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批评丛书:先锋之刃:一份新世纪文学备忘(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16: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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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叶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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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而批评丛书:先锋之刃:一份新世纪文学备忘

述而批评丛书:先锋之刃:一份新世纪文学备忘试读:

在批评的世界里激荡风云 ——“述而批评丛书”序言

序诗 子非鱼:乘一根刺穿越大海

辑一

马原:西西弗斯下山时是怎样想的

莫言:沿着鲁迅的发明再往前走一点

残雪:零与零度

余华:我又成了文坛新人

附录:谁为死去的见证者作见证——余华《第七天》

苏童:一个漫长而简洁的仪式

附录:被缚的宿命——苏童《黄雀记》

格非:衰世之书

叶兆言:好小说一定是“有问题的”

辑二

吴亮:先锋就是历史上的一座座墓碑

程永新:那些被高估和低估的中国作家

韩东:仅仅先锋还不够

辑三

李浩:先锋的灾难性魅力

阿乙:拿命来经历这个世界

新世纪先锋何为——十二青年作家问卷

在批评的世界里激荡风云——“述而批评丛书”序言

文学创作的进步与繁荣,离不开文学批评的推动。卢那察尔斯基说:“历来的情况是:恰恰由于著名作家和卓有才华的批评家的通力合作,过去曾经产生过、今后将产生真正伟大的文学。”受现实生活直接影响的敏感的作家,需要批评家帮助他们形成抽象的科学思维,需要批评家来发现其优秀作品、总结其创作经验、揭示并推介其创新创造的价值。而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趋势和潮流,也需要批评家用他们的前瞻和敏锐,来进行指向与导引。

揆诸上海文学事业发展的历史轨迹,我们可以说,繁荣的文学批评是上海文学版图上一道特别的风景,活跃的批评家是上海集聚起来的高能级文学精英,一代代的坚守和传承是上海文学批评生生不息的泉源。

近年来,上海坚持发扬重文学批评的传统,在发挥批评大家作用的同时,十分重视青年批评家的培养,为他们搭建施展才华的舞台,逐步形成了一支阵容较为齐整的青年批评家队伍。这些批评家有的工作在作协,有的执教、执笔于高校或研究机构,也有的活跃在报纸刊物上。他们互通声气、互相激荡,通过出版专著、在报刊和各种文学活动平台上通畅表达,指点文学江山、洞察文学思潮、剖析创作得失。他们是多面手和跨界者,不仅在批评的世界激扬文字,还常常游走于创作的天地,直接实践于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种文学体裁。他们视野开阔,兼容并蓄,在坚持中国文学批评优秀传统的同时,善于运用世界文学发展的新潮流和新标准,与时俱进地开展科学的、有见地的批评。他们不仅在上海,也在中国,甚至出现在国际文学交流的舞台上,代表中国、上海,与世界文学展开近距离的对话。他们和前辈批评家一起,为上海文学创作的创新、创造和繁荣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也预示着上海文学批评发展的前景和未来。

为集中展示青年批评家群体的成就和风采,展示上海文学批评的发展与收获,上海市作家协会策划推出这套丛书。丛书由11位批评家分别选编代表自身水准的文章集纳而成,这些文章虽然多曾在各种报刊、专著发表过,但作为一个整体的重新呈现,必能产生不同寻常的组合效应。丛书的问世对于专业人士的意义不多赘言,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阅读这些著作,也将有助于总览中国文学、上海文学创作的流变,深入掘发作家作品的精华,深切体验作家创作的用心,深刻感受作家作品的价值。

这套丛书以“述而”命名,也寓意着青年批评家对前辈的承继、接续和阐发,述而后作,使批评的传统在文学发展的长河里不断地被赋予新的生命。我们相信,丛书的出版不会戛然而止。今后,当有更多的青年批评家和更多的成果涌现时,丛书将及时地进行扩容。

伴随着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上海文学事业走过了40年不平凡的历程,如今和国家各项事业发展一样,进入了崭新的历史阶段。新时代,文学承担着新使命,也呼唤着一大批青年批评家在文学批评领域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今后,我们将一如既往地重视文学批评,重视培养一代代的青年批评家,让活跃、健康、高质量的文学批评,始终与文学创作、文学活动,还有文学出版、文学翻译等一起,支撑起上海文学繁荣、发展的良好局面。

是为序!上海市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王伟序诗子非鱼:乘一根刺穿越大海

大海是一只灯笼

用火焰清洗自己

你在散步,像一束慢动作的光

一艘巨轮在你的背上

滑过,那是天空的一粒棋子

一架飞机坠落于

眼前,你绕着它走了一圈

一根无比匀称的刺在你体内

生长,弯曲,折叠

你乘着这根刺穿越大海

从出生到死亡,一根刺在你体内

从死亡到出生,一种锋利在你体内

那也是一种完美

你疼或不疼,痛或不痛

你让刺成为自己

你把大海还给大海

你用自身的血跟阳光交换

你跃出水面

以内在的锋利领受万有的引力辑一马原:西西弗斯下山时是怎样想的上篇

2007年见面那天,恰好是王安忆连任上海市作协主席的日子。马原发现三分之二作协会员已白了头,发现了便说了。“马原的叙述圈套”最迟在1987年前后大体告成并得名,弹指悠悠二十载。

约十年后我的两个朋友之一说马原过气了,另一个则道马原如有神助。我就是那时喜欢上这个叫马原的汉人的,我也喜欢天马行空。

一进马原家门,见一尊菩萨像,他说还有好几尊呢。一角的柜子上是大大的牦牛头,漫不经心地俯视着。桌子很大,胡乱摆着物件,椅子亦大,柚木的,几乎可供二人共坐,典型的马原式。书和碟满满一大架,匆匆一眼瞥见了《我的名字叫红》,说是别人送的。还挂着岭南画派大家赵少昂的一幅作品,犄角旮旯里还藏着稀奇古怪的宝贝……一切很乱,又相安无事。一个大个子晃来晃去,告诉我,再过二十天就要搬了,在上海北部的新家里有三米多高的大书橱,我当时就在想他扬臂抽书与俯身索书的情状。

坐定,他不断地吸烟,其间有笑,有沉默,抑或细微的争辩。烟雾交换着他和我的声音,三个小时,似长,亦短。当他说读王朔就像读古典小说时,我会走神去想金庸小说的基础真是巫术吗?跟简·奥斯汀一比张爱玲什么都不是吗?两百年后人们到底怎么看待作为古代的我们这一时代之文学呢?这个喜欢《堂吉诃德》《好兵帅克》《汤姆·琼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汉子最后说,中国作家中“特别钦佩李汝珍的《镜花缘》,小时候看的,印象太深了。武则天喝醉酒了,乱说,令百花在严冬开放……那故事写得特别好玩”。

天已寒,他趿拉着拖鞋,大大的脚趾探出来。送我至门外。我忽然想起五六年前的那次谋面,他来我们办公大楼,自车子左门出来,一位同事简短介绍了几句,他便隔着轿车的“大鼻子”向右边的我伸出了大手,握住,很久,很用力,定格。“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他还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他依然天马行空,但不再写小说。

西藏是他的福地,他的神祇在那里,古老又先锋。然他一直在流浪,锦州、沈阳、上海、海口……这是一个现在进行时的人,一个在车轮上看风景的人,一个魂在高处的人,而今他走了下来,这是我们看到的,还有我们看不到的。

木叶:你在去西藏之前十一年就已经开始写作了,约是1971年,你最初的创作冲动来自什么?

