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圣约翰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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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的灯试读：
第1章 “如明灯照亮世界”
该睡觉了。默里和大卫身穿睡衣，和往常一样蜷坐在大床上，爸爸正在讲今晚的睡前故事。但今晚有点儿特别，这是兄弟俩最后一次一起听故事。明天，默里就要乘飞机回英国去上寄宿学校，他得独自一人飞上蓝天，奶奶会在旅途另一头接他。大卫很想知道哥哥对此有何感想。
漂亮的学校制服寄来时，默里得意洋洋，大卫妒忌极了。但现在，默里盘着腿，安安静静地在床上笔直坐着。他年幼瘦小的脸庞透着粉红色，刚洗完澡，一头金发根根直竖。他紧扣双手，双眼盯着父亲，流露出悲伤之情。爸爸仿佛也意识到，明天，默里就要离开他们了。“给你四分钟，看看你能不能背下这句经文。”爸爸说着，把《圣经》交给了默里。“到了学校，我希望你能一直记住这句话。”大卫可不喜欢被晾在一边，他像一头顽皮的小山羊，把头拱进默里胳膊肘下面，也想学一学。句子又长又难懂，还好爸爸刚刚解释过。这句经文摘自《腓立比书》2章15节：“使你们无可指摘，诚实无伪。在这弯曲悖谬的世代作上帝无瑕疵的儿女。你们显在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
沉默持续了整整四分钟，默里的嘴唇无声开阖着。大卫却哼哼唧唧，扭来扭去。他希望他们能快点儿，他看到妈妈和琼已经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送别夜宵，听到她们在隔壁房间低低说话的声音。终于，默里把书还给爸爸，一字不差地背诵出那句经文。要知道，默里已经十岁了。大卫只能断断续续跟着背，他才八岁，再过几个月他才九岁。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客厅，来到妈妈和琼身边。一家人围着一张二十厘米高的小桌子，坐在地毯上。夜宵很丰盛：咸花生、饼干、橘子苏打水、油炸土豆片——都是默里最喜欢吃的。因为默里不能和大家一起过圣诞节了，所以他们关掉电灯，在桌子中间点起一支蜡烛。有那么一刻钟，他们围坐在朦胧温暖的烛光下，感觉又安全又舒心。孩子们开心得不得了，但他们猜不到，看似一样开心的爸爸妈妈，心里正涌动着阵阵惆怅：这是全家最后一次这样聚在一起，再次见到默里时，他已经在外面的大世界，学习了那么多知识。也许，他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再也不愿穿着睡衣，和家人一起享用甜点了。
该散场了，琼的卷毛小脑袋开始一瞌一顿，蜡烛也快烧完了。他们洗干净油腻腻的手，刷了牙，跳到床上。妈妈跪在默里的床边，小声说着话。随后，妈妈匆匆把大卫塞进被窝，吻了一下。明年，大卫也要回英国读书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第二天早晨，一家人全都急急忙忙的。因为默里得在八点半之前赶到机场，而机场离镇子挺远的。爸爸是一名医生，还在大伙儿吃早饭时，他就提前起身告别，早点儿赶去医院。吃完早饭，妈妈开车驶往机场。大卫、琼、默里挤在副驾驶座上，谁都不愿被落在后座上。小狗淘气包也想跟着一起去，可它不懂机场的规矩，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他们候机的地方，水泥地面非常热。一架漂亮的有蓝色螺旋桨的银色飞机正准备起飞。换了别的时候，他们见了准会高兴得发疯，但今天，离别前的时间飞快流逝，简直令人发慌。
大卫暗想，最糟糕的是，默里看上去缩小了。在平时，默里穿着卡其短裤和T恤衫，显得肌肉发达，又高又壮。但今天穿着新买的故意大一号的灰裤子和黑红相间的运动衫，再加上那顶遮住双眼的校帽，他活脱脱就像一只大虾。大卫简直不敢相信，套上这身大号的新衣服，默里居然那么小。他暗想，明年自己会是什么样儿呢？
这时，广播开始通知乘客们可以登机了。默里脸色苍白，搂着妈妈的脖子，搂了好一会儿。接着他亲了亲琼的额头，捏了捏大卫的手，跟在别的乘客后面走了。他跑过柏油地面，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攥着护照，新雨衣拖在地上，空不出手去抹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走得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飞机的银色肚子里。乘务员弯下腰，和蔼地对他说话。过了一会儿，默里走到一个窗边，向大家挥了挥手。他之前就很想要一个靠窗的座位，他还找到了一块手帕，看上去心情好了一点儿。几分钟之后，螺旋桨动了起来，巨大的飞机滑到跑道的尽头，调头、起跑、加速、拉升，一声呼啸，冲上了蓝天。大卫知道，默里这会儿不会哭了，他肯定正出神地注视着机翼和螺旋桨，注视着蓝天下的大地，把所有人都抛到了脑后。
