作何事?”

学生答:“除杂草,擦地板,师若倦了,为师按摩。”

老师问:“只手的精神如何存在?”

学生答:“上拄三十三天之顶,下抵金轮那落之底,充满一切。”

老师问:“只手之声已闻,如何是只手之用?”

学生答:“火炉里烧火,铁锅里烧水,砚台里磨墨,香炉里插香。”

老师问:“如何是十五日以前的只手,十五日以后的只手,正当十五日的只手?”

学生伸出右手说:“‘此是十五日以前的只手。”

伸出左手说:“此是十五日以后的只手。”

两手合起来说:“此是正当十五日的只手。”

老师问:“你既闻只手之声,且让我亦闻。”么?在噪闹的转动里,我们没听见的又是什么呢?

有的人在满山蝉声的树林中坐着,也听不见蝉声;有的人在哄闹的市集里走着,却听见了蝉声。对于后者,他能在含笑花中看见饱满的喜悦,听见自己的只手之声;对于前者,即使全世界向他鼓掌,也是惘然,何况只是一朵花的含笑呢!不是茶

茶道之最高境界竟然不是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人们透过茶,是在渴望看什么,简单地说,是渴望着渺茫的自由,渴望着心灵的悟境,或者渴望着做一个更完整的人吧!

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是日本无人不晓的历史人物,他的家教非常成功,千利休家族传了十七代,代代都有茶道名师。

千利休家族后来成为日本茶道的象征,留下来的故事不计其数,其中有三个故事我特别喜欢。

千利休到晚年时,已经是公认的伟大茶师,当时掌握大权的将军秀吉特地来向他求教饮茶的艺术,没想到他竟说饮茶没有特别神秘之处,他说:“把炭放进炉子里,等水开到适当程度,加上茶叶使其产生适当的味道。按照花的生长情形,把花插在瓶子里。在夏天的时候使人想到凉爽,在冬天的时候使人想到温暖,没有别的秘密。”

发问者听了这种解释,便带粉厌烦的神情说,这些他早已知道了。千利休厉声地回答说:“好!如果有人早已知道这种情形,我很愿惫做他的弟子。”

千利休后来留下一首有名的诗,来说明他的茶道精神:

先把水烧开,

再加进茶叶,

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

那就是你所雷要知道的一切,

除此以外,茶一无所有。

这是多么动人,茶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种简单的动作、一种单纯的生活,虽然茶可以有许多知识学问,在喝的动作上,它却还原到非常单纯有力的风格,超越了知识与学问。也就是说,喝茶的艺术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每个人的个性与喜好,用自己“适当的方式”,才是茶的本质。如果茶是一成不变,也就没有“道”可言了。

另一个动人的故事是关于千利休教导他的儿子。日本人很爱干净,日本茶道更有着绝对一尘不染的传统,如何打扫茶室因而成为茶道艺术极重要的传承。

传说当千利休的儿子正在洒扫庭园小径时,千利休坐在一旁看着。当儿子觉得工作已经做完的时候,他说:“还不够清洁。”儿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时候,千利休又说:“还不够清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许多次。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对他说:“父亲,现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石阶已经洗了三次,石灯笼和树上也洒过水了,苔鲜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层新的青绿,我没有在地上留下一根树枝和一片叶子。”“傻瓜,那不是清扫庭园应该用的方法。”千利休对儿子说,然后站起来走入园子里,用手摇动一棵树,园子里霎时间落下许多金黄色和深红色的树叶,这些秋锦的断片,使园子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了美与自然,有着生命的力量。

千利休摇动的树枝,是在启示人文与自然和谐乃是环境的最高境界,在这里也说明了一位伟大的茶师是如何从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启发。如果用禅意来说,悟道者与一般人的不同也就在此,过的是一样的生活,对环境的观照已经完全不一样,他能随时取得与环境的和谐,不论是秋锦的园地或瓦砾堆中都能创造泰然自若的境界。

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千利休的孙子宗旦,宗旦不仅继承了父祖的茶艺,对禅也极有见地。

有一天,宗旦的好友京都千本安居院正安寺的和尚,叫寺中的小沙弥送给宗旦一枝寺院中盛开的椿树花。

椿树花一向就是极易掉落的花,-小沙弥虽然非常小心地捧着,花瓣还是一路掉下来,他只好把落了的花瓣拾起,和花枝一起捧着。

到宗旦家的时候,花已全部落光,只剩一枝空枝,小沙弥向宗旦告罪,认为都是自己粗心大意才使花落下了。

宗旦一点也没有怨怪之意,并且微笑地请小沙弥到招待贵客的“今日庵”茶席上喝茶。宗旦从席上把祖父千利休传下来的名贵的国城寺花筒拿下来,放在桌上,将落了花的椿树枝插于筒中,把落下的花散放在花筒下,然后他向空花及空枝敬茶,再对小沙弥献上一盅清茶,谢谢他远道赠花之谊,两人喝了茶后,小沙弥才回去向师父复命。

