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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23: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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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夜茴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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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爱(时光纪)

初恋爱(时光纪)试读:

致谢

致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

请原谅我。

当幸福的时候,我不会记得你,我默默忘了你。

当不幸的时候,我不会忘了你,我深深记得你。

但请相信我。

我知道那段时光有多么纯粹美丽。

我知道我们都被疼爱珍惜。

我知道你还在那里。

永远在那里。

写给最初的序

黄磊

是我主动提出来要作序的。本来九夜茴只是想请我写个推荐语,我看了一眼书名就说我来写序吧,心想趁我还没忘记。读完书我才意识到:也许在我的生命中,有个女孩我会一生记得她,根本无法忘掉;有个女孩她会一生记得我,我却无法知道她是谁。好奇妙的感受,我竟从来没有这样去想过,原来我只以为未来是未知的,而过去是我了解的。现在看来,或许过去藏着许多秘密的拐角,在我这里是模糊甚至是忘却的,而在另一个人那里却是刻骨铭心。天哪,我读完书忽然觉得我或许不该是现在我以为的我,也许我忽略的一些人与事才是我的人生!我合上书、闭上眼,脑中翻来覆去,岁月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线索、痕迹和细节,好想再活一次,可我无能为力。

这是一本长大后,经历过,自以为快忘掉最初的人最适合读的书。

作者的前两本书我都细读过,尤其是《匆匆那年》,本来我是要担任《匆匆那年》的电视剧导演的,所以当初读时很细心。那时就发现,一个80后的作家与我这个70后的人并无代沟,几乎他们经历的一切我都同样经历过,只是我们手中的“北冰洋”变成了他们的“冰红茶”。从喜欢一本书到欣赏一个作者是很自然的,接触到这个80后女孩,就更加觉得她是一个聪慧、感性并且认真的人,她有着独特的细腻,许多不为我们所感受的瞬间她都能发觉。如今她又多了一份成熟,所以才有了《初恋爱》这样一本充满迷思与回想的书。

说实话,我喜爱《初恋爱》超过《匆匆那年》许多。《匆匆那年》讲的也是初恋,青涩动人,可从结构和笔触上都还有些生涩;《初恋爱》就不同了,虽然许多初恋的场景与细节在《匆匆那年》中都曾出现,可精巧的结构设计,细腻的人物刻画,以及充满现代感的语言表达都让人兴奋。看书时不觉得是在读一本书,仿佛只是在回忆,这是九夜茴的书通常能达到的效果,这也是她能成功的原因。

在《初恋爱》中有些部分是我尤其喜爱的,例如板报组、向日葵,我当年写过的一个初恋故事中竟然有一模一样的细节,只是这里留下的是“对不起”三个字,我那边则是两张钉在花朵上的电影票。再如在孟帆葬礼上的一幕,生者不知逝去的人对她永远的爱,让人觉得有些惋惜,有些伤感。最巧的是书中主人公的生日竟和我一样,这或许是这本书同我的缘分吧。

我想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

书名也很重要,这本书有个好名字,一个好特别的名字。我一直以为初恋不是爱,起码不懂爱,可如今想来爱又何必要懂呢?最是初恋时的爱,才让人惦记、想念、不忘却。更或许只有初恋才是爱,因为不懂,所以才费了心思,用尽情思。

看完《初恋爱》,好想再回到年少时,当然是很难,却不是不可能。再读一遍,合上书、闭上眼,翻来覆去回忆着,仿佛一切又重现。有记忆真好,虽然有时令人烦乱,可是一本书带着你躲回到自己的记忆里,真或幻都不重要,就让我们重新整理过的记忆骗自己一次也是快乐的,值得!

写序就要夸赞,我就不客气地夸一下:《初恋爱》是一本好书,非常好看。如果你看过《匆匆那年》就一定要看这本《初恋爱》,如果你以前没有看过九夜茴的书,从这本开始吧。

再说一次,我真的想把这本书拍成电影,谁都别来跟我抢。

北京太大了,去什么地方都感觉很远,想起谁都感觉很远。所以温静一直尝试着不想杜晓风,刻意将七年的感情压缩成小小的一块石头,抛到时光背后。和其他人说起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可是她知道,明明不是。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北京太大了,去什么地方都感觉很远,想起谁都感觉很远。所以温静一直尝试着不想杜晓风,刻意将七年的感情压缩成小小的一块石头,抛到时光背后。和其他人说起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可是她知道,明明不是。

1

温静躺在床上,听完手机闹钟一整首《北京欢迎你》,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上周高中同学在人人网上约了一起聚会,据说是难得整齐的一次,想想也是,连她这样毕业后基本淡出大家视线的人都被通知了,说明的确算得上大规模。

温静本来不想去的,比起和旧时同学回忆往事,她更想在家好好睡一觉。她没有苏苏那么大的热情,工作很辛苦,加上拥挤在地铁里的时间,温静每天至少有12个小时是在外面度过的。一直以来让她骄傲的有历史感、凝重宏大的北京,现在反而成了负累。

北京太大了,去什么地方都感觉很远,想起谁都感觉很远。

所以温静一直尝试着不想杜晓风,刻意将七年的感情压缩成小小的一块石头,抛到时光背后。和其他人说起时,也假装只是少年时代稚嫩的迷恋,淡淡一笑,叹惋两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就罢了。

可是她知道,明明不是。

温静和杜晓风是去年才分的手,他们从高中二年级开始好,分手时都已经工作两年了。在温静戏谑着干脆赶在奥运会那天扎堆结婚时,杜晓风喜欢上了别人。很无奈,很残酷,但是仍然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事,以至于找到苏苏倾诉,温静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再多的忧伤、哀愁、幽怨等等美丽的形容词结合起来,也都是在显示着很简单的事实:杜晓风不爱她了,他喜欢上别人,然后甩了她。

温静见过那个女孩,也不能说多么的漂亮,但是很可爱,很爱笑,和杜晓风逛街时还能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在他左边,一会儿在他右边。温静远远地看着他们,心里想,哦,他现在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啊,然后就转身走了。

她是躲在杜晓风住的地方看见他们的,单元门外有一大丛丁香,杜晓风毕业租房时一眼就看中了这里,他说丁香的味儿和温静身上的味儿很像,这样每天路过这丛丁香就能想起她了。

可是如今温静就躲在这丛花背面,杜晓风却一点儿没发现她。他只是拉着自己的新女友,熟练地掏出钥匙开单元门。钥匙圈上挂着的CS玩偶,还是温静送的。

七年的感情不可能让她甘心放手,苏苏那时给她出主意,每天从MSN上发给她很多打败小三抢回男友的帖子,让她借鉴。而看到别人形形色色的苦痛,温静总会感同身受,跟着掉几滴眼泪,然后咒骂“小三年年有,最近特别多”。

温静也确实想过捍卫自己的爱情,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女孩时,她放弃了。让她怎么做?带着棒球帽,穿着颜色鲜艳的T恤和七分裤在杜晓风身边转来转去?把自己弄得可怜点,利用杜晓风的同情心和良心?或者打着最后做一次的旗号,然后故意让那个女孩子知道?这些也许对杜晓风管用,但是温静自己却受不了。

