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力平,赵奕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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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绿试读：
引子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江西省南部偏远小山村。
农民王享福，一个瘦弱的男子，年纪不大，高高的鼻梁，凹凹的眼眶，卷卷的头发，黝黑的脸，一看就是一个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老实人。
王享福虽然取名享福，但名不符实，尽管长年累月风吹雨打，但在那个年代，苦干、实干，也赚不了养家糊口钱，家里一年到头愁米愁衣又愁钱。
王享福有一个女儿，但他非常盼望有个儿子。没有办法，在中国农村，重男轻女，根深蒂固，儿子承担着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情感回馈等多项社会功能。生儿子为喜事，敲锣打鼓，设宴庆贺；生女儿则闷声不响，母亲也脸上无光，觉得自己无能。
老婆怀孕了。王享福虽然不说，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个时候，没有B超，女人肚子里的东西，除了观音菩萨，还有谁知道呢？他心里茫然，自责，无助，但又很想提前知道。他到处打听、询问。有人告诉他，晚上回去看看老婆的肚子，“男抱母，女背母”。
他性急得很，等不到晚上，匆匆忙忙赶回家，“咣当”一声关上门，叫老婆赶快脱衣服，他要看肚皮。老婆骂他神经病，但说归说，还是脱了衣服给老公看，因为她也急。“男抱母，女背母”是农村的一句谚语，说的是一种辨别生男孩女孩的小技巧。所谓“男抱母，女背母”，是指从孕妇的腹部看，倘若腹部是整体外鼓，像“抱”着孕妇的样子，往往生男孩儿的概率很高；相反，倘若腹部是突出部位明显，像“背”着孕妇的样子，往往生女孩儿的概率较大。
王享福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一边看一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是个有柄子的，王家传宗接代的有了。”
儿子还没有钻出娘肚子，八字还没有一撇，但王享福已经给即将出生的儿子取好了名字，叫“王永和”，意思是一辈子和和气气、平平安安。
在焦急的等待中，老婆生了。天遂人愿，果然生下一个有柄子的。听到这消息，王享福激动得手足无措，高兴死了，双手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感谢观音菩萨！”
生了儿子，老婆辛苦了。王享福要犒劳一下，但怎么犒劳呢？家里要什么没什么，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王享福东求爷爷西托奶奶，终于搞到两斤肉票。但有票，在穷山沟里也买不到，买肉还得到县城去。
这天一早，王享福就跑到生产队长吴桂山家里，他想请个假，赶早车去县城。在村头碰见吴桂山，他正和副队长王福华等人在商量派工。吴桂山问他一早急匆匆干啥，王享福说请假去县城买肉，犒劳老婆。“你老婆的肚子争气。我家里那个，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个啥。”吴桂山老婆的肚子刚挺出来，他也很想生个有柄的。“这么争气的老婆，你一块肉就打发了？太寒酸、太小气了吧？大家说，是不是？”
他的话引起共鸣，大家群起而攻之。王福华说：“是啊，一个儿子就值一块肉，全世界恐怕也只有王享福这样小气。不像男人，这种男人比女人还女人。”“还有，生了儿子像生女儿一样，也不请村里人喝个酒？”
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别人说自己像女人。王享福脸红了，他争辩道：“你们别看不起人。我对得起老婆的。我不仅买肉给她补身体，我还……”“还什么？别吹牛了。”吴桂山又将了他一军。
王享福被逼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将家里的传家宝都给了她。”“你们家还真有传家宝啊？”王福华说。“就是那颗晶莹的、碧绿的祖母绿？那颗‘鸽子蛋’? ”大家听到王享福说到传家宝，眼睛都亮了。“是啊。我不小气吧。”
祖母绿是人世间最值钱的宝石之一。它代表着美丽的女神，表现永恒的爱与美。传说耶稣在最后的晚餐时所用的圣杯就是用祖母绿雕制成的。中国人对祖母绿也十分喜爱。明清两代帝王把它视为同金绿猫眼一样珍贵，有“礼冠需猫眼、祖母绿”之说。明万历帝的玉带上镶有一特大祖母绿，现藏于明十三陵定陵博物馆。慈禧太后死后所盖的金丝锦被上除镶有大量珍珠外，还有两块各重达八十克拉的祖母绿。
王家怎么会有这颗传家宝呢？原来王享福的祖先中曾经出过一个有名的工匠，在京城制作皇家饰品，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他回到老家，带回一颗祖母绿，成为传家宝。这个事情，王享福全家都将它作为秘密，轻易不对外人说。一般人也不知道，村里人也只是听说，但大家都没有实际看到过。今天王享福被逼急了，随口就说了出来。
大家信服了，没有话说了。“你很大方的，没有人说你小气，更没有人说你像女人。你的请假我同意了，你去吧，肉买得肥一点，可以增奶。”吴桂山摆摆手，让王享福快走。随后，他低下头又和大家一起研究派工的事情。
从偏僻的山村到县城，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深山的路，九九八十一个弯，看得见影，听得见声，走路却要半天。等到王享福到了县城，买上肉，再回来赶车，已经是下午两点钟，等到王享福满怀希望地上车，一心一意往家赶，偏偏解放牌大客车不作美，半路抛了锚，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天已经不早了，许多乘客就地找个农户住了下来，但王享福思妻心切，向农户要了个“松明”树枝，要赶夜路。
旁人劝他，深山老林，走夜路很不安全，即使碰不上狼、黑熊、野猪、毒蛇等伤人的动物，黑咕隆咚的，过高坎、陡坡，也非常危险。但王享福不听劝告，拎了两斤肉，打着火把，往家赶。
这几天，王享福的老婆许桂芳，因为生了个儿子，仿佛从苦海中一下子被超度出来，登上了欢乐的峰顶，多年郁结的闷气也风吹云散。特别是王享福昨天晚上又将传家宝奖励给她，她心里真有说不尽的畅快，可谓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心花怒放，“生儿子就是好”。
农村的女人坐月子可没有城市里的娇贵。许桂芳产后第五天，就下床做家务。不仅给儿子喂奶、换洗尿布，还要烧饭、做菜，给孩子洗衣服，整理家务。
天黑了，忙了一天，丈夫还没有回来，她也累了。那时，山区农村还没有通电，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视机。她点亮了一盏煤油灯，躺在床上，旁边依偎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她深情、幸福地看着儿子娇嫩、粉嘟嘟的脸，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她幸福地等着丈夫买肉回来。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肉了，碗柜里只有梅干菜、盐菜，她等着丈夫回来改善一下伙食，打打牙祭，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儿子，吃了肉后，奶水更充裕，儿子可以养得更胖、更壮一些。
她拿起昨晚丈夫给自己的传家宝，对着灯火，反复端详起来。这是一颗麻雀蛋大小的碧绿色的珠子，晶莹透亮，很是好看。丈夫说，这颗祖母绿是权力和富贵的象征，只有王公贵族才可以拥有它，是传家宝，价值连城；还让她保密，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挂在脖子上，防止被人盯上。
