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7 23:02:37

点击下载

作者:刘洁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狄公案

狄公案试读:

前言

狄仁杰,字怀英,山西并州太原人,生于唐太宗贞观四年(630),卒于武则天久视元年(700),系唐初继魏征后的又一名臣,杰出的封建政治家。唐高宗凤仪年间(676年—679年),升任为大理丞,以善于断狱著称。后历任宁州刺史、洛州司马、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等职。在任期间,刚直廉明、执法不阿,为百姓所敬仰、爱戴。另外,狄仁杰还有知人善任之誉,先后举荐了张柬之、桓彦范、窦怀贞、姚崇等多位中兴名臣。一时,朝中政风为之一变。后来,狄仁杰被酷吏来俊臣等诬害下狱,先接受诬名,免遭酷刑,后密嘱其子禀告于武则天,加以辩白,方保住性命,但仍被贬为彭泽令。直至神功元年(679年),才被召回朝中,恢复相位,成为辅佐女皇治理国家的左右手。为相期间,狄仁杰极力调解武则天母子关系,并劝说武则天顺应民心,还政于庐陵王李显,为唐祚的匡复做出了贡献。后因病身亡,卒赠文昌右相,谥“文惠”,唐中宗继位,追赠司空一职;唐睿宗时追封为梁国公。《狄公案》,又名《狄公案全传》、《武则天四大奇案》,共六卷六十四回。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上海书局的石印本,为现存最早的刊本,书名为《绣像武则天四大奇案》,不署撰人。

小说是在正史记载的基础上,根据民间传说、百姓心声,加以改编演绎而成的。其中描写了唐武则天时期,山西太原人狄仁杰通过明经科考试,及第得官。在任昌平县令期间,能够尽心尽职,探查民生疾苦,运用其高超的智慧和严密的逻辑推理,先后侦破毕顺暴死、六里墩杀人等案,并查清民女黎姑新婚遇害的真相,从而平反制止了一桩桩冤假错案,不愧为“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因功绩勋著,狄仁杰既深得民望,又受到正直大臣的识谏,于是擢升直至相位。为官期间,狄仁杰联合朝中正臣,打压恶徒、不避权贵,震慑,严惩了一批批势焰冲天的权贵奸徒,最后又使武则天母子得以冰释前嫌。最终,庐陵王(即后来的唐中宗)登基为帝,天下重归李唐。《狄公案》中的主要人物,均史有记载,所作所为也多符合历史真实,但是,因为融入了不少的民间演绎,所以传奇色彩更为浓厚,故事情节也更为生动。此外,小说中,狄公的聪慧与幽默,恶徒的狠毒与伪诈,百姓的厚直与可爱,以及唐代特有的山明水秀、生活百态,又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幅鲜明活泼的唐俗画卷,给人以情节之外的艺术美感享受。

第一回 胡地甲诬良害己 孔万德验尸受惊

话说大唐中宗年间,朝廷有一位赤胆直臣,名为狄仁杰。此人才高八斗、断案如神。虽然当时的真正掌权者不是懦弱的唐中宗,而是他的母亲——心狠精明的武则天,但狄仁杰仍然能在太后的淫威下,犯颜力争、为民伸冤,所以唐朝以来人人敬服,都尊称他为狄公、国老,后来又因功劳,被加封为“梁国公”。后人有首诗专赞他:

世人但喜作高官,执法无难断案难。

宽猛相平思吕杜,严苛尚是恶申韩。

一心清正千家福,两字公平百姓安。

惟有昌平旧令尹,留传案牍后人看。

这狄公因办案闻名,手下自然少不了几员猛将。话说狄公在昌平作令尹时,手下就有四个亲随:一个叫乔泰,一个叫马荣,两人武艺高明、英雄厚义,过去都是绿林中的豪客。又有一个叫作洪亮的,虽然没有乔、马二人的武艺,却胆大心细、办事机敏。又有一个名为陶干的,过去也是个走江湖的好手,因仇家太多,便投在狄公麾下,算是改邪归正了。自从狄公到昌平任职之后,这四人便代他私行暗访,解决了许多疑难案件。

话说一日,狄仁杰正在后堂看那些呈上来的公事,忽听大堂上有人击鼓,便急忙穿了冠带,升坐公堂。但见此时有个四五十岁的百姓形色仓皇,正在那堂口呼冤不止。狄仁杰忙让差人带他上来,问他说:“你这人姓甚名谁?为什么不等到升堂的时间控告,却在这个时候击鼓,究竟有何冤屈?”那人说:“小人名叫孔万德,是昌平县六里墩的客店老板。昨晚有两个贩卖丝物的客人来小店投宿,说是湖州人,因为到外地办货,路过此地。小人见是过路的客人,就让他俩住下了。夜间他们还饮酒谈笑,众人都听到了。今早天色将明,他俩就起身离开了小店,到了辰时(7:00—9:00),地甲胡德突然跑来报信,说他两人已在镇口被人杀害了。这胡德硬说是小人见财害命,将他二人先杀害,再抛尸镇口、贻害别人。又不等小人分辩,就将两个尸骸拖到小人家门口,大声恐吓,要讹诈小人五百两方肯罢休。因此小人情急,特来请大老爷伸冤。”狄仁杰听他这番言语,又将此人上下一望,也不像一个行凶的模样。无奈是人命重案,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就将他放去,便说:“你既然说自己是本地良民,为何这地甲不说他人,偏偏直说是你?可见你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先将地甲带来再说。”

下面差役一声答应,早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走上前来,到了案前,跪下说:“小人给太爷请安。小人是本地地甲,此案也是在小人管下。今早见这两口尸骸被杀死镇口,当时并不知是何处客人。后来镇上人家前来观看,都说是昨晚投在孔家店内的客人,小人因此向他盘问。若不是他图财害命,为何两人都被杀死在镇上?而且孔万德说他们动身时天色将明,当时镇上也该有早起的人行路,若是在路上遇见凶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再说镇上的店家又未曾听见过喊救的声音,这显然就是:孔万德先在夜间动手将两人杀死,再拖到镇口移尸灭迹。现在凶手就在堂下,求太爷审讯。”狄仁杰听了胡德这番话,也觉得甚有道理,再回头看看孔万德,又实在不像个图财害命的凶人,便说:“你两人所说不同,本县没经察验也不能就此定夺。等到察验过后,再加审讯。”说完,将他们两人交给差役带了出去。随后,便带着一干差人前去六里墩审察此案。

