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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02: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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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章立保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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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爱

路爱试读:

第一章

湖边,省城的郊区。

底层长锁壳形带廊道,后墙深深地扎在湖边水中,楼梯在外,门朝南,一座三层十五间的楼房。

宽阔的院子,东边是厨房,西边是机车室。院子的地面垫得很高,和前面横着的东西蜿蜒漆黑的柏油公路平行。

这座楼,就是全省有名的先进道班房——临湖道班。

前面的柏油公路,向西不到半里,就爬上了河堤;然后拐弯向南,不到一里,就接上了骑在大河上的东西大水闸。从闸头向西、向南是岔开的两条柏油公路。向南不远又是一条支流河。两河斜角中,有一个大土堆,大土堆上是水闸管理处的办公室。向北以一条小柏油路与临湖道班相连。

研究室、宿舍、浴室、资料室、厕所与杂务员张二嫂的宿舍连在一起,道班的第三层楼上,是李秀贞科学实验的办公处。

对于李秀贞来说,实习期实际上就是省交通大学通过省科委、交通厅、工程局到这儿搞重点项目的科学实验期。

后窗启开,跃入眼帘的是舟帆遍缀、金鳞展动的白茫茫的湖景,微风携带着浓郁的水鲜味迎面扑来,秀贞全身泛起一阵心旷神怡之爽。

她观赏一会儿湖景,又回坐到深红色的椅子上,叹了一口气,歪着头,静静地凝思。忽然间,她打开米黄色的办公抽屉,拿出一沓信笺,像翻扑克似的摆开,在那一封封的信笺上,来回移动她那莹亮的眼光一封封抽看,又一封封朝抽屉中放。九封信笺,只剩下两封。又来回颠倒地观阅、对照,终于又放进信封,向桌面推开。

虽是初春,这儿的天气已相当暖和。午时的阳光从南窗伸进室内,照在秀贞身上,颇有暖洋洋的感觉。她索性打开南窗,拉过椅子,坐在窗口晒太阳,静静地观察前面的柏油路,遥望远方大土堆上的水闸管理处。她身穿红色套头绒衣,一对环形勾辫扎着黄绸子。她虽然二十八岁,举止庄重沉稳,可那张圆而微长的脸、炯炯放光的杏眼、亭亭玉立的身材,丝毫不减少女婀娜多姿、轻盈如花的风韵。

嘀,嘀!一辆棕色小轿车从东而来。减速,转弯,驶进道班院内,走下来一个不高不矮的戴眼镜的青年人。“黄技术员,快上来!”秀贞起身欣喜地招手,宛如一枝牡丹花探身窗外。“哟——李工程师晒起太阳来啦?”黄技术员扬起下巴,向秀贞笑道。“再不晒晒,就被你们关得发霉了!”“谁敢关你?”黄技术员噔噔噔一阵小跑上了楼。

他坐下后,气喘吁吁地说:“站长、书记又派我为代表,找你谈谈,大家都急切地想让你留下来!——怎么样?能决定吗?”

秀贞蹙眉,微笑,冲了一杯茶,递过来:“说实在话,我真舍不得这块仙地!”“如果你喜欢这儿,我们打算把道班搬走,专门作为站里的科学技术楼!当然,你要愿意到县城也可以。还有一个紧迫的问题,焦龙砂礓路已坏得影响交通,最近想只把大窟窿小洞补补,等待你的‘十四个之最’砂礓路面试验。如果……”黄技术员信心十足地说了一串,又探测性地望望秀贞,“我知道,还有许多领导单位也在聘请你,他们的条件可能比我们好,他们像大海,我们像湖、河流;可有时候,大海也不一定比内湖、内河养人啊!”“听说,海里的鱼也会定期到海边和内河来的,是什么时候?”秀贞若有所思地问。“我没有研究过,听说可能是在春天到海边和江河中来繁殖。”“这样说来,海边、内河才是鱼儿真正的家,而大海只是鱼的游程?”“可能是这样吧。不打扰了,我回去了。”“交际病,科学工作者的交际病——无事不干扰,见面少闲话!”

小黄是郊县公路管理站的技术员兼副站长。在柏油路面低温软化液实验中,他被指派来充当秀贞的助手,帮助寻资料,借仪器,指挥喷洒,管理测定。秀贞需要的,他就能想得到;秀贞有时想不到的,他有时也能想得到。低温软化液的实验成功,真该有他一份功劳啊!几个月来,他和秀贞一起工作,几乎就没离开正题。而此时此刻,秀贞多么希望能和他多谈一会儿,谈一谈科研之话外的一些问题。“时间对你来说,实在是黄金呀!”“你该知道,此时此刻,‘不干扰’对我来说已经不适宜了。”“嗯——,那也该让你休息。”“今晌我们再研究一下好吗?”“研究什么?”“刚才不是和你谈鱼吗?张二嫂到水库管理处去买鱼了,我又叫她买几瓶葡萄酒,今晌我们一起研究探索一下鱼肉和葡萄酒合到嘴里是什么味道。怎么样——请客难吗?”“本来不该拒绝,但我来时,家属正在医院看病,我得赶去医院看看。估计是肾炎发作了。”“那就不留你了……”

这儿不仅环境优美,科研条件好,更重要的是人的条件好:领导和同志们对她的关怀是那样无微不至,那样公正、淳厚……

站领导早就对她许诺过,她如果能留下来,两年之后,可特殊申请给她定一级工程师,并保证她“十四个之最”砂礓路试验顺利进行。对于新的研究课题,展望将来,前景是多么光明!

她走进办公桌,又拿起那两封聘书,一份是郊县公路管理站的,另一份是大学母校的。

早在毕业考试结束时,陈教授就对她透了风,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一起搞科研——这也是全班、全系同学能猜测到的。

陈教授是秀贞最尊敬最爱戴的教授,他有慈父般的形象,对待学生严格中带有温和;他讲课有与众不同的风格——始终是启发的,激励的,不急不躁的,既有科学幻想的味道,又有一丝不苟的实在性,浪漫和科学规律齐发;他从不要求学生做他的崇拜者,他总是要求学生能大胆创新,别具一格。

前年冬天,有一次陈教授带着秀贞和孙云到大学西边的柏油路上散步。走着走着,陈教授指着柏油路面说:“你们看这柏油路面一年四季有没有什么变化?”“夏季软,冬季硬,春秋不软不硬。”秀贞脱口而出,使孙云很惊讶:“你好像早已研究过。”“什么季节路面最容易坏?”陈教授望望秀贞,接着问。“冬季!冬季硬,硬易裂,裂易坏。”秀贞迅速回答。“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陈教授语意深长地说。

陈教授并没有要秀贞去研究什么;但这次散步谈话,竟给秀贞添了许多不眠之夜,给她以无穷的想象,给她勇攀的劲头!她大胆地向陈教授提出“低温软化液”的实验设想,陈教授立即给予支持和鼓励。他还联系化学系的几位教授,给秀贞提供知识技术指导,提供资料、器材、化学元素。

她到这儿进行实习实验,就是陈教授支持安排的。二十天前的实验成功验收典礼,也是陈教授主持的。秀贞在会上宣读了她的论文,受到了与会科学家们的高度赞扬。

陈教授已经通过校部,决定把李秀贞、孙云留校做助教,定为公路、桥梁系研究生。

如果说为了失去这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而惋惜,那违背陈教授的意愿,辜负母校的期望,与分解干枝、切断手足有什么不同呢?那将不是惋惜遗憾,而是剧痛难忍啊!