她听了后，很不以为意。人在世上，吃住才是最重要的。这么一颗小珠子，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能值几个钱？还是传家宝，皇帝才有的东西，太夸张了吧，如果现在有人出十斤猪肉来换它，她肯定就出手了。
夜深了，看来丈夫是不会回来了。许桂芳将祖母绿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给儿子喂了奶，换了尿布，吹灭灯，准备上床睡觉。
灯一灭，房子里顿时漆黑一团，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窗外深蓝色的天空，繁星密布，偶尔有萤火虫在窗前掠过。深山密林中的小山村，也不是非常寂静，青蛙、蛐蛐，以及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连成片，还不时掺杂着几声狗吠。许桂芳闭上了眼睛。“啪”，门外突然发出一声响。许桂芳睁开眼，睡意蒙眬间，似乎窗外有个黑影。她一惊，睁大眼睛，确实有个人在开她的门。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高个子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屋。许桂芳顿生寒意，全身索索发抖，是小偷，还是坏人？是来偷东西，还是来污辱自己？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她紧紧地蜷缩在床角落，假装睡觉，不敢发出声音。
正在她思考间，这个黑影已经走进屋里，在桌子上摸来摸去。许桂芳明白了，这是个小偷，他想偷祖母绿，偷自己家里的传家宝。
怎么办？随他偷吧，这么个小东西，就是十斤猪肉，他要偷就偷吧，保命要紧。但另外一个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不行，这毕竟是传家宝，不能轻易给别人偷了去。而且明天丈夫回家，问起祖母绿如何被别人偷走，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小偷将东西偷走了。如果真的这样，以后自己还怎么在家里抬头？如何在村里立足？
想到这里，许桂芳怒从心上起，对着黑影，她大声呵斥：“将东西放下！”
许桂芳本是个农村妇女，有蛮力，少文化；有胆量，少智谋。她也不知道世间万物，生命是最宝贵的。她爬起床来，奋勇地向黑影扑过去。
黑影已经摸到祖母绿，事情已经告成，想转身离开。他以为许桂芳睡着了，绝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朝自己扑上来，惊得他毛骨悚然。他想避开，赶快逃跑，但黑暗中却撞到了旁边的一条凳子，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一瞬间，许桂芳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他拼命地甩也甩不掉，他急了，用尽全力，将许桂芳猛力地摔了出去。
许桂芳虽然是个农家女，力气也不小，但女人终归是女人，如何能与男人比力气呢？更何况还是产后，体力还没有恢复。男人这么猛力一摔，她就像陀螺一样转了出去，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黑影借机匆匆忙忙逃走了。
过了个把时辰，王享福打着“松明”火把到了家。一到家门前，他感到奇怪，自己的家怎么会大门洞开？老婆犯什么晕，睡觉连房门都不关？他大喊一声：“老婆，我回来了。”
但没有人回答。他抢进屋来，只见地上横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老婆。他拼命喊：“桂芳！”但任他喊破嗓子，老婆也没有应承他。王享福一摸老婆鼻孔，已经没气了，他慌了，大喊：“救命！救命！”
他一喊，躺在床上的女儿、儿子也醒了过来，大家哭成一片。过了一会儿，村里人都跑了过来，队长吴桂山、副队长王福华也来了。大家点亮灯，发觉许桂芳已经没有救了。原来，许桂芳的头重重地撞到了桌角上，一击致命，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村民们乱成一团。也有人分析许桂芳的死因，大家估计许桂芳起床拿什么东西，她为了节约煤油，没有点灯，黑咕隆咚的，滑倒了，自己撞了桌子。
王享福一边哭，一边摇头。说家里的桌子是她自己放的，天天绕着桌子走，闭着眼睛也不会撞上去，说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但被人害死得有证据，家里东西一点也没有少，也没有人看见谁进来过，王享福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老婆是被害死的。
有的人劝王享福，不要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处理后事吧。他们劝王享福将许桂芳抬到村上的祠堂里，给她盖上一条好一点的被子，再在她的灵前点两盏长命灯，让她早日超生吧。
还有的人劝王享福，赶快照顾好小孩，小孩出生才五天，还没有过“七日风”，不要大人遭故，小孩受灾。
王享福不肯，他一定坚持要报案。吴桂山见此，也不勉强，就派了个小青年陪同王享福，又举着火把，连夜跑到十五公里外的人民公社去报案。
当时还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公检法”都被砸乱了，没有派出所等专业公安机构，侦查、审判都由“人民审判员”来负责。
等王享福赶到人民公社，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公社政工副书记听了汇报后，就派了一个人民审判员随同王享福一起回去进行侦查。
但现场已经破坏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什么线索留下来。这个人民审判员也不是专业刑侦人员，没有什么侦查经验。他只是到现场履职一下，转了一圈，看了桌子角和许桂芳的尸体，就同意大队的意见，说确实是许桂芳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导致死亡的。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就回去了。
此事就算了结了，但在王享福心里始终是个郁结，他不相信妻子会自己撞到桌角，特别是他后来多次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那颗传家宝，但是，即使掘地三尺，也始终不见踪影。他更加不相信大家的结论，更坚信自己的观点，自己家的传家宝被小偷偷了，而且小偷在偷的过程中，被老婆发现，结果老婆被害了。但问题是他没有办法拿出证据，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越来越被大家淡忘，也就越来越讲不清楚了。这个事情也许就像葫芦案子一样，永远难见其真面目。一我没有偷手机
妻子死了，但生活还得继续。王享福，这个瘦弱的男人，一个人身兼两职，既当爹又当娘。王享福，名字取为享福，但有女有子无福气。他白天上山砍竹子，背下山，出售给来收竹子的商人，赚取微薄的几个钱，养活全家。干完活回家，还得料理家务。幸好有一个女儿代他分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不仅负责照顾弟弟，而且帮助家里洗衣服、烧饭。
对老婆的死、传家宝的失落，王享福始终不能忘怀。为此，他恨死了小偷。他经常跟女儿、儿子提起此事，告诫他们不要忘记家里曾经有过一件传家宝，被小偷偷走了。小偷不仅偷走了传家宝，而且还害了母亲。“你们必须始终牢记两件事：一是要注意找回传家宝，对祖先有个交代；二是做人要正直，一辈子决不能当小偷。”