到了镇上,狄仁杰就先往孔万德的客店走去。到了店门口,果然看见两具尸体倒在那儿,看来是刀伤致死。于是问胡德:“这尸首本来就是倒在这里的吗?”胡德急忙回答:“太爷恩典。这是孔万德有意害人,先杀人再移尸,抛弃在镇口,以便随后抵赖。小人不能牵涉无辜,所以将尸首仍然搬移在他家门前,求太爷明察。”狄公不等他说完,当即喝道:“你这狗头!既然也是公人差役,怎能藐视王法、私自移尸?这显然是有心索诈了。不然,就是与孔万德同谋杀人,因分赃不均才先将同伙出首官府。”说着便命令差役先将胡德重打二百刑杖来作为警戒。直打得胡德呼天叫地,皮开肉绽。但这胡德仍然不变口供,一口咬定是孔万德杀的人。

狄仁杰带着众人来到孔家店内,直找到那两个湖州商客昨夜住宿过的房间,与众人进去细看,看到桌上有未曾除去的残肴酒迹,床的面前还摆着两个夜壶。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蛛丝马迹。又担心孔万德口供供得不实,便问他:“你在这地方既然开了数十年客店,往来的过客必然多住在这里了。难道昨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外就没有别的客人了吗?”孔万德回答说:“此外还有三个客人,一个是往山西贩卖皮货的商人;另外两个是主仆两人,从河南来到这里,现在因为生病,还睡卧在房间里。”狄公就先将那个皮货客人带来询问。那皮货客人回答:“小人历年做这皮货生意,每次都在这家投宿。昨天那两个客人,确实是天色将明的时候出去的,夜间也没有听到什么喊叫声。至于他们为什么被杀,我们实在不知道。”狄仁杰又将那主仆二人中的仆人唤来询问,仆人回答的也与那皮货客人一样,并且说他的主人因为抱病一夜而没有睡好觉,若是出现杀人的事,又怎么会听不到一丝动静?

狄仁杰听到众人异口同声,都说不是孔万德杀害的,心里更加疑惑。于是又来到镇口,果然看见湖州商客被杀的地方鲜血汪汪,散在四处。镇口的左右一带又没有人家居住,只得将镇里离此处近一点的居民提来审问。大家都说不知具体情况,只是因为早上有过路人叫唤起来,方才知道出了命案。然后大家就告诉了地甲。后来经过查访,才知道是孔家店内的客人。狄仁杰心想:“难道就是这地甲做的?此时天色已晚,我先细细查访一夜,明早察验后再做商议。”当时吩咐差役小心看管尸首,自己来到镇上的公馆,喊来洪亮,说:“这人肯定不是孔万德杀的。本县现在唯恐是胡德做了这事,反倒自己先来报案,陷害别人。你先去细细访问一下,再来告诉我。”

洪亮立刻出来,找到地甲胡德的伙计赵三,还有几个值日的差役,说:“我是随着太爷来办理这个案子的,但这案子没有被害人的家属也查不到凶手,眼看着那孔万德白白被冤枉了。我们虽是在公门口吃饭的,也不能坑害无辜的好人吧。到现在我们腹中已然饥饿,胡德是这地方的地甲,难道连点酒饭也不预备?我们也不会平白干扰大家,明天回到衙门后,那工食我们也会照还的。现在难不成真让我们挨饿吗?”赵三听见洪亮这般话,赶紧上来招呼说:“洪都头您不要生气,这是因为我们地甲被案件缠着,一时忘记叫人预备了。既然众位都饿了,小人就请大家到镇上的东街酒楼上胡乱吃一顿吧。”说着,另外派了两个人看守尸首,自己就带着众人来到酒楼。洪亮说:“我们也不是一般的差役,遇到个案子就拿着当事人的钱大吃大喝。这酒菜共计多少钱,随后一起还你就是了。”说着大家就坐了下来。

洪亮明明知道胡德被杖打一顿后,已被乔泰、马荣两人看押在孔万德家,却对赵三说:“你家头儿也太疏忽了,怎么昨个一夜不在家,今天回来知道这案件就想诈那孔老儿这么多银两,人家不愿意,还把尸首移到了孔家门口,岂不是太毒辣了吗?现在太爷打了他二百刑杖,明天还要他交出凶手。你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赵三说:“都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地甲与那孔老儿有仇。过去一到了年节,那孔老儿只肯给几个铜钱,平时想赚挪他一文都是不行的。昨夜恰巧胡德赌钱又输了一身欠账,到了天亮正没法脱身,忽然镇上哄闹着说出了命案。他听说被害的正是从孔家出来的人,就起了这个恶念,想诈几百银子还那赌账。没想到太爷清明得很,先将他责罚了一顿。那孔老儿虽是个吝啬的人,我看这件事他也绝对不敢做。”

洪亮听后,吃完酒饭就直接来到狄公面前,将刚才的一番话说了一遍。狄公说:“这个案子真是奇怪。如果不是这胡德做的,必然是那俩人过去在别的地方暴露了银钱,被歹徒看到跟踪他们到了这里,再趁他们不注意将之杀死。否则,为什么两个人都被杀死在了镇口?且等到明天查验了尸体情况,再做决定吧。”

第二天一早,狄公就步出公馆,来到公案前坐下,先把孔万德唤来,说:“这个案子你虽然不知情,但这人是从你的店内出去的,所以你就不能置身事外。你先把他们两个的名姓说出来,以便本官按照名字查验。”孔万德说:“他们一个说是姓徐,一个说是姓邵。当时因为他们匆匆忙忙地卸下行李,也没来得及问他们的姓名。”狄公点点头,用朱笔批了“徐姓男子”四个字,命令仵作(旧时官府中检验死伤的差役)先查验这口尸首。只见仵作领了朱批,到了场上,先把左边那尸身让赵三及值日的差役抬到当中,向狄公禀告说:“这个人是否姓徐,请让孔万德上前来看一下吧。”狄公便叫孔万德到场上去看。那孔万德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到场上。但见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牵连在尸腔上面,五官已被血和泥土污满了。孔万德勉强看了,说:“这个人正是前晚住店的客人。”

仵作听完报告,随即取了六七扇芦席铺列地下,将尸身仰放在上面,先用热水将周身血迹洗去,细细验了一会,报告说是刀伤致死。刑房填好了尸格,呈在案上。狄公又自己下案,在尸身上下看了一周,发现与所报无异,便又命令查验那姓邵的尸身。这次同样又让那孔老儿上去查看。

孔万德到了场上,低头一看,不禁一个跟斗吓倒在地上,眼珠直向上瞄,口中喃喃地直说不出话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狄仁杰卖药查凶 毕老妇治病引案

上回说到这孔万德到了场上,看过第二具尸体后,突然吓倒在地上,口中只是喃喃地说不出话来。狄公在上面看到这个情景,知道是出了什么原因,就让洪亮将他扶起,等他苏醒过来,再继续查验。尸场上人们都猜疑不定,周围一片寂静。一盏糖水灌入嘴里后,孔万德苏醒过来,口中却直喊:“不……不……不好了,错……错了。”洪亮连忙问他:“老儿你定一定神,太爷现在正在上面,等你说明白是谁错了。”孔万德说:“这尸体错了。前天晚上那个姓邵的是个少年男子,这个人却已经有了胡须。这哪里是住店的客人呢?这尸体明明是错了,赶快求太爷伸冤呀!”

