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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00: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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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裘山山

出版社:华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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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

落花时节试读:

大雨倾盆

雨来得很猛很突然,几乎是一瞬间,天地就湿透了,城市就泡在水里了。大街上的行人迅速消遁,汽车飞驰而过,好像生怕一停顿就会被积水飘起来冲走。路灯在雨中明明灭灭,如另一个世界的光亮,有些诡异。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一些刚吃完饭准备离开的客人,被堵在了饭店门口。这种时候,出租车成了诺亚方舟,没有绝佳运气的人不要指望搭乘上。当然,自己开车来的不在乎,自备方舟逃生去了。可怜更多的人,不要说车,连把伞都没带,只能死等雨停。一些人开始打电话求援,向家人或朋友。还有些人站在那里发些无用的牢骚,反正跟老天爷抱怨,无效亦无害。

许林峰倒是一点儿不恼,还隐隐有一种愉悦,这愉悦整个晚上都充盈在他心里,即使突如其来的大雨也没冲淡。他的身边,站着今晚刚刚认识的田青青,还有介绍田青青给他认识的方老师夫妇。

这个饭店离他家很近,不过十几分钟的路,他就是冲进雨里跑回家,也湿不透内衣。正因为太近,他没有开车来。可是,对方的三个人却住得比较远,没有车是不可能回去的。作为今天这顿饭的东家,他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先走。这个理由让他笃定地站在那里,站在田青青身边。

眼见打车无望,方老师的夫人也拿出电话求援了,许林峰听出她是打给他们女儿的:你开车过来接一下我和你爸吧……那么大雨,根本打不上车……什么?真是的,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难得求你一回……我们走的时候窗户也没关,那么大雨家里肯定飘进雨了……快点儿啊,到了给我电话,我们在北门大桥的喜相逢酒店。

方老师夫人放了电话跟方老师说,这丫头,说她最快也得半小时才能来,不知在哪儿疯呢。方老师说,她说半小时,你就要做好一个小时的准备。方师母叹了一声。

许林峰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完全不清楚方老师家的状况。他跟方老师,是在一个饭局上偶然碰到的,方老师听说他是电脑公司的经理,马上崇拜地说,自己是个电脑盲,一出问题就抓瞎,还希望以后能找他帮忙。许林峰一口答应。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电脑公司都修电脑,比如他们公司,主要是做单位的局域网络业务。但他没有拒绝方老师,是因为得知方是出版社编辑,文化人嘛,让他有一种天然的尊重,还加上一点儿同情。后来方老师果然打电话来求救了,很小一个问题,让他如临大敌。许林峰就派了手下一个员工去他家解决,也没收费。后来又有过那么两次,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儿钱,这让方老师对他印象颇佳。一来二往,在得知他是单身后,就做起了月老,把自己老朋友的女儿介绍给他。

四个人被大雨阻在屋檐下,有些窘。站在旁边的饭店迎宾小姐就不失时机地揽客说,你们站在这儿等,还不如上去坐坐呢,三楼有茶座,也有空调。

许林峰一听很动心,就看田青青,田青青说:好啊,咱们别傻站在这儿了,方叔叔,我请你们喝茶吧。许林峰连忙说,我请我请。方老师夫妇互相看看,再看看瓢泼大雨,就跟他们上楼了。

上得三楼,果然看到了“清雅茶苑”的牌子。走进去,才发现已经有不少客人了,都在找座位点茶,大概也是被这场大雨留下的。田青青问服务员,有包间吗?服务员说有的,推开一扇门,正中摆着一张麻将桌,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儿。许林峰说,你们把桌子翻个面,平的朝上,我们不打麻将,只喝茶。田青青说,打开空调。小姐说没问题,去找遥控板。但许林峰转眼见方老师皱着眉,猜想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又说,要不咱们坐大厅里?方老师说,对对,还是大厅透气。田青青顺从道,那也好。

四个人东看西看,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田青青很自然地走进去坐在了窗下,方老师夫人也很自然地坐在了另一面的窗下。这茶座是车厢式的卡座。许林峰只好挨着田青青坐下了,和她肩并肩,面对方老师夫妇。但许林峰心里,还是喜欢刚才吃饭时的那个格局,他跟田青青面对面。那样他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说话,不说话时也能看眼神。

小姐过来问,几位喝点儿什么?铁观音,普洱,峨眉毛峰,还是竹叶青?田青青问,有白菊花吗?小姐说有,田青青说,我喝白菊花。许林峰问方老师,方老师,你和师母喝什么?方老师说,我们坐不了多久,主要看你们。许林峰说,那就泡一壶白菊花吧,拿四个杯子,另外拿点儿花生瓜子什么的。

小姐怏怏而去,菊花茶是最便宜的一种了。还四个人一壶。

田青青扭头看着窗外的大雨,其实窗外啥也看不清了。雨水如帘挂满玻璃。她忽然转头说,哦,我家来来今晚上惨了。

许林峰没有接话,因为她没看他,看着对面的方老师夫人。

来来?哪一个来来?方老师夫人问。

田青青说,我的小狗。它最怕下雨了,尤其这么大的雨,它肯定又钻到床底下去了。而且浑身哆嗦。我要在家的话,就得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给它壮胆。

方老师夫人说,狗狗这么胆小啊。

田青青说,嗯。我估计它的前世是淹死的,是落水狗。

方老师夫人说,那等会儿小霓来了,你跟我们一起走,让她送你回去。

田青青说,不用不用。今晚上就锻炼一下它。不能总这么胆小啊,总得经历点儿挫折啊。

许林峰笑了。他喜欢听她聊这些琐碎的事。而不是什么房价,什么物价,什么交通拥挤,那个让人太累了。

他很想接着她的话说,他喜欢下雨天,尤其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睡大觉,特别香。但他担心自己这么说,田青青会不会觉得他没情趣?或许他应该说,他最喜欢下雨的时候,和她这样的女人一起喝茶闲聊,很爽。但他什么没有说。毕竟方老师夫妇就坐在对面,他们不是两个人约会,是四个人,四个人约会,相当于开会。

方老师夫妇有些心不定,不时地看表。大雨哗哗的,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间或还有噼里啪啦的雷声。方老师夫人说,惨了惨了,阳台的雨水肯定都流进屋里了,回去又得收拾半天。转而又埋怨方老师,我走的时候说关了窗户,你非要开着透气。方老师说,早上看天气预报,没说要下暴雨啊。田青青说,嗨,天气预报都是马后炮,明天才会预告今晚的暴雨呢。

许林峰估计,方老师夫妇一来是担心家里进水,二来也是很少在这个钟点呆在外面,他只好努力找话题跟他们聊,安抚他们。

今晚许林峰很感谢方老师,把各方面都让他满意的田青青介绍给了他。但他还不确定田青青对他是否满意,这个得下来以后让方老师去问。他本来想,今晚分手后就给田青青发个短信,主动约她再见个面,用主动约见来表达他的倾向。现在大雨突降,给了他们继续在一起的机会,许林峰想,是不是老天爷想成全他们啊?