王享福虽然粗犷、暴躁，大字不识几个，却恪守陈规祖制，从小就教育子女要信服“孔老二”的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做到非礼勿行，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姐姐与弟弟情深。从弟弟降生起，她就与弟弟绑在一起了。没有妈妈，姐姐就成了半个妈妈。弟弟还不会走路，父亲就用一根绑带，让姐姐背着弟弟一起走。姐姐到哪弟弟跟到哪，甚至姐姐上学，弟弟也一起去。
这是山区小学的一种特有现象，老师也没有办法。不让姐弟俩上学吧，姐姐就得辍学，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让姐弟俩上学吧，学校就跟幼儿园差不多了，不成其为学校了，而且还影响其他人。老师没有办法，就让姐弟俩坐在教室最后的位子。但就是这样，还是给其他同学带来诸多不便。王永和一会儿尿尿了，一会儿喝水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大声叫“姐姐”，经常将全班同学搞得哄堂大笑，甚至逗得老师也笑。姐姐难过得要死，不仅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倒数第一，而且在同学之中也抬不起头来。她多次发火，甚至将弟弟的屁股打得血红，但有什么用呢？弟弟只有两岁，正牙牙学语，他哪懂得什么课堂纪律、学习成绩？幸好，在偏远山区，特别是在女孩子中间，大家都不大在意学习成绩。只要能够认得几个字，在结婚证上会签自己的名字，只要能够加减乘除，上街买菜能够算清账，不会被人骗，就行了。
但王永和似乎是个读书的料，他稍微懂事一点后，上课时就一声不响，似乎和姐姐一起非常认真地听老师讲课，老师也表扬王永和，说他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有一次还给了他一朵小红花。
时间过得很快，姐姐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马上就可以出嫁了，而王永和也快小学毕业了。他确实如大家所说，学习成绩特别优秀。村民们都夸奖这是姐姐的功劳，说句现代的话，这是幼教，是姐姐从小就带王永和一起听课，开发了他的智力，让他变聪明了。大家还说，王家祖坟葬得好，找对了文脉，王永和将来一定会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有的说，是王永和的母亲在暗中保佑儿子的结果。姐姐和父亲听了这个话，异常兴奋。
王永和有一个同年出生，一起长大的“同年伴”，叫吴天益，就是那个生产队长吴桂山的儿子。同学们爱互送外号。因为王永和学习成绩特别好，大家管王永和叫“小王博士”。吴天益长得高大，像他父亲，名字中又有一个“天”字，大家管他叫“天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同年伴，两人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两人是同村的，均是班里的学生干部，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两人经常一起游泳、打鸟，特别喜欢打篮球。下课后，犹如鸟上天，鱼入水，两人匆匆跑往球场，甚至中饭后也不休息。
山村学校的球场，与城市完全不能相比。其实这不能说是球场，只是个操场。二百多名学生的早操、体育课，还有学生大会，全部在这里举行。它还是一个晒谷场。每年一到农民开镰，谷子一上来，学校就得先满足农民的要求，将球场让给农民晒谷。学校的洪校长为此多次到乡里告状，但和尚敲木鱼、道士念经——没有什么用。是吃饭重要，还是体育课重要？如果操场不能晒谷，农民的稻谷收上来后，没有地方晒，就会烂掉，那么农民吃什么？孩子们吃什么？这个问题，大家都一清二楚，只有校长搞不灵清。
球也不是好球，不是牛皮球，是一个橡皮球，而且是一个破橡皮球，已经补过多次。但山区的小学生就是这样，能够有一个球，就已经很好了，管它破还是不破，只要不漏气能打就是好球。
十二月的乡村，早过了夏收秋种季节。球场不是晒场，而是小伙伴们的赛场。小学生的球技并不怎么样，半天也投不进一个，但认真和激烈程度却并不比职业联赛差，个个奋勇当先，汗珠子摔八瓣儿。
王永和个子中上，但灵活、勇猛，投篮很准，擅长打后卫。吴天益个子偏高，可以控制篮板。以往比赛，两人都是核心球员，一般都会在两个队。今天也一样，大家对比赛非常专注，效果也很好，比分交错上升。
时间不长，球场旁边来了几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小姑娘叫王香姣，她就是副队长王福华的女儿，名字虽土，却长得水灵灵的，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嫩嫩的皮肤，人见人爱。她是公认的校花，许多男孩子梦中的“灰公主”，当然更是王永和和吴天益心中的“灰公主”。
激烈的赛场，突然来了几个小姑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的投入就不如刚才专注了，特别是王永和和吴天益，更是大失水准。不仅投篮常常不进，而且失误频频。在王永和投出一个“三不沾”后，一个小伙伴气得将篮球一扔，责问王永和：“你在干吗？在抽‘永香’牌香烟？”
这句话引得旁边的小伙伴哈哈大笑，臊得王永和满脸通红。
王永和知道学校是极力反对早恋的，虽然大家都说“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夫妻一对对”，但如果被老师抓到，很可能会被开除的。
谁和谁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谁和谁是郎才女貌，地造一双；谁是谁的“老公”，谁是谁的“老婆”，两人“结婚”成家，还闹过数次分手，但还没有“离婚”; ……类似的段子，经常在学校里私下流传。像王永和这种学习成绩突出的“帅哥”，会被许多女生暗恋。王香姣这样的“美女”也会被许多男生暗恋。这种暗恋，女生一般不会说，而男生有的会用语言表白，平时献殷勤，比如抢着帮她拿重东西、捉满瓶的蝴蝶送给她、爬到树上捡鸟蛋逞英雄、跳长绳的时候放水让她过关。有的并没有表白，只是在心中暗恋着某人。王永和觉得，这些就跟小说、电影里讲的情节一样。
他知道“永香”牌香烟，讲的就是他和王香姣，但他不知道这个绰号是吴天益给取的。吴天益自己也暗恋王香姣，但他不好意思表白，怕表白后被老师批评，被同伴讥讽，这是很丢面子的。所以，他既纠结又无奈，转而把怨气发泄到王永和身上。他绞尽脑汁，给王永和、王香姣取了个香烟的别称来取笑他，谁知这一叫，却流传开来，许多同伴都知道了这个绰号。
这一叫，王永和很难为情，也很纠结。从内心来看，他非常喜欢这个绰号，但他与吴天益有同样的想法，也不敢表白，也怕被老师批评，被父亲责骂。所以被同学们讲得满城风雨，他也感到很不是滋味。
王香姣却非常大方。她喜欢“永香”牌香烟这个绰号。她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为人非常聪明，世道看得清。她觉得在同学之中，最有可能跳出山门、告别贫穷、丢掉草鞋换皮鞋的就是王永和和吴天益。她也喜欢吴天益，因为吴天益个子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更喜欢王永和一些，这可能是因为王永和的学习成绩更突出一点，野性更足一些，男人味更重一些。
王香姣不喜欢体育活动，但因为喜欢王永和，而王永和喜欢打篮球，所以她就喜欢看打篮球。其实她并不懂球，她也不想懂，那她来干吗呢？她既是来凑凑热闹的，也是来看是非的，更是来听恭维的。女孩子，有貌就有财，有貌就有缘。一般地，她来后，大家会更投入、更专心，球打得也更好。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大家都想在心爱的姑娘心中留下好的印象。在球赛休息时，大家会围绕她，讲一些恭维她的话，而这个才是她最喜欢的。