但等在燥热柏油地面上的人们，仰望着飞机，心里却充满了孤单和失落。妈妈眼里的泪水快溢出来了，大卫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痛。只有胖嘟嘟的琼无忧无虑，在称重机上蹦蹦跳跳，玩得正开心。他们走回汽车，一路开回家，穿过没有一丝绿色的炎热乡间，只有毒辣阳光曝晒着龟裂的土地，沉默无语。大卫对自己说，我才不管乘的是飞机还是彗星，我可不想这么孤零零地远行，一整年都见不到妈妈——噢！我为什么非得待在另一个国家？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回英国，和默里一起过圣诞节？
突然间，他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他们之前没有想到这个简单漂亮的方案。多么轻而易举。一路上他遐想个不停，把脑袋探出窗外，任由热风轻抚棕色的脸颊。他不介意妈妈不说话，因为她的心正牵挂着高高蓝天和大海之上某一处。琼却无忧无虑，她爬进后座，颠上颠下，咿咿呀呀快活地哼个不停。
他们拐进医院庭院的双重大门，一直开到家门口。室内可凉快多了，他们在厨房里坐下，拿出小点心慰劳自己。正吃着牛奶和饼干，大卫突然把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说：“妈妈，我不想离开你去别的国家。爸爸为什么不能在英国当医生呢，这样，每个寒暑假我们都能回到你身边。每个周末，你也能来看望我们。在英国我们过得棒极了，你不记得了吗，妈妈？那时候我们从不分离。你去求求爸爸吧，妈妈。”
大卫的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琼依靠在她的肩头，她把下巴搁在琼棕色的鬈发上。“我们不能回英国，大卫。”妈妈终于发话了，“瞧，我们被差派来此，就像士兵受国王的差派。传教士就是被差派之人。”“差派来干什么？”大卫问。“来教导那些懵懂的人们。告诉他们，上帝爱他们，耶稣为拯救他们的灵魂，献出了生命；教导他们，一个基督徒应该如何行为处事。耶稣为了这些人献出生命，但他们却并不知情，我们得告诉他们，向他们讲解真道。”“在英国不能这么做吗？”大卫请求道，“噢，妈妈，去求求上帝，把你送回英国吧。我不想以后离你这么远。”“但在英国已经有很多的教堂和基督徒，”妈妈耐心地说，“想要了解上帝的人，可以买一本《圣经》来读。要是大家都待在英国，就好比很多很多蜡烛，扎堆在一间大黑屋的一个角落，屋子的其他角落依然一片漆黑。越是黑暗的地方，越需要光明。我们也不希望你离开我们，但爸爸和我很庆幸，被差派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在这儿，成百上千的村镇里，人们不识字，从未听说过耶稣。正是因为这个，爸爸和护士们才那么努力地工作。要是没有医院，人们不会来，他们不来，就听不到福音。”“很多很多蜡烛！”大卫开心地重复了一句，“这挺像昨晚默里背的那句经文。你读过吗，妈妈——在这个扭曲的世代中，如明光照亮世界？爸爸昨晚教我和默里的。妈妈，小孩子能当传教士吗？”“当然可以！”她回答，“传教士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展现一个基督徒的正直：如明灯照亮世界。当你和其他孩子玩耍时，记住这一点。让他们看到，当其他孩子残忍自私时，基督徒孩子温和善良；当其他孩子撒谎时，基督徒孩子诚实坦诚；当其他孩子暴躁易怒时，基督徒孩子沉稳自控。他们很快就会感到惊讶，那时候你就有机会告诉他们原因，但先要展现给他们看。明灯就是要被人看到的。”
走廊里传来一声窸窣，一张小小的、瘦瘦的棕色脸庞从门口闪了出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黑色鬈发，这是邻居家的瓦菲。看到他，大卫突然来了兴趣。之前，大卫总是跟在默里后面，一起去和邻居的孩子们玩，默里是孩子们的头头。现在大卫意识到，他必须自己选择玩伴了。尽管大卫非常喜欢琼，但她还太小，算不上玩伴。虽说他再也找不到默里这么好的哥哥和头儿了，但也许他和瓦菲能一起玩得很愉快。瓦菲和大卫差不多大，机智爱冒险，平时说起话来也非常带劲儿。幸好，瓦菲说的那些带劲儿的话，大卫并不是全懂。
一双黑眼睛和一双蓝眼睛，饶有兴致地相互注视了好一会儿，大卫然后把头转向妈妈。“我能和瓦菲玩吗？”他问，“我们能去那片小沙滩上玩吗？”
妈妈瞥了一眼山坡脚下那个小海湾，那片海滩正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可以。”她说，“在那儿玩，我能望得见你，晚饭前一刻钟，我会敲响篱笆上那个铃铛。淘气包可以和你一起去。”
大卫和瓦菲溜下那条小径，来到海滩上，一路蹦蹿跳跃着，开心极了。大卫穿着凉鞋，和光脚的瓦菲一样敏捷，淘气包一路也欢叫个不停。今天早晨，它感觉家里肯定出了什么状况，大伙儿居然把它拴在门把手上，就这么走光了！他们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还有，默里上哪儿去了？但现在，乐颠颠地跑下海滩，淘气包感觉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它情不自禁腾空跳起，要去咬一只飞过的蝴蝶。
屋子下方的那片海滩非常美，轻轻的波涛拍打在晒热的石头上，浅浅的海水非常暖和。这是一片荒芜的海滩，除了渔夫，很少有人上这儿来。湾角处倒是有一片正常的海滩，绵延数里的细沙沙滩，常有数千人在那里游泳，还有休息小屋。但小男孩们不怕陡峭的崖壁，更喜欢这片海滩，这儿有奇峋礁石远远伸进海水中，还有好玩的小溪湾、小潭洞，只有男孩子们才知道其所在。
