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的诅咒(珍藏版 全五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03: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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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圆太极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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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的诅咒(珍藏版 全五册)

鲁班的诅咒(珍藏版 全五册)试读:

鲁班的诅咒

大全集(共5册)作者:圆太极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9-10ISBN:9787539949598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引  子

距今两千五百年的鲁国,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木匠,名叫鲁班。他是一位技艺工匠,精通建筑,是最初人类推崇到神的位置的人之一。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死后留下了一本奇书——《鲁班书》。传说书中大都是些整蛊秘术,其中也有一些阴险的机关暗器,但奇怪的是,书中没有写明制造方法。而且据说鲁班本人还下了毒咒:要学此书,必须鳏、寡、孤、独、残任选一样,因此《鲁班书》又被叫做《缺一门》。

春秋战国,楚王伐宋。鲁班奉楚王之命制造的九种攻城器具,被前来劝和的墨家始祖墨翟一一指出破绽。事后鲁班又摆出九攻之外的九种变化,墨翟无一能解。鲁班却说:此番较技我自甘拜下风,因为点拨这九种变化的,另有其人,你随我来。

鲁班所说的这个人,其实是一位得了天机的道士,常持一管笔,跟在鲁班身后,凭空写写画画,却从不发一言,很是奇怪。鲁班与他素不相识,却十分客气,总是邀请他同吃主人家敬奉的师父饭,开、收工宴。那道士跟在鲁班背后足有三年,弟子门人都管他叫笔道人。

笔道人见鲁墨二人一同前来,便邀他们同坐在一块黑色巨石之上,开口道出了一段天机。

原来,昔日大禹划分了九州,定下了疆界,但是这片土地有八处[1]极凶的凶穴,破了一元俱统的风水,导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要化解这千古第一风水厄局,必须用上古时代遗留下的金、木、水、火、土、天、地、人八件神奇古物,分别镇住这八处地点。这些凶穴附近[2]暂时有风水宝地牵制,不会造成厄局,但当八极数满之时,如果凶穴未封,天下必有劫难。

鲁墨门人必须先将八件宝物置于凶穴附近极阳的风水宝地,让它们吸收天地精华,待到两千四百年后,再分别投入八处穴眼。在这之前,为防止宝物被盗,鲁墨两家要使出各自的奇工异术,分别在八处[3][4]宝地设下奇门遁甲,机关消息,并且世世代代都要尽职尽责,保守秘密。

鲁墨二人接受了这一使命,也就接受了这个缠绕两个家族两千多年的诅咒。

两千四百年后,正是民国初年。鲁家唯一的正脉传人鲁一弃以及失散在各地的鲁墨家族的后裔联合起来,踏上了寻宝封穴之路。鲁一弃逐渐发现,朱元璋朱家后人居然是他们最凶悍最强势的敌人。原来墨家在藏最后一宝“火宝”时,家中已无人手,于是想到了出过屠龙之人的朱家,便邀他们帮忙。但朱家因为一己私欲,在此行中并没有将宝物藏于墨家指定的地点,而是偷偷占为己有,后来竟凭此“火宝”位极天下。

三百年后,“火宝”神力即将耗尽,朱家已成为鲁墨两家共同的敌人,又苦于得不到其他七件宝物,便强占鲁家祖屋,企图从中找到线索,同时又在鲁一弃等人的寻宝途中设下埋伏,打算借鲁家人之手取得宝物。在一番番你争我夺中,鲁、墨、朱三家各驰所长:鲁家靠机关防守,墨家擅技击兵法,朱家专攻控尸蛊惑……  第一章我的祖师爷是2400年前的木匠鲁班

本来从时间上来说,八极之数已满,到了他们这些鲁家正脉子孙完成祖先遗命的时候。可时过境迁,很多线索都已经遗失,再加上几百年前火宝被盗,朱家门人朱元璋称帝,让他们占尽先机。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回避,只能采取主动。当年朱家在鲁家祖屋外设下坎面,并打算将鲁家门人赶尽杀绝。夜袭人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外强窥扰,灾祸四起,民不聊生。众多厚道良民迫于生计铤而走险,取偏门捞财,更有许多祖上有旁门左道之能、奇工秘技之术或强取巧夺之手段的,都重新拾掇起来。使得好好一个世界变得处处险恶、步步危机。

这年,又是秋尽时节,天气已十分寒冷,在盛产水蜜桃的无锡阳山地界,有一山丘旁,孤零零坐落着一宅。

说起来很是奇怪,本来靠山建房从风水学上来说,不管是山前山后、山左山右,都是吉瑞之局,但是唯独不能建在枯穷相的山峦旁。何为枯穷相?山上没有高大翠绿树木,土石暴露,怪石嶙峋,并有断崖峭壁。而此宅背面偏偏紧靠着山丘的北向峭壁。在江南,房屋背山朝北非常少见,这类位置不但难见阳光,而且还多吃西北风和回壁风。更何况此山也非润泽之山,山上灌木杂生,草黄叶枯;特别是北面崖壁,整个见不到一片绿荫,黄茫茫一片,连石色的深浅变化都很难看出。倒是在宅子的东西两侧,各有绿幽幽两片林子,东面是竹林,西面是松林。

一般来说,此地房屋多为青瓦白墙,或绿瓦红墙;而此宅却是少见的黄瓦黄墙,几乎与山壁混为一色,又由于山丘的阴影覆盖和两片林子的抱绕以及屋前十几棵桃树的遮掩,不走到近处,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到了夜间,宅子会有几个窗户整夜都亮着微弱飘忽的灯光。但是当地的桃农们发现,夜里循着灯光,怎么都走不到房子那里,总是在周围桃林田埂间转悠,所以他们都管这宅子叫“鬼障房”。

这一夜的天色似乎特别黑,秋霜暗降,虽然没什么风,却显得异常寒冷。已是过了二更时分,宅子的主人鲁盛义仍坐在二进院的书房,对着洋油灯细看着一张发黄且未裱的字画。

鲁盛义已然年近花甲之龄,但依然身板挺直,面色红润,双目放光,一双大手骨骼粗壮、肌筋毕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摆弄字画的人。

这时门环一响,鲁盛义随手将字画翻盖过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管家鲁恩走了进来,给鲁盛义端上一把贴绘云峰的老紫砂壶。“老爷,该歇了。这东西不是一两天能看出来的,要不然早叫人给掏啦,怎么也流不到我们家呀。”“是啊,可就是心里老放不下。”鲁盛义抬头看了一眼书房中挂的“藏宝布瑞”的堂匾,轻叹一口气,“天机不可知,遗命不可违,下一步的路数是吉是祸很难说呀。要么明天你和陆先生也一起来看看,说不定能瞧出点端倪。”“行,明天一早我就叫陆先生一起过来。”“那你就早点歇着吧,这两天可是辛苦你们啦。五郎的伤怎么样?柳儿那边也该睡了吧?”“都睡了,陆先生给五郎用了点药,应该没什么大碍。那我也先去歇了。”

鲁盛义点点头,于是鲁恩退了出去,把门带好,然后摆弄了几下门环,这才往一道房走去。

夜更深了,依然无风,院中很静很静,就连平时前道房里鲁恩和五郎的鼾声也没响起。天也更冷了,仿佛都可以听到霜降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埋头看画的鲁盛义忽然感觉出一点异样,那沙沙声越来越清晰,从院子里慢慢向书房靠近。他没有抬头,因为眼睛的余光已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渐渐在书房的花格门上伸展。一丝彻骨的寒意像刀子似地从他的脊椎划向天灵,两肋处一下绷得很紧很紧,令他感到酸痛和僵硬。他依然没抬头,虽然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已非一个正常人的高度;他还是没抬头,连眼皮都未动,就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他把手中的紫砂壶握得更紧,手背青筋全鼓了起来,微微跳动。