但今天却相反，为什么？王香姣来了后，大家打球的注意力却更不集中了，大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球上，而是集中到了王香姣手中拿着的那个小小的、黑黑的小盒子上，而且这个盒子会唱出很优美的歌。大家知道这不是收音机。因为收音机还要大，而这个小；收音机有尾巴（天线），这个没有。王永和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东西叫什么，而吴天益已经知道它叫手机。
大家知道，王香姣的姐姐在临安打工，所以她家里有许多不为大家所知的新东西。比方说，王香姣家里不用锅煮饭，而是用一个圆圆的桶，用电一插就烧好了，而且这个饭特别软，特别好吃。大家后来知道，这叫电饭煲，不仅可以烧饭，还可以煮鸡。王香姣家里有一把像手枪一样的东西，电线一插，嗡嗡作响，原来是用来吹头发的。这次不知道王香姣又带来什么好玩的东西。
因为大家心不在焉，王永和又是一个无缘无故的犯规，一个小伙伴气得大叫：“不打了，不打了。”
大家越来越心猿意马，就停了下来，一窝蜂地拥到王香姣旁边，欣赏她的手机。这手机其实是一款非常老的波导，很难看，小小的屏幕。城市里的学生早就淘汰了，但在封闭的山区的学生们看来，这无疑是天神一样的玩具。
王香姣像仙女一样被大家簇拥着，小姑娘的优越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她非常自豪地对大家说：“这东西还可以打电话。”“真的吗？”“你们不相信？我给大家试试。”王香姣说着，就用手机上的数字给远在几千里外的在临安打工的姐姐拨了一个电话。“嘟——嘟——”的几声响后，电话接通了，手机里响起一个大家熟悉的声音。“真的是她姐姐。”大家非常羡慕地议论。
王香姣自豪地聊了几句后，先将手机递给吴天益，让吴天益跟她姐姐说几句。
吴天益哆嗦着手，一把接过手机，手机却发出“嘟嘟”的声音，原来吴天益按了关闭键。小伙伴们哄堂大笑，吴天益“怎么这么笨？”
王香姣重新拨通手机，这次她将手机给了王永和。
王香姣姐姐热情地告诉王永和，临安的人比老家的蚂蚁还多，临安的房子比老家的山还高，临安的西湖非常漂亮，临安还有一个太子湾，新婚的人都要到那里去。还问他手机好不好，告诉他说，临安的人都有手机，连收垃圾的人都有。还告诉他，以后可以用王香姣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王永和将手机还给王香姣，他没有说话，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手机真好，我也要有手机。”
这句话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其他同学都用羡慕、妒忌的眼光看着王永和。这既因为王永和跟王香姣姐姐打了半天的电话，更因为王香姣将这样的机会给了王永和，看来“永香”牌香烟“味道”真好。其中吴天益的眼睛尤其深沉，他看了王永和半天，才叹出一口气。其实他也埋怨不了别人，因为王香姣先是将手机给了他，是他自己搞砸了。
王香姣还有宝贝。她又拿出几个灰白的圆饼子，用手一抖，还掉下来白色粉尘。她让大家猜这是什么东西。
小伙伴们叽叽喳喳，有的猜这是米饼，有的猜是面饼。王香姣说：“猜错了，这是柿子做的饼，叫柿饼。”“柿子不是圆圆的，红红的，甜甜的吗？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一个小同学小心翼翼地说。“你们都是乡巴佬，没开过洋荤。那是树上长出来的柿子，这是加工过的柿子，不一样的。给你们尝尝，很好吃的。”王香姣非常得意。
她说着，将一个柿饼递给了王永和，而将另外一个柿饼掰成块儿，每人一块递给大家尝尝。小伙伴们看着柿饼金黄半透明胶质状的馅，口水直流，放到嘴里，柔软、甜美、可口，真好吃，就像猪八戒吃西瓜，大家一下子就吃掉了，不仅嘴里没有尝出味道来，心里更是没有过瘾。大家都眼巴巴地瞪着王永和，他太幸福了，王香姣竟然给了他一个！吴天益的眼睛直勾勾的，说不出什么味道，王香姣的这一举动，对他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
手机、柿饼立即成了同学们议论的中心。大家不打球了，而是围着王香姣转，像看西洋镜一样，甚至下午上课时还有许多人在交头接耳。大家都在转悠自己的脑袋瓜，剖析手机，品味着柿饼的味道。他们特别想搞清楚手机的工作原理，搞清楚这声音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样传出来的。
今天的王永和感到有些燥热，特别兴奋。他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听了从没有听到过的手机，还是因为吃了从没有吃过的柿饼？他不明白。反正他的心突突乱跳，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新鲜东西太丰富了，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他很想去看看、听听，了解一下。
下午，第二节课后，小学生转入自修，教室里突然传出王香姣的哭声。原来她去了一趟厕所，嫌拿着手机不方便，就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等到她回来，发现手机不见了。她找遍所有地方，手机确实没有了。一惊吓，眼泪就自然而然地下来了，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已经号啕大哭了，这手机对她实在是太重要了。
手机没有脚，不会自己跑，肯定是被有两只手、两只脚的同学偷了。这也给老师带来一道难题。农村老师也比较简单，既然王香姣咬定是同学偷的，那就搜查一下吧。他让同学们推荐一个同学进行搜查。王永和是班长，与同学们关系较好，大家也相信他，就一致推荐他搜查。王永和也非常自觉地从第一排开始逐个查，他仔细地将每个同学的书包、口袋都翻了一遍。但直至最后一个，也没有发现手机。
这时吴天益说了一句：“他自己的没有搜。”
大家愣了一下，马上有同学附和：“对！还有他自己的。”
意外出现了。王永和在自己抽屉的角落里，掏出了王香姣的手机。一下子，王永和自己拿着手机，惊得目瞪口呆：“贼！自己是贼骨头。”王永和愣住了。“我没有拿。”王永和无力地辩解。
大家全都愣住了，包括王香姣。如果说在五分钟前，有人说王永和偷手机，没有人会相信。但现在手机就在他的抽屉里发现，而且手机还在他手里，谁还会怀疑呢？
十四岁的女孩子虽然外貌已经像个大姑娘，但王香姣看到自己的手机，还是像小姑娘一样抢上前去，一把从王永和的手中夺过来，喜极而泣。“我真的没有拿。”王永和的头沉沉的。他搞不清楚这手机怎么会在自己的抽屉里，他想辩解，但找不出有力的证据，只得重复这句最简单的话。
老师也不相信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偷手机，他也想给王永和开脱。他对王香姣说：“你想想，是不是你将手机借给王永和玩了？”“没有。”虽然王香姣心里非常喜欢王永和，她也不相信王永和会偷她的手机。但十四岁的小姑娘，心理还没有成熟，没有心计。如果她领会老师的意图，顺着老师的思路，说是“我借给他玩的，我忘记了”，事情也就解决了。但她没有这么说。
老师又想了另外一个说法，想给王永和开脱，他说：“大家想想看，下课时有没有看到王永和走到王香姣的座位上去翻过她的抽屉？”
许多同学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到。但这时有一个同学说，他听到王永和讲过很想要一部手机。
这句话无疑是落井下石。老师疑虑地问大家：“王永和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讲过的。我们大家都听到了。”多个打篮球的同学出来证明。“我真的、真的没有拿。如果是我拿的话，怎么还会去查别人？”王永和真是跳进黄河也冼不清了，但他还是急于辩解，“要是我拿了手机，就五雷轰顶，五马分尸，永世不得翻身。”
但到现在，他就是再长十张嘴巴，也难以辩解，连一直非常信任他的老师、王香姣等人也产生了怀疑。
