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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5: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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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斯蒂芬·茨威格

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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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

人类群星闪耀时试读:

前言

没有一个艺术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始终是艺术家,艺术家创造的重要的、恒久的一切,总是在罕有的充满灵感的时刻完成的。我们视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诗人和表演家的历史亦复如此,她绝不是不息的创造者。在歌德敬畏地称之为“上帝神秘的作坊”的历史里,平淡无奇、无足轻重之事多如牛毛。这里,玄妙莫测、令人难忘的时刻至为罕见,此种情形,在艺术上、生活中也是随处皆然。她往往仅仅作为编年史家,漠然而不懈地罗列一个个事实,一环又一环地套上那纵贯数千年的巨大链条。因为绷紧链条也要有准备的时间,真正的事件均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向来是:一个民族,千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天才;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闪耀的时刻。

倘若艺术界出现一位天才,此人必千载不朽;倘若出现这样一个决定命运的历史性时刻,这一时刻必将影响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此时,无比丰富的事件集中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一如整个太空的电聚集于避雷针的尖端。平素缓慢地或先后或平行发生的事件,凝聚到决定一切的唯一的瞬间:唯一的一声“行”,唯一的一声“不”,不早不迟,使这一时刻长留史册,它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一个民族的存亡,甚至于全人类的命运。

一个影响至为深远的决定系于唯一的一个日期、唯一的一个小时,常常还只系于唯一的一分钟,这样一些戏剧性的、命运攸关的时刻,无论在个人的生活上,还是在历史的演进中,都是极为罕见的。这里,我试图描述极不同的时代、极不同的地域的若干星光闪耀的时刻,我之所以这样称呼它们,乃是因为它们有如星辰放射光芒,而且亘古不变,照亮空幻的暗夜。对书中描述的事件与人物心理的真实性,绝无一处企图借笔者的臆想予以冲淡或加强,因为历史在她完美塑造的那些玄妙的瞬间,是无须他人辅助的。历史是真正的诗人、戏剧家,任何一个作家都别想超越她。《巴尔沃亚》,佚名 作

巴尔沃亚:不朽的逃亡者

太平洋的发现1513年9月25日

装备好一艘船

哥伦布发现美洲后初次归来,凯旋的队列穿过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人群拥挤的街道时,展示了数不胜数的稀世奇珍:一种迄今不为人知的红种人;从未见过的珍禽异兽——色彩斑斓、大声叫喊的鹦鹉,体态笨拙的貘;接着是不久便在欧洲安家落户的奇异植物和果实——印第安谷种、烟草和椰子。所有这一切都使欢呼的人群深感好奇,不胜惊讶。但最使国王、王后和他们的谋臣激动的,却是哥伦布从新印度带回来的装着金子的几口小木箱、几只小篮子。哥伦布从新印度带回来的金子并不多,不过是他从当地土著人那里换来或抢来的若干装饰品、几小块金条、几把与其说是金子不如说是金粉的颗粒——全部虏获物充其量也就只够铸几百枚杜卡登金币。可是,天才的幻想家哥伦布总是狂热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他狂热地把开辟通往印度海路的光荣归于自己,一本正经地夸耀说,这只是小小的初次尝试。他说他得到可靠的消息,在这新群岛上蕴藏着丰富的金矿脉;那里,在多处旷野,一层薄薄的土地表层底下很浅很浅的地方,就有这种贵重的金属。用一把普通铁锹就能轻而易举地挖出黄金。再往南走,有几个王国,国王们用金杯饮酒,那里的黄金还不如西班牙的铅值钱。关于新俄斐的描述使贪求黄金永不餍足的国王听得入迷,当时,人们还不太了解哥伦布此人好吹牛皮,对他的种种许诺深信不疑。于是国王立即为第二次远航装备起一支庞大的舰队。甚至不必派专人去招募海员——发现了新俄斐,传说那里只用两只手就能刨出金子,这消息使整个西班牙如醉如狂:数百人、数千人潮水般涌来,都要去那黄金国度。

可是,贪欲从城镇和乡村冲刷出来的是怎样的一股浊流啊!前来报名的不只是想使他们的族徽整个儿地镀上黄金的名门贵胄、胆大鲁莽的冒险家,西班牙所有垃圾和渣滓统统拥向巴罗斯和加的斯。试图在黄金国一显身手发大财的窃贼,拦路抢劫的强盗、恶棍,想甩掉债主的负债者,想摆脱争吵不休的妻子的丈夫,所有这些穷困潦倒不得志的人,有前科的、被法警追捕的在逃犯,都来报名参加舰队。这些落魄之徒、乌合之众,全横下一条心,为了立即致富,他们什么暴力手段都敢用,什么罪恶勾当都敢干。哥伦布说的在那些国度只要把铁锹插进土里,面前就会出现闪光的金块,移民中的富有者都要带上仆人和骡子才能大批运送这种贵金属等虚夸之辞,更使他们一个个想入非非。那些没有被吸收到探险队里的人就铤而走险,另辟蹊径;胆大妄为的冒险家不去多费力气求得国王准许,便自己装备起船只,只求迅速前往,攫取黄金、黄金、黄金;西班牙的不安定分子和最危险的社会渣滓一下子都被放出来了。

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总督惊恐地眼看这些不速之客潮水般地涌上他管辖的岛屿。海船年复一年运来新的货物和越来越不受管束的人。然而,新来者同样感到异常失望,因为这里绝非遍地黄金,他们像野兽一样向多灾多难的土著人扑过去,但从他们那里已榨不出哪怕是一小粒金子了。于是这些不逞之徒四处游荡、劫掠,既令不幸的印第安人恐惧,也令总督惊慌。总督想让他们当殖民者,拨给他们土地,分给他们牲畜,甚至给他们为数可观的“人畜”,即给他们每人六七十个土著人当奴隶。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无论出身于名门望族的骑士,还是往日的拦路劫盗,对经营农场都不感兴趣。他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种小麦、养家畜的;他们不为种子和收成操心,而去折磨不幸的印第安人——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让所有当地人统统灭绝的,要不就泡在下流酒吧里。没多久,这些人便负债累累,不得不在变卖地产之后再卖掉大衣、帽子和最后一件衬衣,落得只能依靠商人和高利贷者生活。

因此,当伊斯帕尼奥拉岛上一位受人敬重的法学家,马丁·费尔南德斯·德·恩西索学士,为了带一批新人马去援助大陆上他那一块殖民地,于1910年装备了一艘船的消息传来,这些落魄分子热烈欢迎。阿隆索·德·奥赫达和迭戈·德·尼古萨这两个著名的冒险家获得斐迪南国王颁赐的特权,在邻近巴拿马海峡和委内瑞拉海岸一带建立一块殖民地,他们匆匆忙忙地将其命名为“卡斯蒂利亚·德尔·奥罗”,即“黄金的卡斯蒂利亚”;精通法律但不谙世事的恩西索陶醉于这美妙动听的名字,被谎言所迷惑,把他的全部财产投入到这项事业中去。可是从位于乌拉巴海湾的圣塞瓦斯蒂安新建殖民地不见送来黄金,只传来刺耳的求救的呼声。他的人员一半死于和土著人的战斗,另一半死于饥饿。为了拯救他的投资,恩西索孤注一掷,用他剩下的钱去装备一支救援探险队。伊斯帕尼奥拉岛上所有潦倒绝望的人听说恩西索需要新的士兵,都想利用这个机会随他离开此地。只要离开就好了,只要能摆脱债主、摆脱心存戒备的严厉的总督就好了!可是,债主们也都在小心防范。他们察觉那些负债最多的债务人企图溜之大吉,永不复返,便死命缠着总督,要他发布命令,未经他特许,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该岛。总督满足了他们的愿望,设置了一条严密的封锁线,只许恩西索的船停在港外,政府的小船负责巡逻,以防未经特许者偷渡上大船。那些害怕诚实的劳动和累累债务甚于害怕死亡的亡命徒,只好无限愤怒地眼睁睁看着恩西索的船扬帆远航,前去冒险。