鲁盛义害怕了,这样的恐惧他已好多年不曾有过。他害怕的不是那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的怪异身影,他害怕的是,大门外设下的五分[5][6]连索障怎么没能挡住它?头进院的颠扑道怎么没一点作用?二进[7]院的大石龙行绕怎会让它如此轻易地靠近书房?他更诧异的是,一[8]道房和东吊楼的那几个人坎怎么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中现在只[9]存最后一点侥幸,就是书房门上的蹄踏蝴蝶扣。

那个身影已高近檐额,在门口停住,森森然地站着,一动不动。

鲁盛义慢慢抬头,屋内洋油灯的扑朔使得屋外的身影有几分迷离。

身影依然一动不动。

鲁盛义慢慢站起来,身体紧张僵硬后的运动使得血流直冲头顶,他的眼睛有点恍惚。

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鲁盛义向门口挪动脚步,一步,两步。门环轻微地一响,他立刻停住脚步,全身绷紧的肌肉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许久,许久,他轻轻嘘出憋住许久的一口气,继续向门口挪动脚步。门环又轻微一响,他再次僵住。

又是许久,这许久的时间让他存有的一点侥幸变成了信心,于是他继续迈出脚步。

就在他这步迈出并落地的同时,他听到一声响亮的金属碎裂声,声响未息,两扇花格门瞬间大力打开,打开后就紧贴住两边侧门不再回关。与此同时,洋油灯骤灭,那高大黑影一步迈进,与鲁盛义相对而立,此时才有金属碎片落地之声传来。

屋内漆黑一团,但现在已不需要灯,鲁盛义完全可以感受到那黑影的存在,也准确判断出黑影足有两人高,因为离得太近了。

黑影还未来得及迈出第二步,鲁盛义也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猛然间,院中传来鲁恩的一声闷哼,接着一道圆形白光弧线飞来,带着沉重的呼啸向那黑影劈斩过去。而那黑影也在这一瞬间突然分做两段,其上半身直扑书桌,罩向那幅字画,而下半身则滚向西墙角处的猫洞,一声轰响,将猫洞撞成一个两尺见方的大洞。

那道圆形白光正好从瞬间分开的两段身体之间飞过,钉在了牌匾“藏宝布瑞”的“宝”字上,原来是一把桃木柄的八卦铁斧。

鲁盛义迅疾转身,也扑向书桌。手中的紫砂壶在转身的同时飞出了手,砸向那上半身的黑影,准确说应该是砸往那伸向字画的手;但那手已经拿到字画,正向黑影中缩回。于是紫砂壶只砸破字画,而拿到大半张残破字画的手已经躲进那一团黑影之中。

鲁盛义人也已到桌边,他伸手抓向那黑影,而那黑影却在他胸前一撞,借他前冲之力斜落向西墙角处的大洞,一晃间踪迹不见。

鲁盛义没有追,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俑。

鲁恩奔了进来,起脚横扫,地上两块碎砖直飞入洞口。接着退步侧身,一手撑地,曲臂伏身,另一手箭掌护住面目向洞外望去。一望即起,动作很是敏捷。随后满脸失望地捡起地上的小半张残画,小心地擦掉紫砂碎屑和茶叶,双手递给鲁盛义。

鲁盛义没有接。

这时柳儿也冲了进来,接着是五郎,陆先生最后一个喘吁吁地赶过来。大家看着鲁盛义都没说话,整个宅院又回复到一片死寂。终于,鲁盛义开口了:“让一弃回家吧。”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一抹红艳冲开了黑暗,也冲开了死寂。气波动

外乡人到北平做古玩交易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到琉璃厂,在那你是爷,买卖家、铺子里都把你敬着捧着,为啥?你要么是腰缠万贯的主,要么是身怀重宝的客,否则绝不能往这街上的铺子里走。这里的铺子逮到一个这样的就够吃三年。另一种是到鬼市,一大早,天还没亮,提个灯笼,买的卖的都模模糊糊,只有讲价的手指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

鬼市上的货大多是冒面儿(仿制真品)的和做面儿(凭空做假)的,这种摊主千万别理,一个比一个猴精,腮帮子甩开了晕你个财货两赔。也有些虽然是好货,却是来路不正没处卸链儿(出手)的,这种也不能粘,粘上不把链儿缠你手上就得和你玩命。难得可以碰到个不知好坏,偷拿祖上留下的玩意儿换点急钱去抽大烟、逛窑子的,那你就叫捡着了,得货付银掉头就走。鬼市上一天是不捡两回的,别多溜几步再把刚捡着的给弄丢了。

鲁一弃正提着个四方的梨筐灯走在鬼市上,他很慢很慢地迈着步,悄无声息地从市口向市尾走,却并不向器件儿瞄一眼。

鲁一弃是独子。鲁盛义快四十才得这么个宝,来得很是不易,老婆为这宝贝把命也丢在了炕上。他并没有把鲁一弃留在自己的身边,满五岁时就把他送到河北天鉴山的大哥鲁盛孝那里去了。

鲁盛孝一生未婚,中年以后突然笃信道法,在天鉴山千峰观旁搭一草庐,终日与观中道长谈经论道、解虚破幻。

鲁盛义送儿子过来时,修了一封书信给大哥,信中言道:“受绝后之厄,本不该得此子,且此子有别常人,天生异能,不知福祸,本欲一弃又不心忍。或许道力能疏解善引。但愿日后此子以其能为我家遗命承力……”

鲁一弃刚到天鉴山,鲁盛孝就请千峰观的道士们给他做了个算场。一班精通道法的道士围着鲁一弃坐了整三个时辰,从其八字、手面相、骨骼、神情举止各方面,竟然算不出其天性与归属,最后只下了一个结论:“此子性情不在五行之中。”

在天鉴山十年有余,鲁盛孝并没让他这唯一的侄子有别于其他小孩:不但教他读书写字,明理辨非,而且还时常带他到观里听道讲经,跟道长们学一些易理卦象。鲁盛孝也很是宽容,从来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学得会,都随其兴致而为,这也是应合了道家随性自然的法理。到十二岁时更是将他送到北平读洋学堂,自己则落得清闲。鲁一弃生下来就没起过大名,这名字还是大伯给起的,取“舍一弃而后百得”之意。

鲁家有一远房四叔在北平做买卖,开一个小铺子,也是倒腾老玩意儿。鲁一弃就托给他照顾,平时上学,闲时帮着看看铺子。一晃又是八年,鲁一弃从没回过家,他甚至连家在哪里都不清楚,只记得五岁时被父亲从一个黄土连天的地方送到大伯这里。北平求学期间虽然回过大伯家几次,但大伯也从未提及家里的事,他也没问,不是没有那份好奇,而是因为这就是他的性格,可知与不可知都顺其自然。

四叔一家对他很好,好得都有点异样,总带着卑微和恭敬,就像是下人对主子。全家除了四叔,其他人都管他叫大少爷,他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叫他,但也从不过问。

