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11:12:22

点击下载

作者:(日) 文泉子

出版社:中国致公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如梦记

如梦记试读:

版权页

如梦记 / ( 日) 文泉子著 ; 周作人译. -- 北京 :

ISBN 978-7-5145-1312-7

Ⅰ . ①如… Ⅱ . ①文… ②周… Ⅲ . ①散文集-日本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 数据核字(2019) 第173061 号

如梦记

[ 日] 文泉子 著 周作人 译

责任编辑:孙兴冉

责任印制:岳 珍

天津中印联印务有限公司

7.625

880mm×1230mm 1/32

112 千字

34.00 元

2019 3 月第1 版 2019 3 月第1 次印刷

中国致公出版社, 2019

出版说明

周作人很喜欢《

如梦记

》这部作品。一九三五年十月十二日,周作人在天津《大公报·文艺》发表的《儿时的记忆》,文中有一段话是最好的佐证。

我最初还是在日本书中见到描写儿童生活的诗文。我喜欢俳谐寺一茶的文集《俺的春天》,曾经抄译过几节。维新以后有坂本文泉子的《如梦》一卷,用了子规派的写生文经述儿时情景,共九章,明治四十二年(一九〇九年)印成单行本,现在却早绝板了。二十多年前在三田小店买来的红布面小本至今常放在案头,读了总觉得喜欢,可是还不敢动笔译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五日,周作人在天津《庸报》发表“药草堂语录”之一的《如梦记》,再次对他所喜欢的《如梦记》作了详细介绍,同时追忆早年留学日本时购买《如梦记》的情景,旧梦历历,不胜依依。

一九四三年九月,周作人在相隔三十多年之后,终

于下定决心开译《如梦记》,并于次年六月译竣。译本从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起在北京《艺文杂志》第一卷第六期开始连载,至次年九月第二卷第九期载完。按周作人当时的设想,全书连载结束后再“出一小册单行本子”。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艺文杂志》第二卷第十一期已刊登了“周作人先生著《如梦记》现已编印”,即将由北京新民印书馆出版的广告,北京《逸文》一九四五年四月创刊号“文史鳞爪”栏也有“周作人近著散文集《如梦记》在印刷中,不日出版”的报道。但是在老人谢世也已十九年,仍未能出版单行本,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鉴于此,文汇出版社在一九九七年征得周作人家属同意,将《如梦记》排印出版,使老人的遗愿终于得以实现,这是令人欣幸的。

时隔二十年,文汇出版社出版的《如梦记》早已绝版。为了满足喜爱周作人作品的读者需求,在文汇版《如梦记》的基础上,参考《艺文杂志》连载本的底本,再次结集出版,希望广大读者朋友能够喜欢。

本次出版,也收录了周作人各个历史时期所译日本散文九篇,在周作人心中的分量与《如梦记》同等重要,收入到本书中也是合适的。它们分别是:《< 徒然草>抄》《地图》《与支那未知的友人》《中华腌菜谱》《谈中国酒肴》《肴核》《鱼鲙》《普茶料理》《母亲的味道》。

为了让读者更多地了解周作人翻译日本文学的成就,绝版已久的《陀螺》(一九二五年九月北新书局初版)所收“日本小篇”五篇中的其中两篇,《一茶的诗》和《日本俗歌六十首》也一并收入本书,相信也能引起读者的浓厚兴趣。如梦记文泉子

第一章

我也来试写一下子小时候的事情吧。那是我极幼小的时代的事了。

自己本来是乡下人,生在日本海海岸的一个渔村里。可是,并不是渔夫之子,也不是农夫之子。假如在从前,也还是武士的子弟哩。维新之后,我们一家没有住在城内之必要了,便移住到这渔村里来。我的社庙神乃是本村的八幡老爷。我在这村里生长,一直到了三四岁,但是明确的记得的事情一件都没有。不过回溯至今日为止这三十几年来很长的岁月的川流,到了源头去,在那里总有什么像梦似的,可是某一点上却又极明了的,一点记忆留存着。我现在便想把这记忆就照那么样的写下来,但是所留存的也只是比梦还不得要领,或可说是只有幻影似的一种感觉,所以这里边事件是什么都没有的。

我们家的后边是小竹林,板廊的前面即是田地。隔着砂山,后方是海。澎湃的波浪的声音,不断的听到。无论道路,无论田地,全都是沙,穿了木屐走起来也全没有声响。不管经过多少年,木屐的齿不会得磨减。建造房屋的时候,只在沙上泼去五六担的水,沙便坚固的凝结,变的比岩石还要硬。在这上边放下台基石,那就成了。这自然是长大了以后听来的话,但是我们的家是沙地中间的独家,这事却至今还好好的记忆着。家是用稻草盖的。在田地里有梅树,总有两三株。竹林里有螃蟹。泽蟹很多,像是乱撒着小石子一般。人走过去,他们便出惊,沙沙的躲到枯竹叶底下去的声音几乎比竹林的风雨声还要利害。不但是竹林子里,在厨房的地板上到处爬,也在天花板上头行走。夜里睡静了之后,往往惊醒,在纸隔扇外边,可不是有偷儿的脚步声么,这样的事也不止有过一两次,这是后来从母亲听来的话。

有一回,忽然的醒了。独自一个人被安睡在暖火笼的旁边。看时,母亲也不在,父亲也不在,就是平常总在这屋里的祖父也不在。正像空屋一样,很是寂静,忽然觉得悲苦了,因为觉得悲苦了,所以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哭了起来。谁都不出来,现在想起来,这房间正是四张半席子大小,睡着的右边的纸门有点阴暗,已经熏旧将成红青色了。头的左近有个黑亮的带着竖门的衣柜,柜上安放着一个很大的佛坛。吊着的黄铜灯盏的肚脐闪闪的发着光。我哭着,哭得几乎哭不出声了,在后面房间的廊下有点声响,仿佛是有谁来了的模样。略为停住哭声,侧着耳朵听着。慌慌张张的拉开纸隔扇走进来的,以为是母亲,原来却是祖父。大概是正在田地里吧,一双手里他拿着一把柴刀。说什么母亲刚才在解手,略等一等吧,等话来哄我,可是因为来的不是母亲,很是不平,我又大声的哭了。

祖父的面貌至今还好好的记得。是高鼻梁,长面庞的脸,左颊上有一处凹进去,仿佛是用手指戳过的样子。据说有一回牙齿大痛,所以留下了这样的凹处。那时祖父站在我的头的前面,拉开佛坛的抽斗,在找寻什么东西。一面哭着,撑起眼睛来看,祖父的后面拖着一条狐狸尾巴。祖父每年从冬天到春天总穿着狐皮的背心。

坐在被火笼前面靠火的时候,这条尾巴总是横拖在席上,我轻轻的去从后边拉拔。于是祖父便说,啊,好痛好痛,祖父的尾巴要拔掉了。听这样说很是好玩,所以只要看见尾巴就走去拔,但是今天因为母亲不在,大为不平,当然并无起来去拔的意思。只是尽仰卧着,更举起大声来哭。