木箱里的人

恩西索的船扯满风帆,从伊斯帕尼奥拉岛向美洲大陆驶去,海岛的轮廓已沉没在蓝色的海平线下。这是一次平静的航行,起初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只不过有一条特别雄壮有力的大狼狗——名种狼狗贝塞里科的狗崽、自己也很有名的莱昂西科——在甲板上跑来跑去,闻闻这,闻闻那。谁都不知道这条大狼狗是谁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上船的。后来,它在开船前一天运上船的一个装食物的特大木箱前面停下不走了,这就更引起人们的注意。忽然,简直匪夷所思,木箱的箱盖自动打开,从里面爬出一个约莫三十五岁的人来,佩剑执盾,头戴铁盔,全副武装,犹如卡斯蒂利亚的圣雅各。此人就是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此人出生在赫雷斯·德·洛斯·卡巴雷洛斯的一个贵族家庭,曾以普通士兵的身份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远航到这个新世界,他们的船只在多次迷航之后终于在伊斯帕尼奥拉岛靠岸。总督想使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成为一个顶呱呱的殖民者,但是白费力气;没过几个月,他就抛弃分给他的土地,彻底破产,无法向他的债权人交代。然而,当其他负债的人握紧拳头在岸上冲着使他们无法逃上恩西索的大船的政府小船干瞪眼的时候,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躲在一个空的大木箱里,在起碇前的混乱中让他的手下把这个空食物箱搬上船,大胆地绕过迭戈·哥伦布的封锁线而没有被人识破诡计。直至他知道船已远离海岸,绝不会为他一人再掉转头去,这个偷渡客才公开露面。现在他就在船上。

恩西索学士是个法学家,像大多数法学家那样,他对罗曼蒂克不感兴趣。作为有治安权的长官,作为新殖民地的警察总监,他不能容忍吃白饭和身份可疑的人。因此,学士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宣布,他不想把他带走,经过下一个岛屿时,不管岛上有没有人住,都要把他留在海滩上。

不过后来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就在这艘船驶往“黄金的卡斯蒂利亚”途中,他们遇见一条载满了人的船,这真是一个奇迹,因为当时只有几十条船航行在这尚不为人知的海域。率领他们的人名叫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这之后不久,此人的名字便传遍世界。他的乘客来自恩西索的殖民地圣塞瓦斯蒂安,起初人们还以为他们是擅离职守的造反者。但是他们的报告使恩西索大为震惊:圣塞瓦斯蒂安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是这块前殖民地的最后一批人,司令官奥赫达已乘船逃走,剩下的人只有两条双桅小帆船,不得不等到死得只剩下七十人了才动身离开,否则两条小船装不下他们。两条双桅小帆船中又有一条失事,皮萨罗率领的这三十四人就是“黄金的卡斯蒂利亚”最后的幸存者。现在去哪里好呢?恩西索手下的人听了皮萨罗的叙述后,已没有多大兴趣再去领教荒凉的移民区里可怕的沼泽气候和土著人的毒箭。返回伊斯帕尼奥拉岛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在这危急关头,巴尔沃亚突然站了出来。他声称,他在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首次航海时对中美洲全部海岸都有所了解,还记得当年经过一个叫作达连的地方,在一条含有金子的河流旁,居住着待人友善的土著。他说,应该去那里建立新定居点,而不是返回倒霉的伊斯帕尼奥拉岛。

所有人都赞成巴尔沃亚的主意。他们根据他的建议,向巴拿马地峡的达连驶去,在那里照例先对土著人进行血腥屠杀。由于在掠夺来的财物中也有黄金,这伙亡命徒便决定在那里定居,他们怀着虔诚感激之心把这座新城称为“圣玛利亚的达连”。

危险的上升

不久,不幸的殖民地投资人恩西索学士就对没有及时将大木箱连同藏在里面的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一起投入大海深感悔恨,因为这个大胆的家伙几星期后就控制了全部权力。在纪律和秩序中长大的法学家恩西索试图以待任总督的身份管理这块殖民地,使之有利于西班牙王室,他在简陋的印第安人茅舍里签发书写工整、措辞严厉的法令,仿佛是在塞维利亚自己的法律办公室里。他禁止士兵在这迄今无人涉足的蛮荒之地从土著人那里搞到黄金,因为那是王室的资源;他力图迫使这伙无法无天的歹徒遵守秩序和法律,但这些冒险者本能地信服武力而群起反对这位文人学士。不久,巴尔沃亚成了这块殖民地真正的主人。恩西索为求活命,被迫出逃。当国王派到新大陆的总督之一尼古萨终于抵达,要来整顿秩序的时候,巴尔沃亚根本不让他上岸,不幸的尼古萨被从国王赐予他的土地上驱逐出去,在归途中溺死在大海里。

于是努涅斯·德·巴尔沃亚这个从大木箱里爬出来的人成了这块殖民地的主人。但是,他虽然获得成功,却并不愉快。因为他违抗王命,公然造反,加上前来赴任的总督因他而死,使他获得宽恕的希望更加渺茫。他知道逃走的恩西索正在返回西班牙的途中,恩西索会控告他,或迟或早,他必将因叛乱罪受到审判。不过,西班牙毕竟无比遥远,一艘船横渡大洋,一来一回之间,他有充裕的时间。为了尽可能长久地掌握自己篡夺来的权力,他聪明而大胆地寻找唯一的手段。他知道,在那个时代,成就可以为每一种罪行辩护,向王室的财库进贡大量黄金便可以免受惩罚或推迟惩处。因此,当务之急是聚敛黄金,因为黄金就是权力!他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一道压迫和掠夺附近的土著人,经过几次血腥屠杀,他获得了决定性的成功。他阴险而粗暴地袭击待他友善的一个名叫卡雷塔的酋长,并已决定将他处死。卡雷塔向他进言,劝他不要和印第安人为敌,而应与他的部落结盟,并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他,作为对他忠诚的担保。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立即认识到在土著人当中有一个可靠而有势力的朋友的重要性。他接受卡雷塔的建议,尤其令人惊异的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始终对那位印第安姑娘极其温柔体贴。他同卡雷塔酋长一道征服周围所有的印第安人,在土著人当中树立了巨大的权威,以至于最后连势力最强大的酋长柯马格莱也毕恭毕敬地邀请他去访问。

迄今为止,巴尔沃亚只不过是一个亡命徒,一个敢于违抗国王旨意、注定要被卡斯蒂利亚法庭判处绞刑或砍头的反叛者,可是,对势力最强大的酋长的这次访问使他的一生发生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转折。柯马格莱酋长在一座宽敞的石砌房子里接待他,其陈设之奢华令巴尔沃亚极为惊诧,没等客人提出要求,主人便馈赠四千盎司黄金。接着就轮到酋长大感惊讶了。因为,他毕恭毕敬地接待的这些天之骄子,这些强大的、如同上天一般的外来者,一见到金子,就把尊严抛到一边去了。他们像一群解开铁链的狗,向着彼此扑过去,拔出刀剑,攥紧拳头,声嘶力竭地狂吼,人人都想比别人得到更多黄金。酋长看着这场闹剧,既惊奇又鄙夷:这是天涯海角不谙世事的人们对文明人的永远的惊讶,在这些文明人眼里,一小撮黄色金属比他们的文明所取得的一切精神上和技术上的成就还要宝贵。