宗旦是表达了一个多么清朗的境界!花开花谢是随季节变动的自然,是一切的“因”;小和尚持花步行而散落,这叫做“缘”;无花的椿枝及落了的花,一无价值,这就是“空”。

从花开到花落,可以说是“色即是空”,但因宗旦能看见那清寂与空静之美,并对一切的流动现象,以及一切的人抱持宽容的敬意,他把空变成一种高层次的美,使“色即是空”变成“空即是色”。

对于看清因缘的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也就不是那么难以领会了。

老和尚、小沙弥、宗旦都知道椿树花之必然凋落,但他们都珍惜整个过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惜缘”,惜缘所惜的并不是对结局的期待,而是对过程的宝爱呀!

在日本历史上,所有伟大的茶师都是学禅者,他们都向往沉静、清净、超越、单纯、自然的格局,一直到现代,大家都公认不学禅的人是没有资格当茶师的。

因此,关于茶道,日本人有“不是茶”的说法,茶道之最高境界竟然不是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人们透过茶,是在渴望着什么,简单地说,是渴望着渺茫的自由,渴望着心灵的悟境,或者渴望着做一个更完整的人吧!不着于水

愿我们在现莲花的时候,也能反观自己的莲花,在我们一念觉悟、一念慈悲、一念清净、一念柔软、一念芬芳、一念恩泽等等菩提心转动的时侯!我们的莲花就穿出贪哄痴慢提欲望的水面,在光明的展光中开启了。

近一两年,花市里普遍的都可以买到莲花了,有的花店,用几个大瓮装莲花,摆成一列放在架上,每一个瓮装一种颜色,金黄、清紫、湛蓝、纯白、粉红的莲花,五色明媚,使人走过时仿佛置身莲花池畔。

把心放平静了,把呼吸调细致一些,就会有莲花的香气从众花之中穿越出来,不愧是王者之香,即使是最浓烈的野姜花之香气,也丝毫不能掩盖那清冽的、悠远的、不染一丝尘土的清净之香。

花香里以莲香最为第一,虽然我也喜欢别的花香,但如果仔细品过莲花的香气就会知道,唯有莲花的香气可以与我们的心灵等高,或者说,唯有莲花才能使我们从尘世的梦中之梦,闻到一些超尘的声息,甚而悟到身外之身。

当学生的时候,我就常常为了看莲花,不惜翻山越岭。最近的莲花是长在南海学园里,坐在历史博物馆小贩卖部的角落,叫一杯品质不是很好的清茶,就可以从俯视的角度看植物园的千花齐放,在风华中翻转。那时感觉到连品质粗劣的清茶也好起来了,手中不管握的是什么书,总也有了书香。

有时会想,一杯茶、一卷书、还少了一炉香,如果有最好的水沉香,则人间可以无憾。有一次午后,突然悟到,如果能真正地进入莲花,则心中自有水沉香,还需要什么香呢?

这是远观,还不能真知道莲花之香。

去年秋天,我到南仁山去,借住南仁湖畔的养牛人家,牛户在竹林里种了一片莲花,有粉红与纯白两种。清晨时分,我借了竹筏撑到竹林外系住,穿林过水走到湖岸,坐在湖边看莲花在晨光中开起,然后莲香自花苞中散出来,由于竹林的围绕,香气盘桓,久久都不逸去。

那是杳无人迹的地方,空气清甜、和风沉静、湖山明澈,有丝丝莲花的香味突然飘荡起来,可想而知是多么动人!我在草坡上坐了一个上午,感觉到连自己的呼吸都有莲花的香味,惊奇地想:是不是人也可以坐成一株莲花呢?

怪不得在佛教里,把莲花当成是第一供养,是供养佛菩萨最尊贵的花:又把人见到自性臂喻成从污泥中开出不染的莲花;甚至用来比喻妙法正法,最伟大的一乘教化经典,名字就叫“‘妙法莲华经”……这些,在南仁湖的清晨,都使我切身地体会到了。如果不是莲花这样华果具多、华宝具足、华开莲现、华落莲成,一般俗花如何能比喻妙法呢?