她终于把郊县公路管理站的聘书连同那七封信一起塞进了抽屉。

她望望楼板,望望北窗外的湖,又转身望望前面的路,像犯了错误似的羞涩地低下了头。

留校的另一个有利条件应当说她还有一个情同手足的学友——孙云。他有理想,有抱负,为人正直。在大学四年中,她难以计算出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有多少。

孙云在三年级时,曾直接向秀贞求过爱。当时秀贞很尴尬。她只好把她与乔柏之间的关系对他讲了,并在班上开诚布公。随后她发现孙云并没有单相思的绵情伤感,也没有像有些男子那样不择手段地顽强追求,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原有的同学友情,只是在学习上狠下功夫。

秀贞内疚,她暗暗鼓励班上叫黎一青的女同学去追求孙云。但孙云却无动于衷。有一次,她用责怪的语气对孙云说:“你太死心眼了,黎一青很爱你!”“我知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我真真实实告诉你,我现在已有对象了,而且我非常爱她,她的名字叫科学!”

秀贞很难为情,难为情中不断增添了对他的悯惜心;悯惜心中竟滋长了一点爱的成分。她害怕了,自感吃惊,有时甚至对自己进行猛击。

暑假要到了,也就是前年的暑假,她固执地拒绝了陈教授要她留校协助科研的要求。“你为什么一定非要回家不可呢?”“父亲常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很苦,我长年不回去,于心不忍。”

其实,她的心只有天地和她自己知道。在暑假中,她和乔柏玩了个够。除了掌握关键之处,几乎是百分之百满足了乔柏的要求。她的目的是要加深乔柏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疏远孙云。

爱情,是很难用单一观点去理解的。

她心里也曾把乔柏和孙云对比多少次,她知道孙云的许多条件都高于乔柏——性格、学识、求知欲、毅力、理想、抱负……

如果要论共同理想和共同语言的话,她只能选中孙云。可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已完全交给了乔柏,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挣脱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挣脱,还情愿加强这种束缚。

乔柏长白脸、直鼻梁、秀眼,五官匀称。孙云方红脸,上额饱满,下巴宽厚,小嘴白牙。论面貌,不分上下。但每次回想对比,总是先清晰地显出乔柏那双有神的俊眼和丰满白皙的如镶边似的眼圈肌肤,像精灵一样勾她的心,迷她的魂。于是,那近在眼前的孙云面貌就模糊不清了。

她能够吹毛求疵地找出孙云点滴缺点,对乔柏的缺点,虽然能找出,但很快就会消失,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似的。

她到这儿实习,陈教授曾指派孙云当她的助手,她拒绝了,她既是有心的,又是违心的。但孙云却毫无忌恨地来看她两次。

她也曾想过,乔柏的某些性格可能是隐患。在热恋期间,她曾对他说过:“你的脾气时好时坏很难预测。”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为了治他的犟病,曾有意折磨他,同时也折磨了自己。但爱情的魔力却往往不受条件限制。爱的基础力量是无穷的,爱情的果子好像就是由越裹越紧的情丝织成的!

在中学期间秀贞对乔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好印象,要说印象深刻的就是一件事:

有一次,教室的门扣子不知被谁弄坏了。班主任问秀贞,秀贞通过了解,知道是乔柏无意碰坏的,就如实向班主任汇报。班主任叫乔柏修好门扣。本来这根本不算一回事,乔柏只要到木匠铺借把钳子,花几角钱买个门扣安上就行。但乔柏却坚持说:“如果不是另一个同学推我,就不会把门扣撞坏!”他坚持不修。班主任找他谈话,他仍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就处分升级:书面检讨,罚款壹元。乔柏抗拒处分。校长与他谈话,他竟与校长吵了起来,校长责令他停学写检讨。“不念就罢!”乔柏有一星期未上学。秀贞与几个同学登门劝解都不行。后来过了十几天,乔柏才由他的姐姐带来向校长和班主任认了错。“这个犟驴怎么转弯的呢?”秀贞和班上的同学都莫名其妙。

原来他姐姐苦口婆心说服了几天,最后还是硬把他带来了。

所以每当回忆中学时期的乔柏,秀贞的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浮起“门扣子”形象。

乔柏向秀贞求爱,秀贞将近一年后才答应他。实际上,她早已爱他爱得发狂,她是有意折磨他,考验他,她是用爱情折磨法治乔柏的固执病。在热恋期间,他俩也将过两回军,但生气的是乔柏,最后主动的还是乔柏,秀贞从没有主动向他赔礼。可那只是表面,暗地里,她还要去观察了解乔柏,掌握他的情况。

她移动一下椅子,凝视窗外:漆黑的柏油公路正闪耀着金鱼鳞似的光。这儿向东五公里,向西八公里,都是试验路。低温软化液是十二月份喷洒的,历经严寒,直到现在,用手指在路面上按一下,还能清晰地见到手指印,其试验效果大大超过预料。目睹自己脑汁凝成的硕果,秀贞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那上面潜藏着她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忘食之时,多少个外事遗忘,多少个交际抛弃啊!从去年八月份以来,她只写了两封家信,回乔柏的信只有六封。有一次,她忽然想起有好长时间未给乔柏回信,一计算,两个多月。她喊来了张二嫂:“张二嫂,请你今后记住:每月初,一定提醒我写一封回乔柏的信!”科学,能使人忘记悲欢离合,能淡薄绵恋相思之情。

她仰起脸,注视那大土堆上的水杉林,在阳光的映照下,那些水杉在扩展着,变成了松;土堆陡然增大,增高了,渐渐变成了大山,下面的小路变成了阶梯,那拐角的凹处变成了洞。

啊,十八盘,玉女峰,水帘洞——花果山!前年暑假,她和乔柏就是从十八盘上去,从水帘洞那边下来的。由于兴奋,他俩竟忘了看花果山路线图。“你们是上哪去?”一个白发老者问。“玉女峰!”乔柏说。“走过了,过了三四里!”

他俩惊讶后悔。“快回头吧!”乔柏说。“就没有别的路了吗?”秀贞问老者。“有!不远处有一条崎岖小道。不过那是爬山训练的人走的,可难走啦!”“有危险吗?”秀贞问。“倒也没有什么危险,就是费力吃苦。”“我们就走这条路!”秀贞提议。“我怕你……”乔柏担心。“走吧!”秀贞坚定。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有时有路影,有时连一点儿印迹也没有。

荆棘丛生,不小心就划着衣服,刮着脸和手。

怪石嶙峋,有尖石、滑坡,不小心就摔倒。

乔柏在前面开道,用棍拨开荆棘,用手拉她,用棍牵她上去。“乔柏,怎么这块石头这样尖?让我在前,你在后,我怕。”

秀贞拉一根树枝,拼命向上爬。忽然树枝折断了,她摔下来,正好摔在乔柏怀里。“我抱你上去!”乔柏抱起秀贞,让她两只脚先搭岩石,然后用劲把她身子推上去。“好险!好累,歇歇吧,这儿真幽静。”秀贞累得一下子歪倒在山石上。“上面人不知,下面没人来!”乔柏坐下来,拿出两瓶汽水,递一瓶给秀贞,自己仰脸,美滋滋地喝了一瓶。秀贞接过汽水:“你饿了吧,吃鸡蛋!”“你吃,我不饿,只是渴!”