酋长终于对他们讲了一番话,西班牙人贪婪而惊讶地听着译员翻译。柯马格莱说:“很奇怪,你们为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争斗,为了一种这么平常的金属吃了那么多苦头,经受那么多危险。对面那边,在这高高的群山后面,有一片辽阔的海洋,所有的河流都夹带着金子汇入大海。那里居住着一个民族,像你们一样乘坐有帆有桨的船,那里的国王吃喝都用黄金器皿。你们可以在那里找到这种黄色金属,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是一条危险的路,因为酋长们肯定会阻拦你们。不过,到那里也就只有几天的路程。”

这一席话正中巴尔沃亚下怀。终于找到了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黄金国的线索!他的先行者们走遍南北各地,寻找这个地方,如今,如果这个酋长说得不错的话,只需几天路程就能到达那里。同时也证明了另一个大洋的存在,哥伦布、卡博特、科雷列亚尔等著名的航海家都寻找过,但都没有找到通往这个大洋的道路。发现这条路,其实也就是发现了环地球航行的海路。谁首先望见并为他的祖国占有这一片新的海洋,谁就会名垂千古。巴尔沃亚十分清楚,为了赎罪,为了博取不朽的荣耀和名誉,他必须采取行动:他要成为第一个横越巴拿马地峡到达南海的人,同时为西班牙王室占领新俄斐。在柯马格莱酋长家里的这一小时,决定了巴尔沃亚的命运。从这一刻起,这个出来撞大运的冒险家的生活便具有了一种崇高的、超越时间的意义。

逃遁到不朽的事业中去

一个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在人生的中途,富有创造力的壮年,发现自己此生的使命。巴尔沃亚知道他面临着这样的赌博——要么惨死在断头台上,要么名垂千古。首先必须花钱疏通,取得朝廷的谅解,承认他篡权的罪恶行径合法、有效!为此,昨天的反叛者摇身一变成了最殷勤的臣仆,他不仅给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的财务大臣帕萨蒙特送去依法应给朝廷的柯马格莱赠金的五分之一,并且,他比刻板的法学家恩西索熟谙世故,还私下给财务大臣大笔赠款,请求财务大臣确认他是这块殖民地的长官。财务大臣帕萨蒙特虽然无权这样做,但看在金灿灿的黄金的分上,仍然发给巴尔沃亚一份临时文件,实际上是毫无价值的一纸空文。同时,为求各方面保险起见,在此之前,巴尔沃亚已派了两个最可靠的心腹去西班牙,向朝廷奏明他为朝廷建下的功勋,并报告他诱骗酋长说出的重要消息。巴尔沃亚派人向塞维利亚报告说,他只需要一千兵力,就足以完成在他之前还没有一个西班牙人做到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发现这一片新的海洋,并占领终将被发现的黄金国。哥伦布曾经许诺找到而始终没有找到的黄金国,他,巴尔沃亚,如今要去征服它了。

对于这个输家、叛乱者和亡命徒,一切似乎都已好转。但是,来自西班牙的下一条船带来了坏消息。参与叛乱后,他派遣去挫败恩西索在朝廷对他指控的一个帮手报告说,大事不妙,他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被激怒的学士已向西班牙法庭控告夺走他的权力的强盗,法庭判处巴尔沃亚赔偿他的损失。相反,或许有可能拯救他的关于南海(太平洋)就在附近的消息却还没有送到西班牙。无论如何,一位法官将乘下一条船前来清算巴尔沃亚的叛乱,不是将他就地处决,就是给他套上镣铐,带回西班牙。

巴尔沃亚明白他完蛋了。他们还没有得到他送去的关于附近的南海(太平洋)和黄金国的消息,就对他做出了判决。不言而喻,有人会充分利用这个消息的,在他人头落地的时候,或许就会有某个人去完成他魂牵梦萦的事业。他自己再也不可能指望从西班牙获得什么东西了。谁都知道是他逼得国王派来的合法总督一命呜呼,是他擅自赶跑了行政长官,如果只判他徒刑,而不在断头台上惩处他的胆大妄为,他就该称这判决是宽大的了。他不能指望有权势的朋友,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有权力了,而他的最好的说情者——黄金——的声音又十分微弱,不足以确保他能获得宽恕。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使他不致因他的大胆行为而受到惩罚,那就是去干一桩更大胆的事情。如果他在法官到达之前,在捕吏捉住他拘捕他之前,发现了另一个海洋,发现了新俄斐,他就得救了。在人类居住的世界的尽头,他只有一种逃亡的形式,那就是逃遁到宏伟壮丽的事业中去,逃遁到不朽的事业中去。

于是,巴尔沃亚决定不再等待为征服那一片未知的大洋恳请西班牙派来的一千兵力到达,也不再等候法官到来。他宁愿带领和他一样坚决的一小批人去冒险,去干这件大事!与其双手被捆屈辱地被拖上断头台,不如为最英勇的冒险行动光荣牺牲!巴尔沃亚召集殖民地所有的人,向他们说明他穿越地峡的意图,他并不隐讳种种困难,问他们谁愿意随他前往。他的勇气鼓舞了其他人。一百九十个士兵,这块殖民地的几乎全体武装人员都表示愿意追随他。不需要为装备过多操心,因为这些人一直都在战争中生活。1513年9月1日,为了摆脱绞架,摆脱监狱,英雄和匪徒、冒险家和叛乱者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开始逃亡,开始了他向不朽的事业的进军。

永恒的瞬间

卡雷塔酋长的女儿是巴尔沃亚的伴侣,穿越巴拿马地峡的行动就从卡雷塔小小的王国所在地科伊巴省开始。后来的事实证明,巴尔沃亚没有选择通过最狭窄地带的路线,由于不了解情况,他们危险的行程延长了好几天。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大概是在断然向未知之境挺进时能有一个友善的印第安部族保障他的补给或掩护他撤退。全队一百九十个配备有长矛、剑、火枪和弩的士兵,带着一大群令人望而生畏的狼狗,乘十条大独木舟从达连向科伊巴进发。那个结盟的酋长提供他部落里的印第安人作为向导和驮物品的脚夫,9月6日开始那一次穿越地峡的光荣进军。这次行军即使对这些如此大胆勇猛、历经考验的冒险者的意志力也是巨大的挑战。西班牙人首先必须在令人昏昏欲睡、如感窒息的赤道火烤似的炎热中穿越大片大片低洼地,那里的沼泽和热病在几百年后修建巴拿马运河时还使数千人丧生。一开始就必须使用刀剑和斧子在从未有人到过、遍布毒藤蔓的热带丛林中开出一条路。有如穿过一座巨大无比的绿色矿山,走在队伍前面的人为后面的人开出一条穿过丛莽的狭窄小道。这支西班牙占领者的军队排成长长的单人队列,一个跟在一个后面,武器始终不离手,无论白天黑夜,总是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对付土著人的突然袭击。参天大树的上空,太阳无情地烘烤着,树冠连成一片,在这潮湿的拱顶下面,阴沉沉的,又闷又热,叫人透不过气来。他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大汗淋漓,嘴唇干裂,一里一里地艰难前进;突然又会大雨滂沱,涓涓溪流顿时变为湍急的河流,只能涉水而过,或踩着印第安人迅速用韧树皮搭成的摇摇晃晃的临时便桥过去。西班牙人的食物只有很少的玉米,他们睡眠不足,又饥又渴,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蜇人的吸血昆虫,他们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撕成了碎片,脚部受伤,双眼布满血丝,面颊被嗡嗡叫的蚊虫叮得红肿,白天不能休息,晚上无法睡觉,很快便精疲力竭。行军才一星期,大多数人已经无法承受这般劳累。巴尔沃亚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前面。他宁可把害热病的人和那些已疲乏得无法继续行军的人统统留下来,只率领从他的部队中精选的人员,大胆地进行决定性的冒险行动。