自打三年前离婚后,许林峰已经见了十来个女人了,有专门介绍的,也有偶然认识的。但无论什么情况,没一个对上眼的。百分之九十都不靠谱,那百分之一靠谱的,又没看上他。有的女人刚一见面就让他失望透顶,甚至迁怒于介绍人,怎么这样的女人也介绍给我啊?其中有一个,简直就像个站街的小姐。不是他以貌取人,是气息不对啊。人和人相处,气息很重要。还有的一上来就作出坦率状,问他的收入,问他的房子,问一个月给女儿多少钱,问是否把财产都让她来管理,直问得他怒火中烧。

有一段时间,他都放弃再婚的打算了。反正只要他乐意,未婚享受已婚待遇他是一点儿没问题。现在只要付钱,什么没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今年进入本命年后,他忽然渴望安定下来,渴望拥有那种居家过日子的平淡生活,渴望在感觉到衰老的时候,有个人陪他一起老。

老实说,今晚来之前,他没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方老师说这田青青只比他小1岁,已经35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在30岁以下的女人堆里扒拉着。他只是碍于方老师的面子才答应来见的。但一见之下,他忽然发现有戏。照说他也见过不少美女了,但这女人跟女人绝对是不一样,不能听介绍,必须见真人。田青青的容貌虽说不上美丽动人,但很有韵味,尤其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的身材也不错,可以打80分。年龄虽然偏大,但看上去很年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5岁;大学毕业,没结过婚。她的工作也让他满意,是个公务员,在市卫生监督局工作。多难得啊。

听方老师说,正因为各方面条件都好,所以也是挑来挑去的,把自己搞成了剩女。田青青并不忌讳这个,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已经是圣斗士了,再不解决,就要当齐天大圣了,我可不想变成那个猴子。

看看,还有点儿幽默感呢。而且,关于财产什么的,她一句也没问。反倒有意无意地说,自己有房子,收入虽不高,养活自己没问题。要不是老妈天天唠叨,她不介意自己过一辈子。

我从来没想到我也会相亲,田青青说,三十岁以前我觉得相亲是最庸俗的事了,可是我老妈天天唠叨,我只好顺从。我爷爷说,孝顺孝顺,重要的就是顺。那就顺呗。

看,家庭也比较靠谱。方老师说,他爷爷是他们出版社的老社长,老文化人。他爸爸是文化局的一个副局长,妈妈是医生,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宝贝,从小宠着。许林峰从别人那儿听来这么一句话,宠大的孩子可能有坏毛病,但不会有坏心眼儿。

田青青还说,今年春节后她已经见了几个了,都不满意,不是不满意,而是可笑。“有一个特好玩儿,在征婚启事写着,有模有样无毛病,无车无房有潜力。我觉得这人挺幽默的,就去见了一下,结果,模样且不说,还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见面过程中他大谈自己的创业计划,大概是想证明自己有潜力。可是现如今谁敢靠潜力过日子啊?物价和房价都在挑战人的极限,等你那潜力发挥出来,它们又刷新记录了。”

许林峰很赞同田青青的观点,这样的坦率他能接受。

许林峰自忖,自己虽然是个离婚男,但应该能配上田青青,首先外形还过得去,不算帅哥也属端正明朗派,其次有自己的公司,虽然公司不大,好歹是个老板。有车有房有积蓄。离婚后孩子跟了前妻,也没啥拖累。这些情况,方老师应该已经告诉田青青了,估计田青青对自己也是基本满意的,要不她跟自己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怎么会发生微妙变化呢?甚至,开始有了点儿小矫情?这是遇到对心思的人才会出现的情况。

田青青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他一时还捋不清,可能就是一种感觉吧,她散发出的气息,她说话的内容,还有说话的味道,和他以前见过的女人还真不一样。是因为她在政府机关工作?还是因为她学中文,小说看多了?

菊花茶送来了,许林峰喝了一口,实在是淡而无味,有点儿后悔跟着田青青点这个了,还是该要一壶铁观音的。

因为初次见面,他也不好意思抽烟,只好吃零食,花生,无花果,牛肉干,有一搭无一搭的,吃两下,说两句。

也许是没话找话,田青青又说起了下雨。

我对下雨过敏。你呢?这次她是转头过来对着许林峰说的。

许林峰说,怎么个过敏法?

田青青笑眯眯地说,我有雨水抑郁症。一下雨,就感觉特别孤单,特别伤感。是不是女人都这样啊?

许林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在说话的那个瞬间,脑子里毫无悬念地冒出了前妻的脸庞,那个女人不是坚强,是刚强。

田青青说,我小时候不这样,最喜欢下雨天出去玩儿了,玩儿一身水,我妈也不骂我,我妈说,孩子淋淋雨长个子。

许林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下雨搞恶作剧,举着伞,走到教室里,忽地一下,旋转雨伞,水花四溅,女同学惊叫,我就特别得意。

田青青说,对对,我们班男生也有这么干的。

这就是同龄的好处,有共同回忆。

田青青说,可能小时候疯过头了,长大就没那么开心了。有时候大雨倾盆,还卷着风,天黑乎乎的,树叶全部战栗发抖,我就恨不能哭一场,哭得像这个玻璃窗一样泪流满面。

呵呵。许林峰乐了。如果此刻他是独自面对田青青,这个时候绝对应该说,下次下雨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吧,我保证你马上就阴转晴。可现在不行,这么抒情的聊天,怎么能当着另外两个人进行呢?

于是他大咧咧地说,我喜欢下雨,下雨睡大觉最舒服了,质量特别高,是不是方老师?

方老师还没来得及说,方老师夫人就抢先道:他?想睡的时候,管你出大太阳还是下大雨,都照睡不误。好几次下大雨我半夜起来关窗户,他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还跑来告诉我,嘿,昨晚上下雨了。

方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睡觉很死。

田青青说,我还以为你们文化人都有神经衰弱症呢,我妈睡眠就特不好。

许林峰说,人的性格不能以职业分类的,我们这种粗人没准儿还会有神经衰弱症呢。

田青青说,你不可能,你肯定属于呼呼大睡型。

许林峰说,怎么看出来的?

田青青说,直觉呗,你一看就没啥城府。

许林峰想,这应该算是表扬。

许林峰跳出小我,忧国忧民道:现在的雨好像特别有杀伤力,下一回大雨闹一回灾。不是航班误点,就是桥梁垮塌,不是下水道堵塞导致街道成河,就是某个水管爆裂居民区停水,你看吧,明天报纸上肯定全是坏消息。

田青青说,就是,我们小时候下雨好像没那么多噩耗。

方老师说,这是因为现在资讯发达了,以前咱只知道咱周围的事。

田青青说,我觉得老天下那么大的雨,是因为看到这个世界太脏了,需要洗一洗,冲一冲。

方老师说,青青真是中文系毕业的。瞧这话说的。

田青青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小资?