祖父从抽斗里给取出来的乃是煎饼,这是称作马耳朵的一种大的饼干。把一头捏一下,作成漏斗似的形状,背脊上卷着三个旋涡。这种煎饼是用在有法事的时候,同馒头一起发给人的食物,为什么在这时候会放在佛坛的抽斗里的呢,这个缘故至今还不懂得。总之,我拿到这个,觉得非常高兴了。但是煎饼好吃这一件事,也总不能作为看见母亲的面之替代。因此且吃煎饼,且仍大哭。假如母亲因了某种事情,到了晚上,到了早上,经过一年,经过两年,也总是这样的不回家来,那怎么样呢?于是祖父总是从佛坛取出马耳朵来,慰藉这拼命哭着的自己,那又怎么样呢?这样的例,世上尽是多有。

在身为祖父的人,这种无可奈何的难局是再也没有的吧。

幸而现今不是如此,但我自己的悲哀却与如此情状别无所异。因为是无所异,所以一面吃马耳朵,还是哭着,末了,把马耳朵丢掉,只是哭了。

祖父现在也已别无办法,就在狐皮之上把我背了,说给带到母亲那里去,好好的止哭吧,便走出门外。母亲不在解手,那是不必说的了,看来今天家里的人全都外出,只祖父和我被留下了看家。背上之后,哭是止住了,可是好像被灸后那样的哭呃却还不停止。出到外边,觉得很甚爽快。不单是有了被母亲抱的希望,海岸边的明丽的春色也将我小小的胸中的不平给和缓下去了。不久,呃逆也止了。田地的那边,高一点起来,从那里起便是沙山的松林。被背着在松树底下走道,使我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祖父大约并不怎么高兴,只是沉默着,在松树中间曲折着急速的前行。有一日曾经被后边邻居的阿幸带着,到这松林里来掘过蘑菇。掘蘑菇是很容易的事,只找仿佛会有的地方用竹耙去爬,便有像圆面筋似的圆东西滚滚的应手而出。

离开松树林,就是海岸了。这是无边无际的沙滩。

防风草微微的露着一点儿红的茎,正在沙中萌长出来。

碧绿的海可以看见。拗过来望后边,松林已隔得遥远,看去正如屏风上的图画。祖父的脚迹从松林起,斜着一直线的连续着。还是不知道是谁的脚迹,也有三道蜿蜒的连续着。海岸的沙是桂黄色的。凡是海边,一定有沙滩,凡是海滩,一定是桂黄色的,向来总是这么想,到别处来一看,有的完全没有沙滩,即使有了,沙的颜色也是浅黑的为多,这是长大了之后才知道的。海面看去渐渐的宽广了。普通像这海岸的样子,从有人家处到水边有两町三町,有时候竟有七八町之远都是沙滩的,这种地方很不大有。(案:日本六町约合中国一里。)有地方成为小山,长着稀疏的茅草。或者被风所刮,有地方像擂钵似的成为大的洼地。祖父仍旧不则一声,走过沙的小山,渡过沙的谷,渐渐下降向水际走去。海广大得眼睛都望不到头了。微温的风从松树林那边吹来。颊上感觉到雨点打着了似的冷,那是因为停着的眼泪给风吹了的缘故。

日本海的波浪很大。海是在不断的作大浪,这个观念也是从这样的小时候起,就深深的印进心里去的。看见须摩之浦,以及品川的海,心想这样的什么海,大有轻蔑之意,这也全由于海之观念相异之故。绿色的水的一条看着渐渐的膨胀起来,波浪的肚皮变成微暗,向前崩溃着,嘈嘈的滚上来。澎的打上去的波浪,好似陆续融化的雪一样,斑驳的发泡,一时平坦的漂荡着。暂时漂荡着之后,忽然似乎想起的样子,急忙缩到正在卷来的波浪下去。退回去的水与等着的浪合作一起,比从前加倍猛烈的又打上来。水的烟像雾似的四起。有时回去的势头太大,声势汹汹拥向前来的波浪受了挫折,水面上反而意外的能保持平和的事,也常有之。像今天虽说是晴丽软风之日,这样的活动一瞬间都并未停止。

祖父沿着水际,急速向西走去。要走到哪里为止,也不知道。有时候,波浪的泡沫直爬到祖父的草屐边去。恰似老虎什么,肚皮贴地的爬着,要来咬祖父的脚的样子。祖父一点都不管,只是向着西走。路上谁也没有遇着。只有软风轻轻吹动祖父的鬓发,抚摩我的面颊而过去罢了。眼泪是早已干了。背上像是蒸着的暖,觉得很舒服。靠着皮衣微微睡去的时候,耳朵里听见什么人声了。张开眼来看时,好不高兴,原来的的确确是我的母亲。说什么是高兴,这样高兴的事情是平常不大有的。

我也等不及祖父把我放下来,便伸出两只手,蹦了过去,给母亲抱着了。祖父诉说,尽哭尽哭,窘极了,把我交给了母亲,擦额上的汗。母亲是卷起了衣裙,站在水里,头上宽缓的包着的白手巾,与丰艳的面颊相映,脸上湛着微笑,每说什么话的时候,染着铁浆的牙齿比漆还黑的鲜明的发光。现在想起来,母亲在此时正是盛年,原来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母亲的面貌到现今为止也已经看熟了,可是像这时候的那么亲爱的美丽的面相,却此外不大记得。母亲是帮了邻居的阿幸等,到岛上来采裙带菜的。那巉岩的母岛隔着一段路在前面屹立着,可是走到母岛之间,有几十个子岛散在,近处都是浅滩。在这里波浪也并不大,给女人小孩做游戏场,是再好也没有的地方。

我关于这天的事情其实是除了见了母亲的面高兴的差不多要跳起来了这一件以外,什么也都不记得。或者母亲抱着,含了奶吃奶了吧,或者是被哄着,在母亲的膝上睡着了,又或者由阿幸背着玩耍,都一点儿不记得了。我望着祖父穿了皮衣,在水边走回去的后影,渐渐变小了,也未可知,但是当然这也不记得。不记得的事情没有法子来写。就只在这样茫漠的记忆之中,在春天的海边采着裙带菜,接我过去的母亲的脸,直至现在还在眼前历历如见,这件事我深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