马原:好像很多人当作家都有契机,我发现我没什么契机,小时候就是爱看书呗,小时候就有一个志愿,当作家。我跟别人确实不太一样,我听好多人讲过开始写作都挺偶然的,我不是,我很小就想。

木叶:很小到什么程度?

马原:我有记忆开始,小学的前期。

木叶:你说四岁开始就是职业读家。

马原:嗯,三四岁认字就开始,找到有字的就看。

木叶:那个时候没什么书啊?

马原:不是没书,你要去找,比如图书馆里面。我家附近有一个郭沫若题字的锦州铁路局的图书馆。小图书馆有一点儿像大别墅,估计是三层,一千多平米,对我来说是巨大的。后来到大学一看,觉得那就是一点点的一个。小时候不看署名作家的东西,看啥呀?爱看民间故事,那个时候很多是看外国的,也有中国少数民族的。我基本上是挨着借,你比如说,一个证儿能借两本,第一次拿两本,下次拿挨着的两本,每次都是这样。

木叶:地毯式……

马原:所以我说,我小时候想当作家的心情跟别人不太一样,我小时候觉得写作是非常有快感的。

木叶:是受父母影响吗?

马原:正好相反。我父母都在铁路,父亲是老工程师,母亲是会计,完全没有所谓家学渊源。家里有一点儿书,不能说完全没有。现代作家的一套自选集,幼时读到的有张天翼啊,许地山啊,殷夫啊,蒋光慈啊,丁玲啊……家里面一百本都没有,看不了多少日子就看没了,基本上靠图书馆。

木叶:那个图书馆还在吗?你看书有坏习惯没?

马原:那小图书馆还在,我没再去过。我就是在这个图书馆里偷的《红字》,八毛五,赔双倍,一块七。

我小时候就是作文写得比别人时间长,考试吧总最先交卷,但凡有语文有作文,我总是最后交卷,老希望多写一点,别出心裁。

木叶:对于西藏,早在76年你就想去的。

马原:76年我是中专毕业,没去成。当时没有志愿一说,都是分配,职业不能选择,就看运气了。我的毕业学校是铁路的中专,现在你知道铁路能修到西藏去,那时是遥不可及的事情。76年的时候我二十三岁了,满腔豪情,自己写诗啊,当然,目的不在发表,就是自我激励。

木叶:今天我们说西藏,几乎神话了,你那个年代西藏还有点儿原生的状态,没有被时尚化(商业浸染)。

马原:西藏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是。西藏对我来说主要一个是高,一个是远。我去之前,没有任何了解,我没有那个习惯,我一生都是这样,做什么事情不是准备好了再去做,一定是一边做一边准备,就像写小说,为什么写得少,你看像安忆,我们年龄差不多,她可以写数倍于我,或者十数倍于我的文字,这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还是根据心情在写。我去西藏就是根据心情,当时一想,西藏那么远,如果能去就好了。到了1982年,快毕业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又有选择了。过去六年了,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木叶:已经有作品发表了。

马原:有了。我是1982年初开始发表,从1980年、1981年开始陆陆续续杂志就开始留我的稿子,备用啊,到了发表的临界点。运气好的就早一点,像我跟陈村、安忆他们聊,他们都比我小一岁,都是1979年前后开始发表。我说我运气不好,我一直到1982年初,第一拨没赶上。

木叶:去西藏第一拨没赶上,这一拨也没赶上。

马原:跟他们聊的时候,我说我比你们郁闷啊,安忆就说我写的第一篇就发了。我就说,一个是你是天才,我不是天才,我是那种笨鸟先飞;还有一个是,你妈妈(作家茹志鹃)是名家,你知道怎么发表,我不知道,呵呵。

木叶:你提到天才,记得有一段时间,马原很狂,说第一个得诺贝尔奖的肯定是自己,那你究竟有没有天才的想法?

马原:不是,我老老实实说,我在很多年里都觉得,上帝待我不薄。别的同行也都是写了很多年,我跟他们比不算特别刻苦。我从小没有高人点拨,运气不好,我就自己摸索,上帝还是给了我慧眼。后来发现我读的书不错,比如大学的时候,徐迟老先生当年写过一个《文学源流表》,我看了就气了,因为在他的名单里面提的最初级的是那些一般的作家,他说的一般作家都是我心目当中的大作家,他说那些很重要的作家都是我心目中的二流作家,他说的最高的作家在我心目中是三流作家……反的,特别郁闷。后来我发现,每个作家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文学史,经常是和教科书中的文学史不同的,但是一般人是大同小异,异是小,而我和教科书的文学史是小同大异,你看我推崇的作家,拉格洛夫、霍桑、菲尔丁、海明威啊,在外国文学正史上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巴尔扎克啊,司汤达啊。当然我也认为,有一些是小同,比如都认为托尔斯泰特别重要,但是我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最重要。而在我们那个时代,文学史教育我们屠格涅夫重要,而历史证明陀思妥耶夫斯基比屠格涅夫重要一百倍。实际上,屠格涅夫在整个世界文学史上是三流作家,或三流以外。

上帝给我的机会也不错,在我读书的时候我没走什么弯路。所以我说,我读书读对了,我的文学道路走得比较顺畅,但早期特别不顺畅。你看,我们这个年龄的作家,就是50年代出生的这拨人,他们个个得了若干次全国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马原任何奖也没得!历史也没太忘记马原,还是觉得马原的写作有他自己的价值,有他自己的特色,或者是有他一定的地位。

木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得奖?

马原:不用想,很明显,他们不感兴趣呀。比如我关心方法论,而79年哪里关心方法论,内容为王啊!谁听说一个很惨烈的故事,谁有记者那种敏锐,谁就成功了。包括刘心武、卢新华,包括后来的王蒙他们,都特别敏锐,都能把自己的事儿和听说的事儿迅速社会学化,他们对推动那段历史都是有贡献的,包括刘心武,尽管今天他的东西可以不看,但是当时还是要看的。

木叶:刚开始到西藏住的就是拉萨吗?

马原:我差不多一直在拉萨。起初离八廓街大概有一公里多,后来就是住在八廓街边上,所以我说,我是汉人里面除了做生意的在那么多年里去得最多的。因为我一周去五次以上。就是转,东张西望,东看看西听听,好玩儿。

木叶:那个时候做电台记者,做记者的过程对你写小说有影响吗?