杜晓风是她的初恋,她对他蕴藏了所有的美好梦想。所以杜晓风打破的不仅仅是他们七年的缱绻,还有她心尖上最珍惜的那一方淡淡情思,这是永远没办法挽回的。原来温静觉得初恋就像晶莹的水晶,无论以后经历怎样的恋爱,都会闪着不可磨灭的光亮,可现在她知道,那不过是捧在手心的水滴,稍微一松手就不见了。

或许人人都享受初恋,不管成功与否,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尴尬,不管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子,在多年之后,仍旧会带着微笑谈起,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苏苏就是如此,她总爱聊起孟帆,那也是她们的同班同学,很清秀安静的男孩子,他的初恋就是苏苏,而苏苏却没和他好。苏苏那时喜欢一个特别开朗的男生,是足球队的前锋,她们开玩笑地叫他足球小将。“那时孟帆问过温静很多次我家的电话,是吧?”苏苏说起这段时眼睛都要亮一下,带着特有的俏皮,仿佛还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是啊。”温静总是配合地回答。

苏苏眉目含情,一脸满足,笑着说:“可他却最终没给我打过,只有几次,我接起来那边却不说话,那一定是他。孟帆就是那样的人,他太害羞了,不然我也许就和他好了呢!哎,其实班上有很多女生喜欢他的,是吧?”“是啊。”温静答。

这段话已经重复了很多次,温静知道苏苏接下去就要讲和足球小将的故事了,中间她还会说好几次“是啊”。

相对来说,苏苏也会很配合温静。“她最幸福了!杜晓风就是她的初恋!初恋好到现在,绝对是奇迹!是吧?”苏苏每次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周围的人也一定艳羡着附和。结果轮到温静说初恋的时候,她还是只能说“是啊”。

但是温静很满足,她一直对自己的初恋非常满足。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自己最后的那个人,这么完美的初恋连温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渐渐忽略掉岁岁年年背后产生的那些问题。所以虽然她也很想像苏苏说起孟帆和足球小将那样,给那些人讲讲她和杜晓风的事,但是每每被苏苏抢先替她略略几句说完,她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毕竟别人的初恋都只剩下了故事,而她的则是继续进行的事实。

如今她的初恋也变成了故事,但是她却永远不会去给任何人讲这个故事。因为把初恋谈到不该是初恋的年纪再结束,就已经不是故事,而是尴尬的笑话了。

温静还在品味个中辛酸的时候,苏苏的电话打了进来。“温静,你起了吧?别变卦啊!说好去的,你不去别人一定会说,杜晓风甩了你,你一蹶不振,不能面对他了。”“我去,只是在挑穿哪件衣服。”温静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扯了个谎。“那就好!穿漂亮点!上次咱们去燕莎买的裙子,就那个吧!”苏苏擅自张罗着。“好好。”温静笑着挂了电话。

她打开衣柜,翻出了那件宝姿的裙子,挺贵的,两千块,是刚分手时和苏苏扫街一咬牙买的。温静套上了那件裙子,拉上拉链,照照镜子,不禁笑了。腰间宽裕出两寸多,这一年多竟然又瘦了,果然衣带渐宽。

温静索性脱下裙子,随意挑了一件平时的开衫穿上。其实今天无论她表现出什么样子都是在说谎,苏苏说的那些才是事实:杜晓风甩了她,她一蹶不振,不能面对他了。

温静有些后悔逞强答应苏苏去了。

2

温静迟到了些,她还没走进饭馆的包房,就被恰巧出来上厕所的苏苏拉住了。“你就穿这身?!”苏苏惊讶地拎起她的袖子说。“怎么了,不挺好吗?”温静笑着拍下她的手。“我服你!好歹化个妆吧!”苏苏翻白眼。“像弃妇?”温静只是想开个玩笑,自己却有点禁不住难受起来。

苏苏没看出温静的脸色,诚实地点了点头,拉着温静一起去了厕所。

穿过窄窄的走廊时,温静鬼使神差地问:“他来了吗?”“来了。”苏苏打开女卫生间的门,扭过头说:“放心,只是一个人,没带家属。”

温静下意识地吁了口气,事到临头她才知道,自己远没有预计得那么坚强。痛苦很近,爱恋太远,还没整理好心情的时候,相见的确不如怀念。

苏苏把化妆包递给温静,看着镜子里的她漫不经心地涂睫毛膏,说:“杜晓风没怎么变,还那样儿,看见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跟我打招呼都没敢抬头,他怕我骂他。”“他不怕。”温静抿了抿嘴唇说,“怕他就不来了。”“为什么?哎,再抹点唇彩。”苏苏掏出一个Shu Uemura的唇彩扔给温静。“旧情人要有这么大的威力,还怎么会是旧情人?”温静淡淡地说。“那不一样!你是他初恋啊!”苏苏不服气地说。“我们的初恋大概在17岁就玩完了。”温静扭上了唇彩的盖子,看了看Shu Uemura的标签,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么大牌的化妆品了?”“昨天。”苏苏眨眨眼说,“同学聚会是一定要撒本的时候,今天咱们班所有女生的装束加起来,绝对够买一辆polo了!”“二奶车?”温静笑起来。“是,不过你这身……”苏苏上下打量着温静,“只够贡献个方向盘套。”

温静掐了苏苏一把,两人笑着挽着手走了出去。“今天孟帆也许会来!”苏苏憧憬地说。“哦,好像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他干吗呢?”温静心不在焉地说,离包房越来越近了,她又忐忑起来。“在杂志社啊!你忘了?上次聚会不是说了吗,我还特意买了一本他们的杂志看!”苏苏惊诧温静的健忘,“有一篇游记是他写的,介绍南丫岛,你还夸他文笔好呢!”“哦,对。”温静怔怔地看着包房的圆形复古门把,她们已经走到了门口,温静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辨。“今天他要是来了,我就问问他南丫岛好不好玩,他肯定吓一跳,猜不到我会看他写的文章!”苏苏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温静觉得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有别于走廊昏黄的灯,明亮的光一缕缕洒了出来,甚至让她不得不微微眯了下眼睛。说笑的人声一涌而出,的确来了很多人,大圆桌都坐满了,一张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然而就在这群人中,即使温静并不情愿,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杜晓风。

杜晓风可能看向了她,也可能没有。他们眼神交错的时间太短,以至于都没办法判定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微秒是真切对视上的。

同学们热情地跟温静打着招呼,温静一一笑着问候,班长张罗着加座。大家多少都知道他们分了手,也没再像从前一样,一定让温静和杜晓风坐在一起,温静走过杜晓风身边,挨着苏苏坐了下来,和他中间隔了三个位子。“温静你一点都没变!”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是吗?”温静淡淡地笑。

这样的话说不好是不是称赞,也许是想说她长得显小,还是学生样,但女孩到了二十几岁,怎么也应该变明艳些吧?“杜晓风倒是变帅了啊!”