方老师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许林峰想,到三十多岁还能有点儿小资也不易。现在的女孩子都现实主义得可怕。

方老师夫人没有加入谈话,她不停地弯下身子去挠痒,田青青细心地说,阿姨是不是被蚊子咬了?方老师夫人说,可不是,我这人特别招蚊子。烦人。

田青青立即打开随身的小包,拿出一瓶防蚊油递给她,擦擦,可以止痒。效果还不错。

方老师夫人就接过去擦。擦完了还给田青青,田青青说,你留着阿姨,我还有呢。接着又拿出一个小药瓶。

这个是维生素B,阿姨你吃两片。我客户说吃了这个药,汗里2就有一种味道,可以避蚊子。

方老师夫人说,你真仔细,还随身带着药。

田青青说,夏天的常用药我包里随时有,什么藿香正气丸啊,仁丹啊,防蚊药水啊,清凉油啊,都是客户送的。

许林峰想,怎么在政府机关工作还有客户?搞得跟我们做生意的人一样。不懂。转念又想,看来以后有个小毛小病的,不用花钱了。

许林峰注意到方老师夫妇仍是神色不定的样子。窗外的雨好像弱一些了,但他们的女儿始终没出现。半小时早过去了。方老师夫人几次要打电话催,方老师不让,说是正开车呢,又是晚上又是下雨,不要影响她。许林峰也安慰说,就是就是,肯定是路上不好走。

其实他心里也着急,希望他们女儿早些到,接走他们夫妇,这样的话,他才可以跟田青青单独聊天啊。这么难得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他自己刻意营造也营造不出来。但显然,方老师夫妇在女儿那里已没有权威了,这么磨磨蹭蹭的。

许林峰说,要不我跑回去开车?

方老师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还没等你跑到家,小霓就来了。

田青青说,看来我得学开车了。本来我有个客户说可以借一辆车给我开的。可是我没驾照啊。

许林峰很吃惊,车还可以借来开?

田青青笑说,我要想借早借了,只是不会开,所以一直没“借”。

虽然笑眯眯的,还是露出了自负。

她的工作还挺吃得开嘛。许林峰再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田青青忽然提议说,要不咱们打麻将吧,免得干等着得心焦。

方老师夫人立即说,好啊,咱们四个人正合适。许林峰暗暗叫苦,希望方老师反对,方老师果然说,我没兴趣,小许你呢?

许林峰左右为难,说没兴趣吧,扫了田青青的兴,说有兴趣吧,就把方老师孤立了。他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我不太会打麻将。

田青青马上说,那咱们玩儿牌吧,斗地主怎么样?我知道叔叔阿姨都会玩儿的。

许林峰连忙说,那你们三个玩儿。

方老师说,还是你们三个玩儿吧。

服务员拿来一副牌,三个人就摸上了。一牌在手,许林峰发现方老师夫人马上气定神闲了。看来人不可貌相,方老师夫人虽然看上去很矜持很斯文,却也是个喜欢玩儿牌的人。

许林峰的心思并不在牌上,而是在田青青身上。田青青的手竟然那么细腻,跟二十多岁的人没多大区别,显然很注重保养;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透亮的翡翠手镯,他虽然不懂,也能看出价值不菲。显然她的生活比较优越,爷爷是老文化人,父亲是个局长,怎么也有点儿家底吧。

玩儿起牌来,田青青不再是那个对雨水过敏的人,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还经常冒出一些市井俚语。方老师夫人也一样,一看就是经常在牌桌上泡着的女人。反倒显得许林峰有些斯文了。

电话忽然响了,是方老师夫人的。方老师夫人看都不看就示意方老师接,你女儿,快接。自己继续理牌,一脸专注。

方老师接起来说,你到啦?我还以为要明天早上才到……我们在三楼茶室……好,马上下来。

方老师关了电话跟老婆说,她到了,说门口不好停车,叫我们赶快下去。

方老师夫人说,急什么,把这盘打了。方老师说,她该着急了。方老师夫人说,我们等了她一晚上,她等我们10分钟算什么。

许林峰笑笑,开始胡乱出牌,一副找死的样子,希望赶快结束。田青青也很默契,于是方老师夫人迅速赢了。她扔掉最后一张牌,笑容满面地说,你们俩联合起来让我啊?好好,你们一条心我也高兴。

她站起来准备拿包走人。忽然,两个年轻女孩儿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上来就娇嗔道,你们干嘛啊,都跟你们说了不好停车还在这儿打牌,真过份!

话虽然厉害,语气还是跟父母撒娇的语气。

田青青说,哦,小霓来啦?

那女孩儿叫了声,青青姐。

方老师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搞的?

小霓说,我怎么啦?我能开到这里就不错了,你们坐在空调房里哪里晓得外面的情况?街上之惨,都成河了,好多车都遭熄火了。

方老师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但是什么,他没再说,转而介绍说,这是我女儿小霓。小霓,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电脑公司的许经理。

又问女儿:这位是?

小霓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小云,幸好我叫她一起来的,她技术比我好,要是我开,可能都开不过来了。

小霓揽了一下身边那个女孩儿的肩膀。那个女孩儿头发短短的,看上去比小霓高一些,有点儿像李宇春,让许林峰恍惚觉得面熟。

许林峰站起来跟她们握手,我许林峰。

在握手的一瞬间,他明白方老师为什么不高兴了女儿了,小霓的穿着打扮,实在是不像是方老师的女儿,一件吊带裙,还那么短,一脸的浓妆,脸颊上不知抹的什么,微微发萤光。

但这还不是让他愣住的原因,让他愣住的是小霓身边那个女孩儿。他见过。

还不止是见过。

要命的是,那个女孩儿好像也认出他了。微微怔了一下。

他的脸肯定变色了,心里有些慌乱。还好茶室灯光暗,没人察觉。那女孩儿轻轻和他握了一下手,笑说,哦,许先生。

方老师说,看这雨一时也停不了,要不你们也上车挤挤,让小霓送你们回去?

许林峰连连说,不麻烦不麻烦。

方老师夫人拽了一下方老师说:你真是的,瞎操什么心那。咱们快走吧,都10点了。我还得回去收拾家里的水灾呢。

四个人匆匆离去。

终于剩下了许林峰和田青青两个人了。

许林峰朝田青青笑笑,但笑容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喜悦,满脑子都是那女孩儿,小霓说她叫小云,是公司同事。好奇怪。方老师曾跟他说,女儿在朋友的图书公司搞策划。策划到夜总会去了?