译者附记《如梦记》九篇, 约四万余言, 文泉子著, 明治四十二年己酉东京民友社刊,菊半截一册,红洋布面,定价金三十五钱。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明治六年生,三十二年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出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俳人之一,又与子规提倡写生文,多所写作,单行本有《写生文集》、《帆立贝》、《如梦记》等,大正六年丁巳卒,年四十五岁。我于前清光绪丙午年到东京,其时子规已卒,杂志《保登登岐须》由高滨虚子编辑,俳句写生文正大发达,书架上现存一册九卷七号,夏目漱石的小说《哥儿》就发表在这册里边。《我是猫》的第十回也载在卷首,可以想见当时的形势。那时候在东京遇着写生文与自然主义的潮流,自然主义的理论甚可佩服,写生文则成绩大有可观。我不很懂《保登登岐须》上的俳句,却多读其散文,如漱石、虚子、文泉子以至长冢节的著作,都是最初在那里发现,看出兴会来的。其中文泉子最为特别,他不像别人逐渐的变成小说家,却始终以写生文为范围,他的《写生文集》与《帆立贝》等,从前也曾搜得,回国时不知怎样的遗失了,现今所有的就只是这一小册追忆儿童生活的《如梦记》而已。庚戌年秋日从本乡移居麻布赤羽桥左近,与芝区邻接,芝公园增上寺为往来经由之路,买杂物则往三田,庆应义塾大学所在地也。《如梦记》即在三田所得,而此书店又特卑陋,似只以小学儿童为主顾者,于其小书架上乃不意得见此册,殊出望外,以此至今不忘,店头状况犹恍忽如见。三田虽是大街,唯多是晚间去散步,印象总是暗淡萧寂,与本乡不同,辛亥初冬回故乡,作小文纪旧游,只写一则而罢,题诗其后有云,寂寂三田道,衰柳何苍黄,盖慨乎其言之。今亦已是旧梦矣,读文泉子之记,更有云烟之感,文章之不可恃而可恃,殆如此也。上文系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所写,曾收入《药堂语录》,盖已是三年前事矣。那本红面小书在我手边,则已历三十三四年之久,虽是常常想起,却总未能决心着手,至于今日。翻译不易,才力不及,这理由是容易明白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想要翻译的呢?在日本有过明治维新,虽已是过去的事,但中日两国民如或有互相理解之可能,我想终须以此维新精神为基础。我们在明治时代留学日本的人,对于那时自然更多有怀念,文泉子此书写儿童生活与明治风俗,至为可喜,又与我有不少情分,因此总想译述出来,虽然自己深知这是很不易的事。语学与文才倶优的可以委托的人,找起来未必没有,只是他们所知的大抵是近今更西洋化了的日本,对于明治时代恐怕有点隔膜,有如请西装的青年陪了穿茧绸夹袍的老人谈话,这其间有三四十年的空气间隔着,难得谈的投机的。我之所以不顾能力不足,或闲暇不多,终于决定自己来动手者,其原因即在于此。文章译得很粗糙,未能把本来的趣味恰好的传达出来,但是凭了平时对于东京与明治时代写生文与《如梦记》的好感,总之想以理解之心,运笨拙的笔,一句句的写下来,至于力不从心,那是没法子的事。全书共计九章,希望每月能译出一章来,那么到了明年夏天,全部译完了,可以出一小册单行本子。假如我在文学上有野心的话,这就是其一,此外是想把希腊神话的注释做成,这已写了一部分三万字,下余的大约也还有十万字之谱吧。这工作中途搁下来,一转眼就已是五个年头,想起来更有岁月不居之感,亦正是所谓如梦也。民国癸未九月十日

第二章

住在这村里的时候,同近地的小孩游嬉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记得。恐怕并不曾游嬉也说不定。只是给邻居的阿幸带着,往海边去游玩的事,却是时常有之。有一天拉大网,捕得许多的沙丁鱼,那时也是阿幸给带了去的。

拉大网的时节热闹得很。喂,拉大网,拉大网啦,喂,大家全都出来!这样嚷着跑上一转,喊声还未绝之时,好像睡着似的一村忽然的带了活气起来了。呀,拉大网啦,男的打着英雄结,女的头发乱着也不管了,都跳出门来。从上首的家里奔出,从下首的家里跑出。从前街出来,从后街也出来。小孩也跑,狗也跑。留在家里的大概只是站立不起来的老人吧,或者还是躺在棚里的牛罢了。从各方面来,都向着海争先恐后的奔去,这个气势正与奔向火烧的地点去的时候相同。在这时候,阿幸也就干出很粗暴的事来了。我正拿着可以装得下我自己的那样一个大网兜,她也不管这些,只一下子把我的手和网兜的柄两相抓在一起,抓着就走。说是痛,也不放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着了走。这如说是走,或者不如说飞更好,也未可定。仿佛自己的脚不曾着地,觉得完全凌空着被拉了走去的样子。到得海边一看,那网已经是拉上岸来了。黑压压聚作一团的村人围住了网,哗啦哗啦的叫唤着。那些渔人们的叫喊声的骚扰,不是听到一回过的人到底不会了解。从那像直格子似排着的小腿之间张望过去,只见从网袋里吐出沙丁鱼来,青黑的一滩堆在沙上。迸跳着的沙丁鱼,一转眼就给沙裹拌住了。抓到笸箩里去,也有舀到网兜里去的。我的网兜里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给装了有八分满。阿幸把我同沙丁鱼赶紧的送到我的家里,她又跑去再去捡拾第二回的鱼去了。在我们那里的习惯,沙丁鱼总是拌满了沙那么就卖。不拌着沙的,算是不新鲜。所以即使稍为有点陈年了,也拌了沙搁着。我也是一直到离开故乡为止,总觉得不拌着沙的沙丁鱼仿佛不是沙丁鱼似的。

出去游嬉的时候,平常大抵是由阿幸带着去,要不然便是祖父背着外出,但是往后边瓦店去时,总是自己走了去的。而且那时也没有人陪伴,只一个人走去。瓦店的正房方面不记得了,只是工场那边的事情还略略的记忆着。大抵是每天一回,我走到工场去玩耍。有什么人做我的玩耍的同伴的么,那也并不然。瓦店的老头儿一年到头只是一个人坐在竹林后面阴暗的工场里,老在那里敲瓦。此外谁也没有。无论什么时候走去看,总在泥地的中央着地坐着,老是在敲那板台上的没有烧好的瓦。看见我的脸,一面笑嘻嘻的笑着,说今天怎么样呀?他给我什么点心吃么,也并不如此。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喜欢这老头儿。就是不给我什么,我也喜欢他。可是有时候也给我一点什么东西。虽然不会给我点心,却给我猴儿爷。我蹲在板台前面,显出催促的神气等着,老头儿敲完了一块瓦之后,便说,呵,再给做个猴儿爷罢,便用泥刀的尖挑取一点儿瓦泥,放在掌中揉搓起来。

我心里想,好呀,看着。泥被搓成为小芋头的样子,老头儿去从后面架子上拔下一枝像筷子似的竹签,用这尖头做出眼鼻来。做成功了,便即插在竹签的尖上,交给我说,喂,猴儿爷,哈哈哈。要到了猴儿爷,没有别的事情了,赶紧拿去给母亲去看,便跑回家来。老头儿望着我回去,又动手去敲第二块瓦了。据我的记忆,似乎老头儿无论何时都头上戴着浅蓝的丝棉帽,身上穿着厚棉袄,厚得背都圆了。夏天是怎样的呢,全不记得了。

天气晴朗的时候,工场前面的晒场上排着两三列的未烧的瓦,在那里晒着。老头儿在不在,从家里后面的廊下就看得清楚。看见他在,我立即从后门走出,绕过晒场,直奔工场而去。我喜欢猴儿爷,我更喜欢给我猴儿爷的老头儿。

在家里玩耍的时候,祖父教我读书,这事也还记得。

三四岁读书,或者有人以为虚诳也说不定,可是的的确确是学过了的,所以没有办法。书本的模样现在也还朦胧的记得。我想这总之是一册绣像的教训书吧。本子很大且厚,书面是茶色的,已经很有点疲软了的古旧的书。

十年前左右归乡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册书,很想再看一面,便从书箱查起,凡可存放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找到,但是可惜无论如何总是找不着。祖父烘着暖火笼,我便跨坐在这中间,闹着玩的时候,祖父立即把这册书摊在暖火笼上翻开来给我看。每一页有一幅图画。说是图画却也没有什么美丽的彩色,单只是粗略的墨绘,记得最清楚的是韩信出胯下图,以及颇奇妙的猫的图。猫把它尾巴笔直的平伸着,仿佛是在伸懒腰的样子。似乎猫正在放屁,翻到这一面的时候,总觉得好笑。祖父的粗糙的有须的面颊在我的头上摩擦着,嘴里含着烟管,用了烟斗拨过书页来。这回是放屁了,祖父说,以猫为目的地翻下去。这猫的画表现着什么意义,猫伸懒腰为什么可以作教训,因为现在书没有了,全然不能知道。总之翻到有这猫的图的地方,是最快乐的事。在图画上面,都题着一首歌。这些歌似乎都是有教训意义的歌。