杜晓风笑了起来,温静不动声色地举起茶杯,心里却微微一颤。

果然如此,她没变,他却变了。早一步跳脱的人,总是会更洒脱一些。

班长起身接了个电话,笑盈盈地走过来说:“焦磊在路上呢,他说晚点到,让咱们别等他吃饭,一会儿直接去钱柜找咱们。”“那孟帆来吗?”温静问,她知道苏苏一定很想知道孟帆的消息,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明说。“应该也来,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让焦磊通知他的。”班长说。

苏苏感激地看了温静一眼,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欣喜的眼神,就被人点了名。“我记得原先孟帆喜欢苏苏吧!”

众人哄笑起来,苏苏红了脸嚷嚷:“别瞎说!”“怎么瞎说!孟帆的初恋就是你!那时他老拜托我安排你们俩一起做值日生!”

生活委员跳出来证明,这么一说温静也想起来了,孟帆的确总是和苏苏一起做值日。那时每天温静都和苏苏一起回家,苏苏和孟帆做值日时,温静就坐在教室里等着他们。她现在还能恍惚记得那时的情境,黄昏使教室泛着暮色的光晕,窗帘被微风掀起一角,大概是因为都有些害羞,孟帆和苏苏分别站在黑板的两端,局促地擦着黑板。两人的动作很慢,一边擦一边渐渐靠近。有时他们会因太关注对方的动作而不小心碰翻了粉笔盒,两人手忙脚乱地捡,温静看着便偷偷地乐。

同学们打趣得更厉害了,苏苏应接不暇,但羞涩的目光中却透着丝丝温暖笑意。温静有点羡慕苏苏。“苏苏,你怎么喜欢二班踢足球那个小子啊?孟帆等了你两年呢!”“我又不知道他喜欢我……”苏苏嘟嘟囔囔地说。“怎么不知道?全班同学都知道他喜欢你!”“他自己不告诉我呀!”苏苏申辩。“孟帆太内向!可惜了,要不你们凑一对多好!”“是啊!便宜了二班那小子!”“咱们班怎么没成一对啊!”“有啊!杜晓风和温静不就是初恋吗?”

七嘴八舌在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杜晓风和温静身上。杜晓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温静这回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掩饰了。

然而就在温静苦思冥想如何躲过这尴尬的时候,杜晓风却开了腔,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不小心磕到了玻璃转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不是。”杜晓风缓缓地说,“我的初恋不是温静。”

温静抬起头,对上了杜晓风的眼睛,一直以来悬于她心尖的那一点悸动,终于停下了。

3“初恋又不是说两个人交朋友才算,单恋也算吧!今天坦白,我军训那会儿偷偷喜欢刘欣然来着!本来准备表白,结果一不小心被焦磊捷足先登了!你说他也没追成,还耽误我,要不指不定现在谁跟谁呢!”杜晓风嬉笑着说。

刘欣然一下子红了脸,男生们纷纷起哄,非让他们碰个杯。杜晓风也不扭捏,大方地举杯送到刘欣然身前,刘欣然接过杯子时两人不小心手指交错,大家就又笑了起来。

温静也混在人群中笑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事不关己。然而她眼里却掩藏不住冰冷的绝望,原来晚一步抽身而退就要身受重伤,原来多年的纠结只是她独自的心病,原来她没资格抱怨,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初恋。

温静没问过杜晓风关于初恋这个问题,她只知道杜晓风以前没有过女朋友,她是他的第一个,他也是她的第一个。也许就是第一个这样别致新鲜的误导,让温静笃定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青葱岁月里的杜晓风远没有现在大方,他只是略显顽皮的篮球少年,坐在温静后面,故意踹踹她的凳子,强装着很有派头,不客气地说:“忘带语文书了,看一本吧。”

温静皱着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拿着书转过身去。他们斜坐着,趴在课桌上一起看课文,好像都不乐意,但其实心里都是暗暗高兴的。

讲《荷塘月色》时有一句:“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两人都扑哧笑了出来,苏苏的大名叫苏媛,不由回头狠狠瞪向他们,班上的同学看见他们笑了,也都跟着笑起来。温静和杜晓风各看了对方一眼,眉梢眼角间的笑泄露了心底间的秘密,少年时的喜欢,不过就是你一眼、我一眼的事。

喜欢这东西,不确定的时候在猜,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又有点躲着。在课桌间、楼道里、操场上无数次深深浅浅的眼神交错中,温静反倒不敢再像平时那样自然地和杜晓风做冤家对头了,好几次脸对脸地走过去,两人都慌忙往别处看,而走过之后,又都偷偷找机会回头看。

后来还是杜晓风先开的口,向温静表白那天是个夏日的清晨,两人一起码车,学校的老槐树上有蝉的声音,温静时不时抬头看看,倒不是蝉声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杜晓风的目光让她有些紧张。人来人往的自行车棚让杜晓风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时不时地看表,怕错过这个好不容易计划来的时机。

车棚里的自行车渐渐满了,温静已经背上了书包,隔壁班的小胖子却还在慢腾腾地锁着车,杜晓风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走。眼看温静就要往回走了,杜晓风鼓足勇气拉住她的书包带,壮着声势,一股子痞味儿地说:“喂,你等一下!”“干什么?”温静回过头。“那个……”杜晓风顿了顿,回头看看,确定那个小胖子听不到,才压着声音说,“温静,你喜欢我吗?我有点喜欢你。”

初夏的太阳仿佛一下子提升了温度,温静觉得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她抿着嘴唇,愣愣地看着杜晓风,心里一半高兴,一半生气。

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有点儿?“你说话啊!”杜晓风的脸红透了,眼睛里明明都是期盼,但说出话来还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我……”

温静的话只传出了一个字,就被身后劈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了。两人一起回头看,小胖子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他的自行车带倒了刚刚码好的一排车。“你干吗呢!”杜晓风怒气冲冲地说。“算了算了。”温静放下书包,走了回去。

杜晓风竟然很听话地闭嘴,跟着温静一块,一辆辆地扶起倒成一片的自行车。“喂,你刚才说什么了?”杜晓风憋不住问。

温静哼着“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摇摇头说:“没什么呀。”“什么没什么!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呀?”

温静仍然哼着歌不说话,她看着傻乎乎的露出焦急表情的杜晓风,忍不住笑了。

从饭馆出来,一帮人马上热热闹闹地继续下一摊,直接来了钱柜。本来温静真的不想跟着了,但是苏苏死活拽着她。“我陪你挺住了杜晓风,你怎么也要陪我等到孟帆!”苏苏咬牙切齿地说。

温静无奈地点头,顺便提醒:“别瞪眼,假睫毛要掉了。”

坐在包厢里的杜晓风应对自如,早没了当初的青涩。熟悉的音乐声把少年往事穿越时空带到眼前,温静轻轻按了按脑袋,不知道谁竟然点了这首老掉牙的歌。“《只爱一点点》,杜晓风,和刘欣然对唱吧!”