俯视山下,山坡一片葱茏。山涧中的那些瓦房显得格外渺小。“秀贞,你听——山顶有声音!”

秀贞侧耳细听,隐隐听见山顶上有大笑声。“快了,我们走吧!”乔柏急着说。“再歇一会儿,我很累——主要是腿脚累!”秀贞皱着眉。“我给你揉揉,揉揉歇得快!”乔柏走过去,轻轻地抚着、捏着,使秀贞感到阵阵酸痒。“好些了吗?”乔柏一下子伏在秀贞身上,狂吻起来。他抽出手,摸她的脖子。“乔柏,你揉我的腿呢,我脖子可不疲呢。”“我爱你!真不想你离开我!”他的手渐渐向下滑去,那是她的禁区,是“玉女峰”!为了满足他,竟让他摸上了。秀贞疲惫的身躯又复荡起急流的血,她昏昏然了。

他的手又向下滑去,横向地摸;又向下滑去……“不能!”秀贞昏昏然中有一丝冷静:她必须保存好最后一把钥匙。她拉住乔柏的手,“柏——”声音微颤,“你疯了?那会出事的!”“怕什么?”“不,我还没有毕业,出事怎么办?……听我说,只许你吻……别的都不行!”“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知道,听我话!以后要注意克制自己,把心用在工作上、学习上。等我毕业后,就结婚!”“我听你的,我们走吧!”……

那是多么愉快而又难忘的暑假呀!

现在,她不仅毕业了,而且实习期已满,又取得了科研的初步成果。

我还能忍心叫他守?他的年龄还小吗?我的年龄还小吗?鱼儿,大海的航程是有时间性的,是有季节性的,该回到海边和内河了!

她走到海边,拿起那份省交通大学聘书,蒙到头上,又贴到胸上。

她感到这份聘书很沉很沉,她把它塞进抽屉是费力的、是用劲的!她犹如爬山一样累,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了,她只想详详细细写封信给陈教授,讲明和乔柏的情况,说明回去是暂时的,等和乔柏结婚以后,再想法调出来;还要说明:虽然回去,科研不能丢,也不会丢。还要说明……

第二章

秀贞归心似箭,巴不得一下子飞到乔柏身边。在汽车上,在火车上,在轮船上,在旅馆里,差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和想象当中。

——那是在入学之前。

秀贞站在交通局机修车间的棚子下有半个多钟头,乔柏也没有叫她坐下,没有抬头望她,只是使劲地拿着大活口扳子上着轮子上的螺丝。螺丝上完了,又给轮胎充气。秀贞早已瞥见他那忧郁的脸和那好像要把什么莫大的苦衷排泄到汽车轮子上去的不协调的一举一动的表情。她忍气吞声地站了一会儿,说:“乔柏,你今晚上我家去!”转身就走。——也没有再去看看乔柏抬没抬头,听听答应没答应。

但是,乔柏在当天晚上并没有去。第二天,第三天仍然没有去。“你又生了什么毒病?”第四天中午休息时间,秀贞冲进了乔柏宿舍。

乔柏躺在床上,见秀贞进来,只翻了翻身,望了望,没言语。“你说呀,生了什么毒病?……前天入学通知书给你看了,你不是很高兴吗?”“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是应该结束了!”乔柏叹了口气,坐了起来。“说道理呀?”秀贞坐到椅子上,眯眼,微拉嘴角。“将来我还能配你吗?”“怎么不配?”“你将来是大学高材生,或者是工程师,研究生什么的;我呢?工人,普普通通的工人!”“其实,我俩之间本来就不配!你是正式工,拿工资的;我呢?普通农民,而且家里很穷!可是你为什么那样死死地追我?还追得不放!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有恋爱关系呀?”“你是你,我是我,男女不一般!”“就是呀,男的都是眼睛向下看女的,女的都是眼睛向上看男的。你是高贵男子,你早就自我标榜过的,是忠贞的情种!我呢?是天生的下贱胚子,说变就变,是不是?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山盟海誓你难相信,就是订条约也照样反悔。为了使你不怀疑,接受你的考验我只有一条:我不念了,不去读什么大学了!”“不去?你能不去?”“你认为我不能不去,我找你就是和你商量的,我决定不去了!”“不能不去!好不容易考上的,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本来是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是最近我又怕你……我爱你,又怕你,怕你将来……”乔柏嗫嚅着。“怕我到大学里跟别人谈恋爱,怕我将来不要你?对吧?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是遇上了你,今年不会去考大学?你改变了我的心境,你增强了我的信心,增加了我的勇气,你使我理想复活,智力开拓,你使我产生了许多美好憧憬!我把你看成是我的支柱,所以我劲头来了,暗暗复习,考出这样好水平!现在我才知道,这些认识都是错的,是假的,是不现实的,是好高骛远的,所以我还是现实地处理这件事为好!”

乔柏惭愧地低下头。当他仰起脸来时,秀贞已悻悻地离开了他的宿舍。

乔柏追出去,一路上喊她,叫她,她都没理他。只到环城路上,乔柏窜到她前面,拦住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不信任你。你准备去读吧,我守你,支持你!”“我是不打算去读了!”秀贞平静地说,“你想,整整四年,我能离开那个家吗?几亩菜地谁种?弟弟读中学,学费哪里来?年老多病的母亲能供给我学费和生活费吗?莫非我得靠父亲从赌场上去取钱?”“你的家庭,由我抽空照顾;你的学费、生活费,全由我包。你去读吧!”“我倒不愿意让你去吃那些苦,受那些罪!”“我心甘情愿!”

秀贞摇摇头,从他身旁走过去。“不许走!你不答应我,我不让你过去!”乔柏拦着她。“你能守我四年?”“能!”“你愿意艰苦帮我?”“愿意!”“你不怀疑我了?不怕我将来翻脸?”“不怀疑!不怕!”

犟种!几年来,他正是遵照他的诺言办的,不管怎么劝他,他总是按月寄钱来!他坚持了。——这是他美好的心灵和坚韧的性格保证的!

以前,我凭什么要恨他固执?“固执”是美德,是爱情的保证!