四叔虽然是琉璃厂小有名气的陈四老板,却好像不大会做生意。铺子里很少有人光顾,不过倒的确是有不少好东西。对鲁一弃来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可能是因为在天鉴山的几年总与青灯古卷为伴的缘故,他天性不大与人交往,但对古物的兴趣反倒出奇地浓厚。在这里他见识了不少真正的好货,让他最难释手的是店里经常收到的一些孤本、残本书籍和一些书简、绢册的残片,特别是那些甲骨、石片、玉玦上的文字和图案符号,他会整天把玩,凝视默念,不知是在试图破解内里的含义和隐藏的秘密,还是在和它们默默地交流着。

店里要真是有些什么好货,又总是很快就被买走,奇怪的是鲁一弃从来没见到过买主。他也没在意,也许四叔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庆幸的是,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已经在脑中留下了八九分的记忆。

鲁一弃常逛鬼市,不是为了收古玩,而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喜欢享受发现的快乐。只要这样悠悠然地走过,不闻不问,就像走在死寂的废墟里;也不需要看,只凭自己的超常感觉,就能知道路两边的摊子上什么是宝贝,什么是废物。然后突然间有上好的东西闯入感觉之中,让脑子微微一晕,心猛地一提,那种欣喜、兴奋便一下围绕住他。

这样的享受他已经碰到过好几次了,但他都没有收货。这是因为他没钱收,也是因为四叔没让他收,更是因为觉得不该收。

鲁一弃已快走到市尾,他依旧盯着脚下的路,没有向两边看。如果不是为了行走,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在他的感觉中,两边的器物恍然间都是活的,在微微地呼吸,只是呼吸得不一样,大多是有如垂死般许久才能微吐一口。极少有沉稳悠长而且周围有气息围绕的,只有那样的才是有年份的器件,也只有那样的才可以叫做重器,叫做宝。今天他就没有碰到一件气息鲜活灵动、起伏旋绕的。

鲁一弃走出了市尾,他吹灭了灯笼里的洋烛,就在烛火已熄灭而青烟尚未散去的时候,他觉察到一股不同于刚才的怪异呼吸。

他站住了,然后索性闭上眼睛,更细致地去感觉,呼吸就来自前面左侧的胡同。

他睁开眼睛,看不见那里有什么。是太靠里了,还是贴在这一侧的墙上?总之看不见。

他没挪步,又闭上眼睛,静静地感觉那呼吸。不!不是呼吸!因为只有呼没有吸,那只是一股气,似乎是紫黑色的,带着腥臭味。

他还没睁开眼,所以看不到一点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仿佛在把他渐渐拉近。

慢慢地、慢慢地,他睁开眼睛,不经意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的,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在这黑暗和腥臭味胶合弥漫的时候。

他向那胡同口迈步走去。

那是自嘲的笑,他从小就经常出现一些和今天类似的奇怪感觉,但总会在大人的解释后被否定,就连鬼市上的那种感觉,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未向别人提起。更何况,他从没怀疑过几年来在洋学堂里获取的知识,那些是与他这种种感觉有悖的知识。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他肯定那里的东西不是他能想到的,记忆中有过太多感觉都和实际的情况相去甚远。他没有再闭着眼,只是眨巴了几下。就在这眨眼之间,脑海里已经搜扫了几遍,突然,不知是哪本古册残本里的两个字悚然而现:“尸气!”

一朵指头大的火苗在挣扎了几下后亮起,火苗跳动着向他逼近,从黑暗里直接逼到他的灯笼上方。鲁一弃一惊,感到一阵难受涌来,胸口气息顿时滞塞。

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慌乱,而是定睛细看。那是一只手,一只苍白却不失弹性的手,一只修长却满是伤痕的手。这手的中指和食指捏成剑诀形,夹持一纸煤子,煤子的端头正跳跃着蓝橘色的火苗。

持纸煤子的手很稳,没有一丝抖动,这让鲁一弃突然感觉到这人的渴望,但手肘往后的部分依旧躲在黑暗里。

煤子头的火苗悄然一落,点亮了鲁一弃手中的灯笼,灯笼里的洋烛奋力扑腾了几下,终于把手肘后面的那片黑暗照亮。

依然看不见脸。只有一只夜枭般的眼睛,射出淡漠的光。

除了那只手,这人的身体全都包在一块和夜一样黑的布里。“看看这个。”

那黑布里伸出了另一只手,这只手躲在鹿皮手套里,而且还紧紧地攥成拳头状。

拳头张开,顿时,鲁一弃感到一团浓稠的、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尸气!好重的尸气!”他在心里惊呼。

那掌心里有一团紫黑在弥漫盘旋,紫黑的正中是一颗心脏在跳动,充满了冤灵的哀怨和亡魂的诅咒。

这些鲁一弃看得见也听得见,这让他感到一种压力,像在深水之中,刺耳,头痛,恶心,额头的青筋在飞快地蹦跳。

他惊奇黑衣遮盖的那人能如此无动于衷,在这穿越阴阳的旋涡里纹丝不动,夜枭般的眼里依旧是那淡漠的光。“要吗?”声音和眼光一样淡漠。“不要。”鲁一弃的回答很轻却很肯定。“为什么?”还是淡淡地问。“我不知道。”回答的声音高了一点,因为他已经开始适应尸犬石的压力。“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不知道它的价值?”发问的声音已不再那么悠闲了。“都不是,是不知道我要它能干什么!”回答越来越轻松。“你确定?”三个字里似乎带点遗憾。“不确定,好多事要到死的时候才能确定。”

鲁一弃的回答让那只夜枭般的眼连眨两下,闪出一道很亮的光芒。

黑影没有再问,也没走,只是把那道很亮的光芒长时间地停留在鲁一弃脸上,那是一张和许许多多平常人一样的脸。

长时间的凝视让鲁一弃很不安,太久的沉默也让他觉得应该离开。“如果你想知道谁会要,到琉璃厂街尾的梅瘦轩。”鲁一弃说完转身就走,语气很像命令。

胡同口只留下那满是惊疑的眼睛,还有那鹿皮手套托着的尸犬石。千山阻

尸犬石只是一块紫黑的石头,一块心形的紫黑石头。它原来是一颗心,食尸犬的心。

远古时代,战乱连年,灾祸不断,遍野尸骸,一群群的野狗以腐尸为食。在每群野狗中都会有一个巨大体型的狗王,能斗狮搏虎,也吃食腐尸,但是只吃尸体的食指。据说,人死后的冤魂所有的怨气都会凝聚在食指之上,久而久之,狗王终会尸毒发作,全身石化而死,最后化做尘埃,只留下一颗心,一颗凝聚无数冤魂怨气的心。[10]

鲁一弃确实知道这块石头,古籍《伏邪录》里提到过,他不知道这石头算不算得上宝贝,但《伏邪录》却称它极有妙用,能以邪克邪,以毒攻毒,镇妖去晦防尸变,却没提是否会造成厄局。

鲁一弃从没见过尸犬石,但他却肯定那人手里的那块是真的。他自己也奇怪,石头出现之前他还在嘲笑自己的感觉。而现在,最让他引以为豪的是,那感觉还告诉他应该怎么说,应该怎么做。

走进梅瘦轩侧门的时候天还没亮,而前堂太师椅上端坐的一个身影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好慈祥的面容,好仁厚的目光。“大伯!”刚刚还沉浸在自豪和洒脱中的鲁一弃,一下变成了快乐的孩子,“哎呀!你怎么来了?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啊,真太好了!”