地势终于开始缓缓上升。只在低洼的沼泽地带才能长得异常茂密繁盛的热带丛林变得稀疏了。丛林已不能再为他们遮阴,赤道斜射的阳光明晃晃地、火烤一般地照射在他们沉重的装备上。这一群疲惫不堪的人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缓慢地爬上一个丘陵地带,它连接着犹如一条石脊梁隔断两个大洋之间的狭长地带的连绵群山。视野渐渐开阔,夜晚清风凉爽。经过十八天艰苦卓绝的行军,最大的困难似乎已经克服了;山脊已在他们面前升起,据印第安人向导说,站在山峰上就能望见大西洋和当时尚未为人所知、尚未命名的太平洋这两个大洋。然而恰恰在此时,在顽强而诡谲的大自然似乎已被征服了的时候,新的敌人——当地一个印第安部落的酋长率领数百名武士迎面挡住外来者的去路。同印第安人作战,巴尔沃亚是富有经验了。只要来一次火枪齐射就万事大吉了,人造的雷鸣闪电就将又一次证明他拥有制伏土著人的魔力。惊慌失措的印第安人喊叫着逃命不迭,西班牙人和狼狗紧追不舍。但是,像一切西班牙占领者一样,巴尔沃亚并不满足于轻易取得的胜利,他的骇人听闻的残暴玷污了他的名誉,他把一大批被缚而无力自卫的俘虏活活丢给一群饥饿的狼狗撕裂、撕碎和咬食,以取代观看斗牛和古罗马斗士格斗的娱乐。巴尔沃亚名垂千古之日的前一天夜晚,一场令人恶心的大屠杀玷污了他的名声。

在这些西班牙占领者的性格和行为中确曾有过一种难以解释的复杂独特的现象。他们的胆识、献身精神和承受艰险磨难的能力,可以做出最壮丽的英雄业绩;同时他们又无耻至极地尔虞我诈、互相争斗,而在他们卑鄙的行为中又有一种明显的荣誉感和对于他们的历史使命的伟大意义所具有的奇妙的、真正令人赞叹的意识。巴尔沃亚在此前一天夜晚把俘虏抛给狼狗,并且或许还抚摩过滴着新鲜人血的狼狗的嘴巴,他完全明白他的业绩在人类历史上的意义,在决定性的时刻,他找到了一个世世代代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姿态。他知道,那一年的9月25日将会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日子,这个行事果断的硬汉冒险家以西班牙人奇妙的激情宣告他多么充分理解他的超越时间的使命的重大意义。这是巴尔沃亚绝妙的姿态:就在血腥屠杀的当天晚上,一个土著人指着一座远处的山峰对他说,从山顶上就能望见那片尚不为人知的海洋。巴尔沃亚立即发布命令。他把伤兵和疲惫不堪的人留在洗劫过的村子,命令还能行军的人——从达连出发时的一百九十人现在只剩下六十七人——去攀登那座山峰。上午十时许,他们已接近顶峰。只要再爬上一个光秃秃的圆形小山的山顶,就可极目远眺茫无涯际的海天了。就在这一刻,巴尔沃亚下令停止前进。他不让任何人跟随,因为他不愿和任何人分享第一次看见这未知大洋的殊荣。他要自己一个人、永远就他自己一个人,成为横渡我们这个宇宙的浩瀚的大西洋之后又看见另一个未知的大洋——太平洋的第一个西班牙人、第一个欧洲人。他深刻感受到这一瞬间的历史意义,心怦怦跳,左手举旗,右手提剑,缓缓登山,广阔无垠的周遭只有他一个孤单的身影。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山去,因为真正的事业已经完成。只要再走几步,越来越少的几步,便大功告成。的确,他一登上峰顶,眼前便展现一派非凡的景色。在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的渐次低缓下去的山峦和丘陵后面,是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万顷碧波,这就是那个新的海洋、未知的海洋,迄今只有人梦想过而不曾有人见到的、哥伦布和他的所有后继者年复一年徒然寻找的神奇的大洋,它的波涛拍打着美洲和中国的海岸。巴尔沃亚望了又望,自豪而幸福地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把大洋无尽的碧波尽收眼底的欧洲人。

巴尔沃亚欣喜若狂地久久凝望远方。之后,他呼唤伙伴们上来分享他的喜悦和骄傲。他们不安地、激动地、气喘吁吁地爬着山,奔上山顶,兴奋的目光惊奇地凝视着。突然,随队同行的神甫安德列斯·德·巴拉唱起了感恩诗,喧哗和叫喊声立刻停止了。这群士兵、冒险家和匪徒生硬的粗嗓门汇合在一起,开始虔诚地合唱。印第安人惊讶地看到,他们听神甫说了一句话,便砍倒一棵树,用它做成一个十字架,在上面刻下西班牙国王名字的第一个大写花体字母。十字架竖立起来了,它张开两只木头臂膀,仿佛要拥抱大西洋和南海(太平洋)这两个大洋,以及大洋后面所有眼不可见的远方。

庄严肃穆中,巴尔沃亚站了出来,向他的士兵发表讲话,要他们感谢上天赐予他们这份荣誉与恩惠,并且祈求上天继续佑助他们占领这个海洋和所有这些国家。如果他们愿意一如既往地继续追随他,忠贞不贰,那么他们从这新印度回国时就将是最富有的西班牙人了。他神色庄重地举起旗子向四面八方迎风挥动,表示这风所吹到的远方,他一概要为西班牙去占领。接着,他叫安德列斯·德·巴尔德拉瓦诺草拟了一份文件,把这庄严的一幕永远记录下来。安德列斯·德·巴尔德拉瓦诺展开一张羊皮纸,他先前把它和墨盒、鹅毛笔一起密封在一个木匣子里面,背着它走过原始森林,这时他要求所有贵族、骑士和士兵——这些品德高尚、诚实正直的人——证实他们在“卓越而备受敬重的队长、国王陛下的总督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发现南海时全部在场”,证实“是这位巴斯科·努涅斯先生第一个看见这片海洋,并指给追随在他身后的人看的”。