她开始浮想联翩了。

——怎么这样巧?“十四个之最”的试验工地正好设在古北桥那条路上,她的工地离桥头只有一里路。她寻思着跟乔柏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天黑之后,她去桥头,见乔柏正在屋里读书。

她偷偷地打开厨房门,拉开灯,锅里冰凉,灶内无火,他一定没有吃晚饭,真是废寝忘食呀。秀贞急回工地,为他做了面条,炒了菜,然后送去。

时间已到十点整,乔柏还在屋里孜孜不倦地看书。她把饭菜放进锅里,用手猛地把碗弄得咯咯响,又把门猛撞一下,然后返身就走。

第二晚,秀贞又去送菜送饭,见乔柏还在那儿看书。可是她发现昨晚送的饭菜,在锅里一动未动。她放下热菜热饭,用拳头朝窗户上猛击两下,返身便走。到了桥上,她远远地观看:乔柏出来到厨房看看,怔了一下,又回屋看书去了。

他大概是生活提高了,一般饭不吃,专门啃书本!呵,莫非他是饿死不吃不明之食!好一个犟种!秀贞决定耍他一下。

秀贞回到工地,戴上墨镜、口罩,进行一番化装,来桥头叫门了。

乔柏出来了。“我送两次饭来,你为什么不吃?”秀贞学着省城腔。“我不明其因,怎能吃?”乔柏惊奇。“你光学习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我心疼你,才做菜做饭送来!”“对不起,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要是饿了,我自己会做的。”乔柏冷漠地说。“你也该理解我一片心意,我很爱你!”“谢谢,可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乔柏严肃地说。“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在哪儿?”“李秀贞,在省城读书。”“你大概怀疑我没有李秀贞漂亮,我很美呢。”“这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这是感情基础。”“她不在这儿,你就不能爱我一次吗?”“爱情要专一!”“你就当我是李秀贞不行吗?”“这怎能替身?”“你知道我是神仙吗?我会变,为了得到你的爱,我可以即刻变成李秀贞。”秀贞摘下眼镜,拉下口罩,走到乔柏跟前,这不就变成了吗?她声音也变过来了。

乔柏从惊疑中苏醒:“秀贞,你回来了!”“我分配在本县,以后我俩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乔柏把秀贞抱起来,转了几圈,还是不撒手,高兴得像范进中举一样,就差没疯。

秀贞娇声地说:“一见面你就惩罚我,腰被你扭痛了,还想把我头转昏。”……

他俩结婚了,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搞了许多试验,取得了若干发明……

秀贞到达淮市,正是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她必须到淮市公路管理处办一份任职证书,其他手续都是到县里办的。

她走出汽车站,扫视一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纵横交错的巷道和光怪陆离的楼房,然后视线落到街旁一个公共汽车的绿色木板小站。她走过去问了女售票员,花了两角钱买了张车票,坐上公共汽车,绕了一个弯子,过了两个小站,在淮市南角下了车。又通过问询,走了小半里路,就到了挂有淮市公路管理处牌子的大院。

院后是一片整齐的矮平房,惟独前面,紧靠大门左侧矗立着一座五层楼房。楼上都是管理处及各科室的办公处。

处长室在二楼中间。她上了楼,处长室里只有一个穿黑呢大衣的长脸青年,正在看一份文件。“请问,您是处长吗?”

长脸青年抬头,放下文件,答道:“不是,处长不在,你有事吗?”“那你……”“我姓刘,搞秘书工作。”“刘秘书,那请您……”秀贞取出介绍信,递给刘秘书。

刘秘书看了看介绍信,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她:“你的事找马处长。他今天下县检查去了,晚上回来,你明天八点钟来。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秀贞下了楼,走出大院。

今晚只好住下了,她心里想。公路管理处大院的东北角正好有一家迎宾旅社,她决定就住那儿。从现在到晚上还有七八个钟头,这些时间干什么呢?她茫然地顺着来路走去。

迎面来了一对情侣。那女的身穿紫色毛绒套衣,小肚子已发尖。她手中的敞口提包中塞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布。男的提着一篮鱼、香肠、韭菜。看样子结婚也不过年把时间。

我不久也将这样!她心里乐滋滋地想,脸上立刻泛起羞涩的红晕。

她忽然想起,这次回来,由于心急,竟忘了买点东西给乔柏。她很是后悔,今天得弥补上!

买点什么呢?他爱吃什么?他什么都爱吃,百无禁忌,一无嗜好。他喜欢吃菜,大白菜、萝卜、韭菜、黄瓜、芹菜……可是,他只喜欢吃我栽的菜。有一次,她到交通局食堂里,看见乔柏吃猪肉,放着的黄瓜豆腐他却不吃。后来她问他,他回答说:“我吃菜是喜欢吃你种的菜!”等结婚后,一定抽空回家种块菜园,让乔柏专吃她亲手种的菜。想起结婚,她联想刚才见到的那对夫妇的华美新装。她应给自己和乔柏各买套结婚新装。要做新娘子了!做新娘还是要穿红色的,她喜欢红牡丹的红。

淮市的商场是新建的,十层楼,五光十色。服装柜台在第三层楼上。秀贞观察着,选择着。她挑了一件红色毛呢外套,并且穿到身上试试,挺合身。走近椭圆形大镜前,看看自己那修长的形体,究竟是不是美?美到什么样的程度?她反复端详着。

美,自我判断往往不十分鲜明。她只听到别人说她美,以前乔柏赞赏她的次数最多。

她先总体观察,然后局部的——她观察脸、胸、腰、腿,总感到是匀称的,很难指出不足,谈不出需要改进的地方——也许这就是美了。

从镜子中忽见两个姑娘站在她背后看她,看了她的脊背,又把眼光伸进镜内;忽然间,两人都自惭形秽地红着脸走了。有比较,有鉴别,倏然间,秀贞感到自己确实美,非常美!

她望了望那些女营业员,她们都烫了发。烫发好像还能给人增加一些美。自己的环形双辫还是保持着乡间的朴素,现在感到未免有点俗气,等买完衣服,再到理发店去烫发。

她又到柜台前,决定为乔柏挑身衣服。最好的要数蓝的、黄的,黄的好像更帅。记得乔柏比她高半个头,她算一下尺寸,为乔柏挑了件黄毛呢制服和一条蓝毛呢裤子。一起付了钱,一共花了二百七十元。

走出商场大楼,她感到肚子饿了,需要吃点饭。到了一个饭店吃了点饭,又去理发店烫发。烫过发,还打算去看场电影,再去旅社登记。这样,下午长悠悠的时间也就过了。明天早点办完手续,争取上午到达县城。

第二天,秀贞是早晨七点五十分到达公路管理处的。

上班的工作人员齐集而来,他们匆匆地把自行车推进东边的廊道,然后向西边的楼上登去。一时间,办公楼上的门窗纷纷打开。秀贞扫视了一下院内、楼上的人员,却未见刘秘书。她两眼紧紧地盯着那还没开门的处长室。不一会儿,就见那个在楼下被三个人围谈问题的两鬃斑白的细高个子,约有五十多岁的穿着呢制服,戴着呢子鸭舌帽的老者上楼打开了处长室的门。秀贞迅速地上了楼,走进处长室。“请问,马处长还没来吗?”“唔,有事吗?我姓马。”马处长虽是老者,却尖声细语,态度和蔼。“您就是马处长?”秀贞立即从提包里拿出介绍信,递给马处长。“啊——李秀贞!你坐下!”马处长站着把介绍信看完,却并没有拆看秀贞后递上来的密封着的学校鉴定,他坐到椅子上,向秀贞微笑一下,很郑重地说,“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决定把你暂时留在处里工作。让你先锻炼锻炼。更重要的是:能首先确保你的技术研究与实验!”