男生们仍然抓着刚才的恶趣味不放,看着杜晓风和刘欣然被簇拥到屏幕前,温静别开了眼。

也没什么,不过唱首歌。

温静最初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当“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的前奏声响起,温静却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屏幕中巫启贤的脸孔渐渐模糊,那么多情歌对唱,为什么偏偏选这一首呢?

苏苏拉住打算起身的温静说:“别走,现在走就是你输,之前都白搭。”“我想去厕所。”温静憋着眼泪,勉强微笑着说。“忍忍吧,真的那么急?”苏苏有点不相信地说。“真的,肚子疼。”

心也疼。

温静站了起来,用自认为最优雅的姿态,狼狈地走出了包厢。

在化妆间里温静想洗把脸,但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轻描淡抹的昂贵彩妆,她只能无奈地抬起头。

据说使劲睁大眼就可以不流泪,于是温静狠狠地瞪着化妆间的顶灯。她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待了10分钟,泪水果然没有流下来,那股苦涩都顺着鼻腔化到心里去了。

虽然很没出息,但是她就是忍不住难受,杜晓风的话推翻了她珍藏的曾经。温静心疼时光那头小小的自己,那个站在自行车棚下灿烂笑着的16岁女孩。

杜晓风,杜晓风……

曾经用尽全力的呼唤,终于只变成一声叹息。

温静吸吸鼻子,确定脸上没留下悲伤的痕迹,才慢慢地打开了门。然而她一出来却愣住了,杜晓风就站在化妆间外,好像在等她的样子。

见到温静,杜晓风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等温静看向他,他又躲闪地低下头。

温静方才整理好的心情就被这一眼消耗掉了一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动。“我……”杜晓风往前走了一步,他还没说出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周杰伦吐字不清的唱腔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遍遍回放,杜晓风怔了怔,接起了手机。

温静望着虚无的空气猜测,刚才他距离自己大概只有10厘米。“喂,嗯……唱歌呢。”

杜晓风转过身,压低了点声音,温静看着他的背影,澎湃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是那个女孩的电话。“不回去,估计得10点,你别等我了……我知道……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瞎闹什么呀……嗯乖……拜拜。”

杜晓风挂上电话,温静没等他转过身面对自己,猛地往前走去。“哎!温静!”杜晓风忙跟上她。

温静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如果看了他,那么今天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面对杜晓风不爱她的事实,她还是会哭的。

走到包厢门前,温静恰巧碰见了迟到的焦磊。为了摆脱身后的杜晓风,温静忙上前搭话:“焦磊!大家都等你呢!”“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焦磊笑着说,他看见温静身后的杜晓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晓风,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啦!”

杜晓风点点头,好像刚上厕所回来,自然极了。“快进去吧!”温静推开包厢的门说,“对了,孟帆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焦磊站在门口,默默停住了脚步。

苏苏坐在屋里面,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焦磊,眼睛里马上闪出了期冀的光。她微微侧过头,向焦磊身后望去,盼望着那个记忆中的白衣少年。然而她却没有看见孟帆,只看到了温静骤然苍白的脸。“孟帆……前几天去世了。”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他去槐荫区,说要拍槐花的照片,回北京的时候遇到了车祸。死去的时候,他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司机说,他闭上眼睛前是说了些什么的,但是他们都没听清……”

1

谁也想不到,那天的聚会是以静静的哀思结束的。“他去槐荫区,说要拍槐花的照片,回北京的时候遇到了车祸。”“没有外伤,干干净净的,大概是伤到脑子了。”“死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和朋友,他只是孤单的一个人。”“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司机说,他闭上眼睛前是说了些什么的,但是他们都没听清……”

焦磊缓缓地讲述着孟帆生命的最后一刻,温静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她仿佛看见了槐花纷繁的重影中,那个静谧少年淡入花香的残像。

亡者远去的身影使人世间所有扰乱的情丝都平静了下来,初恋也好,杜晓风也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惆怅的味道。温静只是仔细地回想着孟帆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的这个人总是模模糊糊的。

苏苏抽泣的声音惹得人一阵心酸,温静握住了她的手,苏苏的掌心一片冰凉,有一点阴湿的汗,就像刚在冷水里泡过。“苏媛,你去送送孟帆吧。”焦磊郑重地说,“他下周末火化。”

苏苏使劲点点头,眼泪晃落在了温静的手背上,这一滴泪是那一天里温静唯一感到热的东西。

孟帆的葬礼很简单,也许是太年轻了,没有那么多的人生可追溯。去的人也不多,温静看了看,大概只有他们几个和大学的一些同学,同事中来了像是领导的人,站在旁边一副快睡着了的样子。

虽然同学聚会那天说好了都要来参加葬礼,但是真正来的也没几个人。孟帆是转校生,人又格外安静,所以在班里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大概能记住他的只有苏苏和偷偷喜欢过他的女生。

整个追悼室显得很空旷,白色的花圈都是重复利用的产品,每次只用更换挽联就好了。陪着孟帆父母站在一起的是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每个遗体告别的人走过,她都跟着鞠躬回礼。焦磊悄声说她是孟帆的女朋友,叫晓兰,两个人好像已经谈婚论嫁了。

躺在花丛中的孟帆有着一种独特的美感,这么形容一个去世的人有些不妥当,但是温静在看见他的刹那就是这么想的。就像焦磊说的一样,即使死于车祸,孟帆仍然干净清新,在光线的照射下甚至笼着一层透明感。也许整理遗容的人也分外可惜这么漂亮的少年早夭,所以在最后一程替他梳理得格外安详,从温静这个角度看,他的嘴角仿佛还带着微笑。

看到可能是幻觉中的微笑,温静才真切地记起了孟帆的模样。面对已经没有生气的面孔才回忆起他生前的容貌,终归是件很抱歉的事,温静轻轻鞠了一躬,把白菊放在了他旁边,而苏苏则又哭了好一阵。

从追悼室出来,灿烂的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温静陪着憔悴的苏苏坐在一旁,焦磊和几个男生商量着要去哪里吃午饭,有的说川菜,有的说粤菜,好像又是一次聚会。

逝去的人逝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或真切或模糊的记忆最终都要一炬成灰,人生不过如此,温静突然觉得自己和杜晓风较真过往没什么意思。“请问……”

温静被打断了思绪,晓兰站在她们身后,微微弯着腰说话,“你们是孟帆的高中同学吧?”

温静忙站起来说:“是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晓兰摇摇头说:“没有了,谢谢你们今天能来送他。”

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我们应该的,请节哀。”温静说。

晓兰擦了擦眼睛说:“虽然现在问这个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有件事他一直没准确地告诉我,嗯……以后也不会告诉我了,可我真的很想知道……”

温静认真地听她说着,晓兰有点紧张,但是能看出来是下定了决心的。“他初恋的女孩是谁?你们……谁是他那时喜欢的那个人?”