鲁盛孝见到鲁一弃也很高兴:“你这孩子,别把我摇散了,这么大了,快娶媳妇儿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啊?”心里却想:“也难为这孩子了,他也就在我面前能是个孩子。”

鲁一弃欢快地笑着,他有太多的话藏在肚里,现在唯一可以倾诉的人站在面前,他不会再让嘴闲着。

鲁盛孝微笑着,认真地听侄子讲述,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是他每次和侄子相聚时都必须做的。他想从这些诉说中了解一些东西,也想确定一些东西。

天大亮了,四叔让人买来早点,鲁一弃开始边吃边说。

吃完早点,四叔让人泡上香茶,鲁一弃便边喝边说。

他说学堂的事,说学生运动,说西医体检,说话剧影画,总之,他想把他见识的所有新鲜事都告诉给大伯。而鲁盛孝一直在听,很认真地听,只是不再微笑。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该来。

鲁盛孝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递给鲁一弃:“看看吧,你父亲的书信。”

鲁盛孝是十天前收到鲁盛义的书信的,信中详细说明了鲁家目前的困境:与对家暗中的博弈越来越艰难了,几乎是处处受制、无处藏身。搜集的各种信息也对鲁家的使命越来越不利,对手朱家明显是走在自家前面。本来从时间上来说,八极之数已满,到了他们这些鲁家正脉子孙完成祖先遗命的时候。可时过境迁,很多线索都已经遗失,再加上几百年前火宝被盗,朱家门人朱元璋称帝,让他们占尽先机。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回避,只能采取主动。当年朱家在鲁家祖屋外设[11]下坎面,并打算将鲁家门人赶尽杀绝。所以这次他们必须闯回去,赶在朱家之前夺回《机巧集》和记载八件宝物位置的玉牌。这是关乎天下人命运的线索,只有鲁家的正脉传人,才有可能悟出其中的奥秘。这个人就是鲁一弃。

鲁盛义信中所说不无道理,原来二十多年前兄弟二人在破解别人[12][13]坎面时,误伤镇坎眼的真婴性命,中了断后厄咒,注定此身无子嗣。可奇怪的是就在祖屋中,鲁盛义的老婆却意外得孕,生下身具异能的鲁一弃。鲁盛义害怕断后厄咒之外还中了其他什么毒咒,生下个祸害乱了鲁家,所以将其舍弃,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但是他也知道,家中藏着一件鲁家祖上留下的宝物,也说不定就是那宝物所带的灵性解破了断后之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鲁一弃就会是解决所有难题的一个撬点。

话虽是这样说,但鲁盛孝心中很是清楚,其实就是孤注一掷。这样一番明闯,不管是否获取自家想要的东西,对家都再也不会放过鲁家的人。但综合各种情形来看,这也是最可行的法子了。与其坐以待[14]毙,倒不如反戈一击。只要有运气和能力闯入宝构而不死,那么就算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对家也肯定会认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秘密,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注活命的筹码。

不过,收到信后鲁盛孝还是犹豫过,因为鲁一弃是自己的侄子,唯一的侄子。而且从感情上来讲,更像他的儿子。很久以前,他就盘算着,祖先的遗命最好就在他们这代给了结了。所以鲁一弃到他身边后,他从未亲自教授给他鲁家祖传的技艺。

现在,鲁一弃就在自己面前,鲁盛孝看着侄子的脸,他开始后悔了。这是一张平凡的脸,却充满活力和希望,让他从此闯荡在艰难和危险中,鲁盛孝很是不忍。但世事并不能如人所愿,鲁一弃身上具备了超常能力,他又确确实实是鲁家正脉唯一的传人,这两个条件注定了鲁一弃必须从此在危险中闯荡,在生死间徘徊,用单薄的身体支撑起一个千古使命。这对鲁一弃而言,对鲁家而言,都确是不知福祸。

鲁一弃放下信,抬头望向大伯,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问道:“父亲大人现在何处?”“他们正在苏州……”就在鲁盛孝犹豫时,鲁一弃突然站起身来,向店堂大门迈出几步,面对大门泰然而立,一语不发,好像在等什么人的到来。对于他这突兀的举动鲁盛孝满面疑惑,还未来得及询问,一个黑影就遮住了大门口的光线。

黑影没有丝毫停滞,直接走进店堂,径直走向鲁一弃,而鲁一弃没有避让。今早的遭遇让他对这满身尸气的黑影毫不避让,尸犬石的气息也不会让他感到不安,更何况现在那让人恶心的气息已变得很淡。在他们快撞在一起的时候,那黑影却轻巧地绕过了鲁一弃,奔鲁盛孝而来。

这举动让鲁一弃大骇,他不知道这怪物要对大伯干什么,但不管干什么,他都不能让大伯受一点伤害。

就在他转身紧赶一步想抓住黑影的瞬间,黑影猛然站住了,鲁一弃那已快触及黑布的手只好也一下子停住。

黑影对鲁盛孝弯腰一躬:“我是赔给你的儿子。”

鲁盛孝一怔,接着放声笑起来。鲁一弃茫然。

鲁盛孝停住笑:“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赔给我的?”“见过你的画像,又坠(跟踪)在你后面几天,见你掏出过班门的信符。”

鲁盛孝闻言一愣,心想:啊,坠我几天我都没发现,看来这江湖人和手艺人确实不一样。“这儿子是你自己愿意做的吗?”鲁盛孝又问道。“不是。”“那为什么来?”

黑影转身,用独眼盯住鲁一弃,答道:“是因为他。”

鲁盛孝茫然,鲁一弃更茫然。“嘎嘎、嘎嘎!”一阵笑声从门口传来,比夜猫子的叫声都难听。随着笑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欠你儿子,我欠你命,所以我自己来啦。”

又一个人走进梅瘦轩的大门,这人带来一个黑暗的世界。

是的,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进来的是一[15]个持盲杖戴墨镜的算命盲爷。

鲁盛孝又放声笑起,笑得更开心也更得意。他上去一把抓住盲爷的肩膀,连连说道:“盲爷,来得好!来得好!”

今天的鲁盛孝是鲁一弃以前从未见到的,温敦慈慧的大伯竟会如此豪气如云。虽然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大伯绝非等闲之人,但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鲁一弃从未问过,他认为,该知道时自然就会知道。

鲁盛孝有点激动地说:“我将事情的艰难在信里明说了,你们还能来,还来得这么快,真给我老面子,太谢谢了。”“我要谢谢你,干完这事我就不欠你的啦!”盲爷说。“我更合算,还了一家子的债。”一只眼的人说。

鲁盛孝又干笑两声说:“你们两个真是实在人。既然都到了,不管最终成与不成,我们三个都要同心协力闯他一把。”“不成,肯定不成,有一样宝贝万不能少。”一只眼的人边说边把头扭向鲁一弃,鲁盛孝随着他的眼光也看向鲁一弃,奇怪的是那盲爷竟然也把头转向他,并且盲杖蛇般一翘,指着鲁一弃问道:“鬼眼三,你说的是他吗?”