有时候，大卫的爸爸下了班会和大卫一起下来玩。爸爸、默里、大卫，三个人会戴上护目镜，去捕捞盘踞在水下石头上的蛾螺。蛾螺在盐水中一煮，用针尖挑出螺肉，撒点儿醋，和面包黄油一起吃，很是美味。“我们走到石坡的尽头，”瓦菲说，“翻到另一边去吧。潮水已经退了，我们可以站在那条好玩的小溪湾里玩。”
大卫把凉鞋甩在海滩上，让淘气包看着。淘气包不喜欢在石坡上攀来爬去，不时会有一个海浪打过来，它只能后撤，要是扑向浪头，就会掉进水里，这样的厮打它可一点儿也不喜欢。但大卫和瓦菲喜欢，他们手脚并用，沿着长有海葵的暗礁向前攀爬，海水轻轻涌进石壁上的罅隙。这一天很安静，两个湾角之间的一大片海滩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大卫喜欢这个石坡。在小溪湾的尽头有一个裂口，他可以在浪来时逆流前游，浪退时顺流蹚水。小溪湾水底的石头急剧收窄，浪头激烈高昂，从来没有渔夫来这里捕鱼。是他发现了这里，这是他自己的小溪湾。他只带默里和瓦菲来这里看过。有时，他会在滑溜溜的石壁上一个打滑，掉进海里，但这一点儿也不打紧，大卫游起泳来和鱼一样顺溜。
他攀爬到石坡的最高处，低头往小溪里瞥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石壁上被人敲进了一个铁环，一艘小船被铁链拴在礁石丛中。
第2章 暗夜中出航的小船
“海盗！”大卫说。“走私犯！”瓦菲说，他了解得更多。两个男孩都不出声了，趴在石坡上出神地盯着小船看。大卫真希望默里能在。默里肯定也不知道事实真相，但默里会浮想联翩，编造种种故事和游戏，把眼前一幕编排成出一场奇诡刺激的神秘冒险。但瓦菲没有这样的想象力，大卫只感到害怕。他回头往山坡上瞥了一眼，希望妈妈正站在窗户那儿守望着他。“快到晚饭时间了，”大卫说，“我们该回家了。也许这只是一艘钓鱼船。”
瓦菲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头短发硬邦邦的。“肯定是走私犯！他们一直在作案。我爸爸是开卡车的，经常在公路上被警察拦下来检查。有一回他们抓到过一个人，那个人拉了一车干草，干草里藏着运往前线的枪。我们得继续监视这艘小船，不过记住，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
他们像螃蟹般手脚并用，沿着石坡爬到沙滩上，躺下休息了一会儿。
九月炎热的太阳光照射着他们，但海上吹来的风驱散了热气，四周风光无限。往右眺望，港口的石墙矗立在湾角处，一艘巨大的美国战舰停泊在海湾里。再望过去，一座高高的灯塔直指蓝色天穹。他们把双腿拱进沙子里，捡起海滩上扁扁的卵石，在海面上打水漂，一直嬉闹到山坡上钟声响起。“你回家用不了十五分钟。”瓦菲说。“没关系，我现在就想回家了。”大卫说着，系上凉鞋。也不知为什么，他非常想爬上山坡，翻过那道篱笆，径直赶回家去，但瓦菲却想绕一点儿远路，去商店逛一逛，他口袋里揣了几分钱，想去买几粒泡泡糖。
快走到路边时，他们看到，在一道篱笆的阴凉处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姑娘，身旁摆了两个装满葡萄的大篮子。
瓦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葡萄看，大卫却盯着那个小姑娘看。她睡得不太安稳，不停翻来覆去，嘴巴里念念有词。她一翻身，大卫注意到她的背有点儿驼，两条腿也特别细。淘气包嗅了嗅她，两只耳朵哀伤地耷拉了下来。
瓦菲看了看四周，踮起脚走到篮子旁，抓起一把葡萄就塞进嘴巴里。接着，他又抓起一把，想要塞进大卫嘴里。“不行，这可是偷窃！”大卫说着，往后退去。但瓦菲可没什么耐心。“你就是个吓坏的傻孩子，”他压低声音责备道，“刚才你怕那艘小船，现在你又怕被抓。要是你什么都怕，回去和你的小妹妹玩吧。我可要去和那些大孩子玩了，他们什么都不怕。卡里姆就偷过一个西瓜，熟透的绿皮大西瓜，是从人家店门口偷走的。”
大卫的心思顿时凌乱了。他渴望拥有默里那样勇敢、坚强的英雄气概，但他确信默里从来没偷过东西。要是男孩们都不和他一起玩，他就要落单，那可太可怕了。也许勇敢有很多种方式，但在找到新方式之前，他还是先接受葡萄为妙，于是他伸出了手。“好吧，”他闷声回了一句，非常不开心，“给我点儿。我胆子可不比你小。”“这个小女孩不会醒的，”瓦菲说，“她病了。瞧，她睡着了还在翻身说胡话！给，再拿点儿。好吃的很，熟透了，汁水很多。”
他们蹲在地上，不停把甜美多汁的紫色葡萄丢进嘴里。大卫觉得，既然偷了，就不妨多偷点儿。葡萄很好吃，篮子里又有很多。但他心里也在纳闷，到底是谁把这个生病的小女孩丢在篱笆下呢？苍蝇在她眼皮上、嘴唇上乱飞乱爬，她看上去难受极了。但他并没有纳闷太久。淘气包突然跳出来汪汪直叫。一个黑胡子的乡下男人从路拐角转了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妻子，她背上背着一个婴儿。