但是我所学的却并不是歌。用别的纸,写着大字,天地,山川,父母,兄弟等,两字相连的单语,订在书的卷首。我学的便是这单语。图画看过一遍,到了猫放屁算是完了之后,再回过来到卷头的天地山川来。祖父用烟斗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我就高声读道,父,母。

一天里边,一半当是玩耍,读上好几遍。有人来了,也叫读了给人家看。总之在家里玩着的时候,这本书没有一刻不拿出来,因此不久我就完全都暗记住了。不看着书本,说起父,母,差不多即能够想起那字的形状来了。

有一天,照例由祖父背着,到八幡老爷的石灯笼那里去游嬉。那八幡老爷的石灯笼,乃是在村里大路的旁边,与恶龊的农家隔着十坪(案:一坪约三十六方尺)的空地,有很大的花岗石的常夜灯一对安放着。神殿还离开很远,一直在七八町的后方,即是走过有松树的沙山的那边。我是同平常一样,被放下在石灯笼的台石上。

祖父就在那里坐下,同过路的某甲某乙招呼说话。比我还要年长的小孩五六人在那里玩耍,看见我下来立在石灯笼旁边,一齐都对我注视。一会儿他们中间为头的一翻到有这猫的图的地方,是最快乐的事。在图画上面,都题着一首歌。这些歌似乎都是有教训意义的歌。

但是我所学的却并不是歌。用别的纸,写着大字,天地,山川,父母,兄弟等,两字相连的单语,订在书的卷首。我学的便是这单语。图画看过一遍,到了猫放屁算是完了之后,再回过来到卷头的天地山川来。祖父用烟斗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我就高声读道,父,母。一天里边,一半当是玩耍,读上好几遍。有人来了,也叫读了给人家看。总之在家里玩着的时候,这本书没有一刻不拿出来,因此不久我就完全都暗记住了。不看着书本,说起父,母,差不多即能够想起那字的形状来了。

有一天,照例由祖父背着,到八幡老爷的石灯笼那里去游嬉。那八幡老爷的石灯笼,乃是在村里大路的旁边,与恶龊的农家隔着十坪(案:一坪约三十六方尺)的空地,有很大的花岗石的常夜灯一对安放着。神殿还离开很远,一直在七八町的后方,即是走过有松树的沙山的那边。我是同平常一样,被放下在石灯笼的台石上。祖父就在那里坐下,同过路的某甲某乙招呼说话。比我还要年长的小孩五六人在那里玩耍,看见我下来立在石灯笼旁边,一齐都对我注视。一会儿他们中间为头的一人说道,大家都来都来,便跑向人家的背后去了。人散了之后,剩有好些的麦干散乱着。在台石之下,也有些散着。我心里想要,一心看着,其中有的交叉着成为工字形的,看去像是曾经学过的那个父字。我这样的感到了,祖父却不曾知道,总觉得很有点不足,便慌忙地用手指着,给说明道,父,父。祖父似乎不懂得,只说,嗳,好好,再回家去读那书去吧。心里焦急得很,可是别的没有说明的方法,只好忍耐着再指着说,父,父,于是祖父才悟过来了,张大了没有牙齿的嘴,说道,懂得了,懂得了,的确是父字,很愉快的笑了。自此以后,祖父的教授法生出了一个新机轴。在不拿出书来的时候,两手拿着火筷,交叉了说,这是什么?答说,父。又竖着并排了说,这是什么?答说,川。听到这个答案,祖父便仿佛真是非常高兴似的,为之破颜一笑。

我记得在这村里居住时候的祖父的容貌,也记得母亲的容貌,但是很奇怪的,父亲的容貌我却不记得了。

这也并不因为是特别难记的脸,只是在我渐有记忆的时候,父亲多不在家里住的缘故吧。盖晴耕雨读的生涯也并没有像理想那样的有意思,所以有时学做神官去,有时开起书塾来,可是末了都不成功。因此只得再到城里去谋职业,就平常不大回到村中的家里来。后来父亲找到了事情,我们也即弃舍这村与我的真的故乡,回到城里去了。这仿佛是在一个凉快的夏天的早晨。母亲一早起来,捏饭团啦,穿裹腿啦,虽是短路的旅行,准备也很忙碌。阿幸和瓦店的老头儿也走来,给我们帮忙。往来城里走惯路的,名叫老六的汉子,雇了来挑担。老六在担的一头的笸箩里,把包袱呀,布夹袋呀,一切的东西装了进去,在那—头,说道,嗳,我们去吧,把我抱起来,装在筐子里边。随后将两臂先搁在扁担底下的中间,试试这担子的重心。祖父大约还要收拾屋子,所以留下,戴着眼镜送到门口来,说,老六,辛苦辛苦,路上小心。老六答说,喳,那么我去了,就挑上扁担。我还抓着挂筐子的绳索,却已离地一尺多,悬在空中了。

现在就将离开故乡的家了,却是并不觉得悲哀,也不高兴。只是深埋在筐子里的座垫中间,悬空挂着去了,觉得很有趣。母亲同平常远出时候一样,头上盖着白手巾,侧撑着日伞,在后面小步跟着走来。阿幸送我们一直到村的外边。说是和母亲分离很是悲哀,连眼睛也哭肿了,但是这些事我却全不记得。别过了阿幸之后,我们便顺着麦田中间的路,一直走去。我觉得摇摆着前行,甚是愉快。一会儿到了高坡了。勾配虽并不急,乃是路宽而且长的山坡,在两边稀疏的长着大松树,路上满铺着长方的石块。据说从前有一个奇特的六部,为得要解除过山的人的困难,自己运了石头来铺在这里,至今在山上还有一块石碑,叫作六部冢云。清凉的朝风飒的在松树枝上作响,吹下到山坡上来。回过头去看时,母亲望了我微笑着,跟了走来。我安心了,仍向前面坐着,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去看。母亲仍是跟在后面走。我又安心了,照旧坐好。无论走了多远,铺路的石头还是没有完。这六部的山坡真长,长得令人瞌睡。

到城里去有三里(案约当中国十八里)路,这全是山路的三里路。或者在六部坡之后我是睡着了吧,或者虽是醒着也不记得了,无论怎么回想总之是再也记不起来了。但是有一件事却还记得。山岭的路走到很是寂寞的时候,忽然看见在脚底下有一个碧绿的池。说是绿,那才真是绿呢。这绿得叫人有点怕。老六不则一声,彳亍前行。母亲也不则一声,急速地跟着走。这时候,不知道是雉鸡呢还是什么东西,发出可怕的叫声,铿的一声从池上叫着过去了。我觉得非常害怕,紧抓住了筐子的绳索。从前有一个叫阿玉的美女,被这池的主者看中了,拉进池里去,因此这就叫作阿玉的池。池的主者据说乃是一条蛇。被拉进到阿玉的池里去的人,从来就很不少。男人过路的时候,据说阿玉就出来拉他下去。从前有一个少年武士骑马远出,回来时在这池边被阿玉拉下去溺死了,这件事至今还留存在地方的歌谣里。