温静愣住了,晓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丝嫉妒的神色,就像一个等待谜底的孩子,虔诚地看着她。“这个……”温静看了苏苏一眼,苏苏垂着眼睛没什么表示,温静想她应该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就指了指苏苏说,“那时孟帆喜欢的是她。”

苏苏向晓兰点点头,晓兰释然地笑了,说:“你能来他一定很高兴。”

苏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点尴尬地解释:“我和他没什么的……”“他很喜欢你。”晓兰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我们刚开始好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了,让我允许他在心里留一块地方放着你,我那时还吃醋了呢!”

苏苏红着脸,眼角微微湿润了。“你们那时候很好吗?”晓兰问。“没有的。”苏苏说,“他没跟我说过他喜欢我,都是同学间说的。”“原来是单恋呀!活该!”晓兰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说:“他是胆小鬼,到死都没跟你说出口。如果不是我说,他的初恋就彻底泡汤了。这个笨蛋真应该好好谢谢我!对吧?”

苏苏颤抖着点了点头,哽咽地说:“谢谢!”“可是如果他还活着,我是不可能这么若无其事跟你说话的……”

晓兰捂住脸哭了,站在温静和苏苏中间的她显得格外孤单,苏苏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初春的风还带着一点寒,绕过她们,轻轻吹拂起了白色的纸花。

温静愣愣地看着,她被孟帆感动了,因而心里更加难受,为什么他能把初恋记到生命最后,而她的初恋在活着的时候就丢了呢?

2

孟帆去世后,他生前最后一篇稿件被刊登了出来。

温静是在地铁旁的报刊亭买到那本杂志的,那天她本来想买《时尚芭莎》,翻钱包时掉了钱,她弯腰去捡,正巧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夏旅》。这显然是小众的杂志,靠着广告存活,实际上并没什么人看,第一本上面还有个清楚的高跟鞋脚印。

恍惚记得孟帆任职的杂志就是叫《夏旅》,温静拿起一本,掸了掸上面的土,翻了开来。

于是她看见了孟帆拍下的槐花照片,还有他的那篇文字——《又到槐花飘香时》:

几乎每一所学校里,都会有一棵槐树,而每一棵槐树下面,都会有很多被遗忘在似水流年中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槐花飘香的时候。

我是转校生,那天是到学校和老师见面,准备第二天正式上课。她正好放学,走过我身边时很自然地笑着跟我说:“拜拜!”

我认识她吗?

因为太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我甚至忘了回复她一句“拜拜”。她背着书包,一边和同伴说着话,一边又回头冲我笑了笑。当我终于确定,我并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跑下楼梯了。

我们的开头并不美好,还不认识,就先宣告了“再见”,现在想想多少有点不吉利。

然而在那时,我却感觉很温暖,在陌生的校园里,有了向我微笑的一个女孩。

有人会因为一句再见而喜欢上别人吗?

我相信一定有的,年少时我们有足够多的理由去认认真真地喜欢另一个人,而长大后我们有同样多的理由去认认真真地辜负另一个人。所以最初的那些稚嫩感情,偏偏会记住一生。或许真的是,好年月,旧时光。

我就这样一直羞怯地、默默地喜欢着她。

每学期都仔细地抄下课表,计算音乐课和实验课上与她的距离;骑车上学时故意早转一个路口,期待在她家的那条路上能看到她的身影;不自觉地哼唱出她喜欢的歌;从来不和她聊天,但是却清楚地记得她哪天剪了刘海,哪天包了新的书皮……

以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喜欢着她,因为她喜欢着别人。

毕业那天我坐在槐树下想,要不要告诉她,我的初恋。

我坐了很久,肩膀上落满了槐花。

我最终没有说。

如今时间已经把我们分开了,总有一天她会忘了我,也许现在就记不清楚了。没关系,我偷偷享受了独一无二的初恋,连她都不知道,在被遗忘的时光中,在她记忆的阴影里,有一个人一直在惦记着她的幸福。

这是我最甜美的秘密。

照片中的槐花,在我按下快门的时候飘落了。而我心里的槐花,就在那里静静绽放着。

哦,对了。

我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拜拜!”

温静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从树上飘落了一片槐花的花瓣。花瓣就落在孟帆的落款旁边,在他的名字上,还有一个黑框。

这个带黑框的名字明明标示着死亡的阴郁,而温静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她仿佛能闻到学校那棵老槐树下阵阵的槐花香气,在明亮的教室里,孟帆一脸宁静地坐着,他望向窗外,手里的圆珠笔转了个圈。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了苏苏和温静年轻的笑脸。

温静合上杂志,拿起手机拨通了苏苏的电话。“你还记得和孟帆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hi或者bye?”苏苏沉吟了下说,“怎么了?我记不清了。”“是bye。”温静笑着说,“去买《夏旅》吧,不看会后悔的!”

那天晚上,苏苏带着杂志住在了温静家。两人挤在温静的床上,只开一盏台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她们从高中起就经常这样凑在一起,那时聊得最多的是杜晓风和足球小将,渐渐也聊到了升学、就业、薪水、跳槽、结婚、第三者……随着慢慢长大,话题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无奈。然而在说起孟帆的这一晚,她们仿佛又变成了高中生。“你为什么要和人家说拜拜啊!”温静笑着说。“我真的不记得了啊!”苏苏抱着靠垫冥思苦想,“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呢?哎,你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就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吧!”温静摇摇头说,“咱们那时怎么可能想到,他记住了这么多事!”“是啊……”苏苏突然坐起来说,“不过我记得他上学的确是偷偷跟着咱们的!”

温静好奇地看着苏苏,苏苏兴奋地回忆着:“咱们不是约在街口一起走吗?有一次你来晚了,我在报亭下等着你,看见孟帆骑车过去,过了一会,他又骑了回来,四处张望。他一定是没看到咱们,又偷偷绕着那条街转了一圈。”“啊!我也想起来了!”温静也坐起来,“我说呢,那会怎么每天上学都能看到孟帆,只要你车链子一掉,他准能出现!”“他手指细长细长的。”“他骑的是山地车!”“头发到这儿?”“不对,再长点!”

她们细致地回忆着那时孟帆的样子,努力拼凑出他少年时代的身影。

两个人都沉溺于那个已经远去的男孩的初恋里,出乎温静的意料,对于刚刚失去初恋的她来说,并没有因此感到痛苦。她遗失的情怀正在被一个她几乎要忘记的男孩轻轻唤起,也许正是因为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初恋,被无法挽回地刺痛了,所以她才放纵自己在另一人的身上,去找回自己最初的梦想,找回那已经被遗忘的时光。

在孟帆去世后,温静心中的他却活了起来。“苏苏,咱们一起把孟帆写的杂志凑齐吧。”温静看着天花板说。“嗯,这是他最后能留给咱们的了。”苏苏闭上了眼睛。

3

对孟帆最熟悉的人,肯定是晓兰了,在其他人心中像影子一样的少年,是准备和她共度一生的,那本来应该是清清楚楚的一生。

苏苏总归不太方便和人家频繁接触,于是温静问了焦磊,辗转找到了她的联络方式。

电话拨通,彩信铃音是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笛声中掩埋着无尽的寂寥,温静隐隐感到了生死相隔的那种永难逾越的命运沟壑。

