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新版)6:双雄罢兵(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07: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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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山冈庄八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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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新版)6:双雄罢兵

德川家康(新版)6:双雄罢兵试读:

一 德川质子

天正十二年腊月初二,羽柴秀吉所派使者富田左近和津田隼人抵达滨松。

两人中途先去了冈崎,和石川数正商谈之后,才到滨松。他们到了此地,先拜访本多作左卫门,数正则随后赶到。德川家康在见使者之前,必须先与数正商议。此次秀吉收于义丸为养子,似均由数正策划。此事早已在众人中引起了震动。“你听说于义丸公子做人质的事了吗?”“嗬!很多人反对送他去做人质,这次才来谈让他做养子。”“不,不,使者先去冈崎和石川大人详细讨论过了。”“我也听说了,石川大人不仅是德川大人的家臣,也是羽柴氏的家臣呢。”“按说谈论这些不好,不过可以肯定,羽柴筑前守甚是信任他。主公会怎么说呢?”“只会拒绝。信康少主去世后,于义丸公子就排行老大,虽然嗣子之事未定,但他当然是第一人选!让他去做养子,主公怎会轻易答应?”“我说的不是这事。若主公任人摆布,我们是沉默,还是表态呢?”“我坚决反对!”“我也反对!以前就出了少主切腹自杀之事。”“唉!那时派到信长公处的使者,乃是大久保忠世和酒井左卫门尉,主公到现在对他们似还心存芥蒂。”“那么,大家一起去石川大人那里,要他说出真相吧!”“可是,石川大人会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吗?”

数正本来对秀吉的提议也有不满,不知为何,他竟得到了秀吉的信赖,秀吉将最后诸事都让他来主持了。集于本城的重臣,都因此对数正产生了怀疑。

数正本人对这些风评心知肚明,因此,他从冈崎冒雨赶来,换过衣服后,没有在重臣面前露面,就直接去了家康房中。

家康正为了未时四刻接见使者之事,和本多正信、作左卫门激烈地商论着。数正一进门,谈话戛然而止。本多和作左站起来迎他。数正感到气氛不对。“匆匆赶来,大汗淋漓,还好在见使者前赶到了。”数正先道。

此时已将近午时四刻了。数正对家康施过一礼,本多正信开口道:“我们大致知道使者的意思,先商量了一下,方才作出了决定。”

数正没有立即作答,单是拿出手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外面那么冷,我却流了这些汗。”他不看作左卫门,也不看家康,只是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是怎样决定的?”

家康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两个人绕到冈崎去了,是吗?”“是,在下才急急赶来。若在下听到的和实际有所不符,可就严重了。”

家康似有同感,重重地点了点头,“正信,把已决定之事告诉数正。”“遵命。反正已近新年,暂且不要急于答复他们,待来年春天再回复亦不迟,我们今日在酒宴上已送了他们礼物,可以让其回去了。”

数正听了,猛摇着头,“这样不妥!”“你是否听到什么了?”“没有,不过是有些担心。”数正不再理睬正信,转向家康,尖锐地道:“主公很了解筑前的脾气吧?”

家康稳稳靠向扶几,“我知道……不过,不直接答复他们,也没什么不妥。”“不是直接答复与否的问题。他们早就要我们送去公子,我们却拖延至今……”“哦,那你说当如何?”“在下以为,马上答复,让他们正月在大坂城迎接为宜。”

家康“哦”了一声,沉默下来,不置可否。“数正,”作左卫门挺起上身,“这里只有我们几人,没有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主公很在乎于义丸公子。”“很在乎?”“对!主公觉得过去对于义丸公子和他母亲没有尽到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内心有些不安。若于义丸公子到了大坂,受到秀吉由衷的疼爱,他会发现父亲的冷淡,恐会生出怨恨……因此,正月一过,主公就想把于义丸公子接来身边,好生待他,在他离开之前,让他多受些父爱。这也是做父亲的苦心啊!”说着,作左卫门耸耸肩,有些得意地笑了。

家康则神情痛苦。正像本多作左卫门所说,他对于义丸和阿万夫人曾甚是冷淡。

长子信康还常想消除父子间的隔阂。可家康让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从中村接回之后,便把他寄养在池鲤鲋的神官那里,也没有像对阿爱夫人所生的孩子那般亲热。因此,便有了奇怪的流言,说家康怀疑阿万不贞。

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家康有些担心:孩子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将来恐会和信康一样。抚养诚重于生育。不在父亲身边成长的于义丸,诸多方面和自己迥异,他会不会如信康那样,招来意想不到的灾祸?现在却非要把于义丸送到秀吉身边不可……家康不禁深深自责,觉得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作左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揶揄地笑了。“数正,主公的心啊……要是一到正月就让于义丸公子离开这里,公子恐会变得很是任性。”

数正静静地转向作左卫门,“那么,你是和我一样,主张尽快把于义丸公子送到大坂去了?”“唉,不是那么回事!”作左卫门摇摇头,“我对此事很是生气。我们怎么能同意让人质作为养子呢?我以为,应马上把使者逐去,准备开战。”他又微微笑了起来,接着道:“我一再申述我的主张,主公却怎么也不同意,说是要让于义丸公子去当养子,与秀吉和好,才是正途。”“我懂了!”数正打断了作左卫门,“总之,你必想骂我胆小如鼠。”“对,作左但有一口气在,就没打算向秀吉低头!”“主公!”数正对家康道,“数正再次请求您,对方既已让步,要把于义丸公子收为养子,我们就当马上决断。”“过了年,就不好了?”“是,但这是您的损失。”“有什么损失?”家康问道。数正胸有成竹道:“难道您不觉得,一旦过了年,德川氏的仇恨情绪就会减半吗?”“仇恨?”家康吃惊道。“是!”数正向前进一步,靠近家康道,“现在送公子到大坂的最大作用,是要让德川人内心充满仇恨。”“哦。”“请将这种仇恨视为促进德川氏上下同心的根基。现在,若能照对方无理的要求去做,众人不同仇敌忾,连作左也要笑了。”“数正!”作左卫门一听,慌忙道,“说到要害处,莫要提到我。”“说出来也无妨!”数正驳道,“秀吉不仅要求马上把公子送去,还一定会以护送公子为名,要主公前去大坂城。他是想让主公在大坂城内,在天下大名面前,向他俯首称臣。因此,这次来的使者语气才那么强硬。”“数正,”家康故作平静道,“你是说,如不马上答应此事,不让于义丸尽快赶赴大坂,秀吉便会勃然大怒?”“正是!”数正双眼闪闪发光,点头,“说我们没有异议,将把公子送去。虽然您很想见公子,可是家臣们都认为既已送去了人质,为何还要主公亲往大坂?必会强烈反对。因此,您不得不暂时压抑想见公子之情,等待适当的时机。如这么回复,秀吉断不会勉强您与公子同行。这是年内把公子送去的第二个缘由。”“唉!”作左卫门插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但你以为如此巧辩,就能说服秀吉?”“说服秀吉?”“你莫要生气,有谣传说,你既是德川氏的家臣,又已成羽柴氏的家臣了呢!”“唉!”数正长叹。他曾和作左卫门互表忠心,发誓要坚持各自的立场,誓死效忠家康。作左或许不会让家康知道他们的誓言。“主公,”数正再次面向家康,“请您作决断,时间已经不多了。”

家康紧紧抓住火箸,闭上了眼睛。“我有个要紧的问题:秀吉知道于义丸的长相吗?”本多正信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公子的长相?”作左卫门责备正信,“若他不认识,你打算怎的,你想要……”“若不认识,可以用替身,或者……”正信有些得意。“闭嘴!”作左卫门不以为然地斥责道,“你还是小心些,不可耍这种花招。这不是你应有之念。真是荒唐!”言罢,他又探出身去:“主公,现在必须作出决断。是照作左所说,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准备决战呢,还是按数正所说,马上答应,在年内把公子送过去?”