这时王永和的姐姐来了。她是被人叫来的。父亲上山砍竹子去了。幸好父亲不在，否则火暴的他肯定会让王永和更难堪的。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向姐姐诉说事情的过程。正直的姐姐一听自己的弟弟成了小偷，也不相信，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品。”姐姐大哭，她为自己弟弟伤心。多少年来，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弟弟受委屈，为的就是想让弟弟成才。但现在，弟弟成了小偷，她觉得无望了。
但善良的她还想为弟弟做最后的努力。她觉得眼前唯一重要的就是维护弟弟的声誉，特别是要维护弟弟的学籍，她怕学校开除弟弟。如果那样，全家的希望都没有了。她性急火暴地抡起右手，扇了弟弟一记耳光，并狠狠地说：“等下父亲回来，斩了你的手。”
王永和号啕大哭，他感到天大的冤屈。他原先希望姐姐能够理解自己，为自己解除困境，但想不到姐姐也不相信自己，而信别人。他本来想跟亲爱的姐姐叙述自己的冤屈，但现在连姐姐也不相信他了，他还能依靠谁呢？
姐姐哭着，突然对着老师，跪了下来，哽咽着说：“老师，他不是故意的，请你们千万要谅解他，不要开除他。我们会教育他的。”
姐姐的这一举动，让老师及全体同学都惊呆了，大家根本还没有想到要处分王永和。
老师将姐姐拉起来，对她说：“不会的，不会开除的。只要王永和以后再也不犯类似错误，他还是好学生。”“谢谢，谢谢！”姐姐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拉王永和回家，嘴上还不住地念叨着，“等爸爸回来，再好好地教育你。”
王永和耻辱难当。多年来，他都是班上的好学生、模范学生，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小偷，从天上掉到了地狱。他无从应对，他想赶快逃离这人间地狱，但又不敢回到家里。
王永和知道，抓住小偷，惩罚是非常严厉的，有捆绑起来游街的，有罚款的，有罚喝小便的，还有剁手指的。想起严厉的、正直的父亲，他的背上冒起鸡皮疙瘩，不寒而栗。如果回到家里，不少一个指头，或者两层皮，是过不了父亲这一关的。怎么办？！
姐弟俩来到校外。王永和不肯再跟姐姐往家里去了。他骗姐姐说，他的一本书落在学校里，他要去拿一下。
听弟弟这么说，姐姐也就同意了。她回到家，将弟弟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刚砍竹子回来，又累又饿，心情本来就不好。一听到儿子发生这件事，更是火冒三丈，找了扫把还有擀面棍，还备了一把菜刀，说：“王家是清白人家，虽然身背苍天脚踩泥巴，穷得叮当响，但我们人穷志不短，人活就要活得有骨气，咱家走的是正道，没有出过贼，没有违背过乡风。”
他还咬牙切齿地说：“从小就告诫他不能当小偷，他偏偏犯这个毛病。这次非要砍掉他一个手指，让他长长记性记记牢。”
王享福晚饭也不吃，在家里等儿子回来。但一晚上过去了，儿子没有回来，犹如走失的兔子，不见影踪。
姐姐着急了，她想外出找弟弟，但父亲不让，还说：“树的影子人的名。一个人，脚步要直，心底要正。这种不肖之子、盗窃之徒，不要去找，死了最好，省得讨人嫌，遗臭万年。”
一天一夜过去了，弟弟仍然没有回来，姐姐急了，不顾父亲反对，四处寻找，但毫无踪影。
这天，王香姣拿来一封信，说是在院子里发现的，里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
香姣：我没有偷手机，你要相信我。永别了。王永和“永别了”的话，让大家更急了，学校的老师也四处去找。不仅姐姐急，父亲也急了，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更急，他自己亲自到各亲朋好友处，以及他认为儿子可能去的地方询问，但仍然没有儿子丝毫踪迹。父亲带人到附近的水库、池塘打捞，他怕儿子想不开跳水自尽，但还是没有。王永和就像隐形人一样，在地球上消失了。
父亲明显地衰老了，背也更弯了，四十多岁的人已经成了一个老头。但他没有因此停步。他对女儿说：“一定要将这畜生找回来，剁掉他的手，看他再偷不偷；打断他的双腿，看他还跑不跑！”
他这样说，也这样去做。他自己背了蛇皮袋，装了几件烂衣服，还有几个面饼，和女儿分头出发去找儿子。他往东，女儿往西。他坚信能够找得到儿子。但是，他失败了，他最终没有找到儿子，儿子不见了。二决不当小偷
王永和并没有消失，更没有死，而是出走了。他本身就是一个性子急的人，又很要面子，心高气傲，平白无故受到冤枉，气不打一处来，非常想避开熟人。同时又怕严厉父亲的责骂、棍棒，一赌气，就离开了老家。
临走前，他给王香姣写了一封信。其实那也是赌气写的。虽然事情因手机而起，而且出在王香姣身上，但王永和觉得这与王香姣没有关系，他恨的是那个可恶的人，无缘无故地栽赃陷害于他，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对王香姣，王永和还是非常有好感，非常眷恋的，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初恋。但他至少不止一次想过，他长大后会娶王香姣为妻，而且他还设想了他们两人的结晶，那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比王香姣还漂亮。但现在一切都终结了，他想不到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到哪里去？其实在他想离开老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好了去处。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他要离开封闭的老家，想到那个有手机的地方，那个房子比老家的大山还高的地方，人比老家的蚂蚁还多的地方，他想去遥远的临安，去看看，去体验一下。
他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开始了旅程。他过去从没有出过远门，不要说县城，就连乡政府所在地也没有去过。
俗话说，在家万般好，出门一时难。旅途一开始，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在离老家不远的一段崎岖的砂子路上，他上了一辆四面透风的公交车。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过来卖票。他身上仅带着二十元钱，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大笔钱了。他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递给对方，但对方示意不够。王永和问多少钱，对方给他伸了五个手指。“太贵了。”在他印象中，到县城一块钱就足够了。“贵？小伙子，现在啥年代？物价飞涨。五元钱，能干个啥？嫌贵，你下车好了。”女子还不够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条阎王路，九个弯来十八拐，谁知道什么时候翻下山坡，被阎王爷叫了去。谁愿意跑？”
王永和脸皮薄，被对方训得脸红红的，在车上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又掏出钱来。
到了县城，已天黑。王永和下了车，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县城。一下车，他就晕头转向，分不出东南西北。县城车站旁边绚丽的霓虹灯，车水马龙般的人流，各种嘈杂的声音，他东看一眼、西听一下，觉得十分新奇。城市毕竟跟乡村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腿发软，头发晕，肚皮咕咕叫，肚子饿了。受到刚才买车票的教训，他不敢去买那些面包、面条之类的“大餐”，他看到旁边有一个烤地瓜的。在老家，山坡上种的都是地瓜，大家都不爱吃，因为吃了胀气，到处扔，一般只喂猪吃。他觉得地瓜是最便宜的东西。上前一问，原来县城的地瓜是论斤卖的，要两块钱一斤。王永和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就买一个吧。