晓兰接起电话,声音倒还好,听温静说完来意之后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缓缓地说:“嗯,我有他所有的杂志。”“那太好了……”温静欣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但是,这些都是我的。”晓兰静静地说,“我只有一份。”

这时温静才感觉到了不妥,她忽略了晓兰的心情,她一样珍藏着孟帆留下的痕迹,即使孟帆的最后一篇文章是怀念苏苏的。“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了。”温静有些慌乱地说。“嗯。”“那我先挂了,对不起……”温静不住地道歉。“等一下!”晓兰突然问,“那个女孩……孟帆的初恋,是不是已经结婚了?”“苏苏吗?没有啊。”温静愣了愣说。“没有?怎么会没有?”晓兰惊讶地说。“她有男朋友,也谈到了要结婚,但是真的没有,有什么事吗?”温静不解地问,她不知道为什么晓兰会问起苏苏的婚事,难道她以为孟帆想和苏苏结婚?可是晓兰和孟帆不是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吗?“没事,就这样吧,拜拜。”晓兰匆匆挂上了电话。

温静对着电话发了会呆,她好像得罪了人,把与孟帆联系最密切的一条线斩断了。

在MSN上温静沮丧地跟苏苏汇报了情况,苏苏倒不以为然:“每个女的都会格外在意两段已经不存在的感情,一个是自己的初恋,一个是男朋友的初恋。大家都一样啦,杜晓风现在的女朋友也一定对你们俩的事很在乎的。”“我不是杜晓风的初恋,他说的。”温静平静地打下这些字。“……”苏苏打了一串省略号,又继续打了很多无意义的符号:“@#&%&*那天我真的很想骂人。”

温静微微笑了笑:“不说这个了,让杜晓风去死去死吧!现在孟帆的事怎么办?”“去杂志社吧!杂志社总有存货!咱们花钱买呗!”“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今天就去吧!下班你早点打卡!”温静兴奋地打了很多个叹号。“我这个月已经早打过很多次了-_-”“喂!这是为了孟帆!”“好好好,知道了!我说,你怎么比我还兴奋?你不会爱上孟帆了吧。^_^”苏苏调皮地说。“……”温静顿了顿,“我爱他的话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吧……”“呸呸呸!好了,下班见。”苏苏扔了个88的卡通表情,就匆匆将MSN改成了忙碌状态。

温静看着屏幕,她的确对这件事太过热心,因为她太想感受那种曾经默默爱着,或者被默默爱着的感觉了。

她要确定,这世界上真的有定格的时间,有不朽的爱恋。

下午时温静和苏苏一起到了《夏旅》杂志社,与她们想象的时尚杂志应该有的编辑室不同,《夏旅》只是在一个90年代的老写字楼里,楼梯旁的墙皮一片斑驳,窗外的爬山虎遮住了半边玻璃,透进来的阳光被分割成一缕一缕的,透出七彩的光芒。走在一节节的台阶上,温静暗暗地想,那个沉静的少年,每一天路过的就是这个地方,也会看到水泥台阶上的凸起,也会看见爬山虎的叶梢,也会在阳光射过来时眯起眼睛。她抬起头,恍惚间仿佛目光已经和孟帆交融了,而视野中窈窕的苏苏,却是他再也无法看到的最期盼的身影。

杂志社前台是一位并不年轻的小姐,她正对着电脑玩祖玛,温静和苏苏的到来显然打扰了她通关的兴趣,因此还没等温静和苏苏说清来意,只听了孟帆的名字就打断了她们。“你们有事找小金,孟帆所有的工作现在都由她接手做。”

前台按了内线的号码,简单说了几句,让那个叫小金的女孩子出来见她们,然后就匆匆挂上电话,继续祖玛去了。

苏苏暗暗瞪了她一眼,温静无奈地笑了。显然孟帆的死并没有给这位前台小姐带来怎样的触动,或者只有不耐烦,因为要接待很多来交接工作的访客。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会给不同的人留下不同的记忆,在有的人眼里异常珍贵,在有的人眼里可能只是无意义的存在。

没过一会小金就走了出来,很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艳粉色的T恤,手腕上挂了几串塑料珠子。

这身装扮温静觉得有些眼熟,她愣愣地看着小金,小金也愣愣地看着她。

两个女孩对视着,眼神中透露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探寻意味,苏苏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

小金的全名叫金薇薇,是杜晓风的现任女朋友。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温静喘着气,指着杜晓风说:“我会自己一个人把孟帆的所有文章都找到!我会自己一个人找回所有我忘了的事!我会自己一个人,忘了你!”

1“找我有什么事?”金薇薇的表情带有轻蔑的怒意,她看过温静和杜晓风的合影,因此显然误会了温静的来意,以为温静是找了帮手特意来她公司闹事的,即便争不到男朋友,也要寒碜她一下。“你们认识啊?”苏苏纳闷地问。

金薇薇不屑地轻哼一声,她觉得她们是在做戏,便随意应付着。“可以算认识吧。”温静压抑着被曲解的羞愤说,“金小姐是杜晓风的女朋友。”“啊?”苏苏惊叫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金薇薇。“出去说好吗?这儿不太适合聊天吧。我刚来这里工作,不想被人看笑话!”金薇薇强作镇定地说,的确,前台小姐已经放弃了祖玛,饶有兴致地偷偷瞄着她们了。“那倒不用。”温静淡淡地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嗯。”金薇薇勉强发出了点声响算是回答。“我是为孟帆的事来的,你可能不知道,孟帆是我的高中同学,我想收集他撰稿的所有杂志,现在市面上往期的都没有了,所以才找到这里。”温静一副对金薇薇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到了这种时候,她总要争口气的。“啊?”这回换金薇薇惊讶,她狐疑地看着温静和苏苏,心里掂量着她们说辞的真假。“杜晓风没跟你说过?我们都是高中同学,前几天聚会的时候知道了孟帆的事。”苏苏非常义气地站在温静一旁,趾高气扬地说,她想金薇薇一定忌讳温静和杜晓风的碰面,说出来也能气气她。

果然金薇薇的脸色难看起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腕子上的塑料珠子,说:“杜晓风倒是说过,我调到这里时他告诉我以前有个高中同学也在这儿,不过死了。”

听着金薇薇嘴里无足轻重的“死”字,温静心里很别扭,她不愿意别人这么去说孟帆,随意抹杀他存在过的痕迹。想想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吃飞醋、掐干架,而是为了孟帆,她刚才的斗志一下子没了一半。“是啊,所以还请帮帮忙,我们想要全套的杂志。”温静微微颔首说。

苏苏有点诧异她的变化,金薇薇眨眨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说:“社里的杂志倒是很齐……不过嘛,我帮不了你们,留下的都做样刊入库了,我不能拿出来随便给人。”“能不能通融下?”温静抿着嘴唇,努力说出求她的话。“我无能为力。”金薇薇诚恳地摇摇头。“拜托……”

温静还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没说完就被苏苏拉住了。苏苏满脸怒气,一步站到金薇薇面前,指着她大声说:“姓金的!你成心吧!”“我说了,我没办法。请你自重,别在这里撒泼,很难看。”金薇薇看着苏苏的手指,毫不示弱地说。“我们花钱买!又不是白要!”苏苏愤怒地喊。

金薇薇淡淡一笑,看着温静说:“有些东西过期了就是过期了,买倒是很容易,但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回来的。”

温静倔强地看着她,恍若未闻地笑笑,心里却凉到了底,苦涩地想:杜晓风,这就是你让我受的罪!