数正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作左表面上装作反对他,其实在暗中助他。“唔。”家康低吟一声,烦躁地拨弄了几下火炉里的炭火,“作左,若我采纳数正的意见,你可让阿仙随行吗?”“当然!在下怎会不让?只要主公需要,虽然不情愿,作左还是要把他送去。在下还会好生嘱咐阿仙。”“哦?嘱咐什么?”“在下会告诉他,秀吉原本就是德川氏的死敌,若有机会,就把秀吉的脑袋砍下来!”作左微笑着看看数正和家康,“主公,此际不论您是采纳作左的意见,还是采纳数正的,家里人都会不满。若采纳数正的,强硬之人就会咬牙切齿;若采纳在下的,看法和数正相同的人,又会认为这是无益的战争,不免反感。仔细考虑后再决断,这是主公的责任,若不是经常碰到这种棘手之事,也成不了大智大勇之人。”“好吧。”家康这才放下了火箸,慎重道,“采纳数正的意见!待使者回去后,马上把于义丸送去大坂。我本来想送他去,可是……最近,脖子上长了个疙瘩,整个脖子都肿了起来。若是恶瘤,就不便远行了。因此,只能派数正代我前去。同时,由作左之子仙千代和数正次子胜千代为于义丸随身侍从。此事不可耽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本多正信,“就这么定了。若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使者进来。”

数正不由得垂下头,悄然遮掩住满眼的泪水。他本便料到主公定会采纳他的意见,但并未想到竟让他去送于义丸。

对家康而言,作这样的决定,心里一定很不平静。战争虽然取胜,可是仍然存在实力的差距,口头上说是“为了天下”,其实是“秀吉想要代我统率天下”。这种不快,自是无法消除。

还有“本想亲自把于义丸送去”云云,乃是比数正更加用心良苦之言。不仅如此,数正本打算派长子康长陪于义丸,秀吉本意也是如此,可是家康却指示次子胜千代去。

事情的变化,越来越使人难触其中深意。长子被派去,数正以后在秀吉面前就更难以应对了。家康看似无所用心的决策,却隐藏着这样一层深意。“多谢主公。”数正抑制着激动,深施一礼。

这时,作左站起身道:“数正,这一回照你的意见办了,可我还是坚持原见。你软弱,别忘了,德川氏的强硬派正对你摩拳擦掌呢。”言罢,扬长而去。这让数正既痛苦又感激:作左假装强硬,不过想以此平息众人的激愤罢了。

使者富田左近与津田隼人被引进大厅,在二人传达秀吉的口信并递交书函时,四周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之中。接受书函和口信的,是本多作左卫门重次和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数正以陪客的身份列席。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宴会,家康在酒宴上把回函交给使者,请他们捎上口信。他沉着地侃侃而谈,使者面有惊色。

家康听到使者将“人质”称作“养子”,马上回道:“为了答谢你们大人的好意,我将在年内亲自送于义丸去拜见,请转告羽柴大人。”他干脆堵住了使者的嘴,使他们无话可说。

是夜,客人喝了很多酒,宴会直到戌时四刻才罢。使者于翌日清晨,在多日未曾出现的晴朗天空下,愉快地离开了滨松。

石川数正为了商量于义丸出发之事,走访了本多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也叫了来。本多作左卫门一见数正,就道:“现在正要与于义丸公子谈去大坂的事,你竟来了。”

数正随作左卫门来到书院。作左让于义丸和仙千代并排而坐,自己则绷着脸,措辞严厉地说教。再过两个多月,于义丸就十二岁了。不过他身材高大,全然已如成人。他长得越来越像生母阿万夫人,脸比家康及去世的长兄信康长一些,两眼炯炯有神,发出栗色光芒,令人联想到鹰。他的脾气似相当急躁,但可能是由于从小被严格要求,他很有些畏惧作左。“所谓人,”作左待数正坐下后,继续道,“有的人虽然表面强硬,其实内心软弱。要记住这一点。”“世上有这样的人吗?”“有,秀吉和他的家臣就是这种胆小、喜猜忌之人。看到家臣,就怀疑他会叛变,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出一身冷汗,但他表面上无所畏惧,装模作样,好像觉得世上只有他最强!世人也很容易被这一假象迷惑。公子现在就害怕得要流眼泪啦!”

数正呆了呆,仔细看了看于义丸和仙千代。仙千代比于义丸大两岁,比父亲瘦小,又很敏感,体格倒与于义丸差不多。他与于义丸都相当认真,带着坚定的表情,洗耳恭听作左不寻常的训话。

作左接着道:“因此,要从这些方面开始学习。首先,遇事害怕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很多人都会害怕。尤其不能一看到秀吉和他的家臣就害怕,连睡觉都做噩梦,那可不行!总之,要早些克服胆小的弱点,知道吧……这里有方法。”

作左卫门的身子逐渐往前倾,眼睛闪闪发光。“例如,初次见到秀吉时,不能说:‘我是于义丸,请多多指教。’要老老实实说:‘我奉父亲之命,不得不前来。’同时要说:‘我现在还不认大人为父。直到有一天改变了,才会好好孝顺于您。若始终不改,可能还会砍下您的脑袋!’只管客套,和说出真实想法,结果肯定不同。早些克服胆小的秘诀就在此,不怕被人憎恨,即使被人憎恨,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这就是胜过常人的方法。”“喂!”数正忍不住插嘴,“公子年纪还小,这些话说得太过分了吧,作左!”

数正还要说下去,作左卫门忙眯起眼睛,示意他闭嘴。“不过,以公子的个性,必能胜过千万人。公子知道吗,你感到害怕时,对方同样害怕。只是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不会让对方看出而已。对方看不出,就会反过来佩服你,认为你是比他大胆的非同寻常之人。还要善于忍耐。只有忍耐力强的人,才会胆大心细、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秀吉的家臣看出你胆怯,因而受辱!”