仵作同洪亮听了这话,吓得猜惑不已,赶紧回报了狄公。狄公说:“哪会有这样的事!这两口尸首昨日已经在这儿一天了,他怎么能分辨不清楚?这难道不是他的胡言搪塞吗?”说着便将孔万德提到案前,怒问了他一顿。

那孔老儿直急得磕头大哭,说:“小人自从被那胡德牵害,见到这两口尸骸移在自家门口,已经是心急万分。再加上着急进城报案,当时就没敢再细看那尸身。而且这个尸体倒在那个姓徐的尸骸下,小人看到那个姓徐的尸体没错,就以为这个也不会错了。谁料到又出了这个疑案?小人实在是无辜,求太爷开恩。”狄公见他这样说,心下想道:“我昨天前来,看到这两具尸骸的确是一上一下倒在面前的。既然他说这里有错误,这案子倒是有了些眉目。先把胡德带来问一下再说。”

胡德听见狄公传他,就带着刑伤,同乔泰两人走上前来。狄公说:“你这狗头,移尸害人!既然你说这两个人是孔万德杀害的,这尸身的面目你一定亲自见过了。究竟这两人是何模样,赶快说出来!”此时,胡德听说其中有了差错,狄公又问他这话,深恐在自己身上追寻凶手,便急忙禀告说:“小人初见那尸体,的确是一个少年,一个已有胡须的。因为孔万德不同意小人停放,两人匆匆进城,以致同放在了一处。至于是不是真的错了,小人前天晚上没有亲自看到那两个客人,不敢胡说。”狄公当时又将胡德打了一百板子,说他报案不清,反来牵连百姓。

随后,狄公又将前晚那三个同样住店的客人传来问话。大家都说那两个客人全是少年,这个有胡须的实在没有投过店,不知是哪儿的人,又为何被杀。狄公说:“既然这样,本县已经明白了。”随即让仵作依法行事,将那有胡须的尸体也做了检验。接着,又说:“这口尸棺先放在这儿吧。这人的家属应该离此不远,本县先将它标封,出示招认的通告。等到凶手被缉获了,再来定案。至于孔万德,就先放回,胡德仍旧收禁。”吩咐过后,狄公一行便离开了六里墩。

狄公回到衙门,将两日积下的其他公事办完,就把乔泰、马荣传来,说:“此案本县已经有了眉目。杀人者肯定是那个姓邵的。所以务必要将他抓获。你二人现在就出去探访,一旦拿获了凶手,立刻回来禀告。”乔、马二人领命出去了。狄公又将洪亮喊来,说道:“那口无名的尸骸,恐怕就是当地的居民。你先到周围的乡镇去访察一下。”洪亮领命出去后,却一连许多天都访察不出什么来。狄公心里着急,想道:“本县自从担任此职以来,破解了许多疑案。但这个案子,明明已有了眉目,怎么又如此难破呢?等本县亲自访察一番,再做决定吧。”

第二天一早,狄仁杰换了一套微行的衣服,装成一个卖药医生就出了衙门。在街市上走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治病。狄仁杰就走到一家典当店的门口,将药包打开,拿出草药,便高声喊着:“本人名叫仁杰,自幼通读奇书,医术高明。无论哪种疑难杂症,只要经我医治,保证轻者当面见效,重者三天病除。哪位有病症的就到我这来诊治一下吧。”喊了一会儿,狄仁杰的身边便围上了一圈闲人。都是一些乡村居民,在那你言我语地议论。

其中有一个中年妇人,弯着腰,挤在人群里面,望着狄公说完了话,就问道:“先生你既然这样说,想必那些老病症也都能治了?”狄公说:“当然了。如果没这本事,怎么能说那大话呢?你有什么病,就快说吧。”那妇人说:“我这病在心里,先生你能不能治呢?”狄公说:“有何不能?你有心病,我却有心药。你转过身来,让我仔细看看。”那妇人就将脸转向人群外面。

狄仁杰因为她是个女辈,自己又是当地的父母官,虽说是为了访案才给人看病,但在这众人面前看一妇人,总是不大雅观。于是仅仅望了一眼,就说:“你的病,我已知道了。你脸色干黄,青筋外露,应该是从前受了闷气,以致于日子长了,引动了肝气,所以才会时常心痛。”那妇人见他说出了病因,立刻说:“先生真是神仙,我这病已经有三四年了,从来没人能看出个缘故来。先生既然知道病因,不知是否有药来医治呢?”

狄公见她已相信了自己,便想探探她的口气,问道:“既然这病已有多年了,你难道就没有丈夫或儿子,代你去请人医治吗?怎么就让你拖了这么长时间呢?”那妇人叹了口气,说:“说来也是伤心。我丈夫很早就亡故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八岁,就在这镇上开一家小绒线店,娶了一个媳妇,也有八年了。去年五月端阳节,我儿子带着媳妇和我那小孙女出去看闹龙舟。傍晚他还和平常一样,到了晚饭以后,突然肚子疼痛起来。我以为他是受了暑,就叫儿媳妇服侍他睡下。哪知到了二更(二更,古代计量时间的一种方法,指夜间9:00~11:00)以后,忽然听到他大叫一声,我媳妇就哭喊起来,说他身死了。可怜我们婆媳两人,如同天塌下来一样,眼看就断绝了宗嗣。虽然我家开了个小店,但也没有多少本钱,好容易东挪西借的,才将我儿子收殓了去。只见他临殓的时候,两只眼睛像灯球那般大,露在外面。可怜我从此日夜痛哭,就得了这心疼的毛病。”

狄公听了这番话,心下怀疑道:“临死时会喊叫?收殓时又两眼暴露,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事情吗?我今天本是为了访案而来,或许这姓邵的没有访到,反倒先代这人伸了冤情。”于是说:“照这样说,你的病是很厉害了。这是骨肉伤心、心内怨苦所致啊。我这里虽然有药可治,但也要自己煎药配水然后喝下,才会有疗效。如果你一定要医治这病,就只好到你家中去煎这副药了。”

那妇人听他这样说,犹豫了半天,才说:“有一件事先与先生说明白吧。自从我儿子死后,我媳妇立志守节,轻易不见外人,到了傍晚就将房门紧闭。只要有外人进来,她就会吵闹不休。所以,我家从没有男人上门,最近连女人也都不来了。家里就只有我们婆媳两人,中午前还在一起,午后就各在各的房间里了。先生如果去,千万只在堂屋内煎药,煎完了就立刻出去才好。不然,她又要同我吵闹了。”