译者附记

六部者六十六部之略, 佛教信徒以《法华经》六十六部,分纳于六十六灵场,巡行各地,故即以为名,但平常亦只是指巡礼者,不必尽负有六十六部经典也。民国癸未十一月四日

第三章

城里的寓居是武士住宅区的深处,满长着草的一所房子。沿了恣意茂生着的木槿的篱笆,有一座古旧的瓦屋顶的大门。进了门,即是荒山氏住宅,斜着走去,才是我家。据说从前是什么阔人的邸第,现在只孤独的剩下两户人家,周围全都是蚕豆田了。

在我家的西北方,有一株很大的老樟树。凌霄花缠绕着直到树梢,花在夕阳中映照着,非常美丽。在豆田中间,桑树以及苹果树茂生着,枝叶交加,几乎分不出界限来。风一阵吹来,蚕豆的叶翻转白色的背面,波浪似的乱动。豆花的香气宛如漂浮在空中,阵阵袭来。我平常总在田中和绢姑玩耍。这绢姑乃是邻居荒山家的女儿。我装做鬼,追着绢姑走去。沙沙的听见豆叶擦着响的声音,绢姑却是不见。这里呀,突然从花的中间绢姑露出脸来。于是,嘻嘻嘻的笑了。扮鬼玩得厌了,绢姑从长袖中拿出半干的豆叶,用她细小的手指搓着,使它臌了起来。到了臌得像青蛙样子的时候,便拍的一下在自己的额上打瘪了,这是绢姑的一种癖性。都会的人大概对于豆花什么未必注意,可是在这乡下的田地中生长的我,觉得像蚕豆花那么样可以怀念的花是再也没有了。

就是现今,假如在什么地方看见蚕豆田,我便立刻想起住宅的事来,我在这屋里住过几年,现在不记得了,绢姑大了起来之后的样子却是全然不曾知道。恐怕这也只是一两年之间的朋友罢了。

绢姑家里的叔母比绢姑还要美丽,可是不幸早死了,到现今母亲还是说起。这叔母是一位小身材,圆脸,说话很温柔的人。叔父这人却很有点古怪,我还明白记得。有一回,绢姑不在家,我在那里独自游玩着,叔父微笑着说道,教你一件好事情,你拿下一点牙屎来闻闻看。我转过身子去,拿了一点来闻了闻,叔父说,怎么样,臭吧,这是微笑着。我从小时候便知道牙屎的气味,全是受了这叔父之赐。又拿了玉米的毛给种在前面的,也就是这叔父。叔父把头发都留起,结成一个丁字髻。在家里总是脱光了膀子,一心的做那副业的手工货,可是到了外出的时候,却总戴着沉重的深笠,腰间插了木刀。但是这也不只是荒山家的叔父如此,那时的士族都是这样的风俗,所以一点都不足为奇,倒是像我的父亲那样剪短了头发,戴上什么帽子之类,反而显得有些奇异。这是什么时代呢,据说此时正是西南战争的中间,剪发的父亲以及留发的叔父每天都是等不及似的等待东京的报纸的到来。但是这种情状在我是毫不觉得。我大概只是醉在豆花的香气里,游玩着过日子罢了。

后来祖父将乡间的家收拾了,移到现今的寓所来住。

其时狐皮的背心已经不穿了。天气冷了的时候他穿上黑的棉外褂,脖子上卷着奇妙的编织的围巾。围着这个围巾的照相至今还是留存着。我同了祖父曾经去照过两次相。祖父不说是照相,却叫作福多格拉披。这大概是往来于江户的时代所学得的单语吧。在城里只此一家的照相店离我家只有二三町的路。像现在的什么化妆室呀,什么玻璃屋顶呀,有这些文明设备的照相店那可并不是。

这只是在广阔的大葱田中间,像是纸人戏台似的,进身很浅的一间板屋罢了。这就是照相场。走进现今的照相店去,仿佛是进了病院里,感到一种幽郁的心情,可是这里却是和青天做屋顶一样,而且又是在田野中间,所以觉得很是爽快。黑魆魆的背景什么当然是没有。单是后面挂着一幅白布幕,前边放着两三把藤椅子而已。

第一回照相的时候,祖父给我穿衣服,把大襟向左折着,回到家里来之后很为大家所笑。而且又因为衣服的颜色不相宜,照相也不清楚。这回呢,(须得当心了,)母亲特为取出平时所秘藏,带黑色的条纹绉绸的棉袄来,给我穿上。一面穿着,一面将袖子上钻出来的丝棉拉出来,细而发光的丝便无限的尽向外拉。这么拉不行,便被喝住。虽然被吆喝了,可是去照相去,到底还是高兴。衣服的带子系好了之后,再给我系上一条葱绿色的缎带。系起来很滑溜,我的身体好像是杉木橛什么似的,紧紧的缚住了。两手拿了长袖高高举起,带子系上一转,就打一个圈子。母亲说,你的头发总是有癖,用了木梳从头顶梳下去。木梳的齿络在头发纠结的地方,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歪了头跟着木梳侧过去,又被骂道,这样跟着过来是不成的。好容易总算梳通了,被祖父带着出去。

祖父在藤椅子上坐下。我立在祖父的右侧。我的右手有点儿没处安放,不得已弯到后面去。照相店的人说,头请这边一点儿,走来把头拗正了。我觉得弯在后面的手没办法,可是照相的人只来把头扶正,对于手却是什么都不说。我的右手便那么隐藏在后边的照了相了。把右手隐藏了这件事并不见得怎么好玩,但是不知为什么缘故至今还是记得,所以特地记了下来。回到屋里等待照相成功,过了一会儿照相的人从茅厕似的一处地方拿着玻璃板走出来;略为映着日光看了一下,拿水钵的水冲洗。照得挺好的,笑嘻嘻的说。随后又把什么瓶里的药水滴在上面,在火盆的火上烤着。于是这真是成功了,等药水干了的时候,噗的装在新的桐木镜框里交给我们。

现在拿出这照相来看时,只见盖的背面记着祖父六十九岁,我自己是五岁。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看,我的右手总是隐藏在袖子的后面,祖父则是照例围着那奇妙的编织的围巾。

照相店的斜对过有一家杂货铺。那里的老头儿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常出入于我家,我也常常到那边去玩耍,渐是亲密了。他正是像那剪了舌头的麻雀的画里的那么一个老头儿。虽然不曾戴着头巾,红而且亮的头上结着茨菇的芽似的丁字髻。老婆子也在,可是面貌都不大记得了。这老夫妇之间有一个女儿,名叫多代。脸色白,眉毛浓,下巴有点往上兜,这里仿佛很有点爱娇。多代对我非常爱怜。我跑去玩耍,总把我带到店后面的阴暗的住房里去,给我吃点心,或让我烘被火笼。被炉的对面墙壁上有一个神龛,底下挂着三弦。有时候多代坐在住房的正中间,对了曲本台在弹三弦。烘着被火笼,向店面望去,从挂着的拖鞋以及草鞋之间可以看见对面学校的门。假如在现今,这也并不算什么,在那时候这学校说是外国式的建筑,涂着白色洋漆的门极是觉得新奇。多代已有女婿。女婿乃是戏子。艺名叫做什么我不知道,在家里只叫做蝶。大概是名叫蝶吉之流吧。这是二十四五岁的一个青年,头发梳起,像是顺着旋毛似的卷着,而且还把眉毛剃掉了。脸长,颜色苍白,眉毛剃去的地方好像被蠼螋舔过了似的,是一副不大讨人喜欢的面貌。白天到戏台那边去的时候居多,所以我和这人自然便不很亲近。而且似乎他又不像多代那么的喜爱小孩,也就没有如多代似的殷勤款待我。可是却也并不见得怎么嫌憎。蝶在家里的时候,同多代两个人共一食台,烘着被炉吃饭。我有时候也坐在旁边陪伴着。我想,烘着被炉吃饭,暖暖的可不是好,回到家里来的时候赶紧把这事告诉给母亲听。可是母亲一听,便有轻侮之色见于眉宇,严厉的教训说,这种事情是下流的所做的事,去学做这样没有规矩的行为是不行的。