这实是极特殊的教导,不过,作左的话,似在于义丸身上起作用了。“会受辱吗?”于义丸昂然问,“为慎重起见,我想问问,父亲和秀吉,哪一位更胆大些?”“哦,你父亲和秀吉……”作左脸上带着轻蔑,咧嘴道,“能相比吗?主公乃是总大将,秀吉不过是个小卒头目罢了!”“喂,作左……”“嘘!数正你休多言,我再告诉他们一个事实。秀吉乃是投靠信长公而成事,自是不可与主公相比。因此,才一定要把公子叫到他身边,万一有什么事,就把公子当作人质。而主公却仍把公子送去大坂。胆识高下,一目了然。明白吗?”“哦。”于义丸点点头,似有些明白了,“秀吉和于义丸相比,又怎样呢?”“哈哈。”作左卫门鬼脸上纵横的皱纹更深了,“若是大意了,公子可能会输。”“这么说,我也是小卒头目了?”“哈哈,因此,我告诉你,不可输给他。不必把秀吉的家臣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随时随地与秀吉对峙,让他害怕。你一开始就胆怯,那便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输,我是父亲的儿子!”“对!因此,第一次见面很重要——仙千代!”“在!”“你也听到了吧?你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也是闻名天下的本多鬼作左的儿子。大坂城内若有人对你无礼,不管他是谁,马上还击!”“是!”

数正脸上这时才浮现出笑容,他已看出作左的心思了:作左是想让于义丸和仙千代把众人的激愤带到大坂城去。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思起来:不论这样做效果如何,也要这么激励我的儿子胜千代。但作左教于义丸不可受辱,却没有教他如何让自己被人喜爱,这是作左之短吗?但仅有此一点,秀吉便恐很难对付于义丸公子!儿子胜千代即使不受人指点,也会逐渐被于义丸和仙千代影响。那就等于给秀吉扔去了三个麻烦的火药桶。数正觉得有些可笑,心头又生起一丝莫名的痛苦。

作左又嘱咐道:“如秀吉的家臣说些无礼的话,就警告他们:在德川氏中,还有我鬼作左这样的人,像河边的石子那样跃跃欲动。叫他们对于义丸无礼试试,‘滚动的石子’一旦发怒,无论他们藏身何处,都无处可躲。”“是,孩儿会这么说。”“公子也清楚了吗?”“明白了!我会试试看,秀吉最怕什么。”“哈哈。另外,觉得害怕时,要沉住气,不然会吃拳头。”“知道了,忍耐最要紧。”“对!和仙千代一起去吃饭吧!有在风越岭猎到的野猪肉,放开肚皮,看谁吃得多。”

二人离去,作左卫门若有所思地沉默。数正也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只注视着庭院里掉光了叶子的枫树。小鸟的叫声不绝于耳,果实已经熟透。“数正,决定何时出发?”“十二日。”数正微笑着回答,“你会很寂寞吧?”“为何?”“你的独子仙千代要跟随于义丸离开了。而我有好几个儿子,只去了一个胜千代。”

作左卫门满不在乎地笑着,站起来。“我叫人把猪肉汤端过来,你也喝一些,便可以坚强些了。”“坚强些?”“是。你长于谋略,行动却很软弱。且等一等,我叫人备酒。”

数正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觉得作左瘦了很多。其实,为了此事,数正也很明显瘦了很多。可这鬼作左可真有些刻薄,请人喝肉汤,还备上酒,却不道声“辛苦”,其实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认为他软弱。“数正。”过一会儿,作左卫门亲自端着酒器来了。“拙荆马上会把汤端来……你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会错你的意思?”“如不是领会错了,就不会说出刚才的话来。”“我说你会觉得很寂寞,你是说这话?”“哼!这是什么话!”“莫要逞强!”数正加重语气,“你以为男子感到寂寞,是一种耻辱?”“数正!来喝一杯……若你以为我会和你同心协力,送于义丸和犬子去大坂,那便大错特错了。”“哦?那么你把儿子送去,是何居心?”“我是因你如此软弱而生气。可既然主公已决定了,我只好压制住怒气,违心地服从。我不像你,假装忠臣,玩弄骗术!”“此话从何说起?”数正喝一口酒,气得全身发抖,“事实怎样,便是怎样!”他佯退一步,因为他知作左口头说不寂寞,其实忍受不了。

作左卫门不屑一顾地笑道:“我和你的性子根本不同,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我的。”“你又瞎说,咱们的区别究竟在何处?”“你方才说,孤身一人,便觉寂寞,难道不是?”“对,过分逞强、压抑委屈自己,和违心地低头取悦别人,实是一样。我们之间以诚相待,才是最好。”“这便是你的领悟吗,数正?”“对,你过于要强!”“哼!”“你还不服?”“不!你的领悟太肤浅,因此,我很是反感。知道吗?”“反感?”数正变了脸色,抑制不住愤怒,正视着作左,“我以为你只是逞强,现在却还指责我的悟性。”“哈哈哈……你真怒了!”作左轻轻伸出腿,“数正!寂寞时就承认寂寞,想哭就哭,听起来好像很冠冕堂皇,其实是想逃避现世的险恶,不能堂堂正正面对这个世界,这是弱者的哀鸣与绝望。”“绝望?”“你敢于直面现实,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没有这种勇气的人,只能处处伪装、阿谀奉承。数正,若你不明这一点,我就太失望了。鬼作左不敢心安理得地骗人,我是真有勇气,胆大如天。来,喝一杯!”作左卫门汹汹说着,举杯对气冲冲的数正道,“现在还不是抑制男人的脾气、做个隐者的时候。主公若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作左也敢顶撞。”

真是岂有此理!数正颤抖着接过杯子,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气,质问道:“你……打算和秀吉斗到底了?”“当然!”作左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主公活着,我就只想着如何灭了秀吉。不灭了秀吉,就不能得天下。我们的力量要凌驾秀吉之上,否则就会马上被灭掉,不能赢得太平。知道吗,数正?”

“……”“因此,这回于义丸去做人质,并非去取悦秀吉,而是为了让秀吉生气,进而压倒他,这是一步好棋。你要这样想,这样做,让你的儿子也要记清楚!”作左卫门唇边又浮现出轻蔑的笑容,“真诚相对,想哭就哭……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啊!”

石川数正觉得自己兴奋的心,莫明其妙地冷静了下来。作左远比他想象中更憎恨秀吉。作左也认为,和秀吉相争,家康不利,和数正的想法完全一致。德川氏众人恐都如此想。“作左,我敬你。”数正先喝干了。他突然悟到:这恐是自己和作左最后一次亲密地互相敬酒了。

数正和作左的想法表面上大相径庭,但是,他们的认识并无多大差别。作左认为,秀吉并非真正的天下人,既然秀吉依靠武力觊觎天下,就应彻底地反对他,否则家康就无法取得天下。数正对秀吉的看法,和作左的分歧在于:他认为与力量强大的秀吉直接相争,会自取灭亡;而作左则主张不遗余力地与秀吉争斗,等待时机,取而代之。数正相信,家康也是这么打算的。

数正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他一面往作左卫门的杯子里倒酒,一面道:“作左,我们是老朋友了吧?”