是不是真瞎啊?鲁一弃心里在嘀咕。

但暗自嘀咕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重要,冥冥之中似乎好多人都在期盼着他。“是的。”一只眼的鬼眼三答道,“我们见过。”

此时鲁一弃还感觉到,自己早就身处一个大局之中,必须去开局,[16]也必须去破局。鲁一弃更感觉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局相,路路危、步步险,是一个血的旋涡,他会在其中付出极大代价。“让我来摸摸看。”盲爷抬起手向他走来。

盲爷的手伸向他的脸,他退后半步,把手伸给盲爷。在快触及鲁一弃的手时他却停住了,然后慢慢曲回手指,慢慢收回手臂,回转身体,回到鲁盛孝面前。“真要他去吗?”鲁盛孝希望回答是否定的。

盲爷却非常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字地说:“他、得、去。”

鬼眼三上下牙咬了一下,轻声说:“我不怕死,我怕白死,我只会跟他去。”

鲁一弃放下手臂的同时发现他们几个一直都在站着说话,于是他随口说了一句:“坐下说吧。”可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明显有些像是命令。于是鬼眼三和盲爷很自然也很听话地坐下了。

鲁盛孝扶了一下椅背没有坐下,他走到鲁一弃面前,伸出右手,与鲁一弃的双手紧紧握住。他有点无奈地想:早就是已知的卦数,还反复印证,枉我修道许多年,竟不抵一情所牵。

握着大伯右手的鲁一弃能明显地觉察出他的激动。“孩子,你要回家了!回你自己的家。”

大伯这句话让鲁一弃心中猛地一震,全身的血向头上涌去,他一阵晕眩。

梦中寻,几番醒,家在镜中浮,家在云深处,兰舟枉然渡,水横千山阻。“我的家在哪里?”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但表情却是出奇地平静,语气也出奇地淡漠。

看着刚才还欢快的孩子此时犹如稳静的山岳,鲁盛孝才真正相信了鬼眼三和盲爷的判断。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道由天予”的意境,自己几十年的修行竟解不开这简单问话中的玄机,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北平。”  第二章踏入古老机关中永无尽头的回廊

当年我和老爹为盗取双龙朝圣玦,误入咸阳古城一个无名地宫,也为燕归廊所困。我丢了招子,老爹丢了命,连尸骨都没能收回,幸亏老大你把我救出。可老大,那次的燕归廊却未曾与颠扑道、诸葛八阵图两道坎一起布置,比起今天这趟差太多了。门扉开

天坛东八百步有巨木林立,大概是取《河图》中天地合五方、阴阳合五行之理,因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巨木东大约六百步有一池,五行之道讲木克土、水克火,一般建宅最忌土动火起,而且水能生木,[17]那这林与池之间就成一行运活道,是建宅大吉的局相。又邻皇家祭天之坛,能得天佑护。

这地方确有一座大宅,也只有这么一座大宅,很大。从外围看却非王府也非官邸,从开在宅子东南角的青龙门规格上可以看出,这只是一个比平常人家大许多倍的四合院。

此宅门前倒也算是一处热闹地方,每天都会有些小商小贩、算卦要饭的在此处聚集,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是出入天坛东门的必由之地。民国后,天坛已经允许老百姓进入,一睹皇家的气派和风范,这里的热闹也是意料之中。

而这所大宅却从来没热闹过,甚至连门都没开过,谁都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这里原来一直十分静谧,但现在朝代都改换了,北平城里外能保一静的地方真是不多了。

鲁一弃来过这里。他注意过这座四合院,那是他刚看完残本《四象法典》的时候。这所宅子从外看,很合四象圆通之说,而且大门口的撇山影壁,也有叫做“反八字影壁”的,让他很感兴趣。因为它的壁檐结构很少见,更重要的是壁上的青砖雕画让他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他的家,坐在大宅门对面一个小茶摊儿上的鲁一弃,呆呆地注视着那红漆铜钉松木大门,心中没有一丝回家的感觉,反而觉得那是一个龙潭虎穴。

鲁盛孝可能看出了侄子的疑惑,说:“这里还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里面。现在你看到的院子,其实是当年朱家门人为了围杀我们而设下的巨大坎面。在家中祖屋内有一处暗构,里面有祖师爷鲁班托付给我们的遗命,也是我们鲁家世世代代需要保守的秘密。可是朱家为了得到那个秘密,竟不惜将鲁家赶尽杀绝。当时你还在你母亲腹中,跟着你的父亲、盲爷、还有我拼死逃了出来。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朱家仍然没有动静,想必是还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这趟我们回去,就是为了赶在他们之前夺回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是件关乎天下人命运的宝物,只有鲁家的正脉传人,才有可能悟出其中的奥秘。这个人,鲁一弃,就是你!”

鲁盛义不能直接告诉鲁一弃此地是如何的凶险。他也不能告诉鲁一弃,为了防止对家有所准备,此次行动非常仓促。他更不会告诉鲁一弃,邀请的帮手远不止这盲爷和鬼眼三两个,但大都没来,有些是路途遥远没来得及赶到,更多的却是因为不想卷入这样一场杀局之中。

鲁一弃还是认真地喝着水,认真地吃着小点心。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大门,偶尔才会用钦佩的目光扫一下抱着牛皮水壶,口若悬河给人算命的盲爷,和墙角处缩坐在宽大黑布里低声惨叫着“大爷大叔行行好!”的鬼眼三。那两个人离得很远,鲁一弃早上在梅瘦轩中,就已经发现这两人并不合拍,甚至还有些怨恨。

回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从临出门四叔满含眼泪拉着大伯的手,一弃就看出来了;从临出门四叔给他一只粗布包,里面装着一支德国造左轮枪和两枚鸭蛋形手雷,他就更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他更清楚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他都没有回头路,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他必须回家。

冬天白昼短,再加上一溜溜小北风刮着,谁不想早点回家钻暖被窝?收摊儿了,茶摊儿的老板催了不下八趟。当鲁盛孝背着他的木提箱刚刚走出布棚不到五步,那老板就已经把布棚放下,桌椅板凳、茶壶茶碗全上了车,一溜烟不见了。瞧着火急火燎般赶回家的茶摊儿老板远去的背影,鲁一弃皱了皱眉头。

黑暗降临了,没有月亮。门口立着的伯侄二人,西面树下已经不在算命的盲爷,始终坐在墙角没挪地儿的鬼眼三,全都被这黑暗笼罩了。

一弃已经看不到另外两个人了,但他感觉他们都没动,特别是鬼眼三那边,总有一股极淡的尸气,很容易辨别。

鲁盛孝突然间放下肩上的木提箱,抬腿跑上门口的三级台阶。一弃刚反应过来想抬腿跟上,盲爷和鬼眼三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他的左右并拉住他的手臂,没让他跟上去。

他明白了,大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本能地挣脱左右二人,把手放进粗布包,攥紧左轮枪的枪柄。他不能让大伯受到伤害,一有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他打过枪?是的,那是四叔帮大帅府的吴方天吴副官淘换古玩,吴副官为表示感谢,带他和四叔打过一次猎。

那次他打了六发子弹。先打的步枪,第一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第二枪他打中一只小鹿的脖子。小鹿中弹后又跑了百十米后倒地死去。就在大家赞扬他是个天生的射击好手时,他抬手打下一只天上飞过的大雁,一枪击碎了大雁的脑袋。大家开始惊讶他的枪法,也有人说是运气。于是吴副官给他换了一支左轮,他一枪打死一只奔逃的狐狸,而且是对眼穿,那是因为有人在叫别弄坏狐皮。后来又打着一只松鼠,对眼穿;最后打死了一只麻雀,对眼穿,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死麻雀的五步开外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只麻雀,也是对眼穿。

当即吴副官就要向大帅推荐,让他吃扛枪饭,是四叔好说歹说,又塞给吴副官一对汉代玉件儿才没把事张扬开。

现在他紧握着四叔给他的枪,知道今天必然要用到。这支吴副官帮着搞来的左轮的确是正宗的德国产,柔润的枪柄紧贴手掌,闪着幽幽蓝光的光滑枪身随时可以溜滑过粗布面,快速抽拔射击。

一弃并没有太在意他的枪,枪握在手中,就像长在身体上一样。他一直都紧紧盯着大伯的背影,背影在门前,做着简单的慢动作。看得出,那动作是在敲门,无声地敲门。他的手没有敲在门上,而不断变化的是腿的曲折度,这是在模仿各种身高。这里面的门道,鲁一弃一点不懂。鲁一弃凝聚眼光,把那团黑色盯得很紧很紧,黑暗在他的感觉里变得清晰。“咯嘣嘣”一阵响,大门“吱呀呀”开了,鲁盛孝松口气回头说了句:“行了。”盲爷和鬼眼三也松了口气,就在鲁一弃也想松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危险:有两道微弱的光从两边影壁的檐角向大伯直飞过去!