蝶与多代原来是相思的夫妇。那时候在我们家乡过着天长节,总是非常热闹的表示祝意。店家做出种种陈列的人物。插花的同人便展览插花。女人小孩都在这一天穿了新衣服,出外去看这些公开的景物。随后到了晚· 28 ·

于舞台,有些戏子由此出台,原意云花的路,据云原来是送花给戏子时走此路也。

采配亦是原名,用厚纸剪成条,束为流苏形,悬于短柄上,大将临阵执此以指挥士卒,仿佛是令旗军扇之属,而形制不同,故不加译改。

忠臣藏,戏曲名,叙元禄年间赤穗城武士为其主人报仇,后倶剖腹自杀,凡四十七人,后世称义士,大石良雄为之长,即由良之助是也。

不佞译此书,极想不加小注以烦扰读者,但有数处非注不明,不得已添此八则,却亦未能说得清楚,深以为憾。癸未大雪节

第四章

这以后迁移的地方是沿着总大门内的大路的一家,从家里的高窗可以看得见对门的白墙壁的米仓。这仓库长得很,大约有半町之谱吧。(案:六十弓为一町。)北边的那一头非从窗门的横洞望过去不能看见,有时候我从这横洞伸出竹竿去,问底下走过的商人买金太糖。

连买上四五根,等得拉上来的时候,有的已经折断了,金太的脸也流化了,成了横阔扁平。卖开达丸的也走过。

唱戏打大鼓的也走过。警察也走过。在那时候警察还不挂剑,只在肋下挟着一根四尺来长的实木棒。警察那时是叫作捕亡爷的。此外还有各色各样的人走过。这里比豆田里的家更是热闹,觉得要好得多了。

在门里边,有大的栗树。也有柿树。在屋顶上,院子里,柿花像霰子似的散乱着。院子的正中间有一株牡丹,还开着淡红的大朵的花。在下雨的日子,依照着房东的指示,曾经给他拿雨伞去遮着。房东就是隔壁的邻家,叫作西村。在西村家有一位眼睛迷迷糊糊,梳着茶筅头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女儿叫作三轮姐,这是白粉涂得雪白,了不得的华丽的一位大姊,母亲常是提起来说,三轮姐的好标致。鼻子两边特别著目的厚厚的涂上了白粉。看见这样装扮的女人,母亲说是像狐狸似的,或者又说是西村的三轮姐似的,现在还是这么说。身材略略的矮一点,可是长得很胖胖的。照着她的模样看去,不知道是叫大姊好呢,还是叫姑母好,很有点儿困难。在西村家除了老太太与大姊之外,并无叔父,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就只是两个人,据说有好许多的公债。老太太因为是女当家的,关于公债以及株券(股票)的事情非常的明白,有一回父亲曾经低声同母亲这样的说。我那时候还以为株券是像太神宫的剑那样的东西呢。(案:券与剑二字日本音读均为ken 也。)

有一天是庚申祭的晩上。三轮姐走到我们的后门口来,说今天晚上要点便利灯,请阿哥也来玩耍,清哥他们也是要来的。母亲应酬说,谢谢,屡次去吵闹。大姊说了一声就请过来吧,摆动着屁股径自跑回去了。我试问着便利灯是什么呢?答说,大概是好看的洋灯罢。母亲似乎实在也并未见过。说是好看的洋灯,那么是金光闪闪的东西也说不定,本来看了就会知道的事,却是先在那里种种的操心。总之大姊那么特地来叫我去看,一定是美丽的东西无疑,所以高兴的跑过去。清哥以及太田家的小姑娘,还有三四个近地的游嬉同伴,早已聚集在吃茶间里,和大姊隔着一张黑亮的习字几并排坐着。

清哥他们因为灯影看不见面貌,大姊正对着灯光,刚是正面,所以面白体胖的大姊从胸前起很清楚的映照出来。

便利灯或者还没有点么,心里怀疑着,就在小姑娘的下首坐了。大姊把身子移动了一点,说那边太窄,请到这边来吧。我又立起身来,走到大姊那边坐下。

忽然留心一看,今天晚上所用的不是平常的那灯台了,几上却点着一盏小的洋油灯。而且清哥他们很新鲜似的对着这个洋油灯呆看着。我立即觉到,这就是了吧。

觉到了之后,本来是高高兴兴来看的,现在却很有点无聊了。在家里也用着洋油灯替代烛台,一点儿都不觉得新奇。清哥他们把头凑在一块儿,很有趣味似的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大家猜起谜来了。你往那边去,我向这边走,在原野前面碰着,这是什么?带子。(案:原与腹二字日本语均读为hara,语意双关。)白鹭鸶落在黑田里,把我所想的事情告诉给別人,这是什么?笔。这样的说着。随后是大姊的要求,清哥来讲丁丁山的故事。他就用了短舌头似的很妙的土话,讲了起来。清哥这孩子说是从神户移来的一个泥水匠的儿子,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失掉神户的方言。这土话很有点可笑,大家都笑了。大姊叫大家别笑,可是自己也还是歪了嘴笑着。对于便利灯的不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忘记了。太田小姑娘是厌倦了吧,或是瞌睡了,用两手遮了小嘴,打一个呵欠。

眼泪润湿了黑眼珠很大的眼边。大姊—眼就看见了,说道:雪姑,瞌睡了么,唱一个月亮姐几岁吧,一会儿就分给点心吃。小姑娘似乎清醒了,端端正正的坐好,也不怕羞,就唱起歌来:

月亮姐几岁?

十三加七岁。

给穿上了七件衣,

送出到京城的街上,

簪子掉了,

簪子掉了,

染房的女儿霎的出来捡了去,

哭了也不肯给,

笑了也不肯给,

到底不肯给还了。

小姑娘唱完了歌,大姊去拿下供在庚申神前的点心来,从小姑娘起一个个的分给了大家。我分到了一个红叶的

煎饼和指环似的点心。小姑娘将红绢里子的长袖翻转在膝上,把点心收到里边去。便利灯不知何时已经吹熄,灯台又出来了。给现今的小孩们看,点起旧式的灯台来,或者比好看的洋灯更好也说不定,可是在那时候,灯台倒是普逋,不必说洋灯,便是那洋油灯尚且这样的被大家所珍重。