作左没有回答,单是翻着白眼。“嘿,你尽可以想发脾气便发,一辈子如此亦无妨,我不再多言什么寂寞云云。”“哦?你是说,在天下真正平定之前,我不该轻易发脾气?”“不过,我不会对胜千代说你刚才那些话。”“哼,你是说,让他做主公和秀吉沟通的中间人?”“对,这是我的生存之道。”“真是胆小如鼠!”作左轻蔑道,“我们愈软弱,秀吉就愈强硬。你这一生,就一直让人凌驾你好了。”“你过于用强,望你自知。我坚持我的信条。”“哈哈。”“有何可笑?”“你说的话真有趣,所谓坚持软弱的信条……”作左道。

此时,本多夫人送肉汤进来,数正噤了口。“石川大人,这是仙千代猎获的风越岭的野猪,请慢慢享用。”本多夫人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争论,郑重地向数正施了一礼。

数正慌忙微笑道:“此次仙千代和犬子要以于义丸公子近侍身份去大坂,我与他们同行。”“知道了此事,我们都很高兴。何时出发?”“十二日离开滨松,请准备一下。”数正说着,突然心思一转,道,“我有事想请教夫人。本多大人和夫人对孩子的看法恐有些不一致。我想了解些仙千代的性情和脾气。”

夫人先看了丈夫一眼。这个被严厉禁止随便讲话的女人,脸上露出畏惧与自卑。作左故意避开她的眼睛,转过头看往别处。“是……说到性子,还是很像他父亲,脾气有些急躁。”“哦,那可不太好。”“不过,他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除非……”“除非什么?”“除非……”她再次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丈夫,看到作左仍然避开她的视线,便鼓起勇气道,“如果于义丸公子受到侮辱,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数正点点头。这不是白问吗?他心里苦笑不已,夫人的回答和作左怎会有区别?“石川大人。”她拿起酒壶,膝行而前,“我知道和仙千代一起去的是令郎胜千代,胜千代性情怎样?”“他很像我。”数正不想输给对方,有些说笑般回答。夫人听了,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夫人,怎么啦?”“没……”“胜千代和我一样,你不放心?”“不……我会好好叮嘱仙千代。”“叮嘱他什么?”“唉……让他莫要在意那些毫无缘由的传闻,一切都要和胜千代好好商量,保护好公子。”“毫无缘由的传闻?”数正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浑身颤抖。“那么,您慢慢用……我去取些酒来。”夫人害怕数正再问,慌忙站起身,离开了。

数正茫然地目送着夫人的背影,难道作左的夫人都已误解了我?但从她的态度,可以断定,将和胜千代一起去大坂的仙千代,似也相信了那个谣言。

我已经成了私通秀吉的人了?心事重重的数正痛苦地把酒杯放下。

二 两小无猜

大坂城北角、山里苑西边,两栋新造的殿宇竣工了。这两栋殿宇之间有走廊相连,中间还有个六百多坪的宽敞庭院。

羽柴秀吉很喜爱茶室风格的庭院。最外面是一堵围墙,却没有阻挡住经常往来于淀川水路的船声。

人们管此叫人质殿。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浅井长政的三个遗孤,她们是被人从越前北庄带来的。秀吉时常来这里,还经常与年龄最长的茶茶姬说笑:“茶茶总是板着脸啊!偶尔笑笑嘛!”

茶茶总是露出轻蔑的眼神,毫无惧色,“有什么奇怪的!”

她总是这么回答,丝毫不顾忌秀吉的颜面。每当这时,秀吉就会像初遇少女的少年那般害羞起来,转向高姬或达姬,道:“阿达还小。现在可以考虑阿高的婚事了!”

高姬不敢像茶茶那样对待秀吉,她像在撒娇,脸色绯红道:“让姐姐先出嫁吧!我还不想成婚,现在我最想住到京城去。”“住到京城?茶茶以前也这么说过,我也正考虑。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住处啊!”

秀吉一离开,三人相视而笑。

据说,秀吉从北陆把这三姐妹及前田家与她们年纪相近的小姐带到这里,是打算当成爱妾的。前田利家的女儿在越前北庄做过人质,因此三位小姐都认识她,很了解她的性情。现在,她的身份是加贺夫人,住在本城,有侍女们服侍,过着侧室的生活。她有些尴尬,因此未曾来访过。这边的三姐妹也经常谈到,如果遇上她,应说些什么好。

但是,等她们见了秀吉后,却油然生出奇怪之感,想法又变了。她们好奇地想,五十岁的秀吉是以何样表情、何等态度拥抱加贺夫人呢?

两三天没见到秀吉了,侍女们说,本城的内庭正忙着大扫除,准备迎接新年。姐妹们才不在意这些忙碌。这一日,被明媚的阳光吸引,她们由中庭溜到围墙外,来到能看得见河川的草坪上晒太阳。“姐姐,母亲真是在北庄死的?”“嗯。”“阿达总觉得,她好像仍然活着。”

茶茶假装没有听到,坐在毛毯上,双手互抚。达姬一想起姐姐们常不怎么理会她,就气得要发疯。她虽然仅十五,却总认为自己已是一个大姑娘了,只恨姐姐们仍把她当成孩子。自从来到这里,大姐和二姐对她相当冷淡,她甚是苦闷。

茶茶现在还执著地把母亲的死放在心上,常说:“母亲骗了我们三个!女人喜欢男人,胜过喜欢自己的孩子。”

高姬的郁闷则另有原因,达姬慢慢明白过来。二姐是在思念胜家的儿子胜久。当达姬说她绝不做侧室时,高姬总会说:“要看男方而定。”接着就幽幽地说起胜久来……不只如此,两个姐姐经常在达姬走近时,立即停止谈话,沉默下来。她俩定是在谈论男女之事。“姐姐,为何不回答?我说母亲可能还在某处活着!”“阿达,这些话我已听腻了。”“可是……”“每次一听,我就心乱如麻。不要再说了,母亲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柴田修理的妻子。”“唉,母亲实在太可怜了!”

达姬嘟起嘴巴正要说下去,茶茶突然转向她:“住在这里真无聊,你再去向筑前说,能不能让我们去京城住。”

达姬突然站起身,“你们俩总是这样挤对我,那好,我不说了。”她向前走了两三步,佯装要离去,可是谁也没有叫住她。这么一来,达姬不好再停住脚步,只得进了中庭。她倒没有怎么生气,只是耍点小脾气罢了。“无趣,我一个人回房去啦!”

其实达姬回屋子里,并没有明确的去处,不过,她还是走过庭院,上了走廊,猛然拉开帘子。“啊!”她顿时愣住了。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一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留着额发的少年呢?他端庄地坐着,身旁放着原属于达姬的箱子,打开了盖子。“你是谁?”达姬问。“你又是谁?”少年傲然道,“真是个无礼的女子,不招呼一声就擅自进来!”“你?”达姬睁大眼睛,重新仔细地看了看。确是她的房间,为何这不相识的少年不仅进了屋,若无其事地打开她的箱子,还理直气壮地责问她?“为何不回答?快说,你是谁?”“你?”达姬再次瞪大眼睛。如少年看来丑陋卑微,她定会大声叫侍女来,但这不速之客不仅貌美,而且气质超群,达姬一见便心生欢喜。此时,她仿佛置身于奇妙的梦幻之中,逐渐变得好奇,“哦,我叫阿达……”

她还没说完,那少年便毫不客气地斥责道:“叫阿达也好,叫什么也好,进到别人的房间,不能坐下再说话吗?真没礼貌!”