随后,六十七人从山顶下来,1513年9月25日这一天,人类知道了地球上迄今不为人知的最后一片海洋。

黄金和珍珠

确凿无疑:他们看见了这片海洋。现在下山到岸边去,去感受潮乎乎的海潮,触摸它,感觉它,品尝它,攫取海滨的虏获物!下山的路程走了两天,为了寻找从山麓到大海的捷径,巴尔沃亚把全队分成若干小组。第三组在阿隆索·马丁的率领下首先到达海滨,这支探险小队的成员,甚至连普通士兵,都一个个充满渴望荣誉的虚荣心,渴望不朽;阿隆索·马丁这个头脑简单的汉子甚至立即让文书白纸黑字写成文件,证明他是第一个把手脚浸入这尚无名字的水域的人。他一直等到给如此渺小的“我”记上如一粒微尘似的不朽业绩之后,才向巴尔沃亚报告他来到了大海边,亲手触摸了海水。巴尔沃亚立刻准备做出新的慷慨激昂的姿态。次日正好是教历圣米歇尔节,他只带二十二名士兵出现在大海边,他像圣米歇尔一样全副武装,在庄严的仪式中占领这片新的海洋。他没有立即奔入大海的波涛中,他恍如海涛的主人和主宰者,高傲地在一棵树下休憩,等待大海涨潮,海浪卷到他跟前,像一条驯顺的狗献媚地用舌头舔他的双脚。这时他才站起身来,把盾牌背到背上,让它在阳光下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他一手提剑,一手高举绣着圣母像的卡斯蒂利亚旗帜,迈开大步跨进大海,直至波浪拍打他的臀部。他浸泡在这陌生的汪洋大海之中,巴尔沃亚,这个迄今的反叛者和亡命徒,如今国王最忠实的仆人和凯旋者,才向四面八方挥动旗子,同时高呼:“卡斯蒂利亚、莱昂、亚拉冈的至高无上的君主斐迪南和胡安娜万岁!为了卡斯蒂利亚王室的利益,我以他们的名义,真正地、实实在在地永远占领所有这些海洋、陆地、海岸港口和岛屿,我发誓,任何亲王、总督,任何人,无论他是何种信仰、何种地位,如果对这些陆地和海洋提出任何要求,我都要以卡斯蒂利亚君主的名义捍卫它们,它们现在是卡斯蒂利亚君主的财产,只要世界存在一天,直至末日审判,任何时候都是他们的财产。”

全体西班牙人都重复一遍这一誓言,他们的声音片刻就淹没了海涛的喧嚣。每个人都用海水濡湿嘴唇。文书安德列斯·德·巴尔德拉瓦诺再次把这一占领记录在案,他的文件的结束语是:“这二十二人和文书安德列斯·德·巴尔德拉瓦诺是第一批把脚伸进南海(太平洋)的人,大家都用手试一试海水,用嘴唇舔一舔海水,看它是否像另一个大洋一样是咸的。当他们知道确实是咸海水的时候,众人齐声感谢上天。”

伟大的事业已经完成。现在必须从这英勇的历险中谋取尘世的好处。西班牙人从一些土著人那里抢夺或换了一些黄金。但在他们高奏凯歌之际,又有新的惊喜等待着他们。在附近岛屿上发现多得不得了的珍珠,印第安人双手满满地捧着价值连城的珍珠献给他们,其中一颗名唤“佩莱格丽娜”的珍珠是所有珍珠中最美的一颗,它因为装饰了西班牙和英国国王的王冠而被塞万提斯和洛佩·德·维加吟咏过。西班牙人把这些珍品塞满他们大大小小的口袋,在当地,这些东西并不比海螺和沙子更值钱。他们贪婪地继续打听哪里有对他们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黄金,一个印第安人酋长指着南方地平线上隐隐的一脉远山,解释道:那里有一个国家,拥有无穷无尽的珍宝,那里的统治者用黄金器皿宴饮,还有四条腿的高大动物(那酋长说的是美洲驼)把大批最华美的珍宝运到国王的宝库里去。他说出那个在大海那边远山后面的国家的名称,听起来像“比鲁”,声音悦耳动听又令人觉得陌生。

巴尔沃亚顺着酋长伸出的手所指的方向,凝神遥望远方,那里淡淡的远山隐没在天际。“比鲁”,这个柔和而充满诱惑力的词立即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头。他的心不平静地怦怦跳。他这一生中第二次意外地获得伟大的预示。柯马格莱所说的关于南海(太平洋)就在附近的话已经得到证实。他已发现了珍珠海岸和南海(太平洋),说不定他还会有第二个发现,发现并征服这个地球上的黄金国——印加帝国。

诸神难得佑助

巴尔沃亚痴迷的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比鲁”,即秘鲁,这个字眼犹如金钟的钟声在他的心头回荡。可是这一回,他不敢贸然去侦察,只好忍痛放弃。只有疲惫不堪的二三十人,是征服不了一个帝国的。暂且回到达连去,待日后重整旗鼓,再沿着业已发现的道路奔向新俄斐。但回程也绝不轻松。西班牙人必须再次奋力穿过热带丛林,再次击退当地土著人的突然袭击。这已经不再是一支作战部队,而是一小股身染热病、凭着最后一点力气踉踉跄跄往前走的武装。巴尔沃亚本人病得几乎快死了,印第安人用吊床抬着他,经过骇人听闻的艰苦跋涉才于1514年1月19日回到达连。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业毕竟已经完成了。巴尔沃亚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随他前往未知之境的人个个成了富人;他的士兵从南海海岸带回去的珠宝是哥伦布和其他征服者无法相比的,其余的殖民者也都分到一份。五分之一的财富进贡给王室。这个凯旋者在分战利品的时候,为了犒劳凶猛地把土著人撕成碎块的狗莱昂西科,像对待任何一个战士一样也分给它五百块金比索,没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在他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之后,殖民地再也没有一个人对他作为总督的权威持有异议。人们像尊崇上天一样崇敬这个冒险家和反叛者,他可以骄傲地向西班牙报告,说他为卡斯蒂利亚朝廷完成了哥伦布以来最伟大的事业。他的幸福的太阳冲破迄今笼罩着他的阴云冉冉上升,如今正处于中天的顶点。

然而巴尔沃亚好景不长。几个月后,6月里阳光灿烂的一天,达连的居民惊讶地拥向海滩。一片风帆出现在海平线上,在这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它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可是,看吧,在它旁边出现了第二张风帆,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很快就出现了十艘帆船,不,是十五艘,不,是二十艘,一支完整的舰队向着海港驶来。很快他们便了解到,这一切都是巴尔沃亚的信件促成的,不是他那封报捷信,那封信还没到达西班牙,而是他早先那封转述那个酋长关于附近的南海和黄金国的报告的信,他在信中请求派遣一支一千人的兵力去占领那些土地。西班牙朝廷毫不犹豫地装备了一支如此强大的舰队,然而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的当政者一分钟也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一个像巴尔沃亚这样声名狼藉的冒险家和反叛者。他们派了一个自己的总督随船前来,一个备受尊敬的富裕贵族、年已六旬的佩德罗·阿里亚斯·达维拉(人们大多称呼他为佩德拉里亚斯)。他将以国王委任的总督的身份在殖民地最终建立起秩序,对以前发生的犯罪行为绳之以法,找到那个南海(太平洋)并占领致人幸福的黄金国。