他掏钱，付钱，将多余的钱放回口袋，突然感到身体被人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一个个头比他矮了一截的小孩子。他懒得理他，拿过地瓜刚要吃，只听旁边的小孩也大声说要买地瓜。卖地瓜的老头大声训斥：“滚开，你不要来捣乱。”“我有钱！”小孩子在一边趾高气扬地说，向王永和笑笑。“你这个小偷。从哪儿偷的钱？”“我有钱，你管我哪来的。”小孩子很老到。“他有钱，你就卖地瓜给他吧。”王永和觉得小孩子讲得对，就帮他说话。“你不知道，他是个流浪儿，也是小偷，叫邱建鑫。别人都叫他邱王八。他哪有钱，肯定又是哪个人遭殃了。”
听老头说对方是小偷，王永和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口袋。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大跳。自己口袋里仅有的十几元钱不见了。原来邱建鑫偷的是他的钱。这还得了，他转身扑向邱建鑫，想抓住对方。但对方早有防备，转身就逃。
王永和不仅爱好篮球，其他体育活动也都出挑，在学校里是个体育尖子，跑步很快。但对方是地头蛇，道路熟悉，眼看快被抓住了，他扭身往边上一拐，又给他跑掉了。但这十多块钱，是王永和的救命钱，没有这个钱，他如何过日子？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抓住对方。
最终，邱建鑫再也跑不动了，在一个转弯处，被王永和抓住了。他向王永和讨饶：“求求你了，别打我。我叫你‘大哥’好了。”
满腔怒火的王永和正抡起拳头，准备饱打对方一场。但对方带有孩子腔的声调让他心软了，他没有将拳头落下去。“你为什么偷我的钱？”“大哥，我没有钱。不偷你的钱，我就去偷他的地瓜。偷你的钱，偷他的地瓜，不都是一样的吗？”“你为什么要去偷？！做人要有骨气，饿死不当小偷。”“说得轻巧。不偷我吃什么？！我没有家，又没有亲人，又没有钱。不去偷，等死啊！要不去你家里吃？”邱建鑫的小偷理论还挺义正词严的。
王永和语塞了，他想不出如何说服对方，更何况自己目前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听到邱建鑫说到吃，他突然想起刚买的地瓜，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本来肚子就饿，又奔跑了一场，肚子更饿了。
他默默地拿过自己的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面的邱建鑫叫：“你往哪里走？那是往城外走，你住在哪儿？”
王永和停住了。天地这么大，但自己的路在哪儿？朝北走，还是朝南走？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你自己也是流浪汉。跟我走吧。”邱建鑫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说，“我请你吃饭。”“请我吃饭？你又没有钱。”“没有钱没关系，你跟我走。”“你不能偷。否则我就不跟你走！”王永和极为正义地说。
对王永和的话，邱建鑫感到非常惊奇。他质问对方：“你，一个流浪汉，看不起小偷？假正经。你从没有偷过东西？”
两人一起往前走，来到一个包子摊前。邱建鑫走在前面，他突然把腰一扭，小摊上最外面的两个包子应声而落。摆摊的一个大妈勃然大怒，她心痛地捡起包子，丢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邱建鑫笑嘻嘻地对大妈说：“奶奶，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这包子已经脏了，我们给你吃掉算了。”
做小本生意的，这种小流氓她得罪不起。大妈也想息事宁人，就将两个包子给了邱建鑫，并告诫他说：“你这个王八蛋，以后再这样，我叫警察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邱建鑫嬉皮笑脸。
随后他将一个包子给了王永和。王永和一阵痛苦，他无话可说，也没有接对方的包子。“不要？我可没有偷，你看到的，是她自己给我的。你再不要，我可要自己吃掉了。”“你这个王八蛋。”再硬的汉子也抵挡不住痛苦的肚子。王永和闪电般地将邱建鑫手上的两个包子都抢了过来，风卷残云般地吞进了肚子，看得邱建鑫目瞪口呆。
邱建鑫带王永和来到一个公园边。在一个路灯下，已经聚集了另外四个流浪小孩。王永和见这些少年个子都不高，身材瘦弱，明显营养不良，脸上脏兮兮的，似乎几个月未洗脸，手臂和指甲缝里满是泥垢。他们衣着单薄，裤腿稀烂，脚上的鞋子也杂乱不堪，有人穿着绿色水胶鞋，有人则穿着破旧的运动鞋。
邱建鑫高兴地对大家说：“我带来一个大哥。跑步很快。我偷了他的钱，没有想到，他一下子就将我抓住了。”“跑得很快？能够跑得过警车吗？”“会打架吗？打得过我们小米吗？”“唉，又多了一张嘴。”
……
小孩们七嘴八舌。一边说，一边坐下来吃饭。所谓的晚饭，其实就是各个小孩通过各种方法搞到的水果、点心，有苹果、香蕉、梨子，还有面包、包子等，东西都不新鲜。王永和估计都是通过不很正当的途径搞到的。但一天旅途后，能够吃到这样的东西，他已经很高兴了。
因为有新朋友加入，大家都很高兴。小孩们七嘴八舌，天南海北、天上地下什么事都问。王永和突然想起邱建鑫偷他的钱，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对方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邱建鑫笑嘻嘻地对他说：“你将钱放回口袋时，我撞了你一下，你的钱就到了我的手上。就这么简单。”“你这个小鬼，不简单，手脚很灵活的。”在这帮小孩子中间，王永和似乎成了大人。“你这个偷盗能力，让我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一个神偷，他叫妙手书生。这个人聪明机灵，心思缜密，他惯会在手指上套一个钩环，在人的身体上一靠，别人的东西就成了他的了。”“大哥还会讲故事？快给我们讲讲。”爱听故事是小孩子的天性，大家都雀跃地要求王永和讲故事，而这又是王永和的爱好。王永和虽然读的书不多，但想象力丰富，编起故事来，有板有眼，有文有武，生动曲折，特别是《射雕英雄传》又是他的爱好，看过不知多少遍。于是他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起了故事，小孩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夜深了，大街上除了鬼魅般的霓虹灯外，已经鲜见人影。天很冷，王永和也累了，他看看小孩子们，都冻成一团，他停下讲故事，问大家晚上睡哪里。“我们睡铁皮别墅？”“什么？铁皮别墅？”王永和糊涂了。
原来铁皮别墅是两个大垃圾箱。天气冷，小孩子们无处躲藏，只能躲进垃圾箱中，熬过漫长、寒冷的夜晚。这是两个刚投入使用不久的垃圾箱，都一米多高，长将近两米，宽约一米三，孩子们可以挤在里面。
铁皮垃圾箱里虽然可以躲避一些寒风，但还是很冷。小孩子们捡来一些木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里面生起了一个火盆，里面马上就变成了温暖的世界。
为了保暖，一个小孩将头顶上的盖子也盖上了。王永和也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腿，准备睡觉。陡然间，他想起自然课中，老师讲过一个科学道理，木柴燃烧会生成一氧化碳，而一氧化碳会致人死命的。他马上打开顶盖，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并让大家也爬出来。
小孩子们有的睡着了，其他的不肯。责怪王永和大惊小怪，说过去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这么冷的天气，出去不是冻死吗？做个冻死鬼，还不如做个温暖鬼吧。谁要出去谁出去，他们睡在里面。
邱建鑫见大家不理睬王永和的建议，王永和显得很无奈。他也觉得王永和多此一举，也不想出去。但王永和又是自己叫来的，客人出去了，自己睡在里面觉得不妥，觉得不够义气，不够哥们儿。他想了半天，从朋友的义气出发，也爬了出来，陪王永和一起睡在外面。