达姬有些生气,她心想,这人一定弄错了房间,何不将这无理的少年戏弄一番?“对不起!”她端庄地坐在门口,以妩媚而又戏谑的表情道,“欢迎!”“嗯。”“请问您从哪里来?”“远江。”“来这里做什么?”“我,”少年突然趾高气扬起来,“或是来取秀吉……不,取养父的首级。”“啊?嗯,城主是您的……”“吓你一跳吧?虽然在名义上称他为父亲,可我心里不服,因此我不骗你,说的都是实话。”“您的大名是……”“于义丸。”“贵姓?”“德川……不,羽柴。”“多大年纪?”“快十二了。”“还不满十二岁?”达姬几乎要笑出来。知道对方比她年纪小,她就更想戏耍一番了,“你只有十一吧?”“对!不过要满十二岁了。你真是个多嘴的女子!”“嘿。”“不过我不讨厌你,你很美。在三河和远江没有你这么美的女子。”“哦……”这种褒奖太直率,羞得达姬慌忙低下头。“你说你叫阿达……你几岁?”“嗯,去年已十四。”达姬不想输给对方,直视着于义丸。于义丸哼一声,点点头:“小我两岁。”“哎……我是说去年已十四了。”“也罢,差两岁。你是这里的女侍,还是秀吉……不,是父亲的女儿呢?”“都不是,我是浅井长政的女儿。”“谁?是哪个家臣吗?”“哼!”达姬怏怏不乐,“你叫于义丸啊?”“对,马上就要举行元服仪式改名了,现在还叫于义丸。”“你是德川氏送来的人质吧?我听侍女们说过,德川氏的人质要来了。”“德川……”“德川的孩子不知浅井长政,当然更不知我乃已故右府大人的外甥女了!我不是人质,我是右府大人的亲戚,是尊贵的客人。”“我是人质?”“当然,你恐更不知我的舅父织田右大臣信长公吧!”

双方开始争辩,被两个姐姐磨炼出来的达姬占了上风。略输一筹的于义丸面红耳赤,却显得更加俊美。“怎会不知信长公?我只是认为,若是信长公的外甥女,必有良好的教养。我以为不懂礼仪的女子,当是小卒头目的女儿!”“你说什么?你刚才还说世上没有像我这么美的女子!”“嗯……”“那是假话吗?于义丸是个骗人的男子吗?”“不,我没有撒谎,我说你美,并不是假话。”“咯咯……”“有何奇怪?随便发笑也是无礼!”“实在抱歉。不过,这次不是笑话你,而是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你真是招人疼爱。”“招人疼爱?”“不,是俊秀。”“哦。那还差不多。”于义丸到这城里已经两天了,路上始终无聊,现在被达姬的一句话逗得心花怒放,“是吗?你是个会说话的人。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还忘了问。”“这话应由我说才对,因为这是我的房间。”达姬再次兴奋地现出嘲讽的表情。“这是你的房间?”于义丸不以为然地露出了笑容,“看来你的记性太差了,连自己的房间都忘了。”“咯咯……”达姬乐起来,“真的,不能忘了自己的房间,不然就成了不识路的孩子啦!”“是啊,你只是弄错了房间,没有其他的事了?”“如没别的事,就留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我去拿些好玩的东西给你瞧……你看,箱子里有贝壳。”

达姬站起来,到于义丸身旁的箱子边,打开了盖子。于义丸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难道我真的弄错了?他不安起来,慢慢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环顾着屋子。“没错。”“你说什么?”

于义丸依然问:“你是想在我房里玩耍?”

达姬收起了笑容。少年太固执了,她突然像姐姐们那样体恤起他来。过分取笑,他恐会受不了。“看来,你的屋子和我的相似。谁都有可能弄错,我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这时,对面走廊里传来呼唤声:“公子!”“到底去哪里了,公子?”

那是慌慌张张呼叫着于义丸的仙千代和胜千代。于义丸现出尴尬的表情。“啊,你的侍从在叫你了。”达姬轻松地站起来,去看一眼,又折回,“于义丸的房间在对面那一栋,这两栋房子一模一样,才弄错了。”

于义丸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斥责道:“不是,不是那回事!”“你说什么?”“于义丸的房间就是这里,你可以出去了!”“岂有此理!”“不得无礼!”“哼,明明是你错了,还说这样的话!”“错了又怎的!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了!你若不服,可以去找秀吉……不,找父亲去交涉。我不走了,就在这里住下了。”于义丸白皙的额头青筋暴跳。看来,他是在遵照本多作左卫门的训示处事。“于义丸,你不该说这样不讲道理的话。谁都会犯错的。你的侍从正急着找你。”达姬大概看出了于义丸的任性,再次和气地对他说。

可是,于义丸的话一旦出了口,就绝不收回。“我没有错。我是羽柴秀吉的儿子,有权选择我喜欢的屋子,这有错吗?你搬到对面的房子好了。”

达姬呆住,走出走廊。“喂,公子的侍从们,于义丸在这里,快些过来把他领走!”“哎,公子在那里。”两个人急忙跑过庭院。仙千代在走廊坐了下来。“公子,对面才是您的房间,我们正在找您。”“住嘴!”于义丸大喝一声,全身颤抖。他脸如白蜡,额上布满青筋,但眼皮和嘴唇却如画过一般鲜红。“我不喜欢那房间,要搬到这里来。哼,我乃羽柴的儿子,难道要你阿达来指定我住在大坂城的什么地方?你放明白些!”

仙千代和胜千代若能用恰当的方法适时安抚一下于义丸,此事恐也容易解决,可是,于义丸实在难缠,两个侍从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是面面相觑。“那么我去把刀架拿过来。”胜千代说道,仙千代则持刀坐在了于义丸身旁,动动下巴,示意达姬:“女子退下!”

达姬气得脸色苍白,“无……无礼!”“无礼?公子说要住在这里,你退下!”

这时,茶茶、高姬与侍女们一起回来了。“怎么了?这位客人是谁?”茶茶站在走廊上傲慢地问。“无礼,你又是谁?”胜千代抢着道,“这位是本城城主的养子于义丸公子,从今日起,要住在这里,若你们再无礼,我就不客气了!”“哦。”茶茶姬呆住,变了脸色,“莫非这人是筑前大人的孩子?”“你说什么?”“我问他是不是筑前大人的孩子。他竟敢对织田右府大人的外甥女说这些无礼之言!”