大伯躲不过了!拔枪来不及了!虽然他的出枪很快,虽然他的枪法很准,甚至都不用瞄,全凭感觉,但真的来不及了!

子弹动了,枪响了,声音不算大,听起来只有一声,但那两个亮点就在快碰到鲁盛孝脸颊的刹那熄灭不见。而那大门也“咣当”一声巨响重新关上。

鲁一弃开枪了吗?对,他开了,他在粗布包里直接开的枪,枪声不是很响。他一枪同时打掉了东西两个亮点吗?不,那不可能,子弹不会劈叉。他开了两枪,但速度很快,两声枪响几乎连成一声。

鬼眼三一只手迅速弹出一支火苗,那是一支燃烧着的洋火棍,火苗的光亮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他们看清,地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更何况还有个不用眼看就明白事儿的盲爷,他已经抢先狠狠地吐出几个字:“竹筒簧尾蛇!”因为就在子弹打烂那两条蛇的蛇头时,他已经嗅到了飘起的血腥味:“簧尾如弓,尺身如箭,牙碰魂归阎王殿。老大,你这趟疏忽了。”

鲁盛孝沮丧地看着重新关上的大门,喃喃地说:“是啊,大意了,[18]大意了,原就不应当只是狗尾双蝠扣那么简单。亏了一弃,不然老命丢这儿不算,老脸还丢这儿了,连个门儿都没进了。”

竹筒簧尾蛇是人工培育的一种蛇,其实是五步蛇的变异,是将五步蛇自小喂以各种毒素,使它比一般的五步蛇毒性更强几倍,而且不畏冬寒。这蛇只留一颗毒牙,这颗牙特大,所有的毒液都集中在牙上,只要被这颗奇毒无比的牙碰一下,顷刻就会命赴黄泉。另外将蛇身在药水里浸泡,使其不能长大,最长只有尺许;并且尾部坚韧如钢,如关在竹筒内,尾部会自行弯转成几圈如同压簧,筒盖打开就能如箭弹射飞出。

虽然是初更,这里的夜却格外的静,能听到小北风刮过的声音。谁都没说话,鲁一弃出奇的枪法他们竟然不感到惊异,就像已经无数次见他表演过似的。“看看那砖雕和壁檐吧,我好久以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鲁一弃开口了,他觉得这些有必要告诉大家。

鲁盛孝和鬼眼三向影壁望去,但他们都没动。鲁一弃知道他们现在的距离是看不见的,就算走到跟前儿,也要有个明折子才能看清。于是只有让看不见的人去看看了。

盲爷摸向靠近他的西侧影壁,仔细地抠摸着砖雕的每一根线条,很慢,很小心,也很用力。突然,他跌撞着奔到东影壁,随手摸了几下,然后就又跌撞着向鲁一弃奔过来。

鬼眼三一步纵出,挡在鲁一弃前面,拦住盲爷喝问一声:“你想干什么?”“我还要看看南影壁。”盲爷收住脚步答道。“可我这里没影壁了,那两块你都看过了。”鲁一弃边说边轻轻拨开鬼眼三。“不,有!肯定有!”盲爷嘶哑着嗓子叫道。“那它是一座无形的影壁咯?”鲁一弃有些好奇。“不,是有形的!它是鬼影壁!”盲爷依旧嘶哑着嗓子叫着。“那在哪里?”盲爷的话让鲁一弃有点害怕,一个有形的鬼影壁,两对半明亮的眼睛看不见,而一个瞎眼的人却肯定它的存在。

盲爷那狠狠的一字一字的声音又响起:“它、就、在、你、脚、下!”鬼壁现

盲爷的话让鲁一弃一惊,立刻像踩到火炭般后纵一步,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南影壁,其实就是四合院大门外面的影壁,正对宅门。由于一般房宅都朝南而建,所以也叫南影壁。一般建在离对面宅院一段距离的地方,也有靠在对面宅墙而建的,主要是为了遮挡对面宅院的旮旯和杂乱,保证自己宅门前的整齐和美观,风水学上也说是起藏风聚气的作用,防气散运走。

可这所宅院的对面并无一屋一亭,只有石路一条、荒野几顷,真没必要再建座影壁,更何况盲爷所指之处确实无一点砖瓦之筑。

而鲁盛孝闻言后竟没有丝毫的疑虑,他对鬼眼三发话说:“倪三儿,你也过去看看。”

鲁一弃直到现在才知道鬼眼三姓倪,他也直到现在才看到鬼眼三的真面目。

因为大伯的话余音未了,鬼眼三已经一把扯掉黑色包布,露出一张瘦削苍白却年轻的脸,也露出一身牛皮背心、牛皮护腕的短打衣靠,只是那左眼还是藏在一块椭圆形的牛皮片后面,牛皮两端用一根牛筋系着,勒在脑袋上。

他没发一语,把黑色包布掖在牛皮带下,变魔术般翻手从背在身后的皮袋中抽出一把精钢鹤嘴镐,一杯茶的工夫,就在坚实的冻土面上啄出两百多酒盅粗细的洞眼;然后回手收回钢镐,再伸手时,掌中已是一把犁形铲,又是一袋烟的工夫,地上出现一道三尺宽,两尺半深的沟。

鲁盛孝不由感叹一声:“倪家的移山断岭之功确实不同凡响!”“倪家?移山断岭?”鲁一弃不解地重复了一下大伯的话。

盲爷听出了他的困惑,接口说:“江西倪家,盗墓族中移茔派的带头人,其门人最擅长移茔破墓,有挖、钻、掏、凿、敲、撬、碎七技,定尸变、破邪咒、读阴文、断鬼缠四术。帝王墓、将相坟,只要被他们家寻到穴,那里面的好东西无不给搬拿个干净。这倪家老三,是他家年轻一辈中少有的高手,江湖名号鬼眼三,挖这点土对他来说那是舔舔小菜咸而已。”

这几句话一下子解答了鲁一弃好多疑问:鬼眼三的手为什么会伤痕累累?鬼眼三为什么会携带尸犬石?鬼眼三身上为什么总带有一点尸气?答案是同一个:他是个吃古墓陈尸饭的。“老瞎子,话多,做你该做的事。”鬼眼三一边跨上地面,一边简单地对盲爷发话。

盲爷也不再多话,盲杖一扫,找准位置,跨步下沟。

鬼眼三补了一句:“靠南侧土面。”