她显然认出自己了,她故意说,哦,许先生。因为那天,他给过她名片。她会告诉小霓吗?如果告诉了小霓,田青青就会知道。怎么这么寸那,偏偏碰到她们。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壶来给田青青加了些茶。茶壶很轻,许林峰招手叫服务员添水。

窗外的雨声从哗啦哗啦变成了淅淅沥沥,但还没有止住的意思。本来他一直盼着,方老师夫妇走了,他跟田青青可以独处,但现在,他完全没心思了,就跟做了贼被人拿了现行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许林峰心里开导自己,离婚三年,哪可能不找去女人。自己正当年嘛,如果说一直守身如玉,鬼才信。再说她田青青也不可能没和男人交往过。

但怎么搞的,就是感觉心里不对劲儿。

田青青忽然笑吟吟地说,你说你这么好条件,方叔叔怎么不把他女儿介绍给你?

许林峰一愣,连忙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他女儿那么年轻,我都奔四了。

田青青说,那我怎么觉得,刚才小霓一来,你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许林峰说,没有没有,我对她没什么感觉。她就一丫头。

田青青说,你看你还叫得挺亲热呢。

看来田青青会错意了,她以为自己是看上小霓了。说明她对自己还真上心了,都有醋意了。许林峰说,我的意思是,她在我眼里就是孩子。再说……

再说什么?田青青追问。

叮咚一声,是短信。

许林峰拿起来看,号码陌生,打开,就一行字:放心吧。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妈的,她还真认出自己了!居然还留着他的名片。许林峰心里一紧,不过,自己不也认出她了吗?因为她跟那个女星长得像,他印象颇深。毕竟,那天晚上,他们通宵在一起的。

她是来结盟的,还是来看笑话的?她会不会告诉小霓?

他没有回,抬头对田青青说,再说她也不适合我。

田青青撇嘴说,小霓怎么穿那样的衣服,而且妆那么浓,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许林峰说,你跟她熟吗?

田青青说,不太熟,我们也差好几岁呢。但上两次见面,她还像个学生的样子,比较清纯。怎么说变就变?

许林峰不想谈这个,可是一时又想不出话题。被人当场戳穿的感觉真不好。其实也没人戳穿他,是他自己戳穿了自己。他不再是那个想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的许林峰了,而是,而是另一个逢场作戏的花天酒地的许林峰。田青青的确不错,可是,他们要在一起的话,中间始终存在着那个事故苗子。

田青青又说,我觉得我们这个年龄,跟小几岁的还是不一样,有代沟的。

许林峰含糊地点头,继续喝茶。一口接一口的。好像那菊花茶泡到这会儿,才泡出味儿来。听说菊花是清热的,他还真需要清清热。

田青青说,但是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岁数小的啊?

许林峰连忙摇头:哪里,哪里。

他心想,喜欢年轻的是肯定的,哪个男的会喜欢老女人?但也要看拿来干嘛,过日子肯定不行。田青青肯定误会了,但他没法解释。正暗自纠结,忽然听见田青青说,我想回去了。

许林峰听出她声音里有些不快,还来不及说什么,田青青就大声喊道: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应声拿了单子走过来,许林峰连忙说,我来我来。

田青青一把将单子抓了过去,说,我说了我请客的。

许林峰已明显感觉出她有情绪了。就没有再争。

哪知田青青一看就叫了起来:180快?你们什么茶啊那么贵?

服务员说,一壶菊花是80元,多加一个杯子就多10元,还有那几包零食一共70元。一共180元。如果你们不要发票的话,还可以一人送一瓶可乐。

田青青说,凭什么不发票?要发票,另外,叫你们老板打个折。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从来不打折的。

田青青眼睛一瞪,什么叫从来不打折?叫你们老板过来。

服务员说,老板不在。

田青青说,老板不在?好啊,总有个当班的吧?请他转告你们老板,我是市卫生监察局的,明天我们打算抽查一下你们卫生状况。老实说,我今天一进来就感觉不佳。蚊子苍蝇乱飞。

许林峰暗暗吃了一惊。田青青的语气,面部表情,当然还有说话的内容,统统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一下雨就忧郁的小资女了。

服务员嗫嗫地退下了,很快,她带了一个老板摸样的人来了,那人一上来就冲着许林峰点头哈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小妹是新来的,不懂事。

许林峰朝田青青摆了一下头,老板马上明白了,冲田青青点头哈腰说,真是抱歉,你们这样的贵客,我们请都请不到,哪能要你们买单呢。我请客我请客,另外再送一份果盘,好不好?

田青青冷着脸说:用不着。我从来不白吃白喝。

老板顿了一下,转身朝服务员喝道,还不快去给这位女士结账?按我们的贵宾金卡打折,打五折。另外开个发票。就开办公用品。

服务员小跑着下去了,老板继续陪着笑脸,还掏出烟来给许林峰点,弄得许林峰十分尴尬。老板说,都怪今天下大雨,我们仓库有点儿漏雨,茶叶打湿了一些,所以我在仓库那边张罗,没注意这边的情况,要是得罪了还多包涵,多包涵。

许林峰只好说,没事没事。

田青青始终冷着脸。接过发票和零钱,往钱包里一塞,然后站起来,蹬蹬蹬地往外走。

许林峰只好尾随着一起下楼,感觉自己形象猥琐,像个狗腿子。但不知怎么,心里的纠结却化解了,有几分轻松。

街上湿漉漉的,雨倒是停了。许林峰拦住一辆出租,让田青青先上,不想田青青一坐上去就关上了车门。

许林峰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田青青说,不必麻烦了。以后再联系吧。

许林峰看着车远去,如释重负。

路灯依然明明灭灭,有些诡异。他独自往家走,路边七零八碎地掉了些断裂的树枝,还有被雨刮倒的自行车,广告牌。显得有些狼狈。他忽然想起刚才田青青说的话,有时候,老天下一场大雨,就是看到这个世界太脏了,需要洗一洗,冲一冲。

可是老天爷却不知道,这世界是那么不经洗,一冲刷,真相到处显露。

意外伤害

宅了三个月,今天出门去。

贴一篇发表在长江文艺上的短篇小说。顺便感叹一句,小说越写越觉得难了。有时自己喜欢,编辑不喜欢,有时候编辑喜欢,读者不喜欢。有时自己不喜欢,大家还觉得不错。呵呵。所以各位朋友看了,有什么感想建议乃至批评,欢迎留言。俺还想进步呢意外伤害(短篇小说)(此小说先后被《小说选刊》10期《小说月报》11期选载)

那天的一切,原本是偶然。

说偶然,是前期有许多“如果”:如果沈庆国不把手机落在办公室,他就不会遇见老谭。如果不遇见老谭……

那天下班沈庆国刚走到自己的车旁,就想起手机没拿。现在哪还能离得开手机?于是倒回办公室去拿。拿了手机出来,就在走廊上撞见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小楞了一下,立即热情洋溢的说,嗨老沈!我正找你呢,没那么巧的!沈庆国也小楞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想起这位好像是大学同学,高自己一个年级,和老宋是同学。沈庆国就跟他握手,作亲热状寒暄,并努力回忆他姓什么。还好那人主动说,我老谭啊,谭光荣。沈庆国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们宋厅是同学嘛,师兄师兄。老谭说,对对。不过你不认识我不奇怪,我们都认识你,你在学校的时候很拉风。