胜千代听说她们有织田血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看了一眼于义丸,于义丸则依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瞪着屋顶。“这是我小妹的房间,是筑前大人选的,不服的话,去问大人好了。”茶茶道。“不去!”于义丸打断她,“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真是无礼!你说这种话,不感到羞耻?”“不觉得!我不管!”“不,你已经感到羞愧了,你脸上明明表现出来了!”茶茶说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轻轻蹲了下来,“于义丸,你已被呼为公子了?”“对,那又怎么样?”“有趣。争论停了吧!”“有趣?”“对!你如此蛮不讲礼,使我们姐妹生气,原因只有一个。”“一个?”“对,把耳朵伸过来吧!别生气哦。”茶茶小声在于义丸耳边嗫嚅着,于义丸吃惊地看着她,心里琢磨着:确如这位小姐所说,同病相怜。他的脸色马上变得天真起来。“是这样的吧,于义丸?”“这……”“既然如此,”茶茶叫过年长的侍女,“梅野,你去叫筑前大人来。”“筑前大人?”“对,你告诉他,我小妹和于义丸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肯相让,请他来裁决一下。”

叫梅野的那个二十五六岁的侍女瞪大了眼睛,踌躇着。“快去!不然双方就要拔刀相向了。快去!”“是!”梅野慌忙去了,茶茶绷着铁青的脸,从屋里走到廊外。她像猫一样狡猾,平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这个对自己的境遇心怀不满的姑娘,找到了反抗的火种,并以此为乐。

不大工夫,秀吉在长廊尽头出现了。这一回,男孩们紧张起来,为了不让人看出他们的狼狈,他们不时交换着眼色,傲慢地挺起胸膛。于义丸还若无其事地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声。高姬咽着唾沫,忧心忡忡,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只有达姬完全恢复了冷静,轮流看着三个男孩,心想:即使被骂,也不是我阿达的错,都是任性的于义丸惹出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来了就争吵?”秀吉收起笑容,走过来,对站在走廊惴惴不安地迎接他的茶茶道。

茶茶故意不回答,说:“我劝说他们,双方都不听。”“哈!”秀吉来到门口,向屋里扫一眼,笑了。于义丸和仙千代、胜千代三人都拼命在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却还是担心会被臭骂一顿,或以别的罪名被责难。“于义丸,你说喜欢这个房子,说羽柴秀吉的儿子可以随便住在大坂城的任何地方,是吗?”“不错。”“小姐乃是已故右府大人的亲戚,想住在原来的房间。”“是!他突然闯进来,说这是他的房间,就一动也不动了。”达姬插嘴道。“我知道。”秀吉回过头,阴阴道,“茶茶,该怎么办呢?”“不知道!”“你的表情已告诉了我。”“啊?”幸灾乐祸的茶茶一惊。“哈哈哈!若你没有主张,就不会特地把我叫来了。”“啊。”“以后若再发生类似的事,就像我今日一样裁决,你记住。”秀吉说着,忍住笑,认真道,“于义丸!你说得很有道理!”“是!”“还有,阿达啊!”“在!您要我搬到哪里去?”“不,不必。你不必离开这个房间。你表现得很好,不愧是浅井长政的女儿,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那么,请于义丸……”“不,于义丸也做得很好。双方都不愿搬到别处去。那好,两个人就住在这一个房间!”秀吉转头对胜千代和仙千代道,“不过,近侍不能睡在这个屋里,你们就在隔壁守卫!”言罢,他猛然转身,快步走过长廊离去。

众人一刹那都呆住了,一片茫然。茶茶早已拿定主意,若秀吉完全听于义丸的,她就要赖在这里不走。如果他听达姬的,把于义丸轰走,她就利用这个机会煽动于义丸,让他处处反对秀吉。不管秀吉怎么做,结果都会很有趣。茶茶很兴奋地期待着事态能按自己的愿望发展,秀吉那出人意料的裁决却使她傻了眼。当然,达姬和于义丸这两个当事人也没有想到这一步。

茫然过后,茶茶走了,接着,高姬也退回了房间。她们一面幸灾乐祸,一面觉得很是有趣,想看看留下来的达姬和于义丸会怎么办。仙千代和胜千代似懂非懂,一起退到了隔壁房间。临走时,他们道:“我们走了,有事就叫一声。”

四周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射到走廊上的阳光,奇妙地闪烁着。

于义丸这才偷看了达姬一眼。达姬却不看于义丸,她故意淡淡地注视着庭院。她生硬的表情激得于义丸想:不能输给她!他又调整了一下姿态,泰然自若地瞪着屋顶。对两个人而言,裁决是不能拒绝的,可是谁都没有因此而惶恐不安。“于义丸!”终于,还是年长些的达姬打破了沉默,“你无论如何也不离开这个房间?”“废话!父亲已经允许了。”“真是固执!”“你才固执!”“你不想想,我们两个人怎么住,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正因为都是成人,问题才大!男女同处一室……”“闭嘴!”“哼!世间的事,是不能意气用事的。非要那么做,就是野猪一样的武士。”“我不是固执,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于义丸岂是野猪武士!”“有趣!那你是什么?为何非要抢我的房间呢?”

于义丸被问住了,结巴起来,“那是因……因为我喜欢你。”“啊?”达姬很迷茫,“我不喜欢,不喜欢你!”

于义丸的脸由于生气和羞怯,变得绯红。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糟糕的话。“不喜欢也罢!”他这么说道,却找不出适当的话说下去。“你看,这还不是固执,不是意气用事吗?我该怎么说呢……”“那又怎样!”

谈话至此结束,达姬觉得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于义丸也很清楚是自己不讲道理。天黑下来,达姬的侍女送了纸罩的蜡灯来,石川胜千代也毫不示弱地拿烛台来了。晚餐也一样,侍女梅野坐在达姬面前,而本多仙千代则在于义丸面前服侍。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互相交换眼色。晚上,达姬曾到姐姐茶茶的房间转了一圈,然后就回到仅有十二叠大的房间,铺上卧具歇息了。

起风了,河上刮来的朔风怒号着,似挟着严霜,令人感到寒冷而孤独。

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于义丸这么想时,子夜巡逻的更鼓刚好隔着中庭传来。于义丸继续想着:说到固执,我或许有一些。他回想起作左经常说的话:不固执到底的人没有用。他不时侧耳倾听达姬的鼻息,一旦听到,自己也慌忙呼气,想让对方听见。“喂,于义丸。”这时,旁边的棉被动了起来。“唔……唔……”于义丸用鼻音回应着。“啊,睡得真好!什么时辰了?”“唔……不知道!”“你不认为很遗憾?”“你还没有睡着吗?”于义丸问道。“不,我睡得很好!可这不是很遗憾吗?这么一来,咱们由于固执,就完完全全输给了秀吉。”“输了?”“对,这样一来,他认为我们两个就毫无办法了,总会有一方先投降。你没想到?”

于义丸无言。“于义丸,你说喜欢我阿达?”“我是说过,怎样?”“那么,我也喜欢你好了。这样,羽柴大人就头疼了。”“哦。”于义丸小声应着,“对,这样或许很好呢!”“或许很好……还是靠不住。咱们要假装很好,让他担心。他才会想出别的点子。不这样,咱俩就都输了。”达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她怕别人听见,说得又快又低,然后就起身,坐在棉被上面。

于义丸没有起身。他看一眼达姬只穿里衣的样子,有些眩晕:达姬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也不是!“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喜欢我……是真的?”“是真的!”“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做吧!否则,姐姐们也会取笑我们。茶茶姐会居心叵测地说: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收拾。”“呵呵!”“你同意了,于义丸?”“照……照你说的办。”“哼,这么不干脆!”