马原:有影响,有很多不好的影响。因为在电台我的职业是什么会议记者,你要记录会议主题,记录出席会议的领导人名单,还得知道谁排谁前面,当然对这个事情我历来马马虎虎,责编都会给你改过来。在电台,我这么一个状况肯定是不行的。

木叶:是他们让你走?

马原:对,撵我走的。当时广电局的局长,他说,马原,我知道你挺有成就,但是广播电视局,好像不太适合你,你要去哪里我帮你联系。当时我投奔一个兄弟,金志国,他当年在西藏群众艺术馆,编“群众文艺”。到了群艺馆有一个好处,因为你不编也行,你说我有采风啊,找一些采风的机会,也行。你可别小看,当年西藏群艺馆是新的西藏十大建筑之一,那个是国家援建的十大建筑,因为你想,艺术馆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木叶:写西藏的第一篇是……

马原:《拉萨河女神》,83年。

木叶:关于西藏的小说最终写了多少字?

马原:有五十万字,差不多。

木叶:如果让你说出几篇非常马原式的西藏小说有哪些?

马原:很难说。写作这件事有点儿像是传统的中国人多子多福,你就写吧,都是你的孩子,你分不太清楚。像陈思和那本文学史里专门提的《拉萨河女神》,我现在想来,我们就一群朋友在那里玩,我觉得写名字挺费劲,就1、2、3、4、5、6、7、8、9、10、11、12、13,13个人,玩儿一天的事,根本没怎么用心,根本不知道后来在文学史上是划时代的,叫什么元叙述,元小说。说老实话,我写的时候连心都不走。有一些是要走心的,比如说《冈底斯的诱惑》,是一个组合的小说,里面顿珠、顿月的故事最早诞生,起初是一个单独的短篇叫《西部小曲》。

因为我们到西藏以后,老在车上采访什么的,你就可以远远看到一个山坡上坐着一个牧民,下面一大群羊。你车过来的时候,你看他,他看你,你看他,他看你,你看着他和你离去的过程,也许五分钟八分钟,跑出好几公里。车来了还好,他看我们一下,车走了呢,就看羊呗,多没意思啊。后来我一下子想起一本书,《天边外》,奥尼尔的,就是讲哥俩,一个要出去,一个要留下。我突然想,要是他们天天这么无聊,把他们送到内地天天看到新鲜东西会怎么样?这个里面想的可能就多一点儿,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人生的基本诘问就出现了。当然《冈底斯的诱惑》其他部分里面也有这个东西,比如说杀人的故事、看天葬的部分,有些超出我们惯常逻辑和理解力的存在,这个里面肯定会有反差,所以我说《冈底斯的诱惑》有哲学在发酵,在辐射。

印象式的写作是我自己在二三十年以前提出来的。因为我对小说特别熟,差不多世界著名小说家的著名作品我都读过。太熟了就发现,真正能在小说里面学到的并不多,我更喜欢在绘画里学到的。我喜欢小说的同时一直喜欢绘画,我觉得绘画特别特别棒,甚至电影都不如绘画。

木叶:你最喜欢的艺术门类是绘画?

马原:我最喜欢绘画。自己画过一点,不是太多,但是特别喜欢。我对绘画痴迷,它对我写作的影响特别大。我发现我是一个印象主义者,甚至是一个表象主义者。我那个时候没读过胡塞尔的现象学理论,但我特别注重表象。为什么我喜欢绘画?可能就是绘画……一个静态表象,远比一个完整的故事能带给我的联想更多。

木叶:喜欢印象派绘画吗?如莫奈、马奈、雷诺阿,抑或梵高?中国书画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尤其我想知道西藏的绘画艺术对汉人马原的潜移默化影响。

马原:莫奈、马奈,也特别喜欢后期印象派两个巨匠塞尚和高更,包括之后的马蒂斯。书法和国画在二维空间的非凡拓展力给了我至关重要的启发。因为到西藏我已经二十九岁,所以尽管喜欢但是西藏艺术对我的影响并不如想象的大。

木叶:你特别想写一部《八廓街》,但是现在没有真正深入下去。

马原:说老实话,这几年,尽管不特别喜欢全民赚钱的大趋势,但是也不能太落伍,这几年为赚钱的事情多忙碌了一点,没有太多的时间写。要开车,开好车,还得赚点儿钱,因为忙碌,所以大的想法暂时搁置。但是这本书是一定要写的,哪怕它不能真的畅销,还是要写一部大书。现在,阅读已经彻底改变了,今天的阅读和十年、二十年以前的阅读完全不是一回事。今天大家都喜欢莫名其妙的东西。

木叶:回到二十多年前。苏童、余华、格非这些先锋都要比你小十来岁,孙甘露稍大些,怎么突然间你们那个时期的作品形态都有了先锋性?

马原:作家一开始关心内容,但是到了85年的时候内容已经不能满足那些有独创性的作家们的热情了,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向方法论这个方向突围,被称先锋就是(缘于)在方法论上的突围。虽然我们这些人的写作在文学史上看有相似性,但我们自己一点儿不觉得,比如我写的故事都是现在时的,而苏童的小说就有好多是历史年代不详的,包括格非。我想这跟他们江南的地域有关系,在他们之前,时间有点儿混沌有点儿模糊,他们会感受到,而我感受不到。我觉得我正在过的时间充满混沌,而他们认为在他们生命之前有很多谜团。所以你看,我们在时间上有大不同。在这一点上,当时洪峰的写作跟我有些像,不是去寻找过去的时间,洪峰基本上也是寻找当下,而我的写作就一直在当下。

大家的方法论不太一样,比如余华早期那几部振聋发聩的东西特别残忍,杀人如麻,而我即使也杀过几个人,我却喜欢轻飘飘地杀人,像《辛德勒名单》里面,他们把声音消掉了,扣一下扳机,倒一个人,一点儿不残酷。不是“嘣”,而是“噗”,轻轻的。但是我看余华的小说,包括莫言的,他们都有特别强的渲染,写得很铺张,像《红高粱》剥皮那一场。所以我们不一样,但都希望在方法论上能对前人有一点儿改变,或者是所谓超越,能不能超越要由历史说话才行。

木叶:那么你第一次意识到读者,是什么时候?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因为你在《克里斯蒂〈走向决定性的时刻〉》里面讲到“娱乐应该是小说存在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意义”,因为那个时候的先锋作家,也有点儿接近于明星。

马原:那时候实际上是明星,我们的照片偶尔会出现在报纸杂志上,那个时候经常会在街上被人拦住,“哎呀,是不是马原先生,能不能给我签个名?”你享受的是明星待遇,呵呵。

木叶:你觉得读者理解你这个先锋吗?