秀贞愣了一下,头脑里抱定一个目标的状态难以改变。她用恳求的语气说:“马处长,还是让我回阳城吧!我是决意回阳城的。”

马处长说:“会让你回阳城的,你放心!你的老师陈教授要我首先要确保你的技术研究与实验。根据阳城现在的情况让你以一个技术员的身份回去,我就很难确保了。你在这儿锻炼半年至一年,把你的‘十四个之最’的实验先完成了,然后让你兼点儿名目回去,也许更能施展你的才华!”

秀贞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可不能辜负领导人的一番好意啊!留就留下一年吧。再说,这儿隔阳城只有一百多里路,星期天都能回去呢。便说:“马处长,一年后真能让我回去吗?”“可以确保!”“那就谢谢马处长!”

马处长说他已经联系过了:“盱县有一条拓宽的砂礓路正在筹备开工。听说料子已经开始备了。你可以先去那儿搞‘十四个之最’的实验。”“料子已经开始备了?”“听说是。你可以先回家两天看看。回来就去。”

秀贞急着说:“‘十四个之最’最重要的就是材料的选择。我必须现在就赶到那里!”

马处长又打电话叫来一个姓耿的秘书,为秀贞安排了宿舍……

进了宿舍,秀贞只在床上坐了一下,就急快地取了行李,锁了门,坐车去盱县了。

第三章

盱凤线位于盱县西南角。原为县乡之间的小公路,现在变成县与县之间的交通要道。

秀贞到路上看时,礓料不是开始备,而是已经备齐。遥遥三十公里的公路边,尽是如连绵山丘似的砂礓堆。这些砂礓大多是新从泥里挖出来的带泥礓。还有不少是不合质量要求的面礓。按“十四个之最”的要求,砂礓料应是经过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后无杂质的露天礓。规格要求:按比例,要有大小不同形状的圆形、三角形、多角形礓。如果材料未备,完全可以按质量按规格要求发布收购广告。可现在材料已经备齐,却又都是不合格材料。

只有考虑加工整理了。加工整理就是把不合质量要求的面礓拣出来,把带泥的砂礓用锤子砸成合规格的砂礓,清除泥质。这是很需要花一大部分人力的。人工从哪里来?

秀贞把这些情况以及自己的分析看法向许以超站长做了汇报。

许以超站长立即召见盱凤线工区正副主任黄汉生与何建商量解决办法。

两个主任都沉默了一会儿。何建先提出一个意见却又很快自我否决了:“把试验路段的砂礓全部运走,再重新收购合格砂礓。但这也不行呀,附近的砂礓几乎全被收清了。哪来的合格砂礓呢?”黄汉生主任提出还是在加工上考虑。他说,可以考虑利用附近村庄的农民加工砂礓。

最后,许以超站长经过一番考虑后下了个铁命令:“上半截十五公里作为试验路,下半截为普通砂礓路。两个主任每人负责七公里半。在一个月内必须把砂礓加工整理完毕!”

秀贞也要求负责一部分砂礓加工整理任务。但两个主任都不同意让出。

许站长说:“你的技术指导就够忙的了,就不要再兼具体事了!”

但秀贞还是要坚持负责几公里。最后许站长调整:她负责中间三公里。黄主任负责西头六公里。何副主任负责东头六公里。

秀贞领了任务就去中间路段察看了情况。

试验路段中间的三公里正位于荡心。向远处环视瞭望,有几个横着的村庄显得隐隐约约,估计距此最近的也有五里路。只有距此二里之外的东北角有一所学校——三栋瓦房连着院墙。院前是操场。一面红旗在旗杆上迎风飘着。一群学生在院门口出出进进。远远望去,这所学校就像停泊在浩瀚的绿色海洋中的一艘孤舟。

秀贞怀着一种企望向这所学校走去。

学生是有知的又是无知的。有知的当然是书本知识;无知的就是基本劳动技能空乏,不及农民。但整理与加工这些砂礓无非就是用铁耙搂一搂,用铁锤砸一砸,按规格归类,清出面礓,清除杂质。如果能把教师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进行认真指导把关,估计还是能完成任务的。

校牌上写着:“荡口联合中学。”东西两栋房子是教室。秀贞从门中望见教师正在上课。东边房子是南北向。好像是办公室与厨房。

秀贞向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龄与秀贞相仿,个头比秀贞要矮一点的女教师。

通过互相介绍,秀贞知道她名叫韩玉芹,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

秀贞说明了来意。

韩玉芹主任说:“要是一天半天能突击完成的事,我们发动学生义务劳动也能帮你办好。这些艰巨复杂的又要讲究规格质量的事,恐怕学生不容易做好。现在的学校都开始抓教学质量了。每学期期中期末都要进行统考竞赛,我们学校共有十三个教师,只有我一个是公办的,其余都是民办教师,他们除了教学、学习,还要兼顾自家的责任田。”

秀贞说:“我们是打算付报酬的!”

韩玉芹说:“如果要是有报酬,增加点收入,也许这好商量。因为民办教师的工资都很低。学校每学期上边基本上就没有给什么办公费。三个村的钱总是筹不上来。每学期的学生奖品都难发。等明天章校长来时,我对他说说。你明天上午十点来能得到准确消息!”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秀贞准时来到荡口联中的办公室。

韩玉芹没在,办公室里有两个男教师。“我找韩玉芹主任!”秀贞礼貌地向两个老师投以询问的目光。“她去上课了,你稍等——这是章以伦校长!”一个男老师说。

秀贞见这个章校长凹脸心,高额骨;穿一身旧蓝制服,年龄约二十七八岁。

章校长把手中的笔放在作文本上,上前与秀贞握了手。“你是李工程师吧?”“我是。”秀贞说。“你说的事我们已经研究了!”等秀贞坐下后,章校长毫不客气地问,“工价是怎么算法?”“就加工合格一方五元钱吧!”“低了。”章校长说,“路上那些砂礓收购是八元钱一方。我的母亲平均每天能挖一方还多。按你说的要求去加工这些砂礓,每天也未必能砸出一方。当然,我们是学校,不能全部为赚钱,对你们的技术试验路应该讲点奉献。——就七元钱一方吧!”

秀贞想了一下说:“那好吧!验收合格一方付你们七元钱!”

章校长说:“那就这样定了。你把规格要求详细说一下!”“我这儿有图纸!”秀贞拿出图纸,对着图,把质量与规格要求说给章校长记下了。“三公里之内共有多少方?”章校长问。“大致二百八十多方吧!”“限多少天完成?”“一个月!”

师生们没有耽误上主课。每天用来加工整理砂礓的时间就是体育课、劳动课、音乐与美术课,另外还有每天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小时,还有星期日一整天。

三公里路的两边都成了露天课堂。每天都留下了师生们的足迹与音容笑貌。锤子敲砸砂礓的叮当声,使茫茫空旷的荡里失去了久长的孤寂。

秀贞吃住本来都在东边的第一道班。她担心砂礓的质量和规格。因此开初几天她基本上就没有离开工地。有时候中饭就在韩玉芹那儿吃了。午休也在她那儿睡了。学生们砸砂礓很认真,也上规格,归类、清理都很有条理。特别是老师指导也很认真。她想从加工后的砂礓堆找出不合格不合质量的砂礓很不容易。后来,她有几次离开工地,等回来发现规格质量也无一点儿差错。章校长与韩主任先是来回检查看看,后来因为自己都有一份,就不再查看。秀贞这才觉得:这儿根本就用不着她来检查指导。

这天,秀贞用赞扬的语气探问了韩玉芹。

韩玉芹告诉她:章校长把二百八十多方砂礓按两班十三个组分开。每个老师(包括校长、主任)都负责一个组。保质保量。工钱学校是提取百分之五十为办公费。其余都为老师学生所得。凡是最后验收不合格的,或者在一月之内完不成的,差一方罚两方的钱。

秀贞不免赞叹说:“看他(章校长)样子少言寡语的,冷漠又古怪,想出的办法竟然如此的妙,领导能力是如此的强!”