于是盲爷蹲下来,在一侧泥面认真摸索起来,在那里确实有一道矮墙,准确讲应该只是一道砖坎,只有两尺高。

鲁一弃也弯腰伸头向下看去,可什么都看不清。这时鲁盛孝探身过来,从身边木箱的一个小屉里取出一朵光芒。

这让鲁一弃心中一惊,大伯竟然有这么大一颗夜明珠,但他接着发现那不是夜明珠,那朵光芒虽然挺亮,但它的气不足,气息起伏微弱。

借着这点冷光,鲁一弃看清了那道墙。那的确是一座影壁,一座只有两尺高的影壁,一座埋在地下的影壁,它有基座、有壁心、有壁檐,只是壁檐是由宽砖简单地排列而成。影壁砖都是一溜儿的细烧密青砖,黝黑光滑,没有装饰,没有雕刻,简单至极。“老瞎子,小心,鬼壁破,群鬼围。”鬼眼三说话很是简单,声音很是低矮。

盲爷龇牙森然一笑:“爷们儿,你少吓唬我,你盲爷是吓大的,就你倪家会弄个尸搞个鬼?盲爷就不懂?你小子真能耐的话,你把壁心捣个洞,放些游魂野鬼出来,让我们爷俩比比手段?”“我不敢,忌讳这个。”鬼眼三依旧低矮着声音说。

盲爷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自管自认真地摸索着那鬼影壁。

难道这真是地府的墙壁,人间与阴曹的隔断?

鲁一弃听着他们的话,却没有一丝害怕,他已经死死盯着那墙好一会儿了,没感觉到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但这真是鬼影壁吗?的确是!

大伯抬起身往鲁一弃移近了一步,说:“别听他们瞎说,鬼影壁是定风水的一种手法,是为了防止地府阴气冲了门楣之吉气,所以在大宅门前的地下做一影壁。”

原来如此简单,鲁一弃又蹲下看盲爷摸索,可盲爷已经叹口气一脸沮丧地站起身来,看来没有一丝收获。于是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瞎大叔!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座鬼影壁的?”

盲爷一扫满脸沮丧:“不要跟着倪老三瞎叫。你叔叔我姓夏,你叫我夏叔。”

鬼眼三嘟囔了一句:“还下流呢。”论江湖地位,盲爷应该算得上长辈,可鬼眼三对他明显很不客气。

盲爷没理他,接着说:“撇山影壁的西侧砖雕刻的是指日高升,可这砖雕整个画面是反的,人在东,日在西,指的是落日。而且刻出的天官手没正指太阳,他朝下垂了三十度。东侧是拜印封侯,印挂在松树上,猴子本应仰首上拜,而这猴子却拜向斜下方。建这宅子的是高手,功力还在你大伯之上,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所以那应该是暗指什么。而这门前明明是一片平坦空地,那只可能是暗指地下什么东西。而地下这位置最可能的就是建着一座鬼影壁。”

盲爷的话无意中告诉了鲁一弃一件事情:大伯是建宅的高手。但这信息似乎是在鲁一弃的意料之中,他表情依旧木然淡定,没发一言。只是伸手接过大伯手中的那团光芒向西侧撇山影壁走去。他看清了,砖雕确实如盲爷所说。所不同的是,那天官手指的角度并非鬼影壁正中,而是指向鬼影壁的外侧,另一面砖雕亦是如此,也就是说,它们不是一起指向鬼影壁,而是各指另外一样东西。

那会是什么东西?[19]

大伯恍然叫道:“雁翅!雁翅影壁!”

话音未落,鬼眼三没给任何人有向他发话的机会,鹤嘴镐、犁形铲一阵翻飞。鬼影壁两侧又出现两堵短墙,这就是鬼影壁的雁翅。

盲爷连沟都没下,用盲杖在东雁翅上扫弄了几下,果断地说:“倪老三,左起五寸,上二砖,破了它。”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慢!我来!”

说话的是鲁盛孝,他从木箱里抽出一把细长铁錾,然后边走向雁翅边吩咐鲁一弃:“扶你夏叔往西走出十步开外。”

再回头对鬼眼三说:“老三,你得搞个家什帮我罩着点。”

盲爷没等鲁一弃扶,自己已然向西走了十五步。鲁一弃只能跟在他后面,然后他尽量把手中那块发出光芒的石头举高。他想看清楚大伯的行动,因为大伯的谨慎让他觉得这又是一个险招,刚才开大门时的紧张感又出现了。掌心有些冷汗的手再次握紧了枪柄。

鬼眼三站在鲁盛孝的后面,他又魔术般从身后的皮袋里抽出一样家什,右手拉,左手推,“嘭咣”一声打开。

那是一把伞,一把钢架钢面的伞,此伞鲁一弃一眼就能认出——雨金刚。以前,大伯非常难得地会给他讲一点江湖趣事,有一次聊天时就提到此伞。

据说此伞在《杀器别册》曾有记载:“收如杀人棍剑,张若藏身荷莲;金刚手中持掌,挡却血雨满天。”它由四大金刚北方多闻天手中混元宝伞所悟而制,所以取名雨金刚。这玩意儿虽然也将伞头、伞柄、伞檐、伞骨几处都制成利器,但其最主要还是用来防御箭弩镖梭等各种暗器的伤害。

倪老三身边带着这家伙一点也不奇怪,盗墓中破解机关,此伞是有极大用处的。

雨金刚打开后,鲁一弃的心放了下来,捏紧枪柄的手也松了松。他并不知道这把钢伞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打击,也不知道鬼眼三使用的功力如何,但他越来越自信的感觉告诉他,这就是一团保神的祥云,这就是一朵护仙的荷莲。

鲁盛孝没有马上动手,他再次蹲下来摸查了一下盲爷说的方位,刚才的失手让他变得分外小心,不能再有一点错失,否则会让他失去最后的信心,会让他放弃最终的使命。

借助微弱的光芒,一弃看到大伯苍老的身躯骤然变得挺拔,身形变得像年轻人一般灵动,平日捧经翻卷的手抓紧铁錾,骨节间竟“嘎巴”作响,然后突然展开身形,右腿后迈一步,左腿伸直,右腿曲成反弓箭步,右手一斜举,掌中铁錾直甩出去。

錾到了……砖碎了……

寂静……更寂静……

等待……再等待……门泊船

其实也就过了一分多钟,而他们四个人都觉得等了好久好久。

一阵弦响,一阵如暴雨般的弦响。[20]“总弦动了,全散了。”盲爷自言自语。

暴雨之后是狂风,“呼呼呼,嗖嗖嗖”一阵猛刮。[21][22]“暗青子、黑杠子都吐了。”盲爷还在说。

其实他不说,鲁一弃也已看清楚,从两边影壁壁檐里射出的弩箭、标枪、槽镖等暗器里夹有两排火箭,数十支火苗已经把大门口一片空地照得很是明亮。这些弩箭、标枪、槽镖的发射方向很是杂乱,没任何规律,只有零星几支射向鲁盛孝和鬼眼三的立身之地,都被雨金刚挡开。

狂风过后才响的雷,“咔嚓”几声巨响,鲁一弃看到他觉得不对劲的影壁壁檐全都断塌下来。

盲爷又开口了:“怎么了?怎么了?门开了吗?”