寒风呼呼，两人像猫一样蜷缩在店铺前面的一个角落里，用一块三合板当床，硬纸壳当被，度过了一个夜晚。
因为天太冷，第二天天刚亮，两人就醒了过来。
两人想起自己的小伙伴，跑到垃圾箱边，一边用脚踢箱子，一边喊：“小懒虫，起床了。”
但没有人回答。两人还以为小伙伴们睡过头了，就上前打开垃圾箱盖子，只见四个小伙伴一个挨着一个，双手环抱，低垂着头，两脚交错摆放，犹如熟睡的猪儿一样。一个小伙伴的鼻子还在冒泡泡。他们脚旁，取暖的小火盆尚有余温。但无论他们如何叫唤，小伙伴们也醒不过来了。
旁边的几个行人见状，马上报告了派出所。随后，警方赶到，确认四少年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不久，来了一辆拖车，将四具尸体连同垃圾箱一起拖走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拖车，邱建鑫紧紧地拉着王永和的手说：“大哥，你真厉害，懂得这么多！幸亏有你，否则，我也跟他们一起走了。”
邱建鑫现在算真正服了王永和。昨晚他叫对方为“大哥”，只是为了避免遭对方一顿痛打。但王永和又会讲故事，又懂得这么多事情，跑步又快，还救了他的命。他从心底里感谢对方，也彻底服了对方。“唉，昨晚把他们强拉出来就好了。”王永和非常后悔。“大哥，这是天意。阎王爷让他们三更走，你拖不过四更，没有办法的。”邱建鑫显得非常老到。“再见，我要走了。”王永和跟邱建鑫告别。
邱建鑫央求王永和带他一起走。王永和告诉对方自己要到临安去看看那里五彩缤纷的世界，但不能带邱建鑫一起走，因为他是小偷。自己不愿跟小偷在一起。邱建鑫也想去临安看看，就死赖着王永和，他保证自己一切都听大哥的，决不再偷东西。王永和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他一起走。
两人走在大街上，转过一个弯，王永和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瘦瘦的身影，是父亲，用手指着什么，估计是在向人打听找他。
他心一惊。这是父亲找他来了，他赶快拉邱建鑫躲在一边。
邱建鑫问他“干什么”，他用手捂住邱建鑫的嘴，并用手指指前面，不让他出声。邱建鑫一看这场面，就大致了解了。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两人躲了一会儿，看王永和的父亲走远了，赶快向相反方向逃走了。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肚子饿了。怎么办？两人拿出剩下的钱，买了两个馒头。邱建鑫问王永和：“这里离临安还很远，走路要走很长时间，只剩下十多块钱，用完了怎么办？”
是啊，这么长时间，吃什么？睡哪里？王永和挠挠头，他也找不到答案。“你为什么不偷？”邱建鑫问王永和，“不偷，我们以后吃什么？我们要饿死的。”“宁愿饿死也不能偷。要不你就不要去。”因为“偷”，王永和已经受过一次苦了，他决不能遭受两遍苦，所以他始终咬住“不偷”这一点。
邱建鑫没有办法，只得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路上，王永和问邱建鑫，年纪这么小，为什么出来在外面混，不回家。邱建鑫说他不愿回家，不想回，妈妈已经改嫁了，爸爸老喝酒，经常醉，一醉就打他，有时候把他按在地上打，有一次还把他踢到池塘里。他出来已经两年了，去年村里人将他接回家，打电话给他在深圳的父亲，父亲说：“我不要了，他爱到哪里就去哪里。我们现在外边打工也难。自己养活自己也不容易，还怎么养他？”村里见状，也只得随他。学校也不管他。老师说，这孩子太野，他们没有办法管。他和兄弟们每日在山野中撒欢儿奔跑，肚子饿了就到别人家里拿点东西吃。
反过来，邱建鑫问王永和怎么也跑出来。王永和告诉他自己受诬陷的经过。邱建鑫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宁愿饿死也不去偷。我如果是你，就更要偷，而且要去偷老师的，偷王香姣的，偷吴天益的，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不要随便诬陷好人。”“不行，我爸爸是正派人，从小就教育我，宁死不偷。”“好好。真是好人。我看你是肚子硬，还是嘴巴硬。”
问题马上就来了。十几块钱不够用两天，就没有了。“怎么办？我来解决。”两人走到一个镇街头，邱建鑫试探着问王永和。而且在路过一个水果摊时，顺手扯下了两根香蕉，并递一根给王永和。
王永和的肚子也饿了，但他没有接对方的香蕉。他不想去偷。他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丐帮，就找了一块三合板，在上面写道：
叔叔、阿姨：我们想去临安打工，身上没有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请给我们两块钱，吃个饭。谢谢你们！
两人在闹市街头跪了下来。大多数人瞥了一眼，就匆匆走开了。也有几个行人驻足观看，只有几个人给了他们几毛或者一块。跪了很长时间，终于凑足了一顿晚饭钱。邱建鑫双脚又麻又痛，对王永和说：“走吧，现在的人都麻木不仁的。我们再跪下去，也只是自寻痛苦。”
这时，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问王永和：“小孩子，这几个字是你写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说：“写得还不错。你字写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读书，却出来要钱？”“爷爷，家里太穷，读不起书了。只能到外面打工，我们想去临安看看。”“这个社会，次序都颠倒了。应该读书的却出来打工，应该工作的却去读书。”老者自言自语，同时递给王永和十元钱，说，“回去吧，好好读书。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谢谢爷爷！”王永和接过钱，站了起来，准备收摊，他觉得再这样跪着对不起这位好人。
两人走了几天，来到一个县城，乞讨的钱又用完了。王永和不想再去乞讨，但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正在徘徊之际，旁边来了一个中年人，看了他们几眼，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吧？来，我带你们去吃饭。”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心人？肚子又饿了，两人没有问什么，跟着这个中年人来到一个面馆，中年人给他们各要了一碗肉丝面条，两人不管会不会烫嘴，狼吞虎咽，吃一碗不够，再加一碗。吃完面条，中年人将他们带到一个出租房里，让两人睡觉。
从流浪以来，两人走到哪睡在哪，一直在露天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屋内睡觉了。一躺下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过来，看到中年人站在对面，两人才想起昨晚碰到的事情。两人眼睛往外看，发觉外面还有几个人。
邱建鑫一副大小孩的样子，说：“吃了你的，睡了你的。老板吩咐，需要我们给你做什么？”“好。有男子汉的味道，我特别欣赏你这种性格。”中年人表扬他。
得到中年人的表扬，邱建鑫更神气了：“没的说的，吃了人家的手有劲，睡了人家的腿更勤。老板说吧，我们哥儿俩有的是力气。”“不需要你的力气，”中年人摇了摇头，“我需要的是你们的聪明和灵敏。”“绕了半天，老板到底需要我们干什么？”王永和问。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才将他的一些想法告诉他们。原来这里有一个火车站，来往旅客很多。中年人原是一个盗窃头目，他要王永和他们干的是偷盗旅客的行李。他让王永和他们在车站广场、候车室等候，在旅客下车、购票、进站、候车时，也就是旅客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拿他们的行李，当然最好是他们的钱包。所以需要聪明和灵敏。“让我们当小偷！不去！”王永和严厉地拒绝了。“什么？你敢不去？”中年人凶相毕露。“不去，宁死不做贼。”王永和针尖对麦芒。“真的不去？到时候不要说我心狠手辣，我打死你。”“你打死我，我也不去。”