韩玉芹说:“他何止领导能力强?他种两年蔬菜,就发明了大白菜的特殊种植法。他把他的种植法写成材料寄给中央领导人。中央领导人责成秘书处理。秘书委托中国农业科学研究院试验推广。中国农业科学研究院又委托省城的一位姓朱的蔬菜专家试验推广。这个姓朱的专家过了半年后就写个报告给中国农业科学研究院,说那项技术根本就没有增产效果。又过两年,这个姓朱的专家自己也发明了一种种植法。在一个学术刊物上公布后,被章校长看到了,原来就是他的大白菜种植法,只是变了名字,又做了些研究罢了。后来,他又研究了唯物辩证法,写成文章后寄给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科学院叫他把个人简介寄过去。他也就实事求是地写了简介寄过去:是个共产党员,民办教师。那时,他还不是联中校长。不久,中国社会科学院也回一封信给他,赞扬他的辩证法很有科学价值。”“原来他是个奇才,还有雄心呢!”秀贞说。

韩玉芹说:“雄心也好,野心也好,有什么用呢?民办教师的性质就把他定住了。使他不能上调,不能提拔……后来,他又写了一篇小说,寄到国家级刊物上,一下子就发表了。他一连发了几十篇小说。市文化局想调他去创作室当专业作家,下来了解,发现他是民办教师,就只有作罢!”“听说,民办教师不久都会转正的!”秀贞说。“鬼啊,都是瞎说!五七年就开始教书的老民办都没有一个转正的。”

秀贞知道韩玉芹是与自己同一年考上大学的省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年龄比自己还小一岁。但她是大专毕业,所以比秀贞早一年分配工作。

从熟悉到成为朋友,两个姑娘在一起真是无话不说。她俩谈到在省城的情况,又谈到毕业分配的事。谈到了毕业分配,秀贞也就不得不提到与乔柏恋爱的事。

秀贞想不到韩玉芹与自己有相似的经历。

玉芹原来在高中时就与本班的一个同学谈了恋爱。男方也是才子,是班上的一个尖子生,只因一时疏忽大意没有考上大学,后来又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在大学毕业的分配问题上,玉芹与父母的想法一致:决定回本县。父母要她回本县是想把她安置在县广播电视站。她父亲是广播电视站副站长,要把她安排在广播电视站并非一件难事。玉芹想回本县却是为了恋人。所以,当她把工作安排的有关材料交到人事局时,却暗中与她父母唱了对台戏:要求当教师——她是想通过靠近迁就来促成这门亲事的成功。

把她安排进广播电视站父亲是很有把握的。结果,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她被安排到荡口联中的消息。

她父亲愤怒地到人事局找了局长。通过询问,才知道是玉芹自己去要求的。

母亲大骂她,骂后气得流了泪。父亲大发雷霆之后,却冷静地追问原因。玉芹先是不敢说,后来是吞吞吐吐说不清。最后被再三逼问之下,才说出在高中谈恋爱的事。

父母反对这门亲事。认为这是决不能允许的,并且决定继续活动把她调回到广播电视站。母亲还硬给她找了个对象,是广播电视站的一个编辑。

估计,她对那个民办教师也只能是一场梦。

秀贞说:“民办有什么不好?就是不能上调,不能提拔也没有什么要紧。你心里只要爱他,就该坚持与他结婚!”

玉芹说:“爱,我怎能不爱?我刚回来就像你这么想的。可是踏入社会,渐渐地就觉得压力加重了。前途问题、未来家庭问题、子女问题、工作待遇问题,还有周围人的现实思想问题,习惯、语言,都在胁逼着你,影响着你。有时候不仅是父母,就是亲戚,或者一个与己无关的人也会向你投来蔑视的眼光,认为你的选择是犯糊涂,是犯贱!”

秀贞说:“乔柏也只是个普通工人,现在还在看桥呢。我就打算爱他一辈子,我回去不久就要与他结婚了。谁也阻止不了我!”

玉芹说:“你是刚分配下来的。时间长了,你会体会到压力的!”

秀贞说:“什么压力不压力,我都不在乎!”

玉芹说:“你的父母也不同于我的父母。他们就是对我管得厉害!”

秀贞说:“这事最终还在你自己,只要你自己心里不动摇就没事!”“不动摇?我如何能不动摇?我知道我是一棵茎有多粗根有多深的树。能不折断我就算不简单了!我没有充分理由说服他们,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

在秀贞工段的砂礓加工整理出一半时,东西两边的黄汉生与何建的工段也开始行动起来。黄主任是找了乡中心小学的师生,何副主任是找了一个村的农民加工整理的。

因自己工段省心,秀贞就抽出时间去帮助两边的工段。黄主任见秀贞工段进展快,管理好,就带那边的校长主任来参观学习。

一天中午,韩玉芹主任找秀贞悄声说:“我想请你帮我去劝劝我的父母!”“什么时候?”“今晚我回家一趟,向他们介绍你的情况。明天晚上我带你去我家吃饭!”“是关于婚姻吗?”“当然了!”玉芹红着脸说。

第二天晚上,当秀贞从何建工段上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见玉芹的脸色很难看。

玉芹告诉她:“对不起了,想想我还是不带你去我家为好。我向他们介绍你与乔柏的情况,他们反驳我:‘工人也不同于民办教师!正式工人是可以提拔上调的,但民办教师就不能!’我和他们又吵翻了。我担心我妈肯定会慢待你!”

秀贞说:“我不去也好。不过,下次你可以向他们讲明:我从没有考虑乔柏上调提干的事。他就是当农民,我也坚决要他!”

荡口联中的师生们只用十六天时间就把秀贞工段的砂礓加工整理完。剩下的不合格礓料全部用汽车装运到一般砂礓路上。因为礓料还不够,秀贞又与章校长、韩主任商量一下,利用星期日与下午的时间,让师生们坐车去西边从一般砂礓路上选取加工一部分。选取加工好的礓料又用汽车装运回来。到礓料全部备齐时,共是二十五天时间。

秀贞及时进行了验收。由于制度定得好,老师抓得严,学生认真,礓料没有不合格的。

秀贞及时把工钱付给了学校。

此后多天,秀贞都在两边的工段上,很少到荡口联中来。

黄主任的工段到礓料全部加工整理备齐时,共用了一月零八天时间。何副主任的工段还没有完成。

何副主任的工段,先是付每方七元钱加工费。但有些农民,特别是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砸了几天,见工效不高,挣不到什么钱,就自动离开了。留下些妇女与老人抽空砸着。后来,何建又把每方增加一元,可进展速度仍然提高不起来。

秀贞想找荡口联中的师生帮助何副主任工段突击加工一部分。

秀贞到学校路口处下了车,正好遇上一个男教师骑自行车上学校。

秀贞叫住了男教师。问他:“章校长与韩主任在学校没有?”