瓦菲及时发现了来人。他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路中间，飞快掠过那个男人身旁，拼命迈开两条棕色的细腿，一溜烟就跑远了，只有灰狗才追得上他。但大卫背对着马路，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该让警察把你抓起来！”那个男人叫嚷着，一把扭过大卫的头，又飞起一脚，踢在汪汪乱叫的小黑狗身上。直到看到大卫那双惊恐的蓝色眼睛，他才意识到这是个外国小孩，变得谨慎起来。“你是谁？”他粗声粗气地问。“医生的儿子，”大卫吓得浑身发抖，“对不起——我只拿了一点儿。”
那人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神色，依然把大卫抓得紧紧的。他伸脚踢了踢那个小女孩。“起来！”他大吼一声。
那个女孩醒了过来，呻吟着，头刚想要抬起来，又重重落到了草地上。那个女人一脸担忧，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情况不太好啊，老公。”她说，“小姑娘没法走路，两大篮葡萄，加上咱们的孩子，咱们带不动那么多东西。要想今晚回到村里，只能把她撇下。医院这时已经关门了，他们会说我们去得太晚了。但这是医生的儿子，咱们派他去把他爸爸找来吧。看到他，他们会允许她住院的。他们都是些好心人。”“我去找我爸爸！”大卫急切地说。能让那个男人不再追究他偷葡萄的事儿，可真是太好了。“跟我走，我来领路。”“好。”男人说道，他迫不及待想早点儿回家。“你，女人，待在这里看着葡萄。你，男孩，带我去见你爸爸，我不会提你偷葡萄的事儿。可要是你没办到，或者骗我，我就叫警察。”
他抱起小女孩，跟着大卫走上了大路。瓦菲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医院的大门关着，但大卫知道有一扇小门，无论想什么办法，他必须找到他爸爸。“等在这儿。”他指着大门旁一个浅浅的石头门洞，对那个男人说。接着他快步穿过院子，从后门溜进了爸爸的诊所。医院里还有一些人在等着看病，看来今晚爸爸很晚才能回家吃饭了。“爸爸，”大卫从病人们中间挤过，来到爸爸桌前。“我带来了一个生病的小姑娘。”“她得排队。”爸爸说着，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他。大卫的衬衫湿漉漉的，沾着泥巴，头发也竖了起来，露出了晒成棕色的额头。他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短短的鼻子上长满了雀斑。平时爸爸不允许他随便出入医院，除非有什么紧急状况。“你在哪里找到她的？”爸爸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病了，”大卫说，“比这儿所有人病得都重，她爸爸还踢她。”“好吧，”爸爸说，“把她带进来，我来给她看病。”
大卫大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抱着小女孩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决定尽快摆脱掉手里的累赘。“她和我没什么瓜葛，”那个男人说着，把小女孩递给医生，“她爸妈去年都得伤寒死了。她倒是没死，活着继续受罪。一个没爹没妈的驼背孩子，在这世上可怎么活啊？没人要她，我老婆给她饭吃，她帮我们干点活儿。今天她拎着一篮葡萄和我们一起去赶集，可路上却发病了。我们拎不动那么多葡萄和番石榴，就让她躺在竹林里歇一会儿。等我们买了一袋粮食回来时，她就病成这样了。我们急着赶回家，得背一大袋粮食，拎两大篮葡萄，还得背一个小娃娃。拿那么多空篮子，实在是没法背她了。再说了，她又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不要一个病孩子待在自己家里。”
他伸出手，仿佛要把小女孩儿直接扔到地上。医生轻轻接过小女孩儿，把她放在一张躺椅上。她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不在乎有没有人要她。大卫看不清楚她到底多大年纪，她扭曲的身体非常瘦小，但脸庞看着却非常老气，一脸忧愁。大卫看着她，喉咙不知不觉哽咽了起来，他转身跑出了医院。她现在安全了，爸爸和护士们会照料她。
他跑到小路上，妈妈正好出门来找他了。“你迟到了，大卫，”她说，“我打过铃之后，早就过了一刻钟了。”“我也没办法，妈妈，”他喘着气说，“出了一件事。我发现了一个驼背的小女孩，她病得很厉害。没人要她，那个男人踢她，所以我把她带到爸爸那里去了。妈妈，要是她病好了，她能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吗？别人都不要她。”
妈妈微笑了：“我会去看望那个小女孩的，我也希望有人能照顾她。现在洗手吃晚饭吧。爸爸快下班了吧？”“没呢，”大卫说，“医院里还有很多病人在排队。我和瓦菲发现了一艘神秘的小船，用铁链锁在两块石头中间。你说会不会是走私犯的船？”“我觉得是一艘渔船。”妈妈说着，给琼系上小围兜，“过来坐好，大卫，不用等爸爸了。好的，琼，我在听着呢，先把嘴里的汤喝完再说话。”
琼嘟嘟囔囔个不停，讲着一个长长的故事，诉说一只猫在院子里一只垃圾桶后面生了一窝小猫。垃圾桶后面这种不卫生的地方，孩子们可不愿意光顾，可现在，那儿已经成了孩子们最关心的地方。