此时佩德拉里亚斯颇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懊恼。一方面,他奉命追究反叛者巴尔沃亚早先驱逐总督的责任,一旦证明他有罪,就要将他逮捕归案,否则就证明他并无过失;另一方面,他又负有发现南海(太平洋)的使命。但他的船刚靠岸,便得知就是这个他要绳之以法的巴尔沃亚,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这一伟大业绩,这个反叛者已经庆祝完了本该属于他的胜利,为西班牙朝廷建立了自发现美洲以来最显赫的功勋。自然,对这么一个人,他现在不能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犯罪分子那样把他捉去砍头,他必须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候,真诚地向他表示祝贺。但从这一刻起,巴尔沃亚已经完蛋了。佩德拉里亚斯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对手擅自做成这件事,是他奉命前来完成这项使命的,这项事业本该使他流芳百世。为了不过早激怒那些殖民者,他不得不把对巴尔沃亚的仇恨深深隐埋在心里。调查推迟进行,佩德拉里亚斯甚至让还留在西班牙的亲生女儿和巴尔沃亚订婚,造成和平的假象。但他对巴尔沃亚的嫉妒和憎恨绝不稍减,相反,当西班牙终于获悉巴尔沃亚的行动,从国内发来一份法令,追授这个前反叛者适当头衔,也任命他做总督,并嘱咐佩德拉里亚斯一切大事都要和巴尔沃亚商量的时候,他对巴尔沃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小地方有两个总督实在太多了,必须有一个让位,两人中必有一个要完蛋。巴尔沃亚感觉到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因为佩德拉里亚斯掌握着兵权和司法权。于是他试图再次逃亡,他的第一次逃亡曾获得了很了不起的成功,使他成了不朽的逃亡者。他恳求佩德拉里亚斯允许他装备一支探险队,去查明环南海(太平洋)海岸,占领更广阔的地域。这个老反叛者的秘密意图是在大海彼岸摆脱任何监督和控制,自己建立一支舰队,当自己领域的主人,可能的话,也去占领神话般的秘鲁,这新世界的俄斐。老谋深算的佩德拉里亚斯表示同意。巴尔沃亚如果在此次行动中丧生,更好;如果他获得成功,以后反正还有时间除掉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于是巴尔沃亚开始了为追求不朽的新的逃亡。他的第二次行动也许比第一次更加辉煌,然而历史向来只褒扬成功者,此次行动在历史上并未获得同样的荣誉。这一次,巴尔沃亚不仅带着他的队伍穿越地峡,而且让数千名土著人拉着木材,板材,四艘双桅帆船用的船缆、船帆、船锚翻山越岭。因为到了山那边,他若有一支舰队,就可以占领所有海岸,征服盛产珍珠的岛屿和秘鲁——那神奇的秘鲁。可是这一次,命运偏和大胆的冒险者作对,他不断遇到新的反抗。在穿过潮湿的热带丛林的行军途中,蛀虫咬坏了木材,木板霉烂,无法使用。巴尔沃亚毫不气馁,他命人在巴拿马海湾砍伐树干,制作新的木板。他的才干创造出真正的奇迹。似乎一切都成功了:南海(太平洋)上的第一批双桅帆船造好了。突然,一场猛烈的龙卷风导致船只停泊的河流河水激涨,船被卷走,在海上撞得粉碎。巴尔沃亚不得不第三次从头开始,终于造好了两条双桅帆船。只需要再有两三条船,巴尔沃亚就可以出发去占领自从当年那个酋长伸手指向南方、他第一次听到“比鲁”这充满诱惑力的字眼以来便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那片土地。只要再派几个勇敢的军官前来,并为他的队伍提供良好的补给,他就可以建立自己的帝国了!只要再给他几个月时间,只要让他的大胆计划交上一点好运,世界史就不会把皮萨罗,而会把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称为印加人的战胜者、秘鲁的征服者了。

然而,即使对她自己的宠儿,命运也从来都不是慷慨无度的。诸神难得佑助凡人完成一项以上独一无二的不朽功业。

死亡

努涅斯·德·巴尔沃亚以钢铁般顽强的毅力为他大展宏图进行准备。然而恰恰是他的非凡成就给他招致了危险,因为佩德拉里亚斯猜忌的眼睛一直不安地审视着他的下属的意图。也许是有人告密,使他获悉巴尔沃亚野心勃勃梦想建立自己的统治;也许他只不过出于嫉妒,担心这个老反叛者再度获得成功。总之,他突然派人给巴尔沃亚送去一封非常热情恳切的信,请他在开始最终的远征之前,回达连附近的城市阿克拉去做一次商谈。巴尔沃亚希望他的探险队能从佩德拉里亚斯那里继续得到支援,便如其所请,立即返回。阿克拉城门前,一小队士兵迈着正步向他迎面而来,好像是来迎接他;他急忙朝他们奔过去,要拥抱他们的队长、发现南海(太平洋)时的伙伴、他多年的战友和密友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可是,皮萨罗把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宣布他被捕了。皮萨罗也渴望不朽,渴望占领黄金国,除掉这么一个桀骜不驯、无所忌惮的挡路人也许正中下怀。总督佩德拉里亚斯开庭审判所谓的叛乱案,迅速做出了不公正的判决。几天后,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同他的几个最忠诚的伙伴走上断头台。刽子手刀光一闪,人头落地,一秒钟后,人类第一双同时看见环绕我们这个地球的两个大洋的眼睛便永远闭上了。(潘子立 译)《探险中的巴尔沃亚》,19世纪版画,佚名 作

马霍梅特:拜占庭的陷落

1453年5月29日

认识到危险

1451年2月5日,一名密使来到小亚细亚,给苏丹穆拉德的长子、二十一岁的马霍梅特送来其父辞世的消息。狡黠而精力充沛的亲王闻讯之后,不同他的大臣和幕僚打声招呼便飞身跃上骏马,狠命鞭打胯下纯种良驹,疾驰一百二十英里直抵博斯普鲁斯海峡,随即渡过海峡,在加里波利半岛踏上欧洲海岸。到了那里,他才向他的亲信透露其父的死讯。为了将任何觊觎王位的图谋粉碎在萌芽状态,他率领一支精兵前往亚德里亚堡。他果然被尊为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并无人表示异议。马霍梅特即位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显示出他极其果断、残忍。为了消灭同血缘的对手,免除后患,他命人将未成年的胞弟溺死在浴池里,随即又让被他收买来干这桩勾当的凶手紧跟被害者之后一命归阴——这也证明他诡计多端、狡诈野蛮。

这个年纪轻轻、性情暴烈而又好大喜功的马霍梅特继比较小心谨慎的穆拉德后,当上了土耳其苏丹,这消息使拜占庭惊恐万分。由于有成百个暗探,人们知道这个虚荣心很重的人曾经发誓要占领一度成为世界中心的拜占庭,又知道他虽年轻,却为其平生宏图日夜思虑谋略;同时,所有报告一致称这位新君具有卓越的军事和外交才能。马霍梅特集两种类型的品质于一身:既虔诚又残暴;既热情又阴险;既有教养、酷爱艺术、能阅读用拉丁文写的恺撒和其他古罗马人物的传记,同时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此人长着一对忧郁的细眼睛,尖尖的线条分明的鹦鹉鼻子。他证明自己一身而三任:不知疲倦的工人,凶悍勇猛的战士,厚颜无耻的外交家。所有这一切危险的力量全为了实现一个理想而集中在一起:他的祖父巴亚采特和他的父亲穆拉德曾让欧洲领教过新土耳其民族的军事优势,马霍梅特决心远远超过他先祖的功业。人们知道,人们感觉到,他的第一个打击目标必将是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皇冠上硕果仅存的璀璨宝石——拜占庭。