男教师说:“韩玉芹主任已经调去县广播电视站了。章以伦校长不知从家来了没有?”

秀贞问:“韩主任是什么时候调走的?”“有一个星期了。我们想给她送行,她都没有来!”男教师停一会儿说,“他们的结局我早料到了:是不可能的!但章校长一直抱有幻想。公办与民办是两个不同的阶层,结婚不现实!现在好了,自吞悲剧的苦果吧!”“韩玉芹不是与一个民办教师恋着吗?怎么?她又与章校长谈了?”“就是章以伦校长!他们俩是在念高中时谈的恋爱。大学分配时,韩玉芹的父亲打算把她安排在广播电视站。但韩玉芹瞒着父母,硬着头皮要求到这儿来。”

秀贞愣了一会儿说:“就是调走也不代表她就不爱章以伦了。他俩以后还是能结婚的!”“没影儿了!”男教师说,“韩玉芹一到这儿就要与章以伦结婚,但章以伦说要一年以后结。那时,市文化局一直想调他去。但忙了一个时期,因为他是民办教师又没有调上去。后来,章以伦又主动提出与韩玉芹结婚,韩玉芹又提出等一年后再说。其实,是因为她又与广播电视站的一个编辑兼广播员谈上了。这次,她是想甩掉章以伦才调走的!”

秀贞说:“不是这样情况,还是她父母的压力。她是爱章以伦的!”

男教师说:“说是父母压力,只是个借口罢了!”

秀贞说:“确实是父母对她管得太紧了,我敢保证!她曾经请我去劝说她的父母,因为她与父母搞僵了,我就没有去!”

男教师说:“我是说,父母压力再大,还在于自己。她自己要是坚定了,她父母也没有办法!”

秀贞考虑到章校长此时的心绪一定不好,就没有向学校走去。

黄汉生的工段完成后,他又请中心小学的师生们去帮了何建的工段。何建工段的砂礓直到四十五天后才加工整理完成。

礓料选好备齐之后,接着又选好了最佳黏土。

开铺之前,秀贞建议许以超站长:要调好人力,进行几天的学习,然后再示范操作。待每人都得心应手后才能分组施工。

许站长亲任“十四个之最”砂礓试验路的总指挥,秀贞任副总指挥兼技术指导。

许以超告诉秀贞:人力问题他已经考虑过了。只需外调两名摊平操作手就行了。黄汉生主任在全站几个工区中,是个强主任,是实干家。不仅领导有办法,铺路技术也强。只因他关系不硬,又不喜欢跑官,所以两次推荐他当副站长上边都没有批。对此,老黄也有点儿思想情绪。何建副主任是高中生,在一班年轻干部中,也算强将。两个道班的班长都是优秀班长,技术水平也高。全线干部工人共二十八人,加上外调两个共三十人。因为是试验,工序细,技术水平要求高,就不宜分多处操作了。最后只分两个组操作就行了。

在开铺之前,全体员工集中到一道班学习四天。秀贞任主讲。大家学懂弄通之后,又进行一星期的集体示范。然后分成两个组:第一组从东头铺。何建任组长,一班班长任副组长。第二组从西头铺。黄汉生任组长,二班班长任副组长。“十四个之最”有九个之最是材料的选取。其中有按一定比例的小圆礓、小三角礓、小多角礓、中型三角礓、中型多角礓、大型三角礓、大型多角礓,最佳黏土,最佳护路砂。

另五个之最是铺路工序。

最底层是按一定比例的大型多角礓、大型三角礓、小圆礓、石灰、黏土拌和压实——这道工序是完成路的基部。要求稳固、坚实。如有放之不稳的三角礓、多角礓必须放稳后才能压实。

中层是中型多角礓、三角礓、小圆礓、黏土与水的拌和。这层工序要求不仅要拌溶而且要见浆,把黏土的黏性充分显示出来,不能干浆。摊平时,如发现有不稳的中型三角礓、多角礓,一定要放稳或剔出,摊平后压实。

上面一层是罩面层。礓料是小圆礓、小三角礓、小多角礓。这层须在中层不干时及时铺上。拌料中的黏土要求适中且见浆。摊平后用压路机压实碾平,不能有凸凹不平之处。

罩面层铺完后要及时撒上黏土扫浆。浆上撒上最有护路作用的砂。

路铺好后,要求横向要符合一个标准弧度。一个使雨水容易快刷,又要便于汽车通行的弧度——这是最后一“最”。

另外,路肩要平,要有横向沟,便于刷水。“十四个之最”的砂礓路与一般砂礓路的不同点就是坚固、耐磨、寿命长。不同形状的砂礓互相卡住,大砂礓不晃动,小砂礓不滑动,路面就不容易坏。特别是很少出现塌塘、捣塘,因为砂礓质量好、耐磨。如能保养精心,寿命可以比一般石礓路多一倍。“十四个之最”是秀贞在大学最后一年里研究出的创新项目。她曾多次去郊外的一个道班进行小范围的试验,但没有进行过大范围的试验和长时间的比较。

分组开铺后,秀贞每天都是两头跑着去检查质量。

秀贞渐渐发现:她在时,他们就认真起来;不在时,就马虎起来。特别是各种规格的礓料不按严格的标准,拌和也不认真,浆黏度有时也达不到标准……

秀贞进行了三次组合三次分开,觉得仍不能放手。她认为:已经不是什么技术问题,而是各人的责任心不到位。

许站长虽然是总指挥,但他毕竟是一站之长,不能经常在试验工段上。担子全落在秀贞身上。

此时,秀贞忽然想起了章以伦校长定的加工砂礓的包干责任制和经济处罚制度。师生们是那么自觉,那样认真仔细。这完全是因为他们的责任感加重了,积极性充分被调动起来了。但是,铺路毕竟不同于加工整理砂礓。加工整理砂礓那是在验收时能看得清、见得着、查得到的,而路铺起来后只能看到表面,对里面的任何不合格的地方都很难查出,总不能把铺好的路再翻起来看看吧!但秀贞相信,任何马虎与敷衍了事都会影响到路的质量而造成隐患的,使这次试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秀贞动了多天的脑筋,利用晚上时间起草了《试验路三年工作责任制》,在制度中规定凡是参加本次“十四个之最”试验的全体职工(秀贞与许站长除外)在盱凤线上三年不调动工作。在这三年中,工资只发百分之七十。三年后,站里拿出五万元连同百分之三十工资全作奖金用。三年后,如果试验全部成功,资金按一、二等奖全部奖给两个组。如果一组失败一组成功。就只设一个奖。另外,获奖组分发奖金又有具体细则。干部不仅在奖金上有份,若试验成功,每人提升一级;若试验失败,不仅取消奖金,将考虑降职或撤职。十五公里路一分两下,两个组包铺包养三年。每年站里要对试验路进行检查。检查要有记录,记录要存档案,以便三年后兑现。

这个办法实际上是对章以伦校长的加工整理砂礓责任制的开拓和发展。把工资部分变成奖金,把干部升免定在试验的成败上,这在当时来说,的确是个大胆的尝试与创新。

秀贞预算了一下,如果试验成功的话,三年后即使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下子也能拿到几千元资金,足够家里盖瓦房用的,这不能不是个致富的引力。

秀贞把写好的工作责任制拿给许站长看了。

许站长看后说:“这主要是加重了他们的责任心。看来不这样也不行了!”但他还有些顾虑,“到时候五万元我能保证兑现。奖金与处罚也能坚决照制度执行。副主任与班长的升降职,只要我不调动也能办到。只是像提升黄主任的副站长的权不在我手里,以前报过两次都未批!”