大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琼的牙牙乱语，闷头吃着晚饭，他感到不开心，很孤独。默里走了，要见他还得再过一整年。一整年，感觉就和永远一样久。那个小女孩静静躺在躺椅上，没有人愿意要她。更糟的是，他偷了葡萄，这件事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别人。也许他以后还会偷窃，因为瓦菲喜欢偷东西，要是大卫不偷，瓦菲就会骂他是个胆小鬼，还会在别的男孩面前嘲笑他的胆小。他突然推开盘子，“我吃饱了，”他说，“我感觉有点儿不舒服。”他话音刚落，爸爸走了进来。“好吧，”爸爸说，“默里出发还顺利吧？他这会儿已经飞过法国了吧。”
爸爸妈妈继续谈论默里，琼继续嘟嘟噜噜地说那只垃圾桶后面的猫，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大卫站起身，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他有点儿伤感，但爸爸妈妈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默里走了之后，大家都有点儿失落。“对了，”妈妈终于开口问道，“大卫告诉我，有一个小女孩病了，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确定，”爸爸说，“她被带进了病房，吃完晚饭我会再去看她。她病得很重，很瘦弱，没人照看。我也不知道能帮她多少，就算她病好了，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她只是个给别人帮佣的小可怜。”
瓦菲挺知趣，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露面，大卫既感到释然，又有点儿担心。他不太喜欢瓦菲：瓦菲不但偷东西，还撇下大卫一个人逃跑，害得大卫被那个男人逮住。可默里已经走了，要是连瓦菲都不陪他玩，那可就太没趣了。默里的其他朋友都不理大卫；琼只想和布娃娃们玩，只想着跑去看那一窝小猫。大卫用竹竿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小棚屋，但一个人玩也没劲儿。总之，傍晚时分，当瓦菲顽皮的小脸从门口探出来时，大卫已经消了气，决定不再追究他丢下自己一个人逃跑的责任。“我马上就得走。”瓦菲说，其实大卫还没开口请他留下来。“我爸爸叫我去商店买东西，要是我回去晚了，他准会训我一顿。今天清晨我很早就下到海滩上，那艘小船已经不见了。它不是在白天出航的，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从悬崖顶上盯着呢。大卫，它是在黑夜里起航的，没有点灯。”“你怎么知道？”大卫说，“你难道不睡觉吗？”“噢，我不时醒过来，向窗外张望一下。”瓦菲又开始吹牛了，“我跟我爸爸说了，他嘱咐我：‘盯着那艘小船。’所以，大卫，我们每天都得去看一眼，明天问问你妈妈，能不能带我们去山上砍几根钓鱼竿。要是我们下到沙滩上，假装在那个湾角钓鱼，就没人知道我们是在监视那艘小船了。”
大卫听得入了迷，这可是真正的探险，他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好感。“好吧，”他说，“我会问我妈妈的。你明天吃完早饭来我家吧。”“我会来的。”瓦菲说着，快步走出了大门。大卫坐在小棚屋的入口，眺望着大海，淘气包把脑袋枕在他脚上。往左边望去，湾角的海岸向大海中伸去，天空一片红霞。湾角的天空上挂着一颗明亮的星。只有一颗！过了一会儿，火红的云朵暗淡了下来，天色黑了。天空渐渐黑下去，明星越发闪亮，很快别的星星也亮了起来。要是瓦菲没那么坏就好了！大卫心想。他很想做一个好孩子，可与众不同是那么难——得像上帝的儿女那样，如明灯照亮世界。他站起身，走进屋里。外面已起了露水，烟草树上那一串串长长的白花，只在夜间散发的香气，已经渗进了夜色中。“过来，大卫，”妈妈说，“该睡觉了。把衣服脱了，别忘了把膝盖洗干净，都变黑了。”“好吧，”大卫说，“你能给我读读那句经文吗？就是默里背过的，‘像明光照亮’‘弯曲’的世代？我记不住。”“好的，等你准备上床睡觉时，我们会找到那句经文的。”妈妈说，“琼快脱完衣服了。赶紧爬上床，我待会儿就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妈妈？”“这是说，”她回答，“你应该正直行善，成为上帝的孩子，像耶稣那样，即使和坏人在一起，别人也不会发现你有什么缺点——依然像一盏明灯，照亮黑暗。”“可什么是上帝的孩子？”大卫问。“你是我们的儿子，因为你是我们生的，来分享我们的生命。”妈妈回答，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耶稣就赐给他们权柄，作上帝的儿女。’成为上帝的儿女，才能分享耶稣光辉灿烂的华美生命，耶稣的生命就是灯盏里面那支放光的蜡烛。这是成为明灯，照亮黑暗的唯一途径。”
妈妈安静地等了一两分钟。大卫把头埋在妈妈的肩膀上，仿佛是要对她诉说某个困扰着他的念头，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再说他已经非常困了。妈妈和他一起做了晚祷，吻了吻他，帮他塞好被子，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旁边那张空床，浮想联翩起来。在一间陌生的寝室里，默里一定已经上床睡觉了，他一定穿着那件他自己选中的蓝条纹新睡衣。“妈妈，”大卫突然嘟哝了起来，“明天早上你能带我们去山上砍几根钓鱼竿吗？海滩那里有一艘小船，在黑夜里起航，不点亮任何灯光——妈妈，明天，我也想成为上帝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大卫就进入了梦乡。