佛经里说,莲花有四德:香、净、柔、可爱。其香深奥悠远、其净出泥不染是我们都知道的,但莲花从花梗、花叶、花瓣都是非常柔软,不小心珍惜,很容易断裂受损,这不也像我们的心一样,如果不细心护惜,一个人的心是很容易受伤的!但易于受伤的心,总比刚强不能调伏的心要好些。

至于可爱,我们有时会觉得兰花俗艳不堪、姜花野性难驯、玫瑰梦幻不实、百合过于吵闹,莲花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一株莲花和一群莲花一样,都有宁静、清雅、尊贵、和谐的品质。这世上香花不美、美花不香颇令人感到遗憾,唯有莲花香美俱足,它的香令人清明,它的美使人谦卑。

这样尊贵的花,培植不易,以前的价钱非常昂贵,现在喜欢的人多,莲花也普及起来,一株莲花才十五元台币,如果与花店相熟,有时十元就能买到了。十元买到菩萨与自性最尊贵的供养,真是价廉物美,有时想想,人的佛性也是如此,因为普遍、人人都有,就忘失了它的尊贵。

或者不必供在案前,即使是在花市里、在莲花池,看看莲花,亲近其香,就觉得莲花与自己相应而有着无比的感动。

在晨曦中,看书案前的一盆莲花盛开,在上扬的沉香中,观想自己有莲花开放,或者甚至成为花里的一缕香,这时会想起(阿含经)中说的:莲花生在水中、长在水中、伸出水上,而不着于水。如来生于人间、长在人间、出于人间,而不执著人间的法。心里就震动起来,该然欲泣,连眼角都有了水意,深信自己虽生于水,总有一天也能像莲花一样不着于水。

在污浊的人世,还能开着莲花,使我们能有清净与温柔的对待真值得感恩,“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愿我们在观莲花的时候,也能反观自己的莲花,在我们一念觉悟、一念慈悲、一念清净、一念柔软、一念芬芳、一念恩泽等等菩提心转动的时候,我们的莲花就穿出贪嗅痴慢疑欲望的水面,在光明的晨光中开启了。

当我们像饱含甘露的莲花时,我们就会闻到从我们身体呼出来的最深的芳香!掌中宝玉

每天把自己的玉担一挂,久而久之,不但能肯定自己的价值,也能发现别人的美质。甚至看见整个世界都有着玉石与琉瑞的质感。

一位想要学习玉石鉴定的青年,听说在远处有一位老年的玉石家,他就不远千里地去向老师傅学艺。

当他见到老师傅,说明了自己学玉的志向,希望有一天能像老师傅一样成为众人仰佩的专家。老师傅拿一块玉给他,叫他捏紧,然后开始给他上中国历史的课程,从三皇五帝夏商周开始讲,讲了几个小时,却一句也没有提到玉。

第二天他去上课,老师傅仍然交给他一块玉叫他捏紧,又继续讲中国历史,一句也不提玉的事。就这样,光是中国历史就讲了几个星期。接着,他向年轻人讲中国的风土人文、哲学思想,甚至生命情操,除了玉石的知识之外,老师傅几乎什么都讲授了。

而且,每天他都叫那个青年捏紧一块玉听课。

经过几个月以后,青年开始着急了,因为他想学的是玉,没有想到却学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希望向老师表明,请老师开始讲玉的学问。

他走进老师的房间,老师仍照往常一样交给他一块玉,叫他捏紧,正要开始谈天的时候,青年大叫起来:‘“老师,您给我的这一块,不是玉!”老师笑起来说:“你现在可以开始学玉了。”

这是一位收藏玉的朋友讲给我听的故事,有非常深刻的启示。对于学玉的人,要成为玉石专家,不能光是看石头本身,因为玉石与中国文化是不可分的,没有深厚的文化素养,不可能懂玉。所以老师不先教玉,而先做文化通识的教化,其次,进入玉的世界第一步,是分辨是不是玉,这种分辨不只是知识的累积,常常是直觉的反应。

如果我们把这个故事往人生推进,也可以找到许多深思的角度,一是学习任何事物而成为专家都不是容易的事,必须经过很长时期的训练。二是在成为专家之前,需要通识教育,如果作为中国专家,就要先对历史、人文、哲学、思想、性格有基本的识见,否则光是懂一些普通技术有何意义?三是成为专家的第一步,应该有基本的判断,有是非之观、明义利之辨、有善恶之分,就如同掌中的宝玉,凭着直觉就知道为与不为,这才可以说是进入知识分子的第一步了。

这世界上任何有价值的智能,都不是老师可以一一传授的,完全要依靠自己的体会,老师能教给我们宝玉,能不能分辨宝玉却要靠自己,那是由于宝玉不仅在掌中,也在心中。

每个人的心灵里都有一块宝玉,只是没有被开发,大部分的人不开发自己的宝玉,却羡慕别人手上的玉,就如同一只手隐藏了原有的玉,又伸手向别人要宝物一样,最后就失去了理想的远景和心灵的壮怀了。

所以,每天把自己的玉捏一捏,久而久之,不但能肯定自己的价值,也能发现别人的美质,甚至看见整个世界都有着玉石与琉璃的质感。鸟声的再版

那从许多地方录下来的声音,不只是心的洗涤,有时真能令我们体会到空明的觉性,知道佛的慈力与众生的悲仰,当我们在最普通的声音听见了觉性的空明,会使我们的心流下清明与感恩的眼泪。