狄公听完,心里更加疑惑,想道:“世上节烈的人不少,倒没见过像她这么过分的。男人不来与她说话,固然是正理,为何连女眷也不上门?而且午后就将房门紧闭,这就是个疑案。我先答应这妇人前去,看她媳妇是什么举动。”想完,说道:“难得你媳妇这样守节,真是令人敬重。我这次去不过是为你煎药而已,煎完后马上出去就是了。”那妇人见他同意了,非常高兴,说:“我先回去说一声,再来请你。”狄公怕她回去被她媳妇阻挡,连忙说:“这倒不必。早点给你煎完药,我也好赶路进城做点生意。想你是个穷苦人,也没有多少钱酬谢我,不过是借你扬扬我的医名罢了。现在就和你一起去吧。”说着,打起药包,就跟那妇人走了。

过了两三条狭小的巷子,看到前面有一所小房屋,矮门前站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远远看见那妇人前来,就欢喜地跑来迎接。到了面前,抓住那妇人的衣袖,口中只是乱叫着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手东指西画,不知道为了什么。

那妇人先推开门进去,应该是到里面报信去了。狄公怕她媳妇躲避,也就紧跟着进了大门。里面原来是三间房屋。只见那个位置较低的房内,有人走出了房门,半截身子向外一望,恰巧与狄公打了个对面。狄公也就望了一眼,但见那个媳妇年纪也就三十以下,素妆打扮,眉梢上起,面孔雪白,两颊上那微微晕出的淡红,更是生于自然。见有陌生人进来,随即将身子向后一缩,“扑呼”一声将房门紧闭。只听她在里面骂道:“老贱妇,连这卖药的郎中也带上门来了!真是晦气!”

狄公见了这种情况,已经猜着了八分,心想:“这个女子必不是个好人,其中肯定有事。我既然到了这里,无论她如何毁骂,也要访个清楚。”当时就坐了下来,说:“我初次来到您家,还不知道您家人尊姓。刚才那小女孩,想来应该是你的孙女了?”那妇人回答说:“我家姓毕,我儿子名叫毕顺。可怜他死去之后,只留下这个八岁的孙女。”说着,将那个女孩拖到面前,两眼禁不住地滚下泪来。狄公又问:“您孙女的这个哑巴,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毕老妇说:“这都是家门不幸啊。这孩子刚生下来时,真个是伶俐聪明,五六岁时,口齿就非常爽快。但在她父亲死后不到两个月,有天早上起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成了废物,难道不是家门不幸吗?”狄公说:“当时她是和谁一起睡的?难道是有人药哑的?你也不追根地查查。如果是有人药哑的,我倒还有办法给她医治。”

毕老妇还没回答,她那儿媳妇就在房内骂了起来:“青天白日的,就在那没影没形地说鬼话!骗人家钱财,也用不着这样吧。我女儿整天和我在一起,有谁去药哑她?这老贱妇一时高兴,就带回这么个人来家看病。也不问问他是谁,就在那听他胡说。儿子死了也不伤心,还看不得寡妇媳妇清净两天。”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毕老妇听她媳妇在房间叫骂,只是不敢开口。

狄公想:“这个女子肯定是外面有了奸夫。都是她婆婆认不清人,以为她在安心守节。依我看,这毕顺一定是她害死的。天下的节妇没有不孝顺的,既然把丈夫看得很重,丈夫的母亲有病,又怎么会不给医治?还有那个哑女孩是她养的,听到有人能医治哑病,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反而骂个不停?这两点明明都是破绽。我暂且不去惊动她,等回到衙门再细细访问吧。”当时便站了起来,说:“你家这女人无缘无故地就出口伤人,我本来也不图那治病的银子,何必受这个闲气!你再请别人医治吧。”说完,起身就走出了大门。毕老妇也不敢挽留。

狄公来到镇上,见天色已晚,便来到一家客店,要了一个单人客房住下。一个人在房中喝了会儿酒,又想起六里墩那起杀人案,心说:“这店中客人很多,或许那个姓邵的凶手就混在里面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何不出去查查看呢?”于是,自己走出了房门,先朝店门外面看了一回,发现街道已到了上灯的时节,那往来的客商却仍然络绎不绝。

正出着神,狄公忽然望见对面来了一个人。那人想走来打招呼又见旁边有两三个闲人,而迟迟不敢过来。狄公不等他开口,先说出一番话来。未知此人是谁,狄公又说出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接旨令洪亮访案 诡狡辩恶妇上堂

却说狄公在客店门口,见对面这人,犹豫着不敢过来,就说:“洪大爷从哪儿来的?今天可真是巧遇啊。干脆就来这店内一起歇息吧,我俩也好有个伴。”那人见狄公说了这话,不再担心别人识破,就走了过来。原来那人正是洪亮,奉了狄公的命令,在昌平四乡附近,寻找那六里墩的凶手。但一连访问了数天,也没找到一点消息。

两人来到狄公的单人客房,洪亮便将这些天的访察情况做了禀报。狄公说:“这案子看来一时也是不能破了。我今天在此地又发现了一件疑案。”随即就将如何卖药又如何发现毕老妇家的事说了一遍。洪亮说:“照这样看来,这事实在是可疑。但这事既没被告发,又没什么蛛丝马迹,该怎么办呢?”狄公说:“今晚定更以后,你再到那狭巷里面巡视一番,到附近查访一下毕顺死时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坟墓在哪里。问明白后回来禀告。”

洪亮领了命令,不到二更时分,就来到街上,依照狄公所说的路径,转弯抹角地到了狭巷,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矮屋。洪亮在巷内走了几次,就是不见有人来往,心里想:“难道时候还早?我先到镇上闲游一回,然后再过来。”想完,又走出了巷口。这时,镇上的所有店面都还没关门。远远看到前面有个澡堂,洪亮想:“何不在这里洗个澡,如果碰着闲人,也可趁机问问话头。”

进了澡堂,洪亮找了个地方坐下,就问里面跑堂的堂倌:“你们昌平县最近有什么新闻没?”那堂倌见洪亮是个外地口音,就说:“你客人来迟了,如果早来几天,就知道六里墩镇出了个命案,很是奇怪。”接着堂倌就将那命案说了一遍。