第3章 “这些羊是我的”
清晨天气好极了，是上山游玩的完美时机。在大卫一家吃早饭时，瓦菲就隔着篱笆偷望了好几回。其实他没必要这么躲躲闪闪地窥探，因为篱笆那么稀，人一眼就可以望见他来了。可瓦菲是一个喜欢神秘的小孩子，从大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会把一整天的美妙感觉全都破坏掉。
他们还不能马上出发，因为大卫的妈妈得和玛丽安交代一下晚餐的菜谱和购物的事儿。玛丽安是一个性情温和、表情哀伤的女人，做事耐心，每天早上过来给他们家做家务活，已经做了十二年了。默里、大卫、琼还是孩子时，她用一条大毛巾把他们扎紧背在背上。她爱他们，就像爱她自己那个夭折的孩子一样。她会开开心心地为这家人付出生命，但她从来都不守时。十点之后，他们才开着车出大门，有妈妈、大卫、瓦菲、琼和她的布娃娃、淘气包，还有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柠檬和饼干。
大卫喜欢这山路。车在山坡上弯来拐去，他扭过头去看后窗里不断倒退的山坡。车右边是陡峭的山坡，左边是斜插至山谷的斜坡，远处的蓝色地平线上，矗立着座座高山。拐弯时，妈妈必须开得非常小心，因为不时有一群群山羊带着黑色和棕色的小羊，蹦蹦跳跳地穿过马路，羊群后面跟着同样心不在焉的牧童。还好这条路上车很少，大卫一家总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地方野餐。
在春天，那个地方就像个花园。但现在这么干旱，那儿的野花也开得稀稀落落。灰色的桉树下倒是有一大片阴凉。在热辣辣的太阳照耀下，山坡上多刺的灌木丛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山坡上，还生长着一丛丛的矮树和小树苗。他们坐下吃起点心，边吃边把想来分一杯羹的山羊赶走。吃完，妈妈躺在树荫下小憩。琼开始给布娃娃盖小屋。大卫、瓦菲和淘气包，结伴爬上山去找鱼竿。
山坡上非常安静，他们走过一棵又一棵树，寻找着合适的树棍。突然，他们听到了歌声——是山地居民奇怪的吟唱，依着单调连续的旋律，在三四个调门上高低反复、哼唱个不停。
一个头发剃得短短的小男孩，穿着一件麻袋般脏脏的外套，坐在一块石头上。一群山羊正围着他，埋头在地上啃食着。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瓦菲和大卫看。除了羊群和山坡，他一整天都看不到其他事物，突然冒出来两个男孩，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常见的情景。大卫和瓦菲每天见的男孩太多了，所以他们的眼睛盯着山羊看。大卫紧拉着淘气包脖子上的皮绳，阻止它向羊群扑去。
两个小羊正在打斗，歪扭着头，用小小的嫩角往对方身上顶。有一只要强壮得多，那只瘦弱的小羊顶不过，突然往后一跳，退到了马路中央。这时，正好一辆装满了石头的大卡车拐过一个弯，呼啸着冲了过来。
那个小牧童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路上，一把抱住小山羊，紧跟着一个跟头滚到了路边。卡车“吱嘎”一声响，一个急刹车，打弯拐向路的另一侧，车上的石头滚来滚去，差点儿掉下来。生气的司机冲着牧童嚷了几句，一踩油门，卡车卷起一阵尘土和烟雾，飞快地开走了。
男孩紧紧抱着那只不断挣扎的小羊，在地上一动不动躺了好一会儿，他的膝盖擦伤得很厉害，但别的地方没受伤。他突然站了起来，把小羊抛在山坡上，板着脸，大声咒骂了卡车司机几句。接着，他穿过马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发出一声清晰、短促的呼唤，十几只山羊立刻奔了过来，跟在他身后。他跳上路界，山羊们也纷纷跟着跳了过去。“够了，我要带它们远离这里，”他对旁观的两个孩子说，“去卡车到不了的山顶。”说完，他往山上爬去，羊群争先恐后地跟在他后面。“你把一半的羊都撇下了！”大卫喊道，“瞧，有一只迷迷糊糊的小羊又跑到公路上去了。”
男孩回头瞥了一眼：“那只不是我的，我只照看我自己的羊，这些是我的，这就够了。那些羊是另一个放羊娃的，让它们跟随他去吧。”不一会儿，男孩和羊群就消失在山壑间，羊蹄打在干燥地面上的嗒嗒声也远了。
大卫和瓦菲找到了中意的鱼竿，从一个湿滑的沙岸走了回去，走一步滑一步，裤腿上都沾满了泥巴，他们却乐不可支。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妈妈和琼都已等不及，快要上山来找他们了。下坡的最后一段路，男孩们干脆滑了下来，扑通一声直冲到路上，震得脚发麻。