苏苏被金薇薇气得跳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温静觉得若是能放下身段,让金薇薇把杂志拿出来也就还算值得,而她又不愿意口口声声去求她,只能不咸不淡地耗着。

两个本来最好不要见面的女人偏偏因为毫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却又迟迟不肯上演激烈的戏码,这样的局面让前台小姐都不愿再看,重新玩起了祖玛。

然而,就在温静准备放弃的时候,金薇薇的电话响了起来。

金薇薇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又露出了比蒙娜丽莎还神秘、骄傲的微笑,她半侧过身子接起,声音却一点没有压低:“喂?到了?还挺快!……是么,都这点了?……现在走不了,被缠住了……谁?你自己上来看看吧。”

金薇薇挂了电话,悠闲地靠在墙边。温静看着她,喉头慢慢发紧,那种站在聚会包厢外的紧张感又来了。“通通”的脚步声在老式的水泥楼梯上响起,就像是从时光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一下下撞在温静心里。

当脚步声停下时,杜晓风站在了她们面前。

2

杜晓风看到温静和苏苏的那一刻短暂地慌张了一下,温静很熟悉他的小动作,每每遇到吃惊的事,他左边的眉毛都会轻轻抬高一点。然而杜晓风的下一个动作,温静却并不熟悉。他扭过头,看向了金薇薇,目光里满是担心。

怕我伤害她?

温静禁不住猜想,这样的感觉令她难以逃避地难受。

她从未期盼过再见杜晓风,来到这里只是单纯地为了寻找孟帆的初恋情怀,然而事实却更加确凿地让她肯定,她自己的初恋,一去不返。“杜晓风,你来得正好,你去跟你女朋友说说,请她高抬贵手,给我们行个方便。”苏苏特别强调了女朋友三个字,杜晓风尴尬地低下了头。“怎么回事?”杜晓风问金薇薇。

金薇薇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但方才暗波汹涌的情势也听不出来了。

杜晓风听完沉吟了一下,金薇薇低头玩着手链,温静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摆着门口架子上的《夏旅》杂志,两个人好像都置身事外,只有苏苏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定定地看着杜晓风,一副讨说法的样子。“苏苏,薇薇不知道你和孟帆的事,刚才说话可能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杜晓风说。“以前咱们的事她都不知道,我不和她计较,你让她把杂志拿出来吧。”苏苏得意地看着金薇薇。金薇薇垂着眼角,看不清楚表情。“这个……对不起,她真的帮不了你们。”杜晓风顿了顿,他显然知道这样说的效果,但还是说了出来。“什么?”苏苏惊愤地说。

温静没有说话,她终于看向了杜晓风的眼睛,而他却躲过了她的目光。“她刚来这里上班,没那么大的权限,而且新人一来就提要求,找这么多的样刊,也不合适。这样不太好,所以,对不起了。”

杜晓风跟苏苏解释着,他一眼不看温静。而温静也不看他,眼前地宛如陌生人的杜晓风让她有点恍惚,在过去的那七年里,他们究竟有没有那么的亲密过?亲密得好像一个人一样?“哦,你还挺替她着想,挺维护她的。”苏苏怒极反笑。“她比咱们小,刚工作,还不懂……”

杜晓风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苏打断了,她的声音尖利刺耳,让温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那你怎么不替温静想想!你就在她眼前说这个,不觉得有点过分吗?你怎么不念念孟帆,好歹也是同窗吧!杜晓风,你做人有必要绝情到这种程度吗?”“算了,苏苏,走吧。”温静拉住苏苏,苏苏还挣扎着叫嚷,而温静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拽着苏苏擦过杜晓风的肩膀走下了楼。

这一次他们大概距离一厘米。

可是却像隔了几万光年。

3

其实杜晓风曾经维护过温静,在她难堪的时候站到她的前面,只不过那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时温静和苏苏都是爱玩闹的女孩子,功课不见得多好,但是每天依然乐乐呵呵的,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期末考试之类。

温静和苏苏在那天闯了祸,两人中午追跑打闹的时候,温静的手肘撞上了黑板,原本左下角的一条小裂缝变成了一条大裂缝,就像伤口一样,在蒙着粉笔灰的黑板上显得格外突兀。

温静和苏苏吓坏了。要是现在,这根本不算什么,顶多赔点钱,那旧黑板也没什么金贵的,学校里最常见的就是斑驳的黑板了。但在那时就成了不得了的大错,学生时代大概没有比被老师骂更可怕的事了。

温静慌了神,苏苏更是抓瞎,两人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只盼着下午上课时班主任发现不了。可是她们显然错估了老师的敏锐,班主任一进教室就发现了黑板新添的一道伤痕。“这是哪个同学弄的?谁毁坏公物?举手!”

李老师怒气冲冲的样子让班里的同学都缩回了头,有好事的偷偷瞄向温静和苏苏,苏苏绝望地看着温静,而温静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现在不说的话,就等家长来了一起说吧!”

请家长是老师们的杀手锏,想着回家还要被父母狠狠训斥一顿,温静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弓着身子,微微抬起右手,手指尖慢慢从桌子下伸了出来。“你起立,说吧,怎么回事!”

温静惊讶地睁开眼,同学们都望向后面,她也回头看去,与她相隔三行,她看见孟帆高高举起了手。白色衬衫的袖口随窗外的微风飘舞,贴到了他的胳膊上,显出他格外修长的手臂,那是少年特有的单薄。

孟帆站起来,却默默没有答话,的确,明明不是他做的,他有什么可说?