听到这样的话总是让沈庆国尴尬。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拉风有何用?沈庆国摆摆手,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从17楼下到1楼,还是需要那么几分钟的,沈庆国以官府人的心态,担心他是有什么麻烦来找自己的,就抢先把话题引向家长里短。那个,你孩子也上大学了吧?哪知老谭说,我儿子去年就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沈庆国大吃一惊,啊,儿子那么大了?老谭说,我本来就比你们年龄大嘛,进校之前就结婚了。沈庆国一想也是,自己都45了,他们大学毕业已经20多年了。老谭不无得意地说,我那小子还不错,工作也不用我操心,买房子也不用我操心。对了,他下周六结婚,我就是来请你和老宋参加婚礼的。你一定要来啊,我请了不少同学呢,咱同学正好聚聚。

沈庆国说,噢,恭喜恭喜,祝贺祝贺!心里却狠狠地骂自己多事,本来还想显摆一下自己女儿去年考上了清华。这下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得瑟不成蚀把米。

接下来的几天,沈庆国怎么思谋也没想出个借口来推掉老谭儿子的婚礼。最近连个短差也没有,撒谎还是心虚的。可现如今婚礼的份子钱看涨,他实在不想莫名其妙的白送钱,他跟这个老谭,过去从不来往,今后也不会往来。显然他那天只是来给老宋送请柬的,他完全是撞上的。

他还没想出个辙呢,老宋就叫他去办公室,上来就说,老谭儿子的婚礼我哪有功夫去啊,你去的时候帮我把红包带过去吧。

老宋根本不问沈庆国是否去参加婚礼就托他带红包,这让沈庆国的郁闷叠加。可老宋毕竟是他顶头上司。沈庆国只能点头。他走出办公室,捏了捏老宋的红包,估计有1千块。只好忍痛装了个800的。唉,纯属意外伤害。他明显感觉出,老谭邀请他参加婚礼,纯属搂草打兔子,捎带的。

沈庆国揣着两个红包,打算到了婚礼现场签个到交了红包就走,方便的话给老宋带回一包喜糖,证明完成任务了。虽然他很不喜欢老宋,一日腹诽三到五次,但面子上还是把他当老板对待的。他早已不是愤青了。

哪知走到酒店门口,他正在新郎新娘那幅像电影海报一样的巨幅照片前咋舌呢,就被几个同学给揪住了。原来这老谭还真是请到了他们班上的好几个同学,其中还有女同学,女同学里还有个他暗恋过的,牵手未遂的。让他惊讶的是,这女生还那么好看,那么优雅,含着笑意看他,让他迈不动步子了,就一屁股坐下来。

马上就有同学说,呦嗬,我们班几次聚会你都不来,人家班的同学结婚你倒来了。真过份!另一个说,他是故意躲我们呢,怕我们找麻烦。沈庆国自知理亏,只好坐下来喝酒。

尽管沈庆国一再声明自己是开车来的,也低挡不住同学们的大肆进攻,同学是什么?同学就是那个让你难堪你也不敢发作的人。“喝醉了叫代驾,吓唬谁啊。”几个同学一边轮番灌他的酒,一边肆无忌惮的对他进行嘲讽调侃加忽悠。大家都知道他在省府就职,还是个处长。平日里敬而远之,这种场合正好宣泄。他们查他抽的烟,查他戴的表,还查他脚下的皮鞋,有个女生居然把他的衬衣领子都揪出来看了商标。“我们替组织分下忧哈,帮着审查一下。”这是提议的。“对对,看看我们班的贪官达标没有。”这是附议的。“还行,还有堕落的余地。”这是作结论的。

沈庆国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任他们折腾。想当初毕业时,他们充满理想豪情万丈,想靠着自己的奋斗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更公平,更正义。可是现在,已经降低到只要不成为阶下囚就好了。沈庆国心里拔凉拔凉的,也就半推半就地喝了不少酒。

等他好不容易抽身离开婚礼时,已是下午3点多了。几个男生上了麻将桌,不再纠缠他。

可他刚走出酒店想打电话叫个代驾,那个牵手未遂的女生就跑出来叫住了他:哎,一起走吧。我也有事要回去。

沈庆国无法拒绝,其实是有些窃喜。

女生转而又说,别坐车了,咱们一起走走路吧。

事后沈庆国反省,那天的事虽然前期都属意外,这一步却不能算,这一步暗含了他的主观意志。如果当时他心肠硬一硬,脸拉一拉,不答应女生一起走,直接回家就没后面的事了。

可是,谁能拒绝这一步呢?本来就喝了酒,情感如沸腾的鸡汤,甚至是鸽子汤,滋养着一颗无法淡定的心,加上这女生依然好看,一一袭黛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丰满而不臃肿的身材,目光依然干净温和,牵引着他的心。大学里,沈庆国在心里称她为安琪儿,因为她恰好姓安。但他整死不敢表白,眼睁睁看着她毕业走了。后来听说,这女生曾在其他女生面前说很欣赏他的,他后悔不迭。后来又听说她出国了,去了美利坚。隔着大洋大海,他以为永远见不到她了,却不料她就这么不经意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当女生安提出要跟他一起走走时,沈庆国就不由自主地说,好啊,我也正想走走呢。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的理由是:现在满嘴酒味儿,回家肯定被老婆唠叨半天。走回去的话酒劲儿差不多就过去了。

于是乎,沈庆国就和女生安一起走了。

一个城市无论多么拥挤嘈杂,总会有几条僻静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说让人心猿意马。从酒店出来,沈庆国和女生安就弯进了这样一条小街,人很少,没有沿街的店铺,却有树荫。安安静静的,甚至忧忧郁郁的,很适合走路,两个人一起。

最初的一段,两个人无话。一般来说,男女在一起,话特别多和一句话不说,都潜伏着事故苗子。沈庆国无话,是觉得自己不能去问她的家庭,也不想谈工作。若继续怀旧,又怕女生安误解。如果说今天参加婚礼有什么收获,那就是遇见了她。那一刻他止不住地咧嘴笑了笑,暗想,800元的意外伤害有补偿了。

沉默了一段路之后,沈庆国终于开口说,我听他们说你出国了,还以为再见不到了呢。

女生安说,我回来好几年了,出去读了个博士。

女生把博士二字说得轻描淡写,沈庆国夸张道,哇,好厉害。美国博士。那,没嫁给老美?

女生依旧轻描淡写地说,嫁了,又离了。

沈庆国有些尴尬,哦……真没想到今天遇见你。你跟这个老谭,很熟吗?

女生安说,也不熟,毕业后就见过一两回。他跟我说,我们班好多同学都要来,我就来了。还说你也要来。

沈庆国心里很熨帖。他看了安一眼说,你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大美女啊。

安笑说,你现在也会讨女人的好了?