对一只坚定的手来说,这颗宝石确实是没有保护的,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拜占庭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它的疆域一度宽广无垠,从波斯直至阿尔卑斯山脉,又延伸到亚洲的荒野。那是一个费时数月也难以从一端到达另一端的世界帝国,如今步行三小时,轻轻松松,便可横越全境:可怜盛极一时的拜占庭帝国,只剩下一个没有身躯的脑袋,没有国土的首都;甚至君士坦丁堡这个古老的拜占庭帝国的京城本身,属于巴西列乌斯皇帝的也就只有今天斯坦波尔这弹丸之地,加拉太已落入热那亚人之手,城墙外面的土地尽属土耳其人所有;末代皇帝的帝国只有一个小碟子那么大,正好有一座环形大墙,把教堂、宫殿和杂乱无章的住宅围在里面,人们就管这叫拜占庭。从前,该城一度被十字军士兵洗劫一空,瘟疫肆虐,十室九空。人们为抵御诺曼民族的不断侵扰疲于奔命,拜占庭又因民族不和、宗教纠纷而陷于四分五裂,因而该城既不能组建军队,又缺乏依靠自己的力量抗击敌人的英勇气概。敌人早已将它团团围困,拜占庭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德拉加塞斯的紫袍无非是一袭清风织就的大衣,他的皇冠不过是命运的戏弄。然而,恰恰因为拜占庭业已陷入土耳其人的重围,又由于它与西方世界有千年之久的共同文化而被视为神圣,因而对欧洲来说,拜占庭乃是欧洲荣誉的象征;只有罗马天主教国家同心协力保护这个业已倒塌的东方最后的堡垒,圣索菲亚——东罗马基督教最后又是最美丽的大教堂才能继续成为信仰的殿堂。《马霍梅特·穆罕默德二世》,真蒂莱·贝利尼 作

君士坦丁立即认识到这一危险。尽管马霍梅特奢谈和平,他却怀着不难理解的恐惧接连遣使前往意大利,或觐见教皇,或赴威尼斯、热那亚,要求他们派遣橹舰,出兵相助。但罗马犹豫不决,威尼斯同样如此。因为西方信仰之间古老的鸿沟,依然未能弥合。希腊教会憎恶罗马教会,希腊教会大主教拒不承认教皇为至高无上的大主教。鉴于土耳其人的威胁,虽然在费尔拉拉和佛罗伦萨的两次教法会议上通过了两大教会重新联合的决定,保证在反抗土耳其人的斗争中向拜占庭提供援助,然而拜占庭一感到自己并非危在旦夕,希腊教的高级教会会议便拒绝使条约生效;直到这时,马霍梅特当上了苏丹,危难才让正统观念的偏执折服:拜占庭在遣使赴罗马求救的同时,带去了让步的信息。于是士兵和军需运上了橹舰,教皇特使另乘一艘船同时起航,以便举行西方两大教会和解的庄严仪式,并向世界宣告,谁进攻拜占庭,谁就是向联合起来的教会挑战。

和解的盛典

12月的那一天,在富丽的长方形教堂举行庆祝和解的盛典,场面确实很壮观。在今天的清真寺里,我们绝难想象那里昔日华美的大理石、豪华的镶嵌艺术、稀世奇珍、珠光宝气是何等气派!君士坦丁皇帝巴西列乌斯在帝国全体显贵簇拥下亲临教堂,以他的皇冠为永恒的和睦充当至高无上的佐证。巨大的厅堂人头攒动,无数烛光将大厅照得通明,罗马教皇的特使伊西多鲁斯和希腊教大主教都格雷戈里乌斯亲如兄弟,一起在祭坛前做弥撒;在这座教堂里,祈祷词中第一次出现了教皇的名字,拉丁语和希腊语同时吟唱的虔诚歌声第一次升上不朽的大教堂的圆形穹隆,斯皮里迪翁的圣体由言归于好的两大教会神职人员庄严地抬进来。一种信仰和另一种信仰似乎永远结合在一起。

然而历史上理智与和解的瞬间总是短暂而易逝的。就在教堂里不同语言的声音在共同的祈祷中虔诚结合的当儿,博学的教士盖纳迪奥斯已在修道院外面的一间房间里激烈攻讦操拉丁语的人,抨击其对真正信仰的背叛;没等理智织就和平的纽带,它已被狂热撕得粉碎。说希腊语的教士不愿真正俯首臣服,同样,地中海彼岸的朋友们也遗忘了他们许诺的援助,只派来几艘橹舰、几百士兵,随后便让这座孤城听凭命运的摆布。

战争开始

世上的暴君,若准备打一场战争,不到万事俱备,总是要侈谈和平的。马霍梅特登基之时,也正是以最娓娓动听、令人宽慰的词句接待君士坦丁皇帝的使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信誓旦旦,表示决心恪守和巴西列乌斯签订的和约。同时,诡计多端的苏丹又同匈牙利人和塞尔维亚人签订双边中立协议,为期三年——这正是他要不受干扰地攻占拜占庭所需的那三年。马霍梅特允诺并发誓要维持和平的话说够了,便背信弃义,挑起战争。

直到这时,土耳其人只占有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亚洲海岸,拜占庭的海船可以自由通过海峡,进入它的谷仓——黑海。此时马霍梅特不说明任何理由,便下令在欧洲岸边鲁米里·希萨尔附近建造一座要塞,扼守这一海上通道。那里正是海峡最窄的地段,当年波斯人统治时期,英勇的泽克西斯就在这里渡过海峡。一夜之间,几千几万个掘土工人登上条约规定不许建造要塞的欧洲岸边(但对迷信暴力者,一纸空文算得了什么),他们以掠夺周围地里的庄稼为生。为了取得强行修建要塞所需的石料,他们不但拆毁民房,还拆毁以古老闻名的圣米哈埃尔斯教堂;苏丹亲自指挥修建工程,昼夜不停地施工,拜占庭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人家违约卡死它通向黑海的自由通道。首批船舶想要通过迄今还能自由航行的海面,未经宣战即遭袭击,初次武力试验既已成功,不久,一切伪装自属多余。1452年8月,马霍梅特召集文官武将,公开宣布进击并占领拜占庭的意图。宣布不久,暴力行动便告开始:传令官被派往土耳其帝国各地征集兵丁。1453年4月5日,望不到尽头的奥斯曼军队犹如猝然袭来的大海怒潮,铺天盖地向拜占庭平原压过来,直抵拜占庭城下。

苏丹装束华丽,策马奔驰在部队前列,以便在吕卡斯城门对面架设帐篷。他命人在地上铺开祈祷用的地毯,然后在大本营前面升起君主旗。他跣足上前,面向麦加三鞠躬,额头触地,在他后面,数万大军朝同一个方向一齐深深鞠躬,以同一个节奏向安拉诵出同一祷词,祈求他赐予他们力量和胜利。这场面确实是够壮观的。祈祷完毕,苏丹才站起来。他的传令官匆匆穿越整个营盘,在鼓声和长号声伴随下反复宣告:“围城开始了!”