马原:很喜欢你就够了,不存在理解,我的东西没什么深奥啊,这是个见仁见智的东西。你喜欢你读,读到多少就是多少。就像一幅画,谁能说谁理解,美术理论家,美院教授?对于音乐,这个道理更简单,会作曲的人懂音乐?未必!很多歌迷一点儿都不会作曲,他们就是听谁声音有共鸣就……

木叶:那你从哪一个时间段开始感觉到小说在离开自己?因为我知道,82—88年是你真正的创作巅峰期,也是明星期,88年《死亡的诗意》之后作品就少了,小说是跟西藏一起离开你的吗?

马原:差不多。因为开始没有想到,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写,但是之后突然发现,热情离你而去了。我不是不写,在那几年里面,你们很难想象我心里的那份苦。我有个坏毛病,不管房子多大,里边有第二个人就不行,如果出一点儿声音我就完全不能写。没办法,80年代末开始到来同济之前的十来年时间,我不停地躲到某一个地方去拉足了架势想写,跟好几个出版社都签过合同,就是写不出来,无论如何写不出来!那个时候我想,歇歇也行。因为实际上80年代前期开始写得挺多,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就歇了一歇,没承想小说一歇歇到现在。就像你刚才说的,慢慢就觉得小说开始离你远了,你已经不能得心应手。因为80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我就曾经惊叹过,怎么写小说可以到这么一种情状!就是可以到七十岁的境界,“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怎么写怎么有理。

木叶:三十多岁就像七十岁的感觉。

马原:对,随心所欲,就是那个心境,我自己都有点儿害怕,马上你突然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我还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比较严的人,就像我现在讲课,不大能重复讲我以前的课。一个多小时的课我要备两天,要阅读要做案头,熬夜也要备出来,非常辛苦,永远是这么讲你会受不了的,透支啊。后来我想,我自己也没愧对自己,有80万到100万字左右的讲稿吧,有这么大的一个规模,挺欣慰的。我写小说,更是这样,就像密宗里修功夫,密宗修到了的都是高人哪!听说西藏的那些大喇嘛可以念咒,远距离念咒可以念死人的,但我同时听说,如果把这个人念死了,他自己也得死。咒虽然有那么大的力量,但是对自己的伤害也是同样的,有一点儿像金庸的那些武侠,内力多深厚都可能耗尽。所以我写小说写得特别辛苦。

我后来不写小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原来我看重的那批读者已经不再读小说,我不太想给看热闹的读家写,因为他们看你的东西是看热闹,根本就不像你如饥似渴,我读那些名著的时候是如饥似渴的,他们是顺便翻翻。我不肯为他们做事,他们不值得我玩儿。我不跟你玩儿,我自己玩儿去,我挣点儿钱买一辆比别人都快的车,我飙飙车。很少人能理解,马原说不写就不写了。88年之后也发表过,《倾述》啊,《窗口的孤独》啊,都是老朋友约的,你推不出去,不管好不好。非常非常少。

木叶:多次有人谈论到作家和画家离开了西藏这块土地之后,好像根断了,你也讲过,画家陈丹青画不行了,自己也是,这里面是不是有一种天意?

马原:你得认命,你命中注定该起多大浪就起多大浪。有的人会借势,你又不太会借势。我说的这个借势,比如说炒作啊,或者是在媒体时代要借媒体之势,我又不屑做,我也不会做。马原有多大能量,马原有多大价值,是个定数。

木叶:你在西藏的时候,感觉到西藏的那种神奇了吗?

马原: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就是在拉萨有这种感觉,离开拉萨就不再有。在拉萨看不到那些大冰川、大河、高山、峡谷,但是在拉萨你就是觉得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中国人爱用这句话,我给它下的定义就是,如果你早上醒来,觉得出门有可能有奇迹发生,太阳今天就是新的,这一天就是新的;如果每天睁开眼睛,都觉得你对奇迹有期待,那么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对这个奇迹和意外有没有期待?常人是没有期待的。在拉萨这个地方,每天都对新奇是有期待的,对意外是有期待的,这个特别特别重要。在拉萨就有这种感觉,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何方神圣。

木叶:刚才拍照时,旁边有个观音像,你说拍在一起,我当时就在想,那个时候,你信过神没有?

马原:我去西藏之前没有考虑过信仰问题。我糊里糊涂,在年纪很大的时候入少先队,那是小学五年级,“扫盲”,如果没有劣迹都得入,我入了少先队;我离开农村时因干活卖力气,二十三岁被拉入共青团,别人十四岁就入了……嗯,都是被动的。然后又糊里糊涂地被两个同行、兄长拉进中国作协。入了作协突然醒悟,我为什么总是被别人拉进组织?我骨子里还是老派中国人,君子不党。结党必营私啊。我对机构、对组织,天生就被动。

到西藏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人是真有一个信仰问题的,有神论还是无神论。我认为我是有神论者,但又发现我跟现有的有神论者不一样,我不需要找一个偶像来磕头,我不需要释迦牟尼,我不需要穆罕默德,我不需要基督耶稣。在那段时间里面,我读爱因斯坦就特别有心得,爱因斯坦特别对我的脾气。爱因斯坦一开始也不讲信仰问题,当他把人的谜一点点揭开,揭到人类没几个能揭到他那个程度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哎呀,奥秘是无穷的,他能揭开的不过是一角。这个延伸究竟有多高有多远,这个谜团,是无穷无尽的,你越研究就越发现自然界太有秩序了,比人要精密亿万倍,人脑永远也赶不上存在的精密。它有逻辑,有极完善的秩序,所以这时爱因斯坦就发现,实际上是有上帝的,有造物意志。所以爱因斯坦就说了,他说,我所信仰的不是托尔斯泰伯爵那个跟人类伦理和灵魂有关的上帝,而是斯宾诺莎那个显示自然界和谐与秩序的上帝。爱因斯坦这段话正中我下怀。我是一个地道的泛神论者,因为你找不到你的神在哪儿,他就是造物意志,就是老百姓说的那个“天哪!”那个就是你的神,哈哈。那个存在令你惊讶了。

木叶:在某个时间段,余华、苏童、格非、孙甘露,也包括一定意义上的陈村,先锋作家都有点断的感觉,一些是延宕几年没拿出新长篇,一些是长篇直接面对当下时不如中短篇成功。你的《上下都很平坦》方法论也面临问题,至少不像中短篇更成整体。

马原:怎么说呢,尽管一辈子都在读长篇,但是对写长篇的心理准备不是特别充分。也许还有一个可能,我天生不适合长篇,有的作家写长篇的时候很烂啊,像伟大的梅里美的《查理第九时代轶事》,可以忽略不计的,比他的中短篇差很多。另外一个可能,我其他长篇都没能完成,都成烂尾楼状。我这个年龄还可以写,是兴趣转移了,不是写不动了。假使我以后还写长篇,也许会有些不一样。假使以后没有长篇问世了,可以看作马原也是个专擅短章的写手,这么理解可能比较妥当吧。