沈庆国说,怎么,我以前不会吗?

安笑笑,又说,不过你也保持的挺好。居然一点儿没发福。

沈庆国本想说,我那时不苟言笑是假象,因为暗恋你,在你面前大气不敢出。可他不能说。以他目前的状况,可是无心无力无暇去发生什么情事的。还是省省吧。

沈庆国说,我喜欢运动。游泳,打篮球,登山。

女生安忽然道,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有贪官被揪出来,就会下意识地想到你。生怕你的名字某天出现在报纸上。

沈庆国瞬间被感动,一来她竟然会惦记自己,二来她还这么单纯。但他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哈哈,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出事的。再说就算我出事了,也没资格上报纸啊。我才多大个官儿,还不如当初在学校里的官大。哈哈。

沈庆国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幽默大笑起来。可不是,他在大学里是校学生会主席呢,现在只是个副处长。

女生安也笑道,有一回我们编室主任的老婆带女儿出国旅游去了,我们主任说,哇,我成裸官了。我们都笑死了,说你哪里够得上裸官?裸小吏而已。

两个人一阵调侃乐呵,气氛轻松起来。

严肃的话题是女生安引起的。她忽然很突兀地说,现在的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没有一个不贪的?

沈庆国愣了一下,然后也很突兀地说,胡扯,我就不贪。

女生安笑笑,当然是不相信的那种笑:刚才他们几个说你,是属于比较谨慎的那种,不张扬的那种。

沈庆国有些急了:这不是谨慎不谨慎的问题,我是真的不算贪官。当然,刚才已经说了,我算不了神马官,小吏而已。但我的重音不在官,在贪上。我真的不贪。

安还是笑笑,笑容里多了些宽容,仿佛说,没事儿,咱们谁跟谁,不必那么认真。

沈庆国认真起来: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们走出小巷,走上了临河的一条路。沿河的绿化搞得很好,草坪,灌木,还有各种开花的树,让人愉悦,散发出的气息,与他们的话题完全相悖。

安说,我不是不相信你,现实如此。就连我们文化圈儿也猫腻不少,有点儿权的都瞎折腾,拼命捞好处。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当官呢,好处太多。

沈庆国说,也太脏。

安说,我估计女人要进了官场,更得变形。

沈庆国说:我不会变形,我有底线。

安说,是吗?底线是什么?

听到女生安不信任的追问,沈庆国一时有些冲动,他很想痛痛快快地表白一下自己这么些年来是怎么不易的,他的原则,他的个性,他得罪的人。但一瞬间又压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说了也白说,他已经厌倦了麻木了。于是他简单地说,底线就是不昧良心。

安说,良心?这可是一个大概念。

沈庆国说,是啊所以我不想说,按禅宗的话讲,说出来就是错。我也不是绝对不收,但我自己订了几条杠杠。不过也许你不信,不收比收还要难,人家都疑心你。我在我们厅里,连老宋都防着我。

安说,是不是啊——?

这次她的尾音拖得很长,那种不信任的意味在长长的“是”里暴露无遗,外加几分嘲讽。

沈庆国心下悲凉,一个自己曾经暗恋的安琪儿,或者也曾经暗恋过自己的单纯女生,非把自己和那些官场上的浑浑噩噩的人视为同类不可。让别人相信自己不作恶,竟那么难。这让他心有不甘,他有些生硬地说,奇怪得很,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好人?其他人不信都算了,连你也不信?

安怔了一下:生气啦?

沈庆国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我也知道,清高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我,在处长这个位置上已经踏步9年了,我不到35就当处长了,现在还是处长,比我资历浅的能力差的都跑我前面去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越想越气,也想尝试着改变一下,我就不信搞不过他们。但天亮了,又一切照旧。

为什么?女生安追问。

沈庆国说,说不清楚。也许是秉性,也许是赌气,也许是你们说的,胆小,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也许是为了女儿。为了女儿,我不想做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其实一个人的品行,无非就是天性秉性加上习性。天性不说了,秉性跟所受的教育和成长背景有关,习性则和生存的环境有关。我很庆幸自己的生存环境比较干净。

一口气说下来,沈庆国终于舒畅了一些。

女生安终于换了种语气说,你挺不容易哈。在那个圈子里混,没有他律,全靠自律,洁身自好很难。

沈庆国忽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这么多年了,他没人可说,跟圈内的人是无法说的,人家会说你装,跟圈外的人说了也白说。今天上天突然给了他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实在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他突然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女生安说,好啊,我正有点儿累呢。

从前面的发展情节看,那天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好像故事已经被写进了某个程序,沈庆国只能按提示点鼠标,“下一步”,再“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当沈庆国提出找个地方坐坐时,女生安连连赞成,这让沈庆国意识到,她穿着高跟鞋,一定早就走累了。而他,也很想抽支烟了。偏偏就那么合适地,他们看到了一个茶铺。露天的,临河有一排擎天的黄桷树,诱人地铺开一地绿荫,树下散落地摆放着竹椅。

仿佛天意。

两人走过去,在树下的竹椅坐下。两杯茶很快送了上来,是今年的新茶,绿绿的,可心可意。沈庆国心里舒坦,几乎忘了今夕何夕,好像自己也是个游客,跟心仪的女人来这个城市度假。他掏出一支烟向女生安示意了一下,点上,惬意地抽了一口。

但忽然闪过一念,不要被单位上的人或者熟人看见才好。到时候才解释不清楚。于是他下意识移动了一下椅子,让身边的大树遮住自己半个身子。这个动作让女生安察觉了,安笑说,不至于吧?

沈庆国感慨道:其实这年头官儿也不好当了,当官的成本越来越高了。你上微博看看就能感受到,随时都有被网民揪出来的官员,狼狈不堪的。现在网民多厉害啊,一根皮带一块表一包烟,都能给你查个一清二楚。

女生安说,你也上微博?你叫什么我加你。

沈庆国答非所问:我潜水,只看不发。我就是想了解下情况,免得自己跟社会脱节。不过我看到那些贪婪的家伙被人肉出来,也觉得解气。网上不是有这么句话吗,现在最能起到监督作用的,不是纪委检察院什么的,而是网民。

女生安说,我看到啦,有人总结了贪官被暴露的几个原因,家里失窃,夫妻失和,情人反目,网民人肉。

沈庆国深深吸了口烟,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心里是有禁忌的。那年去缙云山参加一个会,偶然看到一副对联,很受震动。我存到手机里了……上联是:“你可知此身不能久在何苦急急忙忙干些歹事”,下联是:“我却晓前世皆已注定只得清清白白做个好人。”这简直就是写给今天的官员的。

女生安呵呵笑起来,可不是,应该挂到党校门口。

沈庆国看出,现在安看他的目光,与先前已有很大的不同了,笑意里少了调侃,多了信任或欣赏或同情。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怎样的,有么有泄露心事。他暗地里思量着,是继续和她聊官场上的苦闷,还是聊他们共同的往事?他很想说一些既能自己表达心情,又不至于燃情的话。

但他还来不及酝酿,就发现女生安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直视前方,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啊,有人跳河了!