洪亮进池子里洗了一会儿,又问那人说:“我昨天来到这里,听说这里的龙舟划得很好,到了端阳节就可以瞧见。怎么去年大闹瘟疫,有人看过划龙舟后就死去了呢?”堂倌笑着说:“你这个客人,真是幽默!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从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洪亮说:“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很奇怪。说是前面斜巷的那个毕家儿子,就是看过龙舟后死的。你们都是邻居人家,究竟有没有这事呢?”那个堂倌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十几岁的后生接过说:“是有这事。但他不是因为看过龙舟才死的,听说是夜间腹痛而死的。”“要说这事真是令人奇怪。”前面又有一个人对着那堂倌,说,“毕顺那人那样结实,怎么回家时还正常,到了夜间喊叫一声就死了呢?听说他的坟上还时常作怪呢!这事可不是个疑案?他那媳妇你后来还见过没?”堂倌说:“你也不要胡说,人家青年守节,现在连房门也不常出去。要是有别的缘故,怎能这样耐心守寡呢?至于那坟上作怪,高家洼那个地方尽是坟冢,怎么见得就是他的那个呢?”那人说:“我也不过是闲谈罢了。可见人生在世,真如浮云过眼呀!那毕顺死后,女儿又变做哑子,岂不可叹!”说着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洪亮给了澡钱,又来到狭巷走了两趟,仍然不见动静,就折回到客店,将听到的话给狄公说了一遍。狄公说:“既然这样,明天就先到高家洼看视一下,再去访察。”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来到镇口,找到了高家洼。但见这里荒烟蔓草,白骨累累,许多坟地列在面前。洪亮说:“太爷,你看这一望无际的坟墓,知道哪个才是毕家的呢?”狄公说:“本县来这里就是专为他伸理冤屈的,虽然阴阳两隔,但以我这诚心,岂能没有灵验?如果毕顺真是受屈而死,死者有知,自会显灵。”说着就向坟冢一带四面默祷了一遍。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突然日光惨淡,当地就起了一阵怪风,只见半空中,一个黑团,直向狄公面前扑来。洪亮见了这光景,早已唬得面如土色,紧紧地站在狄公后面。狄公说:“狄某虽然知道你是冤屈的,但这里荒冢如云,怎么能知道你的尸骸在哪里呢?还不快在前面引路。”说完,只见那阴风越飞越远,过了几条小路,远远看见一个孤坟堆在前面,那风吹到那里,忽就不见了。

狄公对洪亮说:“你到附近去找个当地村民,问问这坟墓究竟是不是毕家的。”洪亮领命去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带来了一个白发老翁。狄公问他说:“我看这座坟地的地运不错,不过十年,子孙肯定大发啊。所以问你一下,你知不知道这地是谁家的?愿不愿意卖呢?”老汉听完,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又被洪亮赶上一步揪了回来,只得说:“不是我不同他谈论,只是这话也说得太离谱了。他说这坟地子孙高发,现在这人家后代都已经绝嗣了。自从他葬在这里,我们土工从未见过他家有人来上过坟,现在连女儿都变哑了。这坟地的风水还能有什么好处?岂不是在信口胡说!”说着,将洪亮的手一拨,就匆匆离去了。狄公等他走远了,才说:“这肯定是冤杀了,否则,怎么会如此灵验?我先同你回城再说吧。”

第二天,两人回到衙门后,狄公先派人将皇华镇的地甲何垲、高家洼昨天问话的那个老土工唤来。随即,狄公坐到公堂上,先问何垲,说:“你们镇上的毕顺究竟是如何死的?你既是地甲,就赶快从实说来!”何垲当即回答说:“毕顺死后,他家属没有报案,邻居也没有控告的。小人实在不知道他的死因,不敢胡说。”

狄公又命人把那个老土工带上来。那老汉听见县太爷传唤自己,战战兢兢地跪倒了案前,说:“小人给太爷请安。”狄公见到他这副模样,想起昨天他气愤跑开的情景,不禁觉得好笑,就问:“你抬起头来,看一看,可认得本县?”老土工抬头一看,早吓得魂飞天外,只是在地下不住地磕头,说:“小人该死!小人不知是太爷,下次小人不论见着什么人,都不敢如此了。”众差一看这情形,才知道狄公又出去私访过了。

狄公说:“你既然知道那个坟冢是毕家的。那么他被葬的时候是什么情形?由什么人送来的?为何他的女儿变成了哑子?你都要从实讲来。”老汉见当地父母官又问起这事,立刻就说出一段往事来:“去年端午节过后才三天,就有两个女人送来一个棺柩,说是镇上毕家的小官。来送的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媳妇。小人本想把他葬在那乱冢丛里,谁知到了棺柩前面,忽然听到里面‘咯咋咯咋’响了两声。小人当时被吓个不行,就向他母亲说:‘你这儿子身死不服,现在还在响动呢。莫非是你们入殓早了点?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死的呢?’他母亲还没开口,他媳妇就冲着小人一顿哭骂,说我把持着公地,不许她埋葬。那个老妇人见她这样说,也跟着和小人吵闹起来。当时因为她们两个是女流,就不与她们争论,但又担心这个死者死得不明,如果依着乱冢埋葬,将来破案时需要开棺查验,岂不是连累了别人?所以小人就将他另外埋在了那个地方。谁知葬下去后,每天一到夜晚那里就鬼叫不止,百般不得安宁。昨天太爷在那里时,不是小人有意冲撞,实在是因为不敢在那里耽搁。这就是小人亲眼看见过的,至于这死者是否真含了什么冤屈,小人就不知道了。还请太爷恩典。”

狄公听完后,说:“既然是这样,本县就先放你回去。明天在墓地那儿等着召唤。”随后,又传了堂谕,派洪亮带着差役,当晚赶到皇华镇,明天早上就将毕顺妻子带到案前审讯。吩咐完了,自己退入后堂。

那些差役听了,一个个摇头鼓舌,说:“我们在这镇上,每月至少也要来往走动个五六次,从来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事。怎么太爷如此耳长,六里墩的命案还没了结,又找出来这么个案子来。岂不是自寻烦恼吗?这平空找出来的事,可让我们向谁要钱去呢?”大家你言我语的,谈论了一会儿,才同洪亮一起前去。

次日,洪亮一行人来到了毕顺家。敲了两下大门,里面有个中年妇人打开了门,看见有三四个大汉拥在巷口内,立刻将两手叉着门扇,问:“你们也知道我家没有男人,只有两代孀居的女人,已经是苦不可言了。究竟还为了什么事,这一早的就来敲门打户?”差人答道:“我们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县太爷叫你和你家媳妇立刻进城。你不要这样阻拦在门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将毕顺的母亲一推,众人一拥而入。

到了堂屋坐下,那下首的房门还没有打开。毕老妇见是公差到此,唬得浑身战抖,说:“我家从未为非作歹过,为什么要让我婆媳到堂呢?难道有欠户告了我家,说我们欠钱不还么?可怜我儿子死了以后,家中已是度日如年,哪里还有钱好还人?这事可如何是好?求你们公差看点情面,带我在太爷面前先回复一声,我这里变卖了物件,还上人家的债就是了。”说着两眼早流下泪来。洪亮见她絮絮叨叨的,实在是个忠厚无用的人,就说:“你且放心,并不是有债家告你。只是县太爷要提你家媳妇前去问话。你只要将她交出来,或者我们再做点人情,可以不带你前去。”“我说你们真是县里派来的,原来是狐假虎威来吓唬我们老百姓!”洪亮还未说完,那毕老妇早叫嚷起来,哭着说,“他既是个官长,又没人控告我们,为什么单单地要提我媳妇?可见你们不是好人,看我们无人无势,就想出这坏主意要将她骗去。你既然这样,祖奶奶就同你拼了这老命!”说着,一面哭一面奔了上来,要揪打洪亮。旁边那两个差役忍耐不住,将毕老妇推了坐下,说:“你这老婆子,好不明事!这都是洪都头格外成全,免得你抛头露面,才说只将你媳妇一个人带去。你不能明白他的好意,反倒说我们是假的,实在是太糊涂了,难怪被你媳妇蒙混。若不是遇到这位青天老爷,恐怕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晓呢。”