他们几个的情形我不能判断,因为他们一直在思考,在写,他们主要兴趣是都在写上,是不是写得不如以前了,我不知道。你比如说,我看我周围有一些比我年轻的,跟余华年龄差不多的朋友,他们特别喜欢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而我不,我特别喜欢《活着》,到《许三观卖血记》我又觉得不是那么喜欢,但是《许三观卖血记》的叫好声也特别大。

等这些特别有锐气的青年批评家朋友,像谢有顺啊,李敬泽啊,他们对《兄弟》都开始有不和谐音的时候,我倒觉得余华真的是聪明极了!《兄弟》写得好,余华解决了阅读问题。在阅读趣味改变的时代,其他的重要作家之所以没有这么好的反馈,最主要是他们忽略了阅读已经改变了,而他们的叙事没有改变,这很可悲。余华解决了阅读问题,余华提供了跟今天我们生活匹配的阅读,所以卖几十万册。这意味着上百万人甚至数以百万计的人读过《兄弟》,这是一个太让人振奋的事情。

我跟他们的看法一点儿不一样,我认为余华写得好。50万字的小说,时间跨度也很大,但他才写了几块事情,就几大块,特别有体积感,你在读的时候,一点都不烦,一点都不累,我特别看重这个事情。因为阅读是作家首先要考虑的事情。

木叶:那为什么那么多专家、学者、作家,也是令人敬重的,他们的眼光完全不一样呢?

马原:每一个人都会恪守自己已经认可的一个价值体系,他安身立命就靠这个。新的东西来了……现在我不能去判断韩寒等,因为没读,我认为他们的写作一定有过人之处,那些专家学者们读不出来的。他们也不知道《兄弟》的过人之处在哪儿,就觉得这么烂,到处都是破绽,这个那个的,莫名其妙,因为这些专家学者已经跟阅读剥离了。余华是紧紧扣住今天的阅读。我现在知道读余华小说的,读《兄弟》的很多是社会精英,不是文学的行家,他们仅仅是普通的读家,但他们是自己领域里的精英,有很多的白领、金领、老板,他们都在余华小说里读出心得来了。

木叶:那是否叙事(写作)和阅读接轨了,大家愿意读了,作品就一定好呢?

马原:这个不是。余华的写作里面是有非常丰富的背景的。他跟金庸的写作不一样,金庸是每天要堆字数的,自己的报纸(不能)开天窗,他必须给填上。余华不是这样,余华的生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那么从容,他放了十来年,重新写的时候完全换了一种方式,作品的可读性甚至超过了苏童——苏童的故事特别流畅,是可读性非常强的作家。余华在写《兄弟》之前是一个可读性很差的作家,余华的东西有一些杀伤力、穿透力,但不是很有快感。

作为同行,我特别为余华高兴,余华的《兄弟》出版是我特别高兴的一个事情。我见《兄弟》被误读我就觉得这个时代大家全蒙住眼睛了,都变成《皇帝的新装》里的大人闭着眼睛说话,完全不睁开眼睛。实际上那个事情多简单,有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喜欢《兄弟》,人家都不如你,是不是啊?

批评《兄弟》一定要谨慎。刚才我说余华和金庸是不同的,金庸是不管我写得好不好,我今天得出三千字,余华不是这样。余华的写作里面耐人寻味的东西更多,不要太简单地判断。某某批评家跟我讨论的时候,我就说“你看完了没有?”他说“没有啊”。我就说“你真脸皮厚,你的智商和余华是一比一,抵得上余华,余华用了一年半,五百天,你用两天的时间就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多可笑啊,你不是侮辱自己的智力吗?你有本事你读个五百天,能读多少遍读多少遍,比如你读了20遍,你也许读出这个《兄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小说之一,因为你能发现余华那些复杂背后的弦外之音”。

木叶:那么你认为《兄弟》超越了《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吗?

马原:我最喜欢的是《活着》。(但是我认为抛开个人好恶,最了不起的当属《兄弟》。)我在很多年以前就说过,我说我不知道再过一百年两百年,我们这个时代的书能有几本真的留下来,那个时候还有人读。留都能留,储存记录容易。在此之前,我特别有把握的一本书是《废都》,我认为两百年以后大伙读还是有兴味的,贾平凹别的书一定是被遗忘的。第二本还没找到。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活着》是第二本,第三本慢慢找。

木叶:是否有可能,余华这部《兄弟》,正好和你那种写一个畅销长篇小说的想法暗合,有这种心理的期待。

马原:如果说我期待,还不如说历史本身就是这么过来的。《基督山伯爵》是一本畅销书,在法国文学史上地位不高,但是法国历史上有几本书可以和《基督山伯爵》相提并论?我是说,一本近两百年前的书,你拿过来一口气就能读完,一点都不费劲,已经超越了种族,超越了语言,超越了时间,《基督山伯爵》轻轻松松活了近二百年。但是在我少年时期,大家都觉得《红与黑》是最最了不起的小说之一,那种什么道德、良心、荣誉,包括那种卑微,虚荣,贪婪,你全在这本小说里能找到,但我说难听一点儿,《红与黑》在中国可能总共没活过二十年,你们已经不读《红与黑》了。

木叶:但是我非常喜欢!

马原:我是说你们这代人可能不读了。你是生于70年代末吧?

木叶:我喜欢《红与黑》,再年轻的人不清楚。

马原:这种书,离灵魂、离心理、离个人都特别近。还有托尔斯泰的《复活》,这种书,今天都不能让人读,但是《基督山伯爵》拿过来就能读,谁看也不费劲。所以我说真正好的畅销书,就像《月亮宝石》,柯林斯是小说历史上极伟大的一个人,这个人我们也不知道他还写过什么,就知道他写过《月亮宝石》《白衣女人》,但全是传世之作啊,都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你看当年的艾略特,那么先锋,是世界现代主义的旗手,专门为《月亮宝石》写序,一个特别著名的事件,一个批评的范本。不是我马原说畅销书重要,而是真正写这个书的人能跨越时间,跨越语言,跨越种族的这种写作本身重要。所以我个人预言,一百年两百年以后《废都》能留下来……

木叶:像张爱玲啊,鲁迅啊的作品,你都不看好?

马原:呵呵,这个不是说……张爱玲又热了,你知道中间张爱玲已经冷很多年了。沈从文在被看好之前也被冷落半个世纪了,而《基督山伯爵》这种书永远在书架上。我们不是法国,是中国啊,隔了半个地球!永远在书架上。

木叶:程永新也是你欣赏的编辑家,他说几个人被高估了,如张爱玲……

马原:严重高估。写得很好,但是流行小说家,几十年一轮回,张爱玲的那些东西又重新变成时尚。这个时代又回去了。还有谁,他说?