大家吃完了点心,没有事情干了的时候,大姊说,做一回的转圈儿给大家看,替代说故事吧。从灯台的抽屉里取出灯心和发淬来。她将灯心很短的摘断,从灯台的内面直种在纸上。很巨大的手影子在动着。灯心的影一根一根的增添了。手的影子放大了,变成雨伞的样子。倏的缩小了,斜向着逃去。灯心的影逐渐加添,差不多有十根左右了。中间的一根略略的倾侧,将要跌倒。告诉她说,阿,中央的要倒。于是大的手又是霎的遮住了灯心的影。等到明亮了的时候,那已经扶正,笔直的立着了。一会儿发淬上点着了火。在灯台的纸幛内,火蓬蓬的燃着,十根灯心颤抖似的映照在纸上。十个视线乱在一起落在十根灯心上面。发淬的火徐徐的回转起来了。手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灯心各以其根为轴,也都转起圈来。转呀,转呀。有时候转的大,有时候转的小,尽着发淬燃烧着的时间老是转着。这有趣的了不得。清哥他们把脸都跟了灯心一起回转,一心注视着。大家正在迷蒙地高兴着的时候,小姑娘偷偷的将袖子挡住了脸,拿点心送到嘴里去。这事只有我看见。就是小姑娘也不知道被人看见了。大姊把烧完了的发淬的余火放到滴油碟里去。说今天晚上就是这么完结了。直到现在活动着的灯心忽然回复了原来固定的影子。仿佛觉得有点可惜,有点寂寞似的,颇想回到家里再试做一回来看。我一看见洋油灯,便是在现今也就立即想起便利灯的事。我想起便利灯时,也便又想起那面白体胖的大姊三轮姐来。

太田家的小姑娘是三轮姐的侄女,所谓太田者即是间壁人家的房主人。据说在从前是俸禄三百石的人家。

现在身为家督的长男人太忠厚了,至今还未曾娶妻,差不多与未成丁时是同一的境遇。可是在本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苦恼。傻子有一门技艺,原来是当然的事,这位主人翁却是有两门三门。第一是钓鲫鱼很巧妙,我的父亲常说,这事断乎敌不过太田君。第二是打白头鸟,第三是画风筝。在他的房里摆着的画,有鬼与赖光,熊与金时,蝉,家奴等各种,特别是大的颜料碟内融化了的苏木的色彩,尤其鲜艳夺目。太田家的房屋非常广大,阴暗的房间很多。在画室后面,据说有一间没人进去的房子。故事的梗概不大记得清了,从前每次听母亲讲这来由,总是恐怕的了不得。总之是在一直从前,在这房间里有姨太太被杀死,至今还在作祟,现今这位主人之半傻,据说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在宅子的一角落里,有一个山茱萸的丛林,繁茂得连白昼也觉得阴暗。这丛林深处的小祠堂里便供奉着被杀的姨太太,就是现今在夜间十一点钟过后,说是可以听得见女人走路的脚步声,踢哒踢哒的响着,这是在丛林侧旁的租屋里的米铺女主人正正经经的所说的话,又说当初搬来的几时,听得有点发慌,不大睡得着,现在惯了便一点都没有什么了。听惯了女人的脚步声,坦然自若的,想起来这倒更是可怕。

西村和太田两家的租屋一共约有十所,很有些各色各样的人聚集在那里。其中我所最清楚的记得的是,腌菜店的古屋氏和甜酒店的佐野氏。这两家都是所谓士族的商业,在丁字髻的人们还多的时代,真是很大胆的转变了行业。有一天佐野氏走来,说要想换甜酒的灯笼,请费心给挥一笔吧,拿了一张别的纸,来托祖父与父亲写字。父亲同祖父面面相觑,辞退道,招牌的字是公家派也不成,汉派也不成,非常难的东西,断非我们所能写得的。佐野叔父说,不管怎么样都行,无论如何要请求一写,并不是就那么贴了上去,还要双钩出来,在纸上染颜色,决不会于尊名有关的,务必请赐一挥吧。两人听了这样正经的请托,很是惶恐,暂时互让了一会之后,末了还是祖父用了所有的那公家派的字体,写了安末加由四字。父亲说,我们这一路,写招牌是很不合式的,重复的说了来辩解。那里的话,实在是佳妙的书法,多谢了,佐野叔父表示谢意。问起祖父写作安末加由的理由,答说写作酒字,就会得要纳税,所以说作粥的。(案:日本语安末义曰甜,加由义曰粥。)当天的傍晚在门口游嬉着,佐野叔父同平时一样的挑着甜酒的担子出来。灯笼用了红蓝两种着色,今晚觉得特别好看。正中间显出安末加由四个双钩的字。灯笼太是好看了,几乎看了令人怀疑那真是祖父所写的字么。

古屋氏原来乃是剑客,两颊长着胡须,面相有点怕人,不知道怎么想到了,新开起腌菜店来。并不开张什么店,只是主人公自己每天走着叫卖。开始的那一天,住租屋的人大家都出来照应他。格琅格琅,在下是卖腌菜的,我听见了这种稀奇的声音,跑出去一看,古屋叔父穿着军服,挑着七味辣火箱似的有些抽屉的箱子,格琅格琅的摇着铃,口里在说,在下是卖腌菜的。假如在现今,一点都没有什么稀奇,在那时候无论服装以至什么都很觉得异样。从太田家起首,大家销去了不少的金山寺豆酱。现在想起来那箱子的格式,说多谢了那样声调,一切都是东京式。从此以后,不论雨落日出,没有一天里不听见一回格琅格琅的声音的。而且此后格琅格琅在近地的儿童中间成为大流行了。古屋叔父做了生意回来,便在泥地的房屋中间,以门弟子为对手,击起剑来。门弟子不在时,教他的女儿练习。时常从窗门里去张望,姑娘说着嘘嘘嘘,刺上前去,叔父说来呀来呀,督促着。这位姑娘大概有十八岁,像男子似的面貌,颜色浅黑,面上有许多粉刺,与三轮姐简直是比较不来的。

译者附记

金太为金太郎之略,即坂田金时,为源赖光部下四大将之一,传说云幼时为山母所养育,肥大赤色,常与熊为伴,共相嬉戏,小儿无不知其名者。

守庚申源出中国道教,传入日本,至今尚有存留,但与佛及神道相混,所祀神为青面金刚或猿田彦神,路旁庚申冢则大抵雕刻三猿像,即不见不闻不言三者是也。

洋灯谓有玻璃罩者,洋油灯则是以洋铁作壶,中注洋油,上有长管,棉纱作心,点之。灯台系植物油灯,以木作架,上半三面糊纸,中间置灯盏,下有碟以承滴下的油,昔称行灯,盖谓其遮风也。

丁丁山系民间故事之一,大意云,有狸子负恩杀老妪,俾老翁食其肉,兔为报仇,诱之乘土制的船,溺于海。中间有一节,兔与狸各负薪入山,兔在后以刀石取火,声丁丁然,狸问故,答曰,此名丁丁山,故丁丁作声,乃纵火焚狸所负薪,几死,篇名本此。

制甜酒法,煮糯米饭入曲,令发酵,味转酸甜,入水煮成薄粥状,热时加生姜汁,食之甚美。与中国之酒娘不同,以其状如粥,故可称之为甜粥,但此名亦不通用,盖甜酒毕竟非酒,自不至加税也。

公家派系日本式书体之一种,以前公家文书均用此体,汉派则是中国式书体,通常行草即是。

七味辣火原语云七味唐辛,系加在食物上的一种香料,用辣茄,芝麻,陈皮,罂粟,菜子,麻子,胡椒等分为末。金山寺豆酱据云系从苏州金山寺传来制法,以麦豆制酱,加入茄子青瓜等,即用为馔,与平常烹调用的酱不同。