在残存的一盏蜡灯的昏黄光影下,于义丸不知为何粗声喘息起来。他双眼紧闭,却仿佛看到眼前蓦地开满大朵的红花,而且,芳香之气弥漫开来,久久不散。“于义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说出来了,就没有人会吃惊了。哎,快些回答!”“既……既然如此,我刚才不是说了,照你所说的做吗?”“现在别人都已经睡了,只有我们两人没睡。”“嗯。”“既如此,一定要听明白。若咱俩感情好了起来……”“趁秀吉……不,趁父亲不备,不好吧?”“哼!于义丸还是孩子啊!”“不是孩子。我是孩子吗?”“既然如此,就认真想一想。他若看到我们好起来,定会大吃一惊的,便会把我们分开了!”“嗯。”“可是,如果他使坏心眼,说既好起来了,就一直住着吧,那你打算怎么办?”“那时……就在一起住下去呗。”

于义丸这么回答,达姬没有搭腔。刚才在他耳边、令他发痒的呼吸远去了,只有她的目光如剑一样瞪着他。于义丸心道:能输给她吗?

三 霜心千重

茶茶一起床,就马上奔向小妹达姬的屋子。庭院里霜痕莹明,朝辉满地。

她溜过冰冷的走廊,思绪漫漫地站在格子门外,里面传来两个人爽朗的说话声。茶茶一时目瞪口呆。两个人谈话时表现出来的亲密,令她意外、不安、气愤难平: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本以为,以达姬的性子,今日早上必会继续执拗地与少年僵持,态度强硬……这样一来,想了一夜的用来对付秀吉的办法,完全是白费工夫,反而种下了更令人担忧的种子。茶茶大失所望,愤愤不平。

茶茶原本也是要来劝他们假装和睦,让秀吉目瞪口呆的。最近,茶茶对秀吉那种趾高气扬、凡事独断专行的嘴脸甚是厌恶。或许那不只是对秀吉个人的憎恨,而是处在逆境中的不幸姐妹存有逆反之心。

昨日,当秀吉自然而干脆地说要他们两人同住时,茶茶比达姬和于义丸更为反感。她气得连过去找她商量的达姬也不理睬,只是专心地想用何种办法使秀吉难堪。

茶茶回到自己的房里,慢慢思索着对策。若于义丸真和达姬亲近起来,正好让秀吉出丑,但只恐事与愿违。

最近津田宗及派石田三成来找茶茶,秀吉还让她注意,不可与三成太亲密。听他的口气,好像三成和茶茶谈话之后,他大发雷霆,斥责了三成一顿。

茶茶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在火炉边上,凝视着白色的灰,最后拍手叫来侍女。“去把日向守叫来。”她吩咐道。佐治日向守秀正乃是秀吉的妹妹朝日姬的夫婿,负责管理内庭,是个老实而温和的中年男子。

佐治日向守进屋以后,茶茶的态度才有所变化,本来阴郁而严厉,此时突然变得如春天的鸟儿般活泼起来,不只是轻松自如,还努力装得妩媚多姿,总之,她整个人摇身一变,眉开眼笑了。“日向守大人,茶茶有事必须向您说明,要借用您的智谋。”“哦,那太好了。我一定替你出主意。”日向相信茶茶永远是身在深闺的任性女子,他满意地笑了,“究竟是何事让小姐双眉紧蹙?”“日向守大人,我直接来征询您的意见,请不要告诉羽柴大人啊!”“是,是。好说,好说。”“羽柴大人究竟想把我怎样?”“怎样?”“前些日子,石田佐吉和我谈完话,回去后似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哦。”“大人究竟要把我嫁给谁,您可有数?”“哈哈哈。”日向露出好好先生的表情,大笑,“这便是小姐的不是了。”“是我的不是?”“小姐美丽高雅,天资聪慧,故婚事才拖延至今。”“您是说茶茶讨人嫌……”“不,是主公在担心。主公曾经开玩笑说:‘茶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她既然这么讨厌我,定也会违逆夫君。’你在主公面前实在太过任性了!”“呵呵。”茶茶笑逐颜开。她一面笑,一面惊觉自己嘴角在抽搐,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可她还是忍住了,“啊,奇怪!既然如此,今后我就装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给他看好了!”“哈哈哈,这样很好。这么一来,主公会很开心,就会着手给您找一位如意郎君。”“日向守大人!您对新来的于义丸印象如何啊?”“啊!”“于义丸还不能举行元服仪式吗?我要嫁给他!”茶茶不知作何想,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佐治日向守目不转睛地看着茶茶。他目光如剑,想弄清楚她是不是认真的。但是茶茶不是那种轻易让人看出本来面目的浅陋女子。

从小谷城陷落之时,悲剧就开始了。死死纠缠的不幸、对人的不信任,不断磨炼着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智。这对世事充满怀疑的女子,相当清楚自己的武器——除了伪装出来的妩媚,她别无他物。“小姐喜欢于义丸吗?”“嗯。在您的眼里,他怎样呢?”“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事实上……”日向守突然屏住呼吸,谨慎道,“不可对别人说,我是同情你,才把真相告诉你的,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啊!”“当然。”“他就要举行元服仪式了。送于义丸来的石川数正和主公商定,要在新春给他举行,连名字和领地都定下来了。”“领地?”“是,来春他便是羽柴三河守秀康,领河内一万石俸禄,事情就这样简单。”“秀康,是秀吉的秀,家康的康!”“是的,主公的养子、德川大人的亲生儿子。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摆脱不了这种不吉的身份。实际上,主公并不是真想让他来,小姐没有察觉吗?”“那,他是结合两家的一个榫头了?”

日向守同情地摇摇头。“主公想把他当诱饵,诱家康来大坂,因此他比一般的人质更可悲。你说想要嫁给他,主公就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了。此事玩笑不得。”“哦,经您这么一说,我便更想嫁给他了。”“莫要任性!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如果德川大人识破这个阴谋,不来大坂,于义丸就要被杀了?”“这个我倒不清楚。可是,于义丸只是暂时在这里,这是肯定,他马上就要托给筒井顺庆照顾了。就是因为这个,主公才开玩笑地让他和达姬同处一室。”“哦,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是,他的情形和小姐们不一样,表面是养子,其实是人质。”

茶茶脸色阴沉,声音也低了下来。“唉!于义丸怎会不知呢?对了,我去请求羽柴大人把于义丸给我。”

日向守大吃一惊,道:“小姐又任性了。”他严肃地向前凑近一步,“若说出这种话来,就更不能让你出嫁了。这些话只限在此说笑,绝不可说出去啊!”“呵呵。”茶茶觉得对方愈着急,就愈有趣,“不,我要去求求看,纵是被斥责,我也不在乎。否则,于义丸就太可怜了。”“小姐!”“日向守大人面色如土。”“你不了解主公的心意吗?”“我不喜猜测别人的好恶,请大人直言。”“这,这,我也不喜猜测,这事……”“怎的了?”“或许主公认为,你比加贺夫人还貌美,因此不让你离开他,我只是这么猜测。”“什么?”茶茶听了对方的话,吓了一跳,“不让我离开……是什么意思?”“主公很赏识小姐的才情,所以,若把你嫁了出去,就会成为敌人手中的一把利剑,因此,要把你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茶茶又惊又怒,闭了嘴。自己嫁出去就会成为敌人,才须一辈子留在他身边,那岂不要做侧室?“日向守大人,羽柴大人是要我……”“尽管主公是在说笑时提到,可若小姐不收敛一些,恐就……”“他……”“主公曾笑说,他不担心二小姐,也不担心达姬小姐,唯有茶茶不可小视,还是把你放在身边一辈子才安心。”“他……”茶茶全身僵硬地喃喃道,万万没想到此事。诚然,她若怀着对秀吉的恨嫁出去,即使不唆使夫君谋反,也会令秀吉难以安心。秀吉的对策便是收茶茶做侧室。“明白了吗,小姐?”