木叶:还说王蒙,很多人可能也会这么觉得。

马原:这是完全可能的。

木叶:他还提到被马悦然极其欣赏并推介的李锐。

马原:程永新的眼光太到位了。

木叶:他也说了被低估的人,比如北村,去年写了《我和上帝有个约》。写得好但没人好好发过声音。

马原:程永新这个是真知灼见,你能在上海滩听到的最有见地的了。

木叶:说张爱玲被高估,大家觉得可能有点不理解,真放到女作家里,张爱玲已很厉害了。

马原:是不错。但你要是再看看简·奥斯汀,一比你就发现张爱玲什么都不是,就是顾影自怜、小家碧玉的那种。是不错,写得很精到,又懂小说,但张爱玲是个好作家,不是个大作家,这个价值是这么判断的。同样畅销,大仲马是大作家,超越所有时代。

木叶:那你把他和托尔斯泰放在一起……

马原:他们都是大作家。大仲马和雨果撑起整个法国的19世纪,这是两座巅峰。第三座是安德烈·纪德,在20世纪初一统天下。他的小说跟《新法兰西评论》是双璧嘛。

木叶:刚才提到余华的小说这么好,那你以前说的“小说死了”这种论调还想保持吗?

马原:小说是死了,但它是个百足之虫啊,不会一下子僵到底。你应明白今天说小说的时候,不是开作协会议的这些人……今天(2007-11-22)开作协会议的时候我就说,我看着大伙特别难过,我说一看吧,三分之二是白头的人,然后宗福先说还有三分之一黑头发是染的。哈哈哈,全是白头发的人,特别可笑,今天这种会。我想说的是,虽然这些人占据文坛,举足轻重……

木叶:但是市场不是他们的……

马原:这你知道啊,读书的市场就是郭敬明,就是韩寒的呀,这个没有一点儿办法!甚至也不是余华的,余华也不过很多年偶尔弄了一个《兄弟》而已,人家郭敬明多少年了,韩寒每一本书都火。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阅读,我还是认为,你不能离开这个时代的阅读。大家都是闭门造车了现在,阅读改变了,你叙事不变,你不是等着被淘汰吗?余华就不这样啊,《兄弟》就不这样啊。

木叶:但有些人想改变,很难改。

马原:改变不了就淘汰嘛,就是边缘化呀。你看马原不写了就不写了,那些写的也没什么人读,也没什么反响。

木叶:以前《南方周末》采访你时标题是你说要写一个“永恒的畅销书”。

马原:愿望是这样的,肯定我希望我有一部《巴黎圣母院》,我有一部《基督山伯爵》,我有一部《白衣女人》,呵呵,那谁不想呢?真的,太爽了,真的!

木叶:没想过有一部《复活》?

马原:不,《复活》的寿命现在看还不能和那些比……咱不能说别的,《复活》的寿命跟纪德的那个《窄门》《田园交响乐》也就打个平手吧,现在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纪德,但是他们会买《窄门》《田园交响乐》看,还是会受到强烈震撼。

木叶:那么,你老是以这个阅读量来衡量一个东西,是否也会走入一个误区?

马原:也不是啊。比如很多朋友特别看重卡夫卡,我也认为卡夫卡棒啊,读他一直有心得。卡夫卡没活到我今天这个年龄,所以他相当于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写东西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希望耐人寻味,我希望我的东西能让人多想想,读完一遍再读一遍,甚至读第三遍,因为你自己那个时候特别想思考嘛,你也希望你的思考能够带动读者思考。但是到了一定年龄以后,你发现思考不是特别重要,真的不是特别重要。现在你想,好的绘画、好的音乐里面都没思想。

木叶:那看你把思想定位为哪个意思了。

马原:你说贝多芬那么累,有思想的时候吧,弄什么《命运》,但是等他弄《第九交响曲》的《欢乐颂》那一部分时,到那儿的时候,思想就没了……

木叶:《欢乐颂》没思想?

马原:《欢乐颂》有思想?你知道我有一段时间品味《欢乐颂》是通过什么?是在拉萨的时候,拉萨环卫的洒水车的声音就是“滴滴滴嗒,噔嗒滴嗒,噔噔嗒滴……”(笑着哼起来)由近而远,每次都有大概五分钟到十分钟,那时你发现他们消解那个价值、消解思想的方式太好了,呵呵,太好了。

木叶:虽说作家也是读者,我见有评论说有些作家是作家的作家,有些作家是读者的作家。作家的作家主要影响作家,像博尔赫斯,卡尔维诺……

马原:马原。

木叶:呵呵,马原。卡夫卡也是典型的。影响读者的典型是大仲马。

马原:纪德就是一个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的作家。你看纪德一直不是一个流行作家,但是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他死了以后法兰西以十万计的人为他送葬,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纪德兼顾了两者,因为纪德的一部分东西是俗的,《地粮》就是俗的,带一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启蒙的那种激情,那种诘问,那种对未知的憧憬和冲破的欲望,特别好。但是呢,他的《窄门》《田园交响乐》的故事外壳完全是生活的,所有年轻人都会遇到。你看,巴金写的小说,就是年轻人的那种困惑,但是纪德用所有年轻人都感知的情感问题、道德问题、信仰问题让自己苦恼的时候,纪德找到了最高级的方式,他实际上是用神的方式,用宗教的方式去面对他的课题。所以我说,纪德是走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路。还有就是纪德的前辈——雨果。雨果的东西是最典型的,首先故事是好看的,波澜壮阔,波澜起伏。然后,他写过特别好的戏剧《欧那尼》,他的《九三年》完全是一出戏剧,特别具有戏剧结构,故事又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正义啊,爱啊,内心冲突啊……有一些作家在这个问题上解决得特别好。那么,大仲马呢,一辈子就是浅入浅出,浅入浅出到了极致,他没有深入啊,大仲马的故事看上去多么简单啊。

木叶:像博尔赫斯这样的人对你影响也很大,中国的80年代对他几乎有着疯狂的阅读,今天还有很多人在读。

马原:但他是小众的,你比如说,咱们到工厂揪一个过来,看得云里雾里。你刚才说作家的作家,至少对文学特别有热情的人读他才行。如果是一个会计,读博尔赫斯就没有一点儿心情。

木叶:我想亲耳听听,到底影响“马原的叙述圈套”的是谁或什么作品?

马原:我的方法论是海明威的,但是影响我最大的小说一定是《红字》。我多年前做过一个比较,《红字》译成汉字16万,《静静的顿河》100万字。但你读完《静静的顿河》,“唉,写得不错”,就撂下了;你认真读一遍《红字》,十年二十年以后你还能想起来。

木叶:我感觉《红字》的好是,它虽是19世纪写的,但放在20世纪现代主义里,一点儿不显得落伍。

马原:28世纪也不会落伍……你信不信,我这话敢说,不能说一百年二百年后有人看马原,但是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读马原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可以说,现在看还是挺好看。

木叶:马原的作品还能传多久?