秀贞问:“工区主任提升副站长是哪一级批准?”

许站长说:“是县交通局批准,然后报人事局备案。另外,也可以由市处任命。”

秀贞说:“那你就把‘制度’盖章签上字,然后再呈送给市处马处长看。他要是赞同了,就要求他签字,以便保证到时候兑现。”

许站长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十四个之最”试验路三年工作责任制被马处长签字批下来后,在秀贞的建议下,许站长下令停工休整两天。

第一天是开会。在会上,许站长公布了三年工作责任制。秀贞又把“十四个之最”的技术要求重新讲解了一遍。

第二天是讨论。主要是针对三年工作责任制进行了讨论。

在这次讨论会上,没有以往那样唱高调表决心的发言,干部与职工只问了有些怀疑的东西,要求许站长重新解释重新表态。许站长解释后,秀贞又做了具体解释。

以往的会议,多数职工都会写决心书贴在道班的学习栏上。这次谁也没有写决心书,散会时,大家轻轻地离开了,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走了。

第二天,秀贞先到西头黄汉生工段上去查看。她见黄汉生正带领全组人员开会。他们正在定具体制度。什么每违反技术规定处罚多少钱,不听指挥一次罚多少钱。还规定,每年一小结,三年一大结等等。她听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东头何建的工段上。

何建工段上也正在开会,内容也是定具体制度。

开工后,两组都出现了与以往不同的情况:偷工马虎的行为没有了。指挥者都自觉要求技术严格化。工人们对具体操作都一丝不苟。他们主动找秀贞请示,两组争着要秀贞多在他们工段上。

不久,盱凤线西部十五公里的一般砂礓路在一名副站长的带领下,由全站抽调组成的筑路队也开始动工,他们只一个月就铺完。

试验路从开铺到结束,共用了两个半月时间。

验收时,省科委来了人,省交大陈教授,市处马处长都来参加了验收。

省科委测验组对路的硬度、耐磨力、刷水弧度进行了反复细致的检测,并与一般路进行了比较。专家们初步认定:此试验是成功的。但在今后的三年中,每年还将下来进行两次测定,三年后才能真正确定这次试验的成败。若成功,科委将做出评定。并向秀贞颁发发明成果奖。公路站对铺路队将颁发试验成功奖。

这四个多月来,秀贞没有假期,她只能挤时间给乔柏与家里各写一封简短的信。

在回市处的途中,她在想,决定向马处长请一个星期的假。这一星期,她打算在家里只待两天。她将告诉父母,她已经分配在淮市公路管理处工作。除了与父母与弟弟团聚,还要会会亲戚朋友。余下的五天打算全部用来陪乔柏。她要到古北桥去亲自察看他是如何工作的,看他是如何学习的,又是如何去交朋友的。她要让那里的人都明明白白知道:她是乔柏的未婚妻,她永远爱他。她将告诉乔柏:她分配在淮市公路处只是暂时的,马处长已经答应在一年后让她回阳城公路站。在这一年里,他可以多抽时间去淮市看她。她不管工作如何忙,也将抽时间陪他。不管现在或将来,她都将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职业。

她眼前又显现出韩玉芹与章以伦的相爱情景。

此时,她并没有为章以伦而悲哀——他的失恋痛苦也许是暂时的,但他没有遗憾,没有内疚。失去了韩玉芹,他还能找一个农村姑娘结婚——那是没有抱怨没有委屈的婚姻,其发展可能是舒心幸福的。而韩玉芹就不同。除了章以伦,她不管与谁都不会幸福。她的心始终将被名利势力纠缠得不安。最后,她会为失去真爱而后悔一辈子的。

她为韩玉芹而可怜、悲哀。

她要与乔柏商量,等一年后调回阳城后就与他结婚。如果他不愿意等,就提前结婚。

到市处第二天中午,秀贞把写好的请假条交给了马处长。

马处长看了她的请假条,放置一边说:“不需要请假了。处里对你已经研究过,决定调你回阳城,任阳城公路站站长!”

秀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当站长?……我能当站长?……我能当吗?刚出学校不久,没有领导经验的!”

马处长说:“你不仅取得了‘十四个之最’技术试验的初步成功,而且还显示了你在管理方面的领导才能——你订立的试验路三年工作责任制是前所未有的首创,在激发干部、职工积极性与加强自身责任感方面很有成效。你干的四个多月,是别人在四年中都很难做到的。你已经经受了重要的考验。去吧,搞科技试验是可以兼搞事业管理的……”“马处长,我没干过这一行,一定比别人要多花精力。一心无二用,科研工作是非荒废不可的!”“这也有可能,这是第一种情况。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可以重新调动你的工作。但也有第二种情况:首先迅速抓出一些头绪来,然后起用助手,摆脱复杂的琐碎事务,有计划有重点地抓好科研工作。我相信你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基层中的科研工作不像研究所,也不像学校,它是需要基层领导支持的。像一个落后单位,一般工作秩序都搞不好,公路也养不好,那领导更没有能力支持你搞科研。遇到困难,领导不跟你解决,需要材料,没人供给你,要啥无啥。要是遇上这样的单位,你将怎么说呢?”

秀贞豁然开朗:“那我一定会说,假如我自己当权的话,一定会解决好!”“问题就在这里。你的老师陈教授是我大学的老同学,他把你的情况详细告诉了我,他要我确保你的试验顺利进行。根据那儿的情况,决定在用人上进行一次大胆试验。——我是动了脑筋的。”

秀贞心有余悸:“马处长,我还很担心,这个单位一定是‘老大难’,今后遇到麻烦我就多找你了!”“你放心干吧!要记住:要多接触工人,会用助手。当前书记退休,站长调走,只有一个副站长。你开头是要动些脑筋的,要很好地发现和培养助手。助手培养以后再多放权。要注意抓好坏典型。如……”马处长打开抽屉,拿出一封敞口信,“这是从市交通局转来的司机控告信,你带回去,可派人调查一下,严肃处理!”

秀贞打开信。

市交通局局长同志:

阳城县古北桥看桥人乔柏无视市局禁文,利用看桥职权,大肆索贿受贿,影响极坏,被群众称之为“桥老爷”。他基本上做到了“无贿不过桥,有贿必过桥”。他白天桥上锁,夜间放车行。对于这种破坏交通秩序的失职犯罪行为,广大司机很有反响!

特此控告,希望领导调查处理。

反映人:刘思、丁伟、袭怀友

秀贞看完信,红润的脸上渐渐苍白起来。她极力镇静,应付马处长的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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