众人正在这里揪闹,下首房内的门扇忽地一响,她媳妇早已站了出来,向着外面喊道:“婆婆你先站起来,我有话问他们。古语说得好,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他虽是个地方官,也要讲个情理。皇上家里看见守节的妇女还立嗣旌表,从未见过两代孀居,又没做过犯法的事,就被地方官抓了去的道理。他要提我不难,只要他说出我两人犯了何法,那时我也不怕到堂上辩个明白。若是这样提人,到时要是难请我们两人回来,可不要说我得罪了官长。”大家听了她这番言语,如刀削一般的,反都被她给镇住了,都直望着洪亮。洪亮笑着说:“你这小妇人,伶牙俐齿的,怪不得干出那惊人的事件。我们不是昌平县令,只知道凭票提人,你要问,就到堂上问去。”当时丢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她揪住,推推拥拥地出门而去。那毕老妇见媳妇被人揪了去,哭喊连天,在地下乱滚了一阵。

大约中午时分,众人到了衙门。狄公传令大堂伺候,自己穿好了冠带,升座到公堂上。两边威武一声,早见毕顺的妻子跪在了阶下。狄仁杰衙堂审恶妇“小妇人周氏叩见太爷。”狄公还没开口,她已经先问道:“不知太爷有什么事情,特令公差专门到镇上提人,求太爷快点判明。我是少年孀居的人,不能久跪公堂。”狄公听了这话,不由不动怒,冷笑着说:“好个‘孀妇’两字!你只能欺骗那个老妇糊涂,本县岂能被你蒙混!你抬起头来,看看本县是谁?”

周氏听说,就向上一望。这一惊不小,心里想道:“这明明是前日那个卖药的郎中,怎么就做了这昌平的知县?怪不得我这几日心慌意乱的,原来是出了这事。”心内虽然十分害怕,声音反倒高起来,问:“小妇人前日不知道是太爷前去,以致于出言冒犯。太爷是个清官,难道要为这事迁怒于我么?”狄公大喝,说:“你这淫妇,你丈夫正是少年,理应夫妇同心,百年偕好,为什么心存恶念,与人通奸,反将亲夫害死?你以为本县改装私访是为了何事?只是因为你丈夫阴灵不散,前些日在本县这儿告了阴状。谁知你目无法纪,毁谤翁姑,这忤逆之罪已经不可饶恕。你快快从实供来!”

周氏听说她谋杀亲夫,真如当头一棒打入脑心,真魂早已飞出了神窍,未知周氏做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贤县令开棺验尸 恶妇人阻挡收棺

且说周氏听了这一番言语,真个是当头一棒打入脑心,真魂早已飞出了神窍,便赶紧回答说:“太爷您是百姓的父母,小妇人前日实在是无心冒犯,您怎能在这小事上想出这诬陷人的罪名?人命关天的大事,太爷您可不能任意冤屈呀!”狄公喝道:“本县知道你是个利口,不拿证据给你,谅你也不会承认。你丈夫在阴状上写明了你的罪名,说他身死之后,你怕他女儿长大后泄露了你的丑事,便与奸夫合谋将她药哑。前日本县也已亲眼看到了,你还有何抵赖?”

那周氏在下面只是呼冤不已,说:“有影无形的,起了这层风波。虽是用刑拷死,也不能胡乱承认啊。”狄公听了,大怒,说:“你这淫妇,胆敢当堂顶撞本县!拼了这顶乌纱帽不要,担了那残酷的罪名,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熬刑抵赖!来人,先将她拖下,鞭打四十!”一声招呼,早上来许多差役,将周氏上身衣服撕去,吆五喝六的,直向脊背打去。那周氏被打了四十大鞭后,也只是呼冤不止,向着堂上说:“太爷你想用刑招认,除非是三更梦话!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告了阴状,这事谁来作证?他的状又呈在何处?你今天为了私仇,前来诬陷,别忘了上司衙门还没曾关闭。就算官官相护,告你不倒,阳间受了你的刑辱,阴间也要告你一状。拼了这一命,你这乌纱也莫想要戴稳了。”当时在堂上哭骂个不停。

狄公见她如此利口,随即又叫人抬来夹棍伺候。周氏到了这个时侯,仍然矢口不移,喊冤不停。狄公说:“本县也知道你又泼又淫,量你这周身皮肤也不是生铁浇成。你一日不招,本县就一天不松刑具。”说着又令左右差役动手。

此时,那些差役看到周氏这般辩白,彼此都互相观望,一来也觉得告阴状的事,确实是无中生有;二来怕将这周氏打死了,会牵连到自己。于是便没人上前。“此案本县已经亲自访问过了,如果等人去告发,恐怕这死者的冤屈再也不能伸了。本县还在这里做什么县令?”狄公大怒,又说,“既然你们不敢用刑,本县明天就开棺验尸。那时如果没有伤痕,我也心甘情愿接受处罚。但这案子却不能不办。”当时就叫人将周氏先收押下去,一面出签提毕顺的母亲到案,然后命令值班的差役到高家洼安排尸场,预备明日开棺。

这差票一出,所有昌平县的差役都为狄公捏一把汗,都认为这事不比儿戏,假如真的验不出什么来,岂不白送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第二天一早,等狄公起身,差役便将毕顺的母亲带上。狄公问道:“本县前日到你镇上,只是为了你儿子的事。因你儿子被你媳妇害死,所以在本县这告了阴状,求我为他伸冤。可恨你那媳妇坚决不承认,反说是本县有意诬陷。如果不去开棺检验一下,这事就无法分辨清楚了。死者是你的儿子,所以今天特地带你前来,以问一下你的意见。”

那毕老妇听了这话,哪里肯答应,立刻回答说:“我儿子已死了一年多,为什么还要翻看尸骨?太爷说代我儿子伸冤,我儿子根本就无冤可伸。你们为何还要将我媳妇一阵乱打?这事无凭无证的,你既是个父母官,就该访问明白。今天你若不将我媳妇放出,我也不想回去了,拼了一条命死在这里,也不能听你胡言乱语,害了活的又寻找那死了的。”说着就在堂上哭闹个不停。