马原:这个我不知道,因为人看不清自己。因为我个子长得晚,二十几岁才长到现在这么高,那么我原来看谁都挺高,不觉得我高。我慢慢地长,别人说,“哎,这大个子!”而我一直不觉得我个子高。

木叶:提到克里斯蒂啊,大仲马啊,你认为会一直被传读下去。同样畅销,你说到金庸总觉得他的阅读生命不会长久。

马原:不是不是,金庸小说大部分是在70年代左右到80年代这个时间写的,80年代到90年代……

木叶:不,主要是50、60、70年代写的,1972年封笔。

马原:那么你看70年代到90年代,中间二十年,慢慢被遗忘了。

木叶:那可能是与大陆没什么交往。

马原:实际是世纪末来临了,金庸的那些末日的气息……他的小说里面大量地用巫术、玄学,吻合了那种世纪末的心理需求,世纪末过去之后金庸就过时了。

木叶:可现在还有很多人读啊!

马原:这个是世纪末带来的,世纪末遗风,他的作品大量影视化了嘛。很快就会被淡忘。退回十年说,琼瑶多厉害……

木叶:但琼瑶的确比金庸差一个档次。

马原:别这么说。在二十年以前,琼瑶的那种热也是……我没喜欢过琼瑶,但是谈这些话的时候,把个人好恶放一边儿,你就想想,亿万人都在看琼瑶电影,看琼瑶电视剧,读琼瑶小说,但是咱回头说,金庸的“老射雕”到大陆已经二十五年左右了,黄日华他们演的那个,黄蓉是翁美玲,至今大家觉得那个版本最好,实际上那就是金庸头一拨儿的余威。如果中间没有世纪末风潮、世纪末心态让金庸有二度辉煌,金庸早就被遗忘了。

木叶:金庸到底哪一点和世纪末是契合的?

马原:最主要的是他的方法论,方法论透出他的哲学。“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是常识,金庸写的人物都不练功,不练剑,剑有什么呀,剑法不重要,什么重要?剑气。背后的哲学都是巫术。你现在看金庸电视剧里面,轰——这一下就天崩地裂似的,人跟风或炮弹似的但又都不像,总之被推出去很远,这个基础是巫术。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中国出了那么多的气功师、特异功能,都是世纪末的心态,这些东西不可能大行其道。王朔特别睿智,是不是说金庸是四大俗之首啊?大众文化……

木叶:但是王朔的观点不大一样,记得他说俩人见面就打架等等没劲。你世纪末这个说法也很有感觉。

马原:嗯,大伙说话全都无所不用其极,把话说得特别满,有今天没明天的心态,世纪末的心态,末日嘛。你看诺查丹玛斯、金庸小说,还有邪教,日本的奥姆真理教、美国的人民圣殿教、中国的法轮功,全是在世纪末,土壤就是末日。因为人生不过百年,世纪末是一百年的结束,尤其上一个世纪末又是千年世纪末,所以带来的那种世纪末心态特别特别严重。很多商品,不是叫王,就是叫霸,什么什么王,什么什么霸。话说到最满。

木叶:那么就是除了世纪末的问题或缺陷,还有什么呢?

马原:他小说的基础是巫术啊。金庸和一个体育学院的武术老师一块做节目,那人特别腼腆,“那让你看看金庸老师的武功到什么状态啊”,金庸也在对面,那老师脸憋红了,“我也特别喜欢金庸老师的小说,但是我可以负责地说,金庸老师不懂武术的”。(金庸)完全是胡说八道。

木叶:除了契合了世纪末的情绪,金庸还因为什么能影响那么多人?

马原:金庸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知识渊博,这是他成功的第一个要素,他是一个故事大家;第二个,我个人认为金庸特别有效地把握了中国人的心态,东方民族全信巫术,都有巫术传统。然后呢,金庸的国学也非常到家。国学里面特别重要的一脉老子,老子的一个基本方法论被金庸用到极点,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是金庸小说里人物的一个基本方法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都是用一生,最后再收到一个人身上:《天龙八部》是起于段誉,收于段誉,我说的是大结构,不是故事的情节,《射雕》是起于郭靖,收于郭靖。因为这个方法特别有效,永远都不会过时。

一开始,他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是,最后是第一高人。中间,一流角色都是张飞李逵式的,光有功夫,没有脑子;二流角色呢,带一点神秘色彩;三流角色基本上都不用剑用剑气,用声音传音入密……都是玄学。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对他们来说打已不重要,斗的是法,无招胜有招。就是玄学嘛,就是巫术嘛。都是从一生,收回一,收回一以后一片虚无。他人物的方法论是人上有人,环境的方法论是天外有天。所以,小说的故事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

金庸把握住中国人的日常思维啊,看世界的眼光啊,为了逗你,它好看。他写多了嘛,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群落,形成一个大气象。所以我说他是一定要成功的,因为他拿到的是最核心的东西,但金庸的魅力不持久,因为你读一段时间以后会腻烦,他不像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有点儿像茶,喝茶你能喝够吗?金庸有一点儿像肥肉,饥饿的时候吃特别香,特别过瘾,吃完了以后有点反胃,呵呵。

木叶:还有就是认为金庸没有对小说提供什么新的方式?

马原:这个也不重要。你说司各特对小说有多少贡献?他还是英伦传奇的开山祖师呢。大仲马是法国历史传奇小说的开山祖师,他提供多少贡献?这都不重要。(对金庸)也不是不认可,我读金庸,我老老实实说,只读过一本《天龙八部》,听他们说《天龙八部》最好看。还有人说《笑傲江湖》,我拿着翻,翻不下去。

斯蒂芬·金,悬疑和恐怖嘛,没有特别征服我。我还是比较喜欢传奇和推理,之外的品种不是我特别认同的。

木叶:你们那一辈刚出道时王蒙等老一辈好像提携过,后来,你也主编有一部《重金属:80后实力派五虎将精品集》,是不是有点儿像你们80年代刚刚出来的时候,需要推一步。

马原:老老实实说,人家出版社都编好了,就希望我挂个主编,写一篇序,我才没做任何事呢,呵呵。后来者写作,你当然要支持……就是非常简略地翻了翻,没特别花费时间。

木叶:比较喧响热闹的是郭敬明、韩寒这一拨,还有底下的、未出名的,有没有特别看好的?