鲁一弃一笑,心说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然后平静地告诉他:“壁檐全断塌了。”“那这里的壁檐是不是檐挑比一般的长一点点而且更平直?”“对啊,我不是说过这里的影壁壁檐不对劲吗,这就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是扯弓檐,总弦不破,你人在它范围之内不管哪个角落,都有刃尖子瞄着你。唉!做得连你大伯都没看出来,高明!高明!”说着话,不自觉间,右手把鲁一弃的袖口扯得紧紧的,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一条救命的船。

鲁一弃不敢笑了,盲爷的话告诉他对手的厉害,盲爷的动作无意中告诉他自己责任的重大。他开始体会到步步惊心的滋味,他也意识到这惊心的滋味才刚刚开始。

鲁盛孝已拔出铁錾走向鬼影壁西侧的雁翅,看样子他要再次挥錾破壁,因为那大宅门依旧未开。

但站在雁翅前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先抬头看一眼大门,再回头望望鲁一弃,眼中大有壮士断腕般的豪迈与决断。但鲁一弃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两人暂时的沉默中,盲爷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叫道:“老大!还是破掉的保险!今天可不是较技啊!”

盲爷猜得没错,鲁盛孝是在考虑不破弦括,直接解了狗尾双蝠扣,挽回刚刚在自己侄子面前丢掉的面子。

鬼眼三也马上领会了意思,很简洁地说道:“要么我来?”

鲁盛孝没答话,而是收回目光,右脚猛然跺下,尾檐砖从平放变成竖立,接着传来一阵不大的摩擦声。几个人借着地上火箭快熄灭的残余亮光,循声望去,西墙壁上出现了一番奇怪的现象,砖雕在动,天官慢慢在向西边移,太阳在向东边移,一阵响后停住不动。随后就听见门廊处一阵鞭炮般的爆裂声,然后门廊上缓缓吊下两根油麻绳,绳子一左一右拴着一块两张板凳宽的青石板。那鞭炮般的爆裂声应该是“簧尾蛇”的竹管被压碎的声音。而这青石板,隐藏在门檐之上,如果有人强破“狗尾双蝠扣”就不是这样缓缓吊下,而是直接砸下。

等了一会儿,鲁盛孝喃喃地说了一句:“应该到位了。”说完迈步走到砖雕前面,伸手抓住天官指日的手用力一扭,“咔咔”两声,手转了个方向,指向了东边的太阳。[23]

随着机括到位,大门“吱嘎嘎”一阵响,慢慢地打开了。

鲁盛孝放声哈哈大笑,笑声盖过了大门的吱嘎声。刹那间,鲁一弃看到大伯的眼中光彩四射、豪气万丈。

笑声止住,花白短髯半掩的口中声音响亮:“斜调八卦,震巽跳乾坤,线控簧尾,索揽青山塌。歹毒啊!歹毒!所幸我门中之人还没死绝!”两句豪言直冲进大门内的浓黑之中。鲁一弃却微皱了下眉头,他觉得大伯豪壮的语气中好像带了点不自信。

话音未落,大门内扑腾一下亮起两朵鸭蛋大的火光。那左右并排的两朵火光是蓝绿色的,北风吹拂下,焰苗子竟然能纹丝不动。

鲁一弃以为那是电灯,但马上想到,虽然现在也有极少人家用上电灯,但这里肯定没有,电局绝不会把电拉到这么偏的独户人家。那会不会是和自己手中一样的发光石头?也不是,石头的光泽没这么亮。

四人聚在一起向大门靠拢,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的大门外已无危险,而门内则危机四伏。绕过门口吊着的石板后,他们一齐停住了脚步,在门槛前站住了。

现在离得近,鲁一弃也就看清了,门里那两盏的确是灯,是悬挂在门洞梁上的两盏油灯。奇怪的是,那灯的火苗如玉石琉璃般风吹不动,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油料。

往两边看,没有门房,这么大的宅子竟然没门房,只有墙。再往里看,门洞很深,足有一般四合院青龙门门洞的三四倍长。而门洞的最里面好像也是一堵墙。难道这大门里没有路?抑或原来的路被堵死?还是在暗示你,进来了你最多就能走几步,趁早回头吧?

现在手中的发光石用处已不大,鲁一弃伸手要还给大伯。大伯摇头:“留着吧,以后你也许用得着。”鲁一弃听大伯这话就顺手把石头放进粗布包。

盲爷听到鲁盛孝的话,问道:“怎么?老大,有光盏子?”“是的,可不知道盏子稳不稳。”鲁盛孝答道。他的确有些担[24]心,这宅子里任何一个物件都可能是致命的扣子,何况这灯确实怪异。“老大,那现在进不进?”盲爷又问。“进!”既然已经来到此处,这就是唯一的决定。

刚听到鲁盛孝坚决地说出这个字,鬼眼三已经一步蹿进大门,手中雨金刚同时打开,人一落地已护住全身。鲁盛孝“哈哈”一笑,说:“大侄子,别急,我们一起进。”说完提木箱护住前胸,迈步向里走。可还没等他跨入门槛,盲爷已经抢先一步迈入,然后又紧赶两小步来到鬼眼三身后,搭住鬼眼三的肩,另一手持盲杖快速在两边墙上瞎点一气。

盲爷真是在瞎点吗?不!在场几个人包括鲁一弃都看出来,他点的是正反七星方位。有什么用?除了鲁一弃,都知道那是在试探“对[25]合七星靠”的坎子。如果真布下“对合七星靠”,不管你走过正七星位还是反七星位,机括都会动作,两面墙会对合或对砸而来,将人困住或挤压而死。盲爷的手法那是真准,站在三星半的位置点正反七星,只要有布置,就算不能解也都该知道它的存在。可让他失望的是,此处没设这一坎儿,于是他心里不由一沉。比他慢半步的鲁盛孝从他盲杖的点击劲道上也看出来没有七星靠的坎子,眉头也皱了起来。[26]

少一道坎儿不是应该高兴吗?错,这是个坎子家中的常识,对手如果放弃了原来常用的布置,那就意味着,他有更高明狡诈的手段在等着你,这样的话,有哪个闯坎之人能高兴起来?

这些道理鲁一弃当然不会知道。他依旧站在门槛外面一动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寒气从尾椎处慢慢地向上爬,一点一点,就像一条蛇,冷飕飕的,硬邦邦的,已经爬到他的后脑梗处。于是他骤然转身,同时举枪指向那目光射来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鲁一弃突兀的动作让前面三个人都有些惊诧,鲁盛孝赶忙问道:“怎么啦?”“没什么,可能是我太紧张了。”鲁一弃道。

鲁盛孝和鬼眼三走在最前面,他们两个又向里迈了两步,盲爷的手依旧搭在鬼眼三的肩上紧跟其后。最后面是鲁一弃,不是他害怕也不是他畏缩,因为前面三人的倒品字排列已经把路挡住,让他没理由也没必要从人缝里挤过去。

就在他们再迈出一步时,头顶“扑棱”一下又亮起一对油灯,这对灯和门口的一模一样。它们亮得很是突然,让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不由得一惊,鬼眼三的身体猛地一抖,导致随后的盲爷更大幅度地一阵哆嗦。

静了一会儿,没有事发生,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迈步。又走了五六步的时候,头顶梁上再次有一对同样的油灯亮起。这次鲁盛孝、鬼眼三、盲爷三人没有抖,他们好像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事发生。所以身形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鲁盛孝和鬼眼三随着灯亮,朝前紧迈了一步,这一步与前面步伐节奏相比,明显急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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