有时候带一部录音机可以做很多事。

清晨,我们可以在临近海边的树林录音,最好是太阳刚刚要升起的瞬间,林间的虫鸟都在准备醒来,林间充满了不同的叫声,吱吱喳喳寒寒卑塞。而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不仅风景被唤醒,鸟与虫也都唱出了欢声,这早晨在海滨录下的鸟声,真像一个大型的交响乐团,它们正演奏着雄伟而期待着光明的序曲。

午后最好去哪里录音呢?我们选择靠近溪畔的森茂林间,那是夏天蝉声最盛的时候。蝉声在森林里就像一次庞大的歌唱比赛,每一只蝉都把声音唱得最响,偶尔会听见,一只特别会唱的蝉把声音拔到天空,以为是没有路了,它转了一圈,再拔高上去。蝉声和夏天的温度一样,充满了热力。

黄昏时分,我们到海边去录音,海的节奏是轻缓的,以一种广大的包围推送过来,又以一种温和的宽容往后退去,有时候会传来海鸥觅食的叫声,这时最像室内乐了,变化不是太大,但别有细致美丽的风格。

夜晚的时候就要到湖畔的田野间去了,晚上的虫声与蛙鸣一向最热闹,尤其在繁星照耀的夜晚,每一个星光的范围,都有欢愉的声音。划分起来,一半是虫或蟋蟀,一半是蛙与蛤蟆,可以说是双重奏。在生活上,它们是互相吞吃或逃避的,发为声音,反而有一种冲突的美感。

如果不喜欢交响乐、合唱团、室内乐、双重奏,偏爱独奏的话,何不选择有风的时候到竹林里去?在竹林里录下的风声,使我们知道为什么许多乐器用竹子做材料,风穿过竹林本身就是一种繁复而丰满的音乐。

在旅行、采访的途中,我随身都会带着录音机,主要的录音对象当然是人了,但也常常录下一些自然的声音,鸟的歌唱、虫的低语、海的潮声、风的呼号……这些自然的声音在录音机里显出它特别的美丽,它是那样自由,却又有结构的秩序;它是那样无为,却又充满生命的活力;它是那样单纯,却有着细腻的变化。每次听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自然的现场,坐在林间、山中、海滨、湖畔,随着声音,风景整个重现了,甚至使我清楚地回忆到那一次旅程停留的释站,以及遇见的朋友,当然,也有一些温暖或清冷的回忆。

常常,我把清晨的鸟声放入录音机,调好自动跳接的时间,然后安然睡去,第二天我就会在萦鸟的欢呼中醒来,感觉就像睡在一座高而清凉的林间。蝉声也是如此,在录音机的蝉声中睡醒,使我想起童年时代的午睡,睡在系着树的吊床,一醒来,蝉声总是扑进耳际。

这些声音的再版,还能随着我们的心情调大调小,在我们心情愉悦时听起来就像大自然为我们欢唱,在我们忧伤之际,听起来仿佛也有悲哀的调子。其实,它们广大而恒久不变,以雄浑的背景反映着我们,让我们能在一种极大的风格中深思,反观自己的内心。

在眼耳鼻舌身意里,我们要从哪一根才能进入智慧呢?从前,我们过分重视意识的思考和眼睛的见解,往往使我们忽视掉听闻外界与自己的声音,嗅及外界与自己的香气,肤触外界与自己的感觉等等,都同样能使我们进入智慧。

我们的观世音菩萨,他正是由耳根进入智慧之门,他的“‘耳根圆通法门”深深地感动我。观世间菩萨在《楞严经》里说:

我从闻思修,入三摩地。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因。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圈明,获二殊胜:

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觉妙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

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从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

观世音菩萨从闻声、思惟、修证,进入空性与觉性浑然一体至极圆明的境界,最后甚至超越世间与出世间所有的境界,使他体证到自己的本性和佛一样,具有大慈大能,也使他体会到六道众生的心虑,而与一切众生同样有悲心的仰止。这从声音来的最高境界,是多么动人!

那从许多地方录下来的声音,不只是心的洗涤,有时真能令我们体会到空明的觉性,知道佛的慈力与众生的悲仰,当我们在最普通的声音听见了觉性的空明,会使我们的心流下清明与感恩的眼泪。好雪片片

我们生活中的好贡、明净之贡也足如此,在某时某地当下即见,美丽地落下,落下的贡花不见了,但灌溉了我们的心田。

在信义路上,常常会看到一位流浪的老人,即使热到摄氏三十八度的盛夏,他也穿着一件很厚的中山装,中山装里还有一件毛衣。那么厚的衣物使他肥胖笨重有如木桶。平常他就蹲坐在街角,歪着脖子,看来往的行人,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动手里的奖券。