城墙与大炮

此时的拜占庭只拥有一种力量,就是它的城墙。它那一度囊括世界的往昔,一个比较伟大、比较幸福的时代留给它的就只有这么点遗产。这座城市呈三角形,有三重铁甲护卫。它南临马尔马拉海,北濒金角湾,掩护南北两侧翼的围墙虽不甚高,却很坚固;与此相反,面对开阔陆地的泰奥多西城墙巍然耸立。昔日君士坦丁皇帝由于认识到未来的危险,用方石块绕拜占庭砌了一道围墙,尤斯蒂尼安继续扩建、加固,但直到泰奥多西乌斯方才把这长达七公里的大墙建成名副其实的要塞。时至今日,爬满常春藤的大墙遗迹尚可为其方石的威力做证。这座环形大墙雄伟壮观,上有城垛、枪眼,外有护城壕沟,高高的四方形瞭望塔昼夜瞭望,两三道城墙并列,千余年来,历代皇帝一再加固、重修,当时堪称固若金汤,实是尽善尽美的象征。这些方石曾经嘲笑过放肆地蜂拥而来的野蛮人游牧民族,嘲笑过土耳其军队,今天也还在嘲笑至今发明的一切战争工具,古代的破城器、攻城的石弹,甚至16世纪的野战重炮和臼炮的炮弹也无力地被挺直的城墙反弹回去,在泰奥多西城墙护卫下的君士坦丁堡比任何欧洲城市都更坚不可摧。

马霍梅特比谁都了解这几堵城墙和它们的威力。几个月来,甚至若干年来,无论他是在梦中或是夜半醒来,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件事情:攻占这几道不可攻克的城墙,摧毁这几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的案头有成堆的敌方堡垒的图样、尺寸、平面图,他对大墙前后每一块高坡、每一处洼地、每一条河流的走向,都了如指掌,他的工程人员同他一道细致地考虑了每一个细节。然而令人失望:他们都计算过了,迄今使用的大炮无法摧毁泰奥多西城墙。

这就是说,必须建造威力更大的大炮!比战争艺术迄今所知的火炮炮筒更长、射程更远、打击力更强的大炮!要用更坚硬的石料做炮弹,要比已经制造的一切炮弹更沉重、更有毁灭性、更有破坏力!必须组建一支新的炮兵队伍来对付这堵难以靠近的城墙,除此而外,别无他法。马霍梅特表示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得到这种新的攻击手段。

不惜一切代价——这种宣告本身往往能够唤醒创造力和推动力。于是,在苏丹宣战后不久,创造才能与丰富经验都够得上举世无双的大炮铸造师、匈牙利人乌尔巴斯应运而至。此人不久前还在为君士坦丁皇帝效力,但他希望凭借自己的技艺接受更艰巨的任务,能够获得马霍梅特的重金酬谢。于是他声称倘若拥有无限的手段,可以铸造一尊世人从未见过的最大的大炮。他的预期果然不错。就像那些被一个念头迷住心窍的人一样,无论花费多少钱财,苏丹都不认为代价过高。马霍梅特立即下令拨给他工匠,要多少人给多少人,成千辆手推车将矿砂运往亚德里亚堡;铸炮匠费时三个月,艰苦备尝。准备好一个黏土模型,用一种秘法使黏土硬化,然后便是炽热的金属溶液令人激动的浇铸。铸造成功了,敲掉泥模,露出世人前所未见的硕大无朋的炮筒。试炮前,马霍梅特派出传令兵晓谕全城孕妇。随着轰雷似的震天巨响,火光闪耀的炮口吐出巨大石弹,仅仅试炮一发,便轰破城墙。马霍梅特当即下令照此特大尺寸铸造大炮,以装备一支炮队。

希腊作家惊恐地称之为第一台巨型“投石机”的这尊大炮就要顺利竣工了。但还有更难办的问题:如何将这巨龙似的金属怪物拖过整个色雷斯,直抵拜占庭城下呢?无比艰辛的历程开始了。一整支平民队伍、一整支军队拖着这个僵硬的长颈的庞然大物跋涉两个月之久。几队骑兵在前开路,不断巡逻,以防这宝贝遭到袭击。在他们后面,几百也许几千挖土工为运输这个超重怪物日夜不停地整修道路,路修好才几个月,这怪物走过又坏了。用一百头公牛拉车,巨大金属管的重量均匀地分布在车轴上,如同奥伯里斯克从埃及向罗马的漫游;两百个大汉在两边小心扶持这根因自身重量而左右摇摆的金属管;同时,五十名车夫和木匠不停忙碌着倒换圆滚木,给滚木涂油,加固支柱,铺垫路面。不难设想,这支运输队只能用水牛走路那样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为自己开辟道路,穿过草原,越过山冈。村民大为惊奇,纷纷在这金属怪物面前驻足,它像战神,由它的仆人从一个国度运往另一个国度。过了不久,用同样的泥模子、同样的方法浇铸成的兄弟又被运往前线;人的意志又一次使不可能的事情成为可能。已经有二三十只这样的庞然大物冲着拜占庭张开它们乌黑浑圆的大口;重炮载入了战争史,东罗马帝国皇帝的千年古城墙和新苏丹的新大炮之间的决战开始了。

又一次希望

古代巨炮闪光的咬啮缓慢地、顽强地,但又不可抗拒地摧毁拜占庭的城墙。起先一门巨炮一天只能打六七发炮弹,但苏丹的新炮与日俱增,每次炮轰,总在将塌的石墙上打开新的缺口,硝烟弥漫,碎石横飞。缺口虽然在夜里又被困守者用越来越可怜的木栅、布包堵上了,但他们守卫的已非昔日牢不可破的城墙。大墙后面的八千人恐惧地默想穆罕默德二世的十五万大军向这岌岌可危的堡垒发起决定性攻击的决定性时刻。是时候了,欧洲该记起它的承诺了。一群群妇女带着孩子从早到晚跪在教堂里;瞭望塔上的哨兵日夜瞭望,但愿布满土耳其舰只的马尔马拉海上出现教皇和威尼斯答应派出的增援舰队。

一个信号终于在4月20日凌晨三时许闪现了。有人望见远处的帆影。不是魂牵梦萦的强大舰队,不,但总归是舰只:三艘热那亚大船凭借风力缓缓驶来,第四艘是一条小一些的拜占庭运粮船,夹在三条大船中间受它们护卫。整个君士坦丁堡欢欣鼓舞,人们立即聚集到临海的壁垒,欢迎援军到来。就在这时,马霍梅特跃上马背,从他的帅帐风驰电掣般向土耳其舰队停泊的海港狂奔而去,下令不惜任何代价,务必阻拦热那亚船只,不让其进入拜占庭海港金角湾。

土耳其舰队有一百五十艘战船,都是比较小的,数千只船桨立即伸进大海,哗啦哗啦划水前进。这一百五十艘中古时期的帆船在钩爪锚、投火器、射石机的掩护下,奋力接近四艘意大利橹舰。风大船快,四条大船超越了矢石齐发、喊声大作的土耳其小船。它们不把这些攻击者放在眼里,扯满风帆,堂而皇之地驶向安全的金角湾,那里从斯坦波尔直至加拉太的著名铁链一直封锁着海口,会保护它们不受任何攻击。此时,这四艘橹舰离它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大墙上的数千人已能看清船上人员的面目,男男女女已跪倒在地,为光荣的拯救感谢上天,为了迎接前来解围的援军船只,海港已响起铁链的叮当声。

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风突然停了。在距离安全的海港只有百米之遥的地方,四艘橹舰像被磁铁吸住,一动也不动。敌军的小船发出狂野的欢呼声,全体蜂拥而上,向四条大船猛扑过来,这几条船犹如四座塔楼瘫在海面,无法动弹。十六条桨艇犹如猎犬紧紧咬住大船,士兵们用钩爪锚钩住大船的船帮,用利斧砍船,要把它凿沉。一队队士兵抓着锚链向上攀缘,朝船帆投掷火炬和着火物,使它烧毁。土耳其无敌舰队的司令驾着他自己的旗舰猛冲过来,要从侧面撞沉运粮船;两艘舰只很快就像两个拳击手一样扭打在一起。头顶铁盔的热那亚水兵起初从高高的船舷还能抵挡攀登上来的敌兵,用钩、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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