苏苏从来不敢直视孟帆,这次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底下的同学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李老师也觉得奇怪,说:“孟帆,你打坏的黑板?”“是,是我。”一直不吭声的孟帆终于发出了声音,尽管这并不是事实。“你干什么了去碰着黑板?”李老师继续问。“我……”孟帆卡了壳,他平时话都很少说,更不要说撒谎。

这时,另一只手举了起来。“杜晓风!我就猜这里肯定有你的事!你也站起来!”李老师怒气冲冲地说。

杜晓风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说:“我中午和孟帆闹着玩,推了他一下,他磕黑板上了,那儿本来就是裂开的,现在比以前就长了一点点儿。”

杜晓风拿手比划着,手指间的距离恨不得连一毫米都没有,同学们听他胡诌都笑了起来,温静也笑了,她回头看杜晓风,杜晓风偷偷踢了踢她的椅子腿。

李老师自然更生气了,她严厉地批评了杜晓风和孟帆,勒令他们放学后去老师办公室。杜晓风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怎么在乎,而整个过程中孟帆始终没再说一句话,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温静想用目光向他表示一下感激,可他垂下的额发却遮住了眼睛,远远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放学后温静和苏苏一起去自行车棚等被老师叫走的杜晓风和孟帆。明明不大的事,她们却假想出无数坏的可能。所有的零花钱加起来才三十几块,温静甚至下定了决心,挪用下个月的餐费来赔偿黑板。

天边露出一点晚霞的时候,那两个人才从教学楼中走了出来。温静和苏苏先是蹲在车架子后面,确定他们身后没有李老师跟着,才慢慢站了起来,两人背着书包一颠一颠地跑向他们。“你们没事吧?”“没事!800字检查,做一周值日!”杜晓风满不在乎地说,孟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径直往里走,取车去了。

苏苏故意不看孟帆,却在他转身走开的时候,偷偷瞄着他的背影。“还不去跟人说声谢谢,人家是好学生,这次可是替你背黑锅了!”杜晓风揶揄苏苏说。“我又没让他去……”苏苏扭捏地说,但半边身子已经侧向了孟帆那边。“去吧!别装了啊,我等你!”温静笑着推苏苏。“我……我就是想道谢!只说谢谢而已!”苏苏努力地狡辩着,一边回头看温静有没有笑她,一边向孟帆走去。“谢谢。”看着苏苏停在孟帆身边,温静突然小声说。“啊?”杜晓风不明所以。“你也替我背黑锅了啊。”温静微红了脸,垂下头说。“没什么。”正经说起话来,杜晓风也不好意思了,他嘴里小声嘟囔着,“男人不都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温静却还是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她怔怔地看着杜晓风,发现他的脸也泛起了红色。

在晚霞的照耀下,他们身上反射出灿烂的光影,微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树下的两人分别低着头,一个拿脚尖蹭着地,一个玩着手里的车钥匙。他们虽然青涩得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但是心里却将此时此刻记下了千千万万遍。

远处的苏苏和孟帆也仿佛说完了话,孟帆推着车静静地走向他们,苏苏在他身旁走着,始终保持着十步的距离,她微笑着看了温静一眼,这是两人的暗号,今天她们要各自陪着别人,分开回家了。

孟帆走过温静身边时,温静也向他说了谢谢,但是孟帆只是点点头,并没停下和她说话,他垂下眼睛,就那么匆匆走了。温静也不在意,孟帆是只会对苏苏温柔的,就像杜晓风只会对她温柔一样。

4

从杂志社下楼时这突如其来的回想让温静偶然发现在那份记忆里还存在着孟帆的影子,那时的他原来就已经在坚持着那绵长的初恋了。

而她呢?她在逃跑。

温静突然看不起现在的自己,她觉得这么狼狈与悲戚的样子,真的会被16岁的自己笑话,会被去世的孟帆笑话,会被曾经的、现在的,是她的、不是她的杜晓风笑话。

走到一楼的时候,苏苏还在滔滔不绝地数落杜晓风的薄情寡义,温静猛地止步,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跑上楼。

身后的苏苏在喊她,她没停下,温静觉得这时候停下,她才真的完败。

再次出现在杜晓风和金薇薇面前,那两个人显然都没想到,温静也没有给他们表达任何感想的机会,她喘着气,指着杜晓风说:“我会自己一个人把孟帆的所有文章都找到!我会自己一个人找回所有我忘了的事!我会自己一个人,忘了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咖啡馆里的意大利蜡烛燃烧了一半,淡淡的烛光笼在江桂明身上,有着一层神秘的透明感,恍若穿越了时空。温静怔怔地看着他,标准的伦敦音产生了不同凡响的回声,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曾经的某个午后,低沉地吟诵这首诗的少年。

1

大话是说出去了,直到现在苏苏还盛赞温静当时的表情、语气、动作都帅气到无以复加,但是接下去怎么做,温静却一点主意都没有。

忘不忘得了杜晓风先不说,单单那好几十本已经没处见的杂志要怎么找到,就是个大问题。不死心的温静在网上搜索,结果可想而知,不知名的《夏旅》读者寥寥,现实让人更加沮丧。

就在被甩、与前男友的现女友交战、苦寻《夏旅》不着的三重打击下,温静很快迎来了第四重打击——她被炒鱿鱼了。

老板以经济不景气、公司运转困难这种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她谈话,温静只能点头表示赞同,顺便竭力争取了下迟发的奖金。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时,温静无意地瞥见了他桌子上的出勤卡,在最近所有的满勤中只有她有一小处的空白,没记错的话,就是她去《夏旅》杂志社的那天。

温静瞬间觉得,人生的苦难是普遍联系的,是没有终结的。

赋闲在家的日子也不舒坦,和妈妈不断有小的口角。温静知道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担心,快奔三了,没男友,没工作,剩女剩到她这份儿上也算是难得了。因此那段时间温静少有地情绪低落起来,以至于接到晓兰的电话她都没有太多的惊喜。“我想起一个人,他没准能帮你。”晓兰淡淡地说。“谁呀?”温静并不太积极。“江桂明。”晓兰说,“是孟帆大学里的师兄,关系很好,他现在也在做杂志。”

温静刚记下江桂明的手机号码,晓兰就挂了电话,温静都没来得及向她道谢。温静正纳闷她冷淡的热心时,她妈妈探过头问:“招聘的电话?要面试吗?”“不是,是朋友。”温静无奈地说。“哦。”她妈妈显然失望了一下,“有时间多投投简历,别再凑一起瞎聊天了!你看人家苏苏,和你玩是玩,但是工作找朋友一样没落下!你从小就这样,傻精傻精的。”“知道了!”虽然知道妈妈是为她好,但温静还是忍不住不耐烦起来,她拎起包,随便扔了两件东西进去说,“我出去一趟。”“干吗去呀?”她妈妈问。“找工作,省得在家您嫌我烦。”

温静走出房间,穿鞋的时候她妈妈还在唠叨她的不懂事,温静关上大门,稍微用了点力气,不是发脾气,只是希望把烦恼都关在里面。

夏初的午后泛着慵懒的气味,温静坐在麦当劳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手机里的贪食蛇游戏被她玩到了不可思议的分数,想着要把这样的记录向苏苏显摆下,温静决定晚上约她唱歌。然而打开手机通讯簿时,温静却看见了江桂明的名字。这号码有点眼熟,让温静感觉亲切起来,反正离苏苏下班时间还早,温静干脆拨通了他的电话。“喂?”听筒那边的声音让温静吓了一跳,她脑子一下懵了,以为错拨到了杜晓风那里。“你好,哪位?”江桂明接下来的询问让温静从云端落回地面,她吁了口气说:“你好,我是孟帆的高中同学。”“高中同学?你不会就是他的那个……”江桂明有点诧异地说。“我不是他初恋。”温静笑了笑,“我是他初恋的好朋友。”“我明白了!她不好意思出面吧?”江桂明爽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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