中年人朝外嚷了一声，拥进来两个人，想抓住王永和。
王永和、邱建鑫想逃跑，但毕竟年龄偏小，挡不住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被绑在了柱子上。因为两人抵抗，被对方扇了几个巴掌，王永和嘴角上还渗出血丝。“这两个小子手脚还是很灵活的，但火气太大。要杀杀他们的戾气。”中年人说。“对。先饿他们一天，看他们嘴硬还是肚子硬。”另一个人说。“绑好，不要让这两个小子逃走了。”
三人仔细检查了一下绳子，就先后离开了。
王永和环顾四周，对邱建鑫说：“想办法逃出去。去报警，让警察来抓这伙小偷。”“报警？报警有什么用。当小偷，又不会判死刑，判死刑还差不多。否则他们出来了，非剥你两层皮不可。除非你不想再在这个世界上混了，才可以去报警。”邱建鑫显得老气横秋。
王永和想想也对，他默默无语。“你要去报警，首先要逃出去。但现在怎么才能逃出去？”邱建鑫垂头丧气，“绑得这么紧。我已经试过了，根本无法打开。等着饿肚子吧。”
王永和也试了试，不要说打开，手根本没有办法摸到绳子的结头。他也只好死心了。
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两人在煎熬中等待，肚子从饿到麻木，手臂从痛到麻木，脑袋从紧张到麻木，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中年人一行回来了。从他们欢乐的气氛来看，今天的收获不错。
果然，过了一会儿，中年人从外面进来，还带来两份盒饭和两罐饮料，放在两人面前，说：“怎么样，饿肚子的味道不错吧？”
他见两人不响，继续说道：“是想吃饭呢，还是想继续绑在这里，你们自己定吧。我可没有时间来跟你们耗，我可要出去吃饭了。”
邱建鑫见状，赶快说：“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中年人走上前来解开邱建鑫的绳子，转而问王永和：“怎么样？想不想吃饭？”“我不吃。”王永和有气无力地坚持。“好！有骨气。佩服！你再坚持吧。”“不不。”邱建鑫一边喝饮料，一边向中年人解释，“大哥由我来负责说服，先放了他。”“不行。先让他再饿饿。我们先吃饭去。”中年人不同意，拉着邱建鑫出来。
房子里仅留下王永和一人，更寂静了，外面不时传来小偷们的大呼小叫，还夹着邱建鑫的声音，让王永和更为难受。
过了一会儿，邱建鑫回来劝王永和。但王永和的脑袋就像榆木疙瘩，吃了秤砣铁了心。邱建鑫倒八面玲珑。他悄悄告诉王永和，先松绑逃出去后再想办法，两条腿在自己身上，只要没有绳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但绑着，你只有死路一条。王永和毕竟年轻，反应也快，仔细想想邱建鑫的提议也对，被绑着永远也逃不走。只要出去了，就有机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中年人听说王永和愿意听他的话，就放了他，让他吃晚饭。被绑了一天，王永和精疲力竭，晚饭后，就昏昏欲睡了。
第二天，中年人带王永和等人一起来到火车站。中年人对王永和说：“你们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看看有没有油水，顺水带一点。”
随后恶狠狠地对王永和说：“你不要跟我玩小聪明。否则，我把你劈成八块喂狗。”
他又转身对另外两人说：“看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溜了。”
四人来到了火车站。远远地观望，只见火车站广场上空大红绸带高高飘扬，广场四周，草坪灯、礼花灯五光十色，光彩夺目。
进入火车站广场，才发觉人真多呀！出生在深山老林的王永和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拥挤的人群，出租车、摩托车将人一个个载过来，放下，开走，而下车的人拿着行李，匆匆地往候车室、往入口处挤。在售票处、在候车室，更是人山人海，有大喊大叫的，有破口大骂的，有小孩哭的。拥堵的人群，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四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空隙，挤了进去，在候车室停了下来。
四人擦擦汗，喘了一口气。负责督促的两个人示意王永和、邱建鑫动手。王永和朝他们看看，心里想：“想让我偷？你们去做梦吧。”
但如何脱身呢？人这么多，想逃，还是比较容易的，但问题是，脱身了要保证不被抓回来。否则，他知道那个中年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邱建鑫已经动手了。他从人流中拎了一个小包交给了监督他们的两个人。“这小子，重操旧业，熟门熟路的。”
因为王永和没有动手，监督他的那个人走过来，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王永和知道这是在催促他。
王永和向前走了两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很贪玩，自己一个人跑得很远，年轻的妈妈跑出去拉她，但顽皮的小女孩挣扎着不肯回来，年轻妈妈的包就放在他的不远处，王永和知道，这时候顺手牵羊，十拿十稳。
监督他的人也看到这个情况，又推了他一把，并低声警告他：“再不动手，等一会儿揍死你！
这让王永和进退两难。动手吧，于情于理，说不通；不动手吧，自己要受皮肉之苦。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看见一个协警从对面走了过来，他急中生智，大叫一声：“有小偷。”
协警听到了，赶快跑上前来，问王永和：“在哪里？”
王永和用手一指监督他的那个人，说：“是他。”
协警马上跑上前去，扭住监督他的那个人。那人一惊，但马上又镇静了，说：“我偷谁了？我的周围也没有人？我是小偷，偷谁？”协警半信半疑，想想也对，就松了手。
监督他的那个人，气不过，马上又反过来对协警说：“我看，这个小孩才是小偷。我看他正准备偷那个女人的包。”
这下子，协警搞糊涂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说：“算了，算了，你们走吧。”
但监督他的那个人不肯走，他来劲了：“这个小孩子，无缘无故地诬陷我，我岂能善罢甘休？”“不行。”协警还具有正义感，“他是小孩，如果你敢欺负他，我可不客气。”“好好，我看在警察的面子上，饶了他。”监督他的那个人气呼呼地走了。
协警转身，告诫王永和说：“小孩子，以后讲话要小心，不要随便诬陷人。今天如果不是我，你可要吃大亏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这下子王永和犯难了，他想不到警察会如此处理。怎么办？现在的难题都转到了自己身上。他知道监督他的那个人肯定没有走远，或者在门口等他。出去肯定会撞上对方。但不出去，不可能永远在候车室里面。怎么办？
王永和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在候车室里转悠了一会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走出候车室。还好，没有人。他慢慢地走到车站广场，还没有看清环境，忽听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快跑。”
原来是邱建鑫在叫他。他扭头一看，刚才监督他的那个人正向他冲过来。他扭头就跟着邱建鑫一起跑。两个负责监督的人都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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