狄公见她真是无用老实的人,一味替媳妇说话,心下很是着急,说:“你这妇人如此糊涂,怪不得在你儿子死后深信不疑。本县既是这地方的官府,就不能见冤不伸。即便毁了这乌纱,也要辨明个水落石出。这开验是做定了的!”说着,令人将毕老妇带了下去。

狄公又对那周氏说:“今天带你们婆媳二人前往开验,看你还有何话说。”周氏见狄公这般厉害,心下想道:“不料他这样认真!这回去若验不出什么来,不如就趁机咬他一下,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当时回答说:“太爷你挟仇诬陷小妇,与死者何干?我丈夫已经死有一年了,忽然就开棺乱翻,又是什么道理?如果尸骸上没有伤痕,太爷也得看那律例上的处分,自个儿承认,总不能拿着国法为儿戏,一味地诬陷百姓。”狄公冷笑一声,说:“本县要没这胆量,也不敢穷追此案。我已向你婆婆说明,如果死者没有伤痕,本县自会主动革职治罪。你也别妄想用这话来吓唬谁。”随即,狄公带着刑仵、差役等人,直向高家洼走去。一路之上,那些百姓听说要开棺验尸,都说是轻易见不着的事,无不携老扶幼,跟着轿子前去观看。

一行人来到高家洼,只见坟冢的左边已搭好了芒席棚子,里面设了一张公案,所有听差的人都在右边的芒席棚子下,挖土的器具也都放在了坟墓前面。狄公下了轿子,先到坟前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向周氏说:“这一开了棺,可就苦了那具骸骨。你既是他的结发妻子,不管你曾经怎么谋杀他,到了这时也该祭拜一下。”

可怜那毕老妇眼看儿子就要被翻尸倒骨,不禁一阵心酸,早忍不住对着那周氏,嚎啕大哭起来。

只见周氏高声说:“我看你也不用哭了,平时在家就容不得我安静。没事地又带了个人回来,平白地找出这场祸事。现在哭也没用了。既然要开棺验尸,等他验不出伤来,那时也不怕他是官是府,仅那个反坐的罪名,也不容他不去承受!叫我祭拜,我祭拜就是了。”当时将她婆婆推了过去,自己走到坟前,拜了两拜。不但没有伤心的样子,反而露出那淫泼的气象,又向那老土工骂道:“你这老狗头,多言多语的,这时想着讨好他,等到开验后谅你也脱不了干系!”

狄公见那周氏这样撒泼,心里想:“我虽然要为毕顺伸冤,心底倒也不是十分确定。所以让那周氏向前拜祭一下,以观察她的动静。作为死者的妻子,看到丈夫被开棺翻骨,应该悲伤才是。哪知她毫不悲苦,反倒露出这种凶恶的样子。还有什么疑惑?必定是她谋弑的了!”随即命令土工开挖。

不到半个时辰,那个棺柩就露了出来。此时那毕老妇见棺柩已被人挖出,早就哭得死去活来,昏晕在了地上。狄公只得让人将她搀扶过去,自己起身来到场上,先让众差役去打开棺盖。众人领命上前,才将盖子掀下,不由得一齐倒退了几步,一个个吓得吐舌摇唇,都说:“这可真是奇怪了!即便是身死不明,也不至于过了一年多,两只眼睛还这样睁着。你看看这样子,岂不是很可怕!”狄公听见,也就来到了棺柩旁边,向里一看,果然看见两只眼睛如同核桃一样,露在外面,一点光芒都没有,只见那灰色的样子,实在是骇异。于是说:“毕顺,毕顺,本县今天特来代你伸冤,你若有灵,就赶紧将两眼闭去,好让众人上前查验。无论如何,将你这案子审讯明白就是了。”这话刚刚说完,那毕顺的眼睛就闭了下去。

当即狄公转过身来。其中有几个胆大的差役,先动手将毕顺抬出了棺木,放在尸场上面,先用芦席遮住阳光。仵作将尸身的衣服轻轻脱去。那身上的皮肤如同灰土,且已朽烂不堪,许多碎布贴在了上面。狄公命老土工找一块宽阔的闲地,挖一个深塘,又向附近人家借来一口铁锅,就在那荒地上与众人烧出一锅热水。先用软布浸湿,将尸身上的碎布擦去,再用热水将尸身上下洗了一次。然后仵作取来一斗碗高粱烧酒,四处喷了一会,再用破布将死者盖好。

此时,尸场上人山人海,都挤作一团,在看那仵作开验。只见仵作从尸体头脸开始,一步一步直到小腹为止,都不见禀报伤痕。众人已经很是疑惑。又见他与差役将尸体翻过脊背,从头顶上直验到谷道,仍和之前的一样,不见禀报出任何伤痕。狄公这时也着急起来,下了公案,来到场上望着众人动手。众人又验到了下半部,从腿部的所有皮肤到各个骨节,全都检验了,只是不见一点伤口。

仵作只得来禀告狄公,说:“毕顺身体外面没有伤痕,现在只好将银签插入他口中,看他是否是被毒害的。请太爷示下。”狄公还未开口,那周氏就一把揪住仵作,怒骂:“我丈夫已死一年,太爷无故诬陷,说他身死不明,要来开棺检验。现在浑身查不出一点伤口,又要用银签入口,岂不是拿话哄人?这世上哪有周身无伤无毒而体内含毒的道理?他不懂这道理,你是专做这的,为何要顺着他的旨意让死者来吃这苦头?这事万万不可行!”揪了仵作,哭闹个不停。

狄公说:“本县已与你有言在先,如果死者无伤,情愿反坐。但是历来验尸,若外面没有伤痕就必须检验内腹,这也是定律。你怎么能揪着公差胡乱撒泼,难道不懂王法么?还不快放下,好让他检查腹内。”周氏听了,说:“我看太爷也不必认真。就怕到时找不到毒物,那反坐的罪名,太爷一人也承担不来。”一番话说得仵作不敢再动手。

狄公也不听那周氏又说什么,只命令仵作照例检验。只见众人先用热水灌进那尸身口中,轻轻在胸口揉了两下,再从口中将水倒出。两三次以后,将一根细银签子,约有八寸左右,由喉中穿了进去。停了一会儿,请狄公起签。狄公见那仵作将签子拔出,签子却依然颜色不改。到了这时,也不免着急起来,却转身向周氏说:“既然死者身上没有检验出伤痕,本县自当按照律法,请求惩处。但死者已经受苦,不能再抛石露骨的抛弃在这里,先将他收棺标封吧。”

周氏不等他说完,早将原来的那副棺木打得四分五裂,哭着说:“之前就告诉你是病死的。你这狗官偏要开棺验尸,现在没有伤痕就想收殓了。这官就是这样做的么?我等虽是小老百姓,也不能无辜遭受这般践踏。既然已经开了棺,就不能收殓。一天这案子不结,一天就不能收棺!”说着,就奔了上来,揪着狄公撒泼。那毕老妇见媳妇这样,也跟着跑到前来,两人合在一处,闹骂个不停。