“……”“莫非小姐看出主公的用心,想做侧室,却故意拿我说笑?”

茶茶呆呆地凝视着虚空,若果真如此,她便一败涂地了。她叫佐治日向守来,是打算用于义丸和达姬的事刺激秀吉,让他恼怒、烦躁,可是在套问日向守时,却发现秀吉居然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我本来想嫁给于义丸,但是因为大人开了个玩笑,于义丸就被达姬抢走了。”

这么说的话,至少秀吉就不能责骂达姬了。她本想以这种方式开玩笑,反而掉进了秀吉的圈套。

茶茶决定撇开达姬的事,从日向守这里打探出秀吉更多的想法。“日向守大人。”过一会儿,她再次转向日向守,这时她又喜形于色、神采飞扬了。“明白了?”“不,丝毫不明白。”茶茶天真地歪一歪头,“我想和大人打赌。”“小姐要赌什么?”“现在我不再提于义丸的事了。我想赌羽柴大人会不会像待加贺夫人那样待我。”“小姐是要和我赌不会那样?”“呵呵!对!他怎会打那种主意?”“小姐!”日向守不安地压低声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喜好,据说于义丸之父家康公,最初的正室乃是从今川家迎娶过去的,后来因不满那恶妻,便倍加宠爱那些身份卑微的女人。不过,主公却似与他相反。”“呵呵,所以才把京极夫人和加贺夫人收为侧室!”“不只如此,最近还有人说,他想收你——已故右府大人的外甥女。”

茶茶笑了。“因此,您才要我小心些?”“我没有说要小心,只希望你稍微收敛一些。否则,婚嫁必是遥遥无期。二小姐、三小姐一定也希望姐姐先嫁。”日向守认真地说。茶茶马上接口道:“好了,说够了?我本来想和您打赌,再去求主公让我赌赢,现在算了!”她微微笑了,任性毕现。

佐治日向守离去后,茶茶打开了匣子,拿出小小的守护袋。这是很久以前,她离开小谷城时,佩在腰间的守护袋。从北庄来这里时,她又找到了它。

紫色的锦袋已经褪了色,边角也磨破了。她把它抛到榻榻米上,忧心忡忡地思索起来,却不知要想什么,心中如霜一般冰冷。她觉得在这个世上什么都不牵挂,唯独不能丢下两个妹妹。她不必特意娇宠她们,也不能让她们轻易掉眼泪。只有她们才是与她血肉相连的亲人。有事发生,她自会保护她们,宁可付出代价,受伤害。这便是女子本能的母性。“哼,必会有这种可怕的事。”过了片刻,她喃喃自语,拿起守护袋,悄悄离去。

所谓可怕之事,即指秀吉必在她们三姐妹中选一个做侧室。阴险狡诈的秀吉杀了她们的生父,又在北庄杀了她们的母亲,绝不会随意把她们三姐妹嫁出去。即如佐治日向守所言,嫁出去会成为敌人,嫁出三个,便是树立三家敌人——他会做这种傻事吗?

留一个在身边,事情就全然不同了。当然,他说要收信长的外甥女为侧室,又收了前田家的女儿,并不单是为了满足欲望,这里面定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可能出身卑微而爬到高位的人都特别顾及声誉,也许是他过去一直戎马倥偬,以致无暇贪恋女色,如今精力过剩了?可秀吉并非能完全抛开野心之人。是我疏忽了?

茶茶拿着锦袋,穿过走廊,来到二妹房间。高姬也担心达姬会和于义丸争执起来,派侍女梅野去打探,正在听梅野报告。她一看到茶茶,便叫道:“姐姐……”

茶茶摆手打断她,“梅野退下,我有话要说。”

梅野退去。茶茶把锦袋拿到高姬面前,“希望你把这个交给达姬。”“这守护袋……”“对!这是在小谷、北庄救了我们性命的守护神。现在阿达正大难临头,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若她还是不懂,我也没办法了。”

高姬却不懂姐姐的用意,拿着守护袋,默默地盯着茶茶,“阿达大难临头,姐姐是什么意思?”“交给她就是,愈快愈好!”茶茶催促道。“我不懂,我……”“不懂什么!阿达有性命之忧。”“什么?梅野说,她和于义丸非但争执已了,更是亲密无间呢!”“哼,这样更危险。阿高不知,古已有男女六岁就不能同席之礼,万一两个人……”“呵呵。若是那样,也是因羽柴大人裁决所致。阿达很聪明,许是有意假装的,故意要添些乱子。”“阿高!”“啊!好吓人,姐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们对筑前而言,是必须特别关照的浅井长政的女儿。”“那又怎样?”“对筑前来说,家康公之子于义丸也得精心照管。几个不能疏忽的孩子若真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高姬听了,双眉紧蹙,低下头来。她已有些明白姐姐的苦心了,于是点点头,出了屋子。“我给她送去,顺便看看她!”

唉,即使达姬已倾心于义丸,两人也不可结合。高姬在心里重复着这话,到了达姬的房间里,突然很是奇怪——达姬与于义丸两人在屋子中央面对面地坐着,好像刚刚喝完茶。

认真守护着达姬的于义丸,身材已如成人,只是眼神还稚气未脱。正在他面前收拾茶杯的达姬,则是一副在自家收拾茶具的样子。再一看,屋子里还烧着香,更令人忍俊不禁。

高姬故意坐在他们近旁,把带来的守护袋放到妹妹面前,“阿达!”“这是什么?”“这是在小谷城和北庄,救了姐姐和我们性命的守护袋。姐姐要我把它交给你。知道吗,你现在性命堪忧。”说着,高姬看了于义丸一眼。于义丸好像对守护袋毫无兴趣,只是轮流看着两个女孩。“哦,这么重要?”“是。姐姐说,你要好生把它带在身上,以免灾难临头。”

达姬听了,收下守护袋,奇怪地看着于义丸。于义丸点点头,像是在回答达姬用眼神提出的问题。这眉目传情的一幕,足以使并不甚了解异性的高姬茫然。“多谢姐姐,我会时时带在身上。”达姬认真说道,再次看了看于义丸。这一次,更表明两人亲密无间了。高姬面红耳赤,慌忙移开视线。“姐姐们明白我的心,她们希望你好好对待我,细心关照我。”“嗯,是。”于义丸甜甜地回答,“请她们放心,你绝不会受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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