沈庆国迅速回头,果真发现在离他几步之遥的河面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立马反应过来是头发,是女人的头发,一个落水的女人的头发,女人在扑腾,并且有顺河而下的趋势。

沈庆国掐了烟,噌地站起来,蹬掉皮鞋脱掉外套,冲刺般跑向河边,一个跨步翻过栏杆,嗵地一声,就跳下河去了。他快速游向那个女人,女人顺着河水在往下漂……沈庆国水性很好,这些年为了排解自己在官场上的郁闷,他加入了好几个体育爱好者俱乐部,有户外运动,篮球队,还有冬泳队。真让他获益匪浅,不但身体好了,也结交了好些真正的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沈庆国三下两下就游到了女人身边,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那个女人,并按照训练过的方法,将女人夹在胳膊下,朝岸边游。

岸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沿着河往前跑,追着他们。茶铺老板还拿来一根长竹竿,以及绳子,有几个男人已经下到河边,大家七手八脚帮他把女人弄上来,又把他拉了上来。

惊心动魄,却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有两个细节,让事后的沈庆国有些英雄气短。

第一个细节就是女生安的目光。女生安看他的目光,让他无法淡定。在他跳水救人之前,那目光已经温热,在他跳水救人之后,那目光就变得炙热了。

第二个细节,就是上车后她握住了他的手。

落水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因呛水而咳嗽不止。

不知是谁打了110,沈庆国听见了警笛声,警察来了。

沈庆国看女人无大碍,又有警察在,就打算离开。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个年轻女人为什么跳河,但一眼看到女生安抱着他的衣服和鞋子,脸色发白地站在那儿等他,就没心思再管闲事了。他给警察留了个手机号,就钻出了人群。

女生安迎上来说,你没事吧?

声音居然有些发颤。

沈庆国笑说,我没事。还好你发现及时,论救人你是头功哈。

女生安不说话,递上纸巾让他擦脸上的水,又把衣服给他披上。沈庆国拧拧身上的水,甩甩头发,一屁股坐到石阶上,脱掉湿漉漉的袜子,光脚穿上皮鞋。等他站起身时,发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而且每个人都拿着手机在拍,对着他拍,还有身边的她。那场面真有些恐怖,仿佛他们俩被人捉奸在床,扒光了衣服。

沈庆国连忙别过脸去。

真是突飞猛进的信息时代啊。过去发生突发事件,最早到达现场的往往是记者;现在发生突发事件,最早到达现场的全是记者。沈庆国想,要不了一分钟,消息就会上网,满天飞了。虽然是做好事,他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一时间他顾不上多想。拉起女生安就走。

路边,一辆停在那里看热闹的出租车师傅主动打开车门说,大哥上来吧。沈庆国和女生安就坐上去,居然还有人跟过来,拍了他们上的出租车。他问安,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女生安说,先送你吧,你看看你这一身的水,赶快回去换衣服。

出租车师傅笑说,我看见你救人的。今天我免费拉你们,先送谁都行。沈庆国正想跟师傅开个玩笑,说去北京也免费吗?忽然听见女生安又一声惊叫:血!你流血了!

沈庆国低头一看,自己的膝盖处果然血迹斑斑,拉起裤角一看,伤的还挺厉害。再一检查,胳膊肘也有擦伤,显然是刚才下河时磕碰到了,疼痛的感觉也同时出现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女生安就果断地对司机说,去医院,去最近的一家医院。

说罢,她就握住了他的手。

老宋找到他时,沈庆国刚回到家。老宋因为打不通他的手机,就打到家里来了。沈庆国老婆说,我也正着急呢,联系不上。所以沈庆国一进门就听见老婆说,回来了回来了!快,宋厅长找你。

老婆把电话递到他手上,然后站在一旁死死看着他。

老宋在电话里说,老沈,你干嘛关手机啊?沈庆国说,我手机进水,坏了。老宋说,哦,我说怎么总打不通,警察找不到你也打到厅里来了。满世界都在找救人英雄呢。沈庆国说,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人?老宋说,全世界都知道了,大英雄,不但你出了名,咱们厅都跟着出名了。沈庆国更加诧异:我没跟人家说我是哪个单位的啊。沈庆国说,现在的网络,有你的照片,查出你单位还不容易。不过你挺勇敢的嘛,说跳就跳。

沈庆国不知他是真心夸他还是嘲讽他,他永远都跟他隔膜着。他只好说,刚好碰上了,就一瞬间的事情。

老宋说,这样,你现到厅里来一下。

沈庆国说,现在?(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而且是周末。)

老宋说,对,我和厅长在办公室等你。

沈庆国说,好吧。

老宋又加了一句:在此之前,不要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沈庆国不明就里,说,好的。

沈庆国一放下电话老婆就大声喝问:你干嘛关机?沈庆国说,你都听见我跟老宋说了,手机坏了。老婆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个电话往家里打一个?不知道家里担心吗?沈庆国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没上神九。老婆大吼:沈庆国你别装得若无其事!

沈庆国大吃一惊,老婆怎么发这么大火?他可是做了件好事还负了伤的人呐。

老婆啥话也不说,推着沈庆国进了书房,摁到电脑桌前坐下:你自己看看吧。

沈庆国一看,老婆早已打开了微博网页,再一看脑袋就大了。

他下午跳河救人的事,居然进入了今天的微博热点排行第二,他的照片,还有女生安的照片,如繁星布满网络。有人迅速认出了他并人肉出了他的具体情况,省某某厅某某处副处长,身边的女人是省某出版社编辑,他们的关系不是夫妻……关键是,对他跳河救人并没有太多的赞扬,对跳河女人的命运也没有更多的关心……所有的兴奋点和关注点,都在他和女生安的关系上,还有他落在桌子上的那包烟上,那是包软中华。于是各种猜疑各种难听,让沈庆国在那一刻恨不能一头撞死。

老婆在身后大声问,那个女人是谁,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沈庆国说,现在跟你说不清楚,回来再说。

老婆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告诉我她是谁不就得了?

他不再吭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手机,把电话卡装进去,一打开,果然涌进来好多短信,有下午见面那些同学的,也有同事的,当然还有老婆的。还有些陌生号码,估计是媒体的。

烦躁。他动作很猛地推开椅子,想大踏步地走出屋子,可是,膝关节上的伤让他无法潇洒行走,他只好一瘸一拐地出门。

老婆在身后问,你腿怎么了?你腿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出门,打车去了厅里。

从厅里出来,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

膝关节的伤痛得厉害。因为疼痛,他像个瘸子似的缓缓走着,这让他的沮丧加倍凸显。他忽然想起了女生安,自己遭受的压力都那么大,她会怎么样?她一个女性,被人家人肉出来,跟个男的在一起,有嘴说不清,一定很难过很懊恼。

他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这才想起号码存在那个手机里。

手机上又有好些未接的电话和短信,号码一律陌生,估计是厅长跟他谈话时收到的。他懒得看,只是把手机铃声打开。然后在街边的绿化带上坐下,点了一支烟。

从大学毕业至今,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深夜的街头坐过,有点儿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在见到厅长之前,沈庆国多少还有些期待,不管怎么说,自己是救了人,还负了伤。网上猜疑什么无所谓,组织上总该信任他吧?外面的世界糟蹋他,自己人总该表扬一下吧?