很少的时候,他会站起来走动。当他站起,才发现他的椅子绑在皮带上,走的时候,椅子摇过来,又摇过去。他脚上穿着一双老式的牛伯伯打游击的大皮鞋,摇摇晃晃像陆上的河马。

如果是中午过后,他就走到卖自助餐摊子的前面一站,想买一些东西来吃,摊贩看到他,通常会盛一盒便当送给他。他就把吊在臀部的椅子对准臀部,然后坐下去。吃完饭,他就地睡午觉,仍是歪着脖子,嘴巴微张。

到夜晚,他会找一块干净挡风的走廊睡觉,把椅子解下来当枕头,和衣,甜甜地睡去了。

我观察老流浪汉很久了,他全部的家当都带在身上,几乎终日不说一句话,可能他整年都不洗澡的。从他的相貌看来,应该是北方人,流落到这南方热带的街头,连最焕热的夏天都穿着家乡的厚衣。

对于街头的这位老人,大部分人都会投以厌恶与疑惑的眼光,小部分人则投以同情。

我每次经过那里,总会向老人买两张奖券,虽然我知道即使每天买两张奖券,对他也不能有什么帮助,但买奖券使我感到心安,并使同情找到站立的地方。

记得第一次向他买奖券那一幕,他的手、他的奖券、他的衣服同样的油腻污秽,他缓缓地把奖券撕下,然后在衣袋中摸索着,摸索半天才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塑胶套,这套子竟是崭新的,美艳得无法和他相配。

老人小心地把奖券装进红色塑胶套,由于手的笨拙,使这个简单动作也十分艰困。“不用装套子了。”我说。“不行的,讨个喜气,祝你中奖!”老人终于笑了,皿出缺几颗牙的嘴,说出充满乡音的话。

他终于装好了,慎重地把红套子交给我,红套子上写着八个字:“一券在手,希望无穷。”

后来我才知道,不管是谁买奖券,他总会努力地把奖券装进红套子里。慢慢我理解到了,小红套原来是老人对买他奖券的人一种感激的表达。每次,我总是沉默耐心等待,看他把心情装进红封套,温暖四处流动着。

和老人逐渐认识后,有一年冬天黄昏,我向他买奖券,他还没有拿奖券给我,先看见我穿了单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扣。老人说:“你这样会冷吧!”然后,他把奖券夹在腋下,伸出那双油污的手,要来帮我扣扣子,我迟疑了一下,但没有退避。

老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的扣子扣好,那时我真正感觉到人明净的善意,不管外表是怎么样的污秽,都会从心的深处涌出,在老人为我扣扣子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真子因而酸了。

老人依然是街头的流浪汉,把全部的家当带在身上,我依然是我,向他买着无关紧要的奖券。但在我们之间,有一些友谊,装在小红套,装在眼睛里,装在不可测的心之角落。

我向老人买过很多很多奖券,从未中过奖,但每次接过小红套时,我学得那一刻已经中奖了,真的是“一券在手,希望无穷”。我的希望不是奖券,而是人的好本质,不会被任何境况所淹没。

我想到伟大的禅师庞蕴说的:“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我们生活中的好雪、明净之雪也是如此,在某时某地当下即见,美丽地落下,落下的雪花不见了,但灌溉了我们的心田。清雅食谱

有时食物也能像绘画中的扇面。或文章里的小品,音乐里的小提琴独奏,格局虽小!慈心却十分充盈。

有时候生活清淡到自己都吃惊起来了。

尤其对食物的欲望差不多完全超脱出来,面对别人都认为是很好的食物,一点也不感到动心。反而在大街小巷里自己发现一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有惊艳的感觉,并慢慢品味出一种哲学,正如我常说的,好东西不一定贵,平淡的东西也自有滋味。

在台北四维路一条阴暗的巷子里,有好几家山东老乡开的馒头铺子,说是铺子是由于它实在够小,往往老板就是掌柜,也是蒸馒头的人。这些馒头铺子,早午各开笼一次,开笼的时候水汽弥漫,一些嗜吃馒头的老乡早就排队等在外面了。

热腾腾、有劲道的山东大馒头,一个才五块钱,那刚从笼屉被老板的大手抓出来的馒头,有一种传统乡野的香气,非常的美味,也非常之结实,寻常一般人一餐也吃不了这样一个馒头。我是把馒头当点心吃的,那纯朴的麦香令人回味,有时走很远的路,只是去买一个馒头。

这巷子里的馒头大概是台北最好的馒头了,只可惜被人遗忘。有的馒头店兼卖素油饼,大大的一张,可蒸、可煎、可烤,和稀饭吃时,真是人间美味。

说到油饼,在顶好市场后面,有一家卖饺子的北平馆,出名的是“手抓饼”,那饼烤出来时用篮子盛着,饼是整个挑松的,又绵又香,用手一把一把抓着吃。我偶尔路过,就买两张饼回家,边喝水仙茶,抓着饼吃,如果遇到下雨的日子,就更觉得那抓饼有难言的滋味,仿佛是雨中青翠生出的嫩芽一样。