本书原名《如梦》(Yume no gotoshi),译名赘加记字,深觉不妥,拟改为《梦一般》,今暂且仍旧,或者俟将来印单行本时当再改正耳。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一月十日

第五章

市街的外郭绕着缓缓流动的运河,像一条带似的。整天里货船上去,木排下来。末了这水与大河相合,出到港口去。到了秋末的时候,萝葡船在桥的上手下手都泊满了。这是在一年中间河里顶热闹的时候,市里的人们为的要准备腌黄土萝葡,都聚集到这里来买萝葡的。船主人全是近村的农民,买主则也有士族,也有商民,毫无差别的都走拢来。只觉扰扰攘攘,了不得的热闹。有把萝葡从船里搬上来的,有挑着运往街市去的,有站着争论价钱的,河岸的两边全是人和萝葡,将路都堵塞住了。萝葡的时节一到,桥对面的馒头店也忙了起来。刚蒸好的发着热气的馒头还来不及排列在店头,就全都卖光了。买主源源不绝的挤上门来。无论怎么赶做,总是来不及。店里的伙计急的哭丧着脸,向着生气的顾客尽在道歉。馒头的名字叫作进口船馒头。有白的和黄的两样,样式是可以看作进口船,也可以看作出口船。我同了祖父时常到这馒头店里来玩。却不是为买馒头来的,实在因为这里是我的亲的姑母的家。也正是士族改业的买卖,姑母虽是寡妇,却成为五六个人一家族的中心,开起这馒头店来。老家原是定府的武士,老太爷是道地江户人。是一位剃光了头,穿着直裰的柔和的老人家。时常在店头帮着做馒头,可是讲话很不好懂,我不太和他亲近。祖父同这老太爷是作歌的朋友,到来了的时候便一同走进别院的房间里去。我那时就留在店里游玩。进口船馒头这名称大概也是这风雅的江户出身的老太爷因这地点的关系而取定的吧。或者进口船馒头这东西从前在江户什么地方曾经有过,因此想起来的也未可知。姑夫在姑母嫁过来不久的时侯,西南战役勃发,任为官军的小队长参加战争,旋即在田原坂名誉战死了。

姑母在悲伤之中亏得还有一个遗儿八重姑聊作为慰藉,一面对于江户出身的公公尽其孝养。当初开设馒头店据说是很有点儿冒险的事,幸而得到市人的爱顾,很是成功,姑母因此增加勇气,努力做去。捏面团啦,煮豆沙馅啦。蒸笼叠得要碰着顶棚的蒸着。差不多全是姑母自己独自处理。忙的时候家里的人全都出来,在板地上围绕着大海碗帮着工作。有时候连老太爷也蹲在大海碗的旁边,用手掌将面团压平摊张开来。摊平了的馒头皮放在大海碗的边沿上,一张张的排着。姑母顺手拿去,装入豆沙馅。装好了馅,对折起来,进口船便成功了。把这些放进蒸笼里,再拿去在锅上叠了起来。蒸好了的蒸笼从下层抽出去,热气腾腾的一同搬到柜台上。在那上边于是白的进口船和黄的进口船都很齐整的摆列起来了。

在这忙乱着的时候,八重姑从学校回家来了。不必说,这八重姑是我的表姊妹,年纪要比我大两岁。从店堂走上来,软丁八当的好像把身子折叠起来似的,跪坐了行一个礼。一面把前面垂下来的几乎将眉毛也隐藏了的刘海发很讨厌似的拨开,对着姑母在讨什么东西。姑母拿起店头的馒头来,分给我和八重姑每人两个,我正想着有了好的玩耍伴侣了,八重姑却并不理我,径自往别院的房间去练习弹琴去了。有时候师父也来在那里。

这师父是一个鼻子尖上有麻点的,声音枯哑的瞎子,摇着光亮的头,说什么,呀,东典,哪,曾典,用力的教着。八重姑仰视着师父的不透明的白眼,懒懒的,嘣一声嘣一声的弹着,有时又斜着身子,伸了左手很局促似的去按那琴柱的对方。师父独自很得意的样子,翻着白眼督促着。弹完了一段,师父一面擦着额上的汗道,哥儿,你好,爷爷呢?说的出人意外。我蹑足走来,一声不响的看着,他却已知道我是在这里。可是八重姑把原在右边的烟管偷偷的移到左边来,对他微笑着,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在原来放烟管的地方摸索,这才知道没有了,装出像那马闻了小便笑着时的脸相,说道,又是小姐在闹着玩了。姑母沏了茶拿来,看见这情形便责备八重姑。八重姑逃走似的从廊下跑往店里去了。富爷,辛苦了,请喝一杯茶,放在这地方,八重老是那么样的胡闹,真没法子,这个孩子安静驯良,掉换过来了便好,姑母这样说。师父大约是难于回答罢,哈哈哈的笑了便混过去,举起茶来先顶礼了随后再喝。仿佛觉得有点儿窘,我走到八重姑那边去看。八重姑正在吃着馒头,所以我也要了来吃。

在别院房屋的里边一间里,住着一个叫做冬姐的女人。年纪大约已有三十四五岁了吧,脸色青白,头发卷在梳子上,无论什么时候来看,总是坐在长火盆旁边做着缝纫的活。在店里极其忙碌的时候,她也同家里的人一样出到店头来,帮着捏面团或什么,可是大抵总是躲在后边房里,在做缝纫。说是客人也并不是,自然也不是姑母家里的人。只是那么叫作冬姐就是了。后来听来的话,据说原是姓什么的一个有钱的封翁的外宅。房间空闲着也没用,计算精明的姑母所以就分租给她了。冬姐大概是有头痛病的,平常在太阳穴上多贴着一块四方的纸。脸色虽然青,可是我所喜欢的一位叔母,实在比亲的叔母还更是喜欢。冬姐通年在长火盆箱的抽斗里存放着烤昆布。我去游玩的时候,每回拿出两三张来给我。她又用了长烟管吃旱烟。她吸烟有这种习惯,紧闭着嘴,把烟从横头“哺”的一直线的喷出去。在西墙上只有一个圆窗,是很阴沉的房子,但是茶具架与衣柜等齐整的摆列着,看去很是爽快。把这房子拿去做比较,我们的家便显得杂乱,不雅致,仿佛是农家的样子。在这样闲静整饬的房间里,我真愿意长久的住下去。假如问我为什么这样喜欢的呢,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可是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说我喜欢这房间的气味吧。冬姐眼看着做针线活事的手头,和我说话。我嚼着烤昆布和她说话。“哥儿爱什么?”“点心。”“点心是爱什么?”“……金米糖。”差不多全是这些不得要领的话,但是不论谈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厌倦。只有一件讨厌的事,那便是说起关于八重姑的话来的时候。说什么家里的小姐送给哥儿做新娘子吧,又说明天起就带到哥儿做新娘子吧,又说明天起就带到哥儿家去吧,说话稍有不·

在耳旁响着,可是不见乐队的人,觉得很是奇怪,仔细看时在象的屁股那边有一个大的窗户,那里搁着梯子,有人进出。乐队在象的肚子里,弹着三弦打着鼓哩。当初不明白是假作的呢,还是活着的,半信半疑的看着,自从见了屁股的窗户以后,才知道这是用洋布包扎成的东西。但是刚才的那个首级却无论如何总不觉得是假作的。那充血的眼色至今想起来也还仿佛就出现于眼前,引起非常不愉快的心情。

译者附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