厅长是表扬他了,但就一句:没想到你水性还挺好。有两下子嘛。剩下的,就全是话里有话的批评了。

我们作为政府官员,做事要低调,要谨慎。这是我一向强调的。尤其在男女关系上,让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当然我不是说你有什么,我倒是相信你的,但别人很难相信,总认为有猫腻。恐怕就连你老婆也很难相信,是不是?

沈庆国很想说,哪有那么多猫腻?我们真的是偶然碰上的。可是,因为车上那两个细节,让他英雄气短,便不做声了。

还有你曝光的那个烟,我上次开会就强调过了,在外面不要抽高档烟,你是老板随便抽,但你是公务员就不行。你说是婚礼上别人给的,我倒是相信,绝对相信。我对你还是了解的嘛。但还是那句话,别人不信啊。你总不能让组织上出面来给你证明吧?现在辟谣的哪里有造谣的有公信力?

关于烟,沈庆国觉得自己更是冤。今天老谭儿子的婚礼上摆着的就是这个烟,老谭和小谭都很有钱啊。跟安坐下来喝茶时,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跳河救人时哪里还想得到先收好?他又不是余则成。

让沈庆国生气的是,厅长跟他谈话时,老宋一句也不帮他,他完全可以证明,他是去参加同学儿子婚礼的,他那同学的确有钱,是做生意的。如果他善良,他还可以证明,那个女生的确是他们班上的,的确是在婚礼上碰到的。

可老宋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坐在那里不吭声。

狗东西!真他妈的操蛋!沈庆国在心里狠狠骂着。

厅长又说,现在网上乌泱泱的乱七八糟的,我看了一下,负面的东西多过正面的。所以我建议,你就不要接受媒体采访了,让这件事尽快过去。咱也不去当什么英雄,不要惹麻烦就万幸了。尤其咱们这种单位,默默无闻就是最好的状态。

厅长和颜悦色的,灭了他最后的期待。

最后厅长说,你把今天事情的前因后果写个情况说明,明天早上交给我吧。包括你对这事的认识和看法。

沈庆国想,这是不是相当于写检查?

哪里传来一阵新闻联播的声音?这么晚了,不应该啊。他正奇怪,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把手机铃声设成新闻联播那个音乐了。他苦笑一下,接起来:

喂,是我。

他听出来了,是女生安。沈庆国想,生活终归待他不薄。

安说她给他发了短信一直没见回,所以打个电话:“你到家了吧?腿上的伤还疼不疼?一定要少走动哦。那个地方不容易愈合。”

虽然一句多情的话也没说,但他心里顿时舒畅了,刚才塞得满满的郁闷烦躁,一扫而空。她是他的扫云娘子。

沈庆国没有告诉她厅长要他写个情况说明,也没有说自己现在在街边上坐着,他只是问她看到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没有?安说看到了,“网民好厉害,居然还把我人肉出来了。”

沈庆国连忙安慰说,这几天你就不要上网了,如果走得开,就去哪个山里住几天。清净清净。所谓的新闻热点,也热不过三天。

安笑道,我干嘛要躲?我没做错什么啊。我又不想当官儿……再说我都离婚好几年了,有点儿绯闻也不错,哈哈……不过,他们对你太不公了,你毕竟是去救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怎么就没一句好话?全是恶意揣度……

沈庆国说,很正常。如果我是个民工,今天这么跳下去救人,就大不同了。我们厅长说,所有偶然背后都有必然。这句我还是认同的。

安说,你们厅长找你了?肯定要奖励你吧。哎,你那里怎么有汽车声?

沈庆国楞了一下,说,哦,是电视里的,我在看电视。

安说,行啊,挺淡定的嘛。那好,你接着看,晚安。

晚安。

沈庆国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想发条短信给她,比如,抱歉今天拖累你了。又比如,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还比如,这个世界幸好有你。可是,怎么都不对劲儿,怎么都不达意。说出来都是错。

他放弃了,拨出另一个号码:喂,是我。我刚从厅里出来,一会儿就回家。

闭嘴

李小易走进美发屋,洗头妹迎上来热情地说,姐洗头吗?李小易不吭声,径直走进里间,脱下外套坐到洗头躺椅上,然后直盯着洗头妹。洗头妹赶紧走过来给她垫好毛巾让她躺下,一边调水温一边笑嘻嘻地说:姐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李小易劈头就说,闭嘴!我只洗头吹干,不焗油不染发不做保养不买产品不办卡。

洗头妹吓一跳,真的就闭嘴了。

李小易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是沙哑的,并且带着一股恶狠狠的气势,看来出门前那股高昂的斗志还没平息,甚至心跳都还异常。她居然又说“闭嘴”,哈哈,这句话真是爽,太爽了!就像美剧里那个恶狠狠的台词:夏达浦!(Shut up!)

瞧那小样儿,当时就傻了。

想起歌霸发傻的样子,李小易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原本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主啊,哪里轮得上她李小易说话的份儿?可今天乾坤颠倒了,她让他听了个够,他的耳朵一定磨出茧子了……

他不得不听,她只给他留了耳朵,别无选择。

昨天下午歌霸照例打电话给她,约晚上见面。今儿是周末呀,她不意外,这么多年来她的每个周末几乎都和他在一起。除非碰上情人节中秋节或者他老婆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样敏感的日子他必须回家,平日里的周末他都会和她腻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老婆解释的,要加班?要培训?要开研讨会?她没问过他。

但昨天下午他来电话时,她告诉他,今晚不打算与他约会了,因为第二天要相亲,她想定定心,一个人清静一下。其实这件事早几天她就跟他说了:“这回我真的要开始新生活了。”她用了强调的语气。当时他笑眯眯地说,好的,我支持你。现在又听她说这话,他好像突然想起似的叫了一声,哦,我差点儿忘了,好的。那我不打扰你了,祝你成功。

那一刻她甚至有点儿小内疚,或者小失落。她还以为他会纠缠呢。也许他新近看上哪个女生了?不管他吧。

晚上她特意给自己烧了两个小菜,一个是豆豉蒸排骨,一个是蒜泥凉拌茄子,另外煲了一锅龙骨汤,里面加了新鲜玉米和山药,清香扑鼻。她倒了一小杯红酒,有点儿庆贺新生活开始的意思。

刚坐下,门铃就响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门看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一次,她完全可以透过厚厚的防盗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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