说到水仙茶,是在信义路的路摊寻到的,对于喝惯了茉莉香片的人,水仙茶更是往上拔高,如同坐在山顶上听瀑,水仙入茶而不失其味,犹保有洁白清香的气质,没喝过的人真是难以想象。

水仙茶是好,有一个朋友做的冻顶豆腐更好。他以上好的冻顶乌龙茶清炯硬豆腐,到豆腐成金黄色时捞起来,切成一方一方,用白瓷盘装着,吃时配着咸酥花生,品尝这样的豆腐,坐在大楼里就像坐在野草地上,有清冽之香。

有时食物也能像绘画中的扇面,‘或文章里的小品,音乐里的小提琴独奏,格局虽小,慧心却十分充盈。冻顶豆腐是如此,在南门市场有一家南北货行卖的“桂花酱”也是如此,那桂花酱用一只拇指大的小瓶装着,真是小得不可思议,但一打开桂花香猛然自瓶中醒来,细细的桂花瓣像还活着,只是在宝瓶里睡着了。

桂花酱可以加在任何饮料或茶水里,加的时候以竹签挑出一滴,一杯水就全被香味所濡染,像秋天庭院中桂花盛放时,空气都流满花香。我只知道桂花酱中有蜜、有梅子、有桂花,却不知如何做成,问到老板,他笑而不答。“莫非是祖传的秘方吗?”心里起了这样的念头,却也不想细问了。

桂花昔如果是工笔,“决明子“就是写意了。在仁爱路上有时会遇到一位老先生卖“决明子”,挑两个大篮用白布扭着,前一篮写“决明子”,后一篮写“中国咖啡”。卖的时候用一只长长的木勺,颇有古意。

听说“决明子”是山上的草本灌木,子熟了以后热炒,冲泡有明目滋肾的功效,不过我买决明子只是喜欢老先生买卖的方式。并且使我想起幼年时代在山上采决明子的情景,在台湾乡下,决明子唤做“米仔茶”,夏夜喝的时候总是配粉满天的萤火入喉。

对于能想出一些奇特的方法做出清雅食物的人,我总感到佩服,在师大路巷子里有一家卖酸酪的店,老板告诉我,他从前实验做酸酪时,为了使奶酪发醉,把奶酪放在锅中,用棉被裹粉,夜里还抱粉睡觉,后来他才找出做酸酷最好的温度与时间。他现在当然不用棉被了,不过他做的酸酪又白又细真像棉花一般,入口成泉,若不是早年抱棉被,恐怕没有这种火候。

那优美的酸酪要配什么呢?八德路一家医院餐厅里卖的全黑麦面包,或是绝配。那黑麦面包不像别的面包是干透的,而是里面含着一些有浓香的水分,有一次问了厨子,才知道是以黑麦和麦芽做成,麦芽是有水分的,才使那里的黑麦面包一枝独秀,想出加麦芽的厨子,胸中自有一株麦芽。

食物原是如此,人总是选着自己的喜好,这喜好往往与自己的性格和本质十分接近,所以从一个人的食物可以看出他的人格。

但也不尽然,在通化街巷里有一个小摊,摆两个大缸,右边一缸卖“蜜茶”,左边一缸卖“苦茶”,蜜茶是甜到了顶,苦茶是苦到了底,有人爱甜,却又有人爱那样的苦。“还有一种人,他先喝一杯苦茶,再喝一杯蜜茶,两种都要尝尝。”老板说,不过他也笑了:“可就没看过先喝蜜茶再喝苦茶的人,可见世人都爱先苦后甘,不喜欢先甘后苦吧!”

后来,我成了第一个先喝蜜茶,再喝苦茶的人,老板着急地问我感想如何?“喝苦茶时,特别能回味蜜茶的滋味。”我说,我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都为我欢欣地鼓掌。纯善

菩萨给我的,是右手交给左手,我给众生的是左手交给右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是我自己的手,一样美,一样好,一样痛,一样苦难,流着一样的血。

从前有一个人,偶然在路上看见一尊佛像,他心里想:“如果有人从这佛像上面跨过,岂不是造成恶业?”于是他把佛像请去安放在路边。

因为他动机是纯善的,所以造了善业。

后来有一个人走过同一个地方,发现了路边的佛像,心想:“这尊佛像上面没有东西遮盖,日晒雨淋,日久一定会毁坏。”他想保护佛像,左找右找,在佛像旁边找到一只破旧的鞋子,于是把鞋子盖在佛像上面。

在平常的情况,这种行为当然非常要不得,由于他在当时动机非常纯善,也给他造了善业。

不久,又有一个人走过,看见鞋子盖在佛像上,心想:“是谁把鞋子放在佛像上,真是太可恶了。”于是,他赶紧把鞋子丢掉。

这个人动机纯正,当然也造了善业。

随后又来了一个人,他看见被放在路旁的佛像,心想:“这太不恭敬了,不应该把佛像放在这里。”于是顺手把佛像放在附近的墙头。

他因此也造了善业。

最后来了一个人,他想:“佛像应该在家虔诚地供养才对。”于是把佛像请回家,清理洁净,找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供养起来,每天焚香礼拜供养。