鱼竿选得很漂亮，可用来作鱼饵的蚯蚓却很难找。只有下雨之后，蚯蚓才会从土里钻出来。再过一个星期，学校又要开学了，那片海滩也会变成一个令人牵肠挂肚的神秘所在。小船消失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大卫和瓦菲早早就下到沙滩上，发现小船已经回来了。他们游过那道石壁，发现那艘小船正停在小溪湾里随着潮水上下浮动，仿佛从未离开过。“小船是夜里返回的，”瓦菲说，“昨天太阳下山时船还不在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严密监视。我们可以拿着钓鱼竿，躲在那堆大圆石后面，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的！”“我们会发现什么？”大卫气喘吁吁地说，他攀着石壁，双腿不停划着水。但瓦菲只是神神秘秘地摇摇头。大卫暗想，也许他知道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瓦菲就是这么让他琢磨不透。
但他们什么都没发现。整个星期他们都在附近，耐着性子钓鱼，有一回他们钓起一条肥美的沙丁鱼，烤了分着吃了，就当那天的晚饭。小船只在黑夜出没，但在太阳上山的曙光中，在太阳下山的霞光中，他们从未发现过它出动的影子。每一个夜晚，他们都候在后篱张望，直到天色暗淡，但什么都没发现。
大卫满脑子都想着那艘小船。那个驼背的小女孩慢慢地康复了，他不再担心她，妈妈承诺，他以后可以去看望她。他也快忘了自己偷吃的那几串葡萄，有时候睡在床上时才想起来。但他已经暗下决心，不再盲目听从瓦菲的话，要做个好孩子，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必再挂怀那几串葡萄了。毕竟，要是瓦菲再唆使他淘气，他只要说“不”就成了，那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几天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儿又让他惊异不已。
那一天，他俩攀过石壁，来到海滩的尽头，瓦菲突然说道：“你知道湾角那个深水潭吗？我在那儿跳过水，你根本办不到。”“我办得到！”大卫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我跳水跳得比你好。我爸爸带我上过那个大木筏，我从第二层跳水板跳了下来，下一回，我会从最高层跳下来。”“你跳不了。”瓦菲说。“我能跳。”大卫说。“那好吧，”瓦菲说，“从这块石头上跳进水潭，我就信你。”“我不能！”大卫说，“妈妈说了，我只能在小溪湾的这边游泳，在这儿她能从窗口看得到我。”
瓦菲嗤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办不到，”他挖苦地说，“你不敢。我压根儿就不信你敢跳下去。要是你能，你早就跳了。反正你妈妈也看不到你，只要五分钟，你身上就能晒干。”
说完，他趾高气扬地吹起了口哨，大卫气得脸都涨红了。他可以跳进那个水潭里，他受不了瓦菲把他当成胆小鬼。但是，他答应过妈妈，要对瓦菲说“不”。噢，他该怎么办？“我就知道你在糊弄我。”瓦菲冷冷地说。“我没有！”大卫大喊，“你瞧着吧！”下一秒，他已经一把脱下了汗衫，一头扎进了那个水潭，可那个水潭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深。幸好他的双臂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可他的头狠狠地撞在了一块石头上。他双手捂着头上那个青紫的肿包，在水里站了起来。他又茫然又震惊，挣扎着爬上石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都是你的错！”他愤怒地大吼，“我要去找我妈妈。她会骂我的，但我会告诉她，这都是你的错。”“告诉她你滑了一跤摔倒了，”瓦菲不动声色地来了一句，“这样她就不会指责我们任何人了。”可大卫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去，没有回答。
他爬坡爬得很慢，因为他心里很乱，很难受。他止不住地哭泣，感觉呼吸很困难，头晕乎乎的，脚步很沉重。十分钟之后，一个浑身湿漉漉、神情沮丧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伤心得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他妈妈看到他头上那个大大的青紫鼓包，没有多问什么，扶着他躺在床上。天已经黑了，她在他手上涂了碘酒，在他额头上敷了榛子糊。等他平静下来，躺得舒服了，她起身去做晚饭了。
他的头很疼，但他不再感觉难受，也停止了哭泣。他躺在微暗的房间里，思考着，但那么多问题萦绕在他脑海里，他什么答案也没有找到。每一天他都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好孩子，甚至在祈祷时，也请求过上帝让自己变好，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会听瓦菲的摆布？为什么自己没有说“不”？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世界上的一盏明灯，与众不同，真挚虔诚？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应该多听听妈妈的意见。