马原:这不已经是没有小说的时代了嘛。现在有些人在写,比较聪明的人就把小说当成另外一种商品吧,一开始就有成套的营销跟在后面。没小说的时代,我也没读,我不能贸然说没有好的作家,不能乱说。

木叶:我目前特喜欢李傻傻,除短的他还有一个长篇《红×》,这个人以后可能会写出一些大东西来。

马原:李傻傻也在《重金属》里面。《红×》还请我写过序,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没用,他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红×》不错。

木叶:白烨说“80后”作家“进入了市场但尚未进入文坛”,韩寒强力反驳:文坛算个屁,谁都别装逼。不过白烨的话也挺好玩儿。

马原:“80后”作家,进入市场就是为读者写作,不是为了个人进入文学史写作,这个是回归写作的本来的……我告诉你,最早作家们不是为了进入文学史写作的,雨果也不是,都不是,都是为读者写作的。因为有了所谓文坛,才有了谁谁进入文学史了,谁谁进入文坛了,谁谁进入批评家的视野了。因为白烨跟韩寒的这个争论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白烨说,“你们进入了市场了,没进入文坛”,韩寒就说“你们是个屁”。韩寒说得对啊,实际上,为什么一定要进入文坛呢?啊,一定得我谁都认识了,前辈说好了,被批评家、被正史肯定了?我觉得也不必要。你比如说,我就比较看重后来皮皮的写作,她的写作跟文学史没关系,我就给读者写啊。别人就说,啊……因为早期她也是先锋嘛,后期的写作就变成畅销书了,人家就是为读者写作,这有什么?挺好的事情啊。

木叶:我看过《不想长大》,她很有才气的,这事再谈。我先问,你觉得明星化是不是也对作家是一种伤害?容易出书是好,但是很难出书时逼着你弄个特牛逼的东西出来,太容易出了,你随便写个屁也给你出。

马原:前浪死在沙滩上,这是历史必然。能成名就成名了,不能成名再写也成不了名。成名以后,谁能永远屹立不倒啊,历史上能永远屹立不倒的人有几个,托尔斯泰肯定是一个,七十多岁还写《复活》呢!但这样的太少了。是锥子总要出头嘛。出了头就总是他锋利,这也不对啊。

木叶:中间比较受窝憋气的是被称为“70后”的那些人,当然也出现过像棉棉啊,卫慧啊这样的,现在安妮宝贝比较火一点的。棉棉编的一本影响自己的小说选过你的一篇,我记不清楚是什么名字了。

马原:因为棉棉也是一个朋友嘛,朋友吧有的时候就有点溢美之词,呵呵。我看贾平凹说影响他的美文也选了我的《海明威的男人哲学》,格非影响自己的小说也选了我一篇。朋友有时候客气一下,不可以太当真。

棉棉和卫慧是两个通过自己写作造成了那么大影响的作家,她们的方法也不太一样,虽然作品也不很多,但是能在中国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里面出头,大伙记住了卫慧、棉棉,这还是因为她们的才能,她们的写作一下子就脱颖而出,一定不可以轻看。

木叶:可这还是一个成则王败则寇的理论。

马原:实际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啊,也许有身后才成名的,像梵高、卡夫卡,但是不多。老话说,胜者王侯败者寇,这个话跟是金子总会发光,道理一模一样,真的是金子被湮没的可能性不大。

木叶:也有大器晚成的,不一定死后成名。

马原:是啊,陈忠实就是大器晚成,我们知道他基本上是从《白鹿原》,写的时候都快五十了。很多作家二十岁就出大名了,像苏童二十刚出头就名满天下了。

木叶:人出名书卖得也好的,写得不一定最好。

马原:这是肯定的,百分之百的。

木叶:刚才提到程永新,他讲到谁被高估了谁被低估了,那么在马原的视野中这一百年来的作家谁被高估谁被低估了?

马原:高估就不说了,干吗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呢?也许人家活得还很滋润呢。你说中国作家,我不熟,呵呵。中国的作家里面我特别喜欢柔石,就为他《二月》《为奴隶的母亲》这两篇,他就可以不朽。他还有个长篇叫《旧时代之死》,没见过,不知怎样。好作家被严重低估的就《废都》了。居然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作家大部分都不看好《废都》,还有《兄弟》,这是两本杰作。

木叶:安妮宝贝的书读吗?

马原:安妮也是很好的朋友,但没怎么读过,可能年龄的关系吧,觉得隔得远,他们的生活不太熟悉嘛。不是他们的我不读,格非和苏童同年龄作家的作品我都没怎么读过……

木叶:是说80年代的作品,还是现在的不读?

马原:80年代的时候,除了他们俩以外,其他同年龄的我都没怎么读过,他们俩因为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才读,而且读了以后也没有后悔,写得真不错。我基本上读的是死人的。

木叶:那你活着的人里读得比较多的是哪些?

马原:王朔读得最多。

木叶:为什么?

马原:好看哪。王朔小说后边的几个没读,华艺出版社出的那四大本全读过。看王朔的就像看经典小说一样,我说的经典是指古典小说,我就觉得特别好读。同时代的作家,王朔我读的第一多。

木叶:阿城说,与先锋作家单开一桌不同,王朔的那种语言直接影响到了老百姓日常生活。

马原:对啊,这就是我高看他的原因。他进入了日常生活,影响和改变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用语啊,习惯啊,成了饭后茶余都要谈的一个人和现象。

木叶:还是这个标准,那金庸不也进入日常生活了吗?很多年轻人说话都很金庸。

马原:金庸没进入日常生活啊?我说的进入日常生活不是这个……嗯,其实你跟我说的也不冲突,金庸确实是很大程度进入了日常用语,我说王朔不是指日常用语,我说王朔的方法论进入了日常生活,比如周星驰要是没有王朔的铺垫,不可能在大陆有这么好的人气,因为王朔语言的方法论已经铺垫了嘛,大家才能从《大话西游》里读出那么多味道来。

木叶:这很有道理,但周星驰在香港已经很牛了,92年是周星驰年,一年有六七部片子进入票房榜的前十名。

马原:不是,当年周星驰还是一个小弟,那个时候大哥还是周润发、万梓良、成龙。周星驰在大陆之所以有这么多粉丝,是跟王朔小说和电影的铺垫有关,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所以周星驰电影之后出现了《疯狂的石头》《武林外传》,比周星驰还无厘头,实际的始作俑者应该是王朔,因为王朔在那么多年里面,确实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的日常用语的方法论。

木叶:我们换一个话题,前面你谈到过一点,当时你和皮皮应该是金童玉女吧?

马原:很早时候好像是史铁生说的,因为他是朋友,又是兄长。

木叶:皮皮也了不起的,在《虚构》里透露皮皮跟着你去过麻风村,而且后来余华的《活着》的篇名她很早就用过。

马原:嗯,她还向余华讨伐过。因为余华开始发的是中篇《活着》。都是老朋友了,看到的时候她说,“余华,你得付我版税”。呵呵。她写过一个短的《活着》。早期她很重要的一个小说叫《光明的迷途》,发在《收获》上。那个时候还有《全世界都8岁》一系列中短篇,按今天这个分类她应该是先锋。后来她写畅销书嘛,慢慢大家把这个名字从先锋里摘掉了,实际早年新潮小说、先锋小说等小说集里都选过她的小说,起过作用。

木叶:她也挺勇敢的,还陪你去麻风村。

马原:也不是勇敢,好奇呗。看看究竟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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