这个人也一样造了善业。

这是密宗在教化人关于身、口、意三业清净的一个故事,说明了人所造的业,主要是在他背后的动机,行为反而在其次了。因此,要使自己三业清净,一定要先有一个清净的意念,只要意念纯善,则身业、口业的清净也就容易达到了。

纯善的意念是哪里来的呢?纯善的意念是来自心和智慧与慈悲之开启。有许多佛弟子常常发愿说:“我要为佛教工作。”一位上师曾说这个观念是不够广大的,佛的弟子应该发愿为所有的众生工作,把自己的福德用来与众生的苦难相交换,甚至在呼气时,观想把自己拥有的善根福德随风飘送给众生,在吸气时,观想一切众生的众苦都流入我身,这样久而久之,就会进入纯善的境地。

所谓的纯善,就是利他,就是慈悲喜舍,就是发菩提心。我很喜欢几段关于菩提心的格言:“修行者心中若存有真实菩提心,即使他只是撒一些谷物给小鸟吃,也算是大乘行者,堪称为菩萨。如果没有菩提心,纵然将珍宝充满三千世界布施给一切众生,也不能算大乘行者,更不能堪称为菩萨。”“一旦发起大悲心和菩提心的人,即使他是宇宙中最邪恶的众生,也能当下成为佛之子,成为一切众生最伟大者。”“我们不要只顾珍爱自己,要把众生看得远比自己重要。我们必须准备接受极大的苦难,以把幸福带给众生。我们只能为众生的利益而思而行。”“如果我们不能忍受任何牺牲或帮助别人,我们就丧失了发菩提心的要义。”

菩提心的要义很多,但是只要我们时时保有善与正的品性,并随喜别人善与正的品性;那么,不但我们的想法与发心是清净的,则我们的行为和最后的成就也必然是清净的。

再回到前面的故事,那在路边被弃置的佛像,正是我们心的象征,有的人怕被践踏,就把自己的心放在旁边;有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却盖上一只破鞋子;有的人喜欢心胸坦荡,就丢掉鞋子;有的人则把心放在高高的墙头,看待这个世间。

最后一个人,他捡回自己的心,宝爱自己的心,在清净的地方,他用菩提与大悲来供养,而使心有了安住的所在―这是“心即是佛”,这是“纯善”!

纯善也许很难,但可以从小处训练,这里有一个故事能给我们更大的启示:

从前在印度,有一个生性非常铿吝的人,不要说叫他布施,就是叫他开口说出“布施”这两个字,他都觉得非常困难,因为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一丝毫布施他人的意愿。

他后来遇见了佛陀,从佛陀的教化中知道了布施的功德,可是由于心性铿吝,还是无法布施。

佛陀先叫他右手拿一把草,叫他想象把右手当自己,左手当别人,然后叫他把那微不足道的草交给左手。即使只是这样,那人开始仍然犹豫不决,反复地想:“我是不是要把右手的东西交给左手呢?”

经过几次练习,佛再叫他把左手的东西交给右手,左右手反复训练久了,他慢慢习惯把东西给出来,也发展了布施心,终于能布施自己的财产,最后他有了大菩提心,为了利益众生,甚至布施了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

菩萨给我的,是右手交给左手,我给众生的是左手交给右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是我自己的手,一样美,一样好,一样痛,一样苦难,流着一样的血。想到这里,就荡气回肠起来,心胸热流滚滚,放眼云山,恒美如斯。

那澄观清明的云山,是不是我的左手,或是右手呢?送一轮明月给他

我们时时保有善良、宽容、明期的心性,不要说送一轮明月;同时送出许多明月都是可能的,因为明月不是相进;而是一种相映,能映照出互相的光明。

一位住在山中茅屋修行的禅师,有一天趁夜色到林中散步,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突然开悟了自性的般若。

他喜悦地走回住处,眼见到自己的茅屋有小偷光顾。找不到任何财物的小偷,要离开的时候才在门口遇见了禅师。原来,禅师怕惊动小偷,一直站在门口等待,他知道小偷一定找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早就把自己的外衣脱掉拿在手上。

小偷遇见禅师,正感到惊愕的时候,禅师说:“你走老远的山路来探望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呀!夜凉了,你带着这件衣服走吧!”