他不太饿，所以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胡思乱想。妈妈把琼抱上床，洗完碗碟，又坐在他床边。大卫挪近她，向她倾诉所有的事——偷葡萄、跳水受伤以及对瓦菲说“不”是那么的难。
他说完之后，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儿伤心地说：“你再也不能和瓦菲在一起玩了。我觉得你应该帮助他，教他学好，可要是他让你学他的样儿，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单独和他一起玩了。你只能待在这儿，在屋子前面玩，待在我看得见、听得见的地方。”“但是妈妈，”大卫喊道，“在这儿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再也不听他的话了。下次我会说‘不’，我保证我会说‘不’。”“可你上次就是这么保证的，”妈妈说，“你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大卫。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安全，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晚上的谈话吗？”“记得——上帝的儿女。”“没错——也许你还没有想要成为上帝的孩子。当然，上帝无时无刻不在看护你，把你从危险恐怖之中拯救出来。但你是罪人，只有当耶稣宽恕你，除去你的罪，让圣灵充满你的心，你才能学会说‘不’。你的意志还不够坚定，还不会对诱惑说‘不’，但耶稣可以。”
大卫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阵阵暖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带来海的味道，满月正在湾角上空升起。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整个世界都一片静谧。“你还记得吗？当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间屋子，”妈妈问，“几个非常肮脏、乱糟糟的人住在这里，他们不愿意搬走，直到爸爸把他们赶走。接着我们清扫垃圾，洗刷地板，涂白墙壁，搬了进来，这间屋子才属于我们。假设有一天，我们把你独自一人留在屋子里，那群人又想要搬回来，把一切都搞乱，你一个人能阻止他们吗？”“也许可以，”大卫说，“有淘气包帮我。”“噢，你办不到，”妈妈说，“他们有一条更大的狗。可要是他们想要冲进来时，爸爸走了出来，告诉他们，这间屋子属于他，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他们就好比罪。你不能驱除罪，你不能把诱惑抵挡在门外，但耶稣可以。你必须告诉耶稣，你的内心就像一间肮脏的屋子，充满了错误的思想，你必须邀请他进入你的内心，把罪驱除，让耶稣成为这间屋子的主人。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上帝的孩子，才能照亮这世界。这光芒，我们所有人都会看到。要是我知道你是上帝的孩子，被主耶稣看护着，我就不会害怕你去和瓦菲玩耍。”“我现在能成为上帝的孩子吗？”大卫问。“能。”妈妈回答，“耶稣答应过，只要你请求，他就会走近你，宽恕你，把你的心变成他的居所；当你接受他，你就会成为上帝的孩子。现在你就可以请求他。大卫，你可以成为上帝的孩子，从现在，从今晚开始，直到永远。”
大卫溜下床头，和妈妈一起跪在床边。他向上帝倾诉自己偷葡萄、顽皮跳水受伤的事，也明白自己管不住自己，不能自动成为一个好孩子，他请求上帝的宽恕。接着，他请求耶稣进入他的内心，用善良和爱充满自己的内心，给他说“不”的力量。祷告完，他爬回床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就连他第一次玩象棋赢了默里，就连他和爸爸一起从二级跳板上跳水，就连抓到那条大沙丁鱼，都没有这么快乐。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快乐。“我现在是上帝的孩子了。”他轻声对妈妈说。“是的，大卫，你现在安全了，将来也会好的。”她吻了他一下，静静地离开了。
大卫躺在那儿继续遐想着，突然他记起那个牧童，冒着生命危险，从疾驰的卡车轮前救下那只小羊羔。那个男孩是怎么说的？“我照看我自己的……这些是我的。”羊群紧跟在他后面，随他走进青草地，争先恐后想要靠近他，完全不在乎他要领它们去向何方，只要是他在引领，它们就无所畏惧。
突然，大卫开始期待明天，渴望能再次碰到瓦菲，不再害怕犯错。
他现在是上帝的孩子，被宽恕了，被守护着。上帝的力量让他强大无比，能够对一切诱惑和试探说“不”。“在这扭曲悖谬的世代”，毫无疑问指的是瓦菲、那个小姑娘、踢小姑娘的那个男人生活的环境，而大卫必须像一盏明灯，在他们面前，为他们指引方向；又要像高悬在湾角上方的银色月亮，银辉撒遍宁静的海面，在水面上漾成一道银白的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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