狄公到了此时,也只得听任她们缠扰。周围的人见狄公这样受窘,知道他是个好官,都上来劝那周氏。好说好劝的,周氏也不好再坚持,心想:“我不过要借这一闹,好阻止他下次再验。难得他要收棺,随后也应该没事了。”又骂了几句,便松下手来,让众人去收拾。无奈那口旧棺已被她打散,只得让差役跑到镇上再买一口薄棺。重新将死者埋葬后,狄公带领众人来到镇上的客店住下,毕老妇先释放回去,周氏仍旧管押。

各事吩咐完毕,已经上灯许久了。狄公心下很是疑虑。只见洪亮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着狄公说:“小人奉命访查。听与毕顺比较熟悉的邻舍讲,那周氏在毕顺生前,时常在街前嬉笑,没有一点妇人的样子。毕顺虽然管过她几次,也只是吵闹个不休。等到毕顺死后,她反倒终日不出大门了。单这一点就让人疑惑。看来,那死者不管是否验出伤痕来,都必是冤屈无疑了。”

两人正在客店里商量着,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一片哭声传到里面。洪亮起初以为是那毕老妇前来胡闹,等到赶上前去访问,方知另有其人。不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求灵签隐隐相合 解梦境凿凿而谈

话说狄公与洪亮正在客店商议,突然听到外面有哭声传来。洪亮本以为是那毕老妇前来胡闹,等到赶上前去,才知道是六里墩被杀的那个无名男子的妻子前来喊冤。洪亮当时就禀告了狄公,吩咐差人将她带进来。狄公见是个四十开外的妇人,蓬头垢面的,一进来就大哭不止,跪在地下直呼“伸冤”。狄公问她:“你是哪里人?怎么知道那人就是你丈夫?从实说来,本县好让人加以缉捕。”那妇人说:“小妇人丈夫名叫汪宏,专以推车为生,家离六里墩约有三四十里路。那天,我丈夫三更时起身到曲阜去帮人报信,本来一天就能赶回的,谁知到了晚上还不见回来。起初小妇怀疑他遇到什么事给耽误了,后来等了几天,去过曲阜的人都回来了,反倒说根本没见过我丈夫。小妇人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就亲自出去寻找。哪知走到六里墩,看见有一口棺柩正在招人认领,听那提到的身材、年龄,正是我丈夫汪宏,不知何故已被人杀死了。这样的冤屈,还请太爷一定要查个清楚啊!”

狄公见她说得真切,只得解劝了一番,给她一个缉获凶手的期限。又给了她十吊钱,让她将尸柩领去。那妇人方才退出。

狄公一人闷闷不乐,心想:“我在此地,若不能将这些无头疑案审判明白,怎能对得起这里的百姓?六里墩那案件还算有点眉目,只要将那姓邵的抓获,一审问便可清楚。只有毕顺这事,验不出伤来,那周氏又如此凶恶,该怎么办呢?我又不能为了自己的功名,不再代他伸冤。现在只有回到衙门,默祷阴官,求他暗中指示,或许才可破了这两个案件。”

次日一早,乘轿回衙。先绕道来到六里墩,看那汪宏的妻子将尸棺领走,才转过方向,回到衙门。

进了衙门后,狄公先将毕顺案件的来龙去脉与请求惩处的表章写好,才斋戒沐浴,随后只带着洪亮一人来到县庙里。早有主持迎接上来,在殿上点了香烛。狄公命他先出去,自己在殿上行礼已毕,便坐到蒲团上。约到定更以后,复到神前祷告一番。祷告完,又到蒲团上坐定,闭目凝神,等待鬼神显圣。

哪知狄公因为这连日来的许多事件团积在心里,以致心神不定。此时在蒲团上坐了好一会工夫,直到二更时分,依然不曾闭眼。无奈,只好一个人在殿上闲走了几趟。转眼忽然看见神桌上摆着一本书,狄公想:“常言道,观书引睡魔。我反正也睡不着,何不拿它消遣一下呢?”便走了过去。取来一看,却见是县庙内一本求签的签本。狄公暗喜道:“既然有签本在这儿,何不来求一签呢?”随即将签本重新放到神案上供好,添了香火,自己在蒲团上拜了几拜,又祷告了一回,伸手在上面取了签筒,“嗦落嗦落”摇了数下,里面早掉出一条竹签来。狄公赶着过去,将签条拾起,只见上面写着四句:不见司晨有牝鸡,为何晋主宠骊姬?妇人心术由来险,床第私情不足题。

狄公看完,心下疑惑不决,说:“这四句说的与毕顺的案件相像。那周氏不但杀害亲夫,还骂她婆婆,心术岂不险毒?但这签句虽是暗合,但仍旧不能破案。该如何是好呢?”自己在烛光之下,又细看了两回,总也想不出别的解说来,只得将签本放下。又觉得自己已经困倦,便转身来到上首床上,和衣躺下。

朦胧之间,只见一个白须老人来到面前,喊道:“贵人连日辛苦了!这里寂寞,何不随我到那茶房品品茶,听那来来往往的新闻呢?”狄公看他好像一个熟人,就跟他一起来到街坊上面,果见这里三教九流,热闹非常。走过两条大街,来到一座大茶坊前,但见上面写着“问津楼”三个字。两人入内,过了前堂,看见一方天井,中间有一个六角的亭子。两人进了亭子,拣着其中的一张空桌子坐下。狄公抬头看见亭子上面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指迷亭”三个字。亭口一副黑漆对联,上联是:寻孺子遗踪,下榻传为千古事。问尧夫究竟,卜圭难觅四川人。

突然,狄公发现自己坐的地方并不是一个茶坊,而变成了一个耍戏场子,敲锣击鼓,满耳冬冬,不下数百人在围着一个大圈子。圈子里有舞枪的、弄刀的,也有跑马卖线破肚栽瓜的,种种把戏,不一而足。中间有一个女子,三十岁左右,睡在方桌上,两脚高高抬起,正将一个头号坛子打耍得滚圆圆的。就在这时,对面出来一个后生,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见了那个女子,不禁嘻嘻地一笑。那女子见他前来也非常欢喜,喊叫一声:“我的爷呀,你又来了。”然后,两足一蹬,将坛子踢到半空,身子一拗竖立了起来,再伸出右手将坛底接住。忽然从坛口跳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挡住那男子的去路,不准与那女子说笑。两人正闹着时,突然看把戏的人都纷纷散去了,顷刻之间,一个人都不见了,包括那个坛子以及后生、女孩都不知去向。

狄公正在诧异,带他前来的那位老人又站到了他的面前,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