说着,就把衣服披在小偷身上。小偷不知所措,低着头溜走了。

禅师看着小偷的背影走过明亮的月光,消失在山林之中,不禁感慨地说:“可怜的人啊!但愿我能送一轮明月给他。”

禅师不能送明月给那个小偷,使他感到遗憾,因为在黑暗的山林,明月是照亮世界最美丽的东西。不过,从禅师的口中说出:“但愿我能送一轮明月给他。”这口里的明月除了是月亮的实景,指的也是自我清净的本体。从古以来,禅宗大德都用月亮来象征一个人的自性,那是由于月亮光明、平等、遍照、温柔的缘故。怎么样找到自己的一轮明月,向来就是禅者努力的目标。在禅师的眼中,小偷是被欲望蒙蔽的人,就如同被乌云遮住的明月,一个人不能自见光明是多么遗憾的事。

禅师目送小偷走了之后,回到茅屋赤身打坐,他看着窗外的明月,进入定境。

第二天,他在阳光温暖的抚触下,从极深的禅定里睁开眼睛,看到他披在小偷身上的外衣,被整齐地益好,放在门口。禅师非常高兴,喃喃地说:“我终于送了他一轮明月!”

明月是可送的吗?这真是有趣的故事,在我们的人生经验里,无形的事物往往不能赠送给别人,例如我们不能对路边的乞者说:“我送给你一点慈悲。”我们只能把钱放在盒子里,因为他只能从钱的多寡来感受慈悲的程度。

我们不能对心爱的人说:“我送你一百个爱情。”只能送他一百朵玫瑰。他也只能从玫瑰的数最来推算情感的热度,虽然这种推算往往不能画上等号,因为送玫瑰的人或许比送钻戒者的爱要真诚而热烈。

同样的,我们对于友谊、正义、幸福、平安、智慧……无价的东西,也不能用有形的事物做正确的衡最。我想,这正是人生的困局之一,我们必须时时注意如何以有形可见的事物来奥妙表达所要传递的心灵信息。可悲的是,在传递的过程中常常会有“落差”,这种落差常使骨肉至亲反目,患难之交怨愤,恩爱夫妻他离,有情人终于成为俗汉。

这些无形又可贵的感情,与禅师的某些特质接近,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是“当下即是,动念即乖”,是“云在青天水在瓶”,是,“平常心是道”!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一种固定的方法可以训练人表达无形的东西,于是,训练表达无形情感的唯一方法就是回到自身,充实自己的人格,使自己具备真诚无伪、热切无私的性格,这样,情感就不是一种表达,而是一种流露。

在一个人能真诚流皿的时候,连明月也可以送给别人,对方也真的收得到。

我们时时保有善良、宽容、明朗的心性,不要说送一轮明月,同时送出许多明月都是可能的,因为明月不是相送,而是一种相映,能映照出互相的光明。

此所以禅师说:“但愿我能送一轮明月给他!”是真正人格的转香,它使小偷感到惭愧,受到映照而走向光明的道路。秋天的心

如若能感知天下,能与落叶飞花同呼吸,能保有在自然中谦卑的心情,就是住在最热闹的城市,秋天就永远不会远去。

我喜欢《唐子西语录)中的两句诗: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是说山上的和尚不知道如何计算甲子日历,只知道观察自然,看到一片树叶落下就知道天下都已经秋天了。从前读贾岛的诗,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之句,对秋天萧瑟的景象颇有感触,但说到气派悠闲,就不如“一叶落知天下秋”了。

现代都市人正好相反,可以说是“落叶满天不知秋,世人只会数甲子”,对现代人而言,时间观念只剩下日历,有时日历犹不足以形容,而是只剩下钟表了,谁会去管是什么日子呢?

三百多年前,当汉人到台湾来垦殖移民的时候,发现台湾的平埔族山胞非但没有日历,甚至没有年岁,不能分辨四时,而是以山上的刺桐花开为一度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初到的汉人想当然的感慨其“文化”落后,逐渐同化了平埔族。到今天,平埔族快要成为历史名词,他们有了年岁、知道四时,可是平埔族后裔,有很多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刺桐花了。

对岁月的感知变化由立体到平面可以如此迅速,宁不令人兴叹?以现代人为例,在农业社会还深刻知道天气、岁时、植物、种作等等变化是和人密切结合的,但是,商业形态改变了我们,春天是朝九晚五,冬天也是朝九晚五;晴天和雨天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了。这虽使人离开了“看天吃饭”的阴影,却也多少让人失去了感时忧国的情怀,和胸怀天下的襟抱了。

记得住在乡下的时候,大厅墙壁上总挂着一册农民历,大人要办事,大自播种耕耘、搬家嫁娶,小至安床沐浴、立券交易都会去看农民历。因此到了年尾,一本农民历差不多翻烂了,使我从小对农民历书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情。

一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看农民历的习惯,觉得读农民历是快乐的事。就看秋天吧,从立秋、处暑、白露,到秋分、寒露、霜降,都是美极了,那清晨田野中白色的尽珠,黄昏林园里清黄的落叶,不都是在说秋天吗?所以,虽然时光不再,我们都不应该失去农民那种在自然中安身立命的心情。

城市不是没有秋天,如果我们静下心来就会知道,本来从东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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