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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13: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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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凌岚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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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2

狼王.2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狼王.2作者:凌岚排版:AGOOD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6-01ISBN:9787531344308本书由辽宁无限穿越新媒体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它们在最容易淘汰生命的环境中生存,却在尽力保护每一个成员不被淘汰;它们努力维持着一个整体,而这个整体照顾着每一个成员,这就是狼群。一与山林猛兽对峙

雪片像雏鹰的羽毛,密密地从撕开了缺口的云层中飞出,在北风中纷乱打着滚儿。天是黑的,与峨岚山脉那些裸出雪层的黑色岩石混成一片不分彼此。地却是亮的,被雪潮淹没的大地泛着一片惨白的冷光。

整个世界仿佛颠倒个个儿。

一身银斑的大雪鹰从针叶林中飞出,抖动着宽大的翅膀盘旋几圈,停落在一棵高耸的云杉树尖儿上。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张大,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幽暗的冰雪世界。持续恶劣的天气影响了它的捕猎。它感觉到了不断逼近的死亡的威胁。

它们的种族数量正在减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雅利安的冬季变得越来越漫长,夏季越来越短,春秋如雨后彩虹一样转瞬即逝。天气越来越冷。山峰上的冰川面积越来越大,整年不化的冰壁沿着冰裂谷一直向山下延伸。不断向下扩张的雪线已经吞没了森林的边缘,也吞没了生活在那里的一切生命。山林里的动物们由于环境所迫,只能不断向山下迁徙。这种反常的行为,打破了山林生物群落的平衡,引发着不同物种之间生存环境的严重冲突。

与此同时,漫长的寒冬使动物们的繁殖期大大缩短,短暂的夏天更让它们来不及将幼崽养大。每个物种的数量都在不断减少,雅利安生物链正经历着破坏、断裂。

这是自然界的改变,是任何力量所不能逆转的变化,它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筛选,毫不留情地逼迫着所有的生命,雅利安的居民们正经历着巨大的生存考验。其中一些种族将会永远退出这片大陆。

而另一些,将会发生改变。

柯勒抖一抖身上的雪花,灰白的长毛随风飘扬起来,厚实的爪子把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响。视线越过脚下的山崖,投向远处,在两座山梁的夹缝间,有一条细长蜿蜒的白色“河流”。

那是驯鹿峡谷,是峨岚山脉最狭窄险要的一条峡谷。峡谷北面连接着峨岚山脉的缺口,南端连接着北草原,这是驯鹿群由极地苔原进入雅利安大陆的必经之路。从第一场雪开始,柯勒越来越频繁地光顾这里,它不辞辛苦地翻山越岭,忍受寒风的凛冽,只为了等候。

驯鹿没有来。

这个冬天,本应沿着峡谷涌入北草原的驯鹿群,一直没有出现。被白雪覆满的峡谷平静得宛如刚刚冰封的湖面,宁静、空寂。整洁的雪地上连一只蹄子印儿都没有。谁也不知道那些庞大的家族到哪儿去了。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柯勒的压力越来越大。没有了驯鹿,狼群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冬季口粮。在这个严酷的冬季里,它们该如何生存下去?

古北山家族是雅利安北草原上第一大狼群,统治着自安宁河谷以西,至峨岚山脉冰裂谷的大片领地。尽管北草原上还生活着其他十几个狼群家族,竞争一直都存在,但是几个春秋以来,古北山家族的地位从未被撼动过。能够养活这么多成员,全都仰仗着那座“冬季食物宝库”——驯鹿峡谷。

这个冬天,在严寒和饥荒的威胁下,古北山家族的成员数量竟然激增到了八十只以上:许多被饥饿和严寒所迫的中小狼群都选择投靠古北山家族,还有那些混迹狼群的边缘狼——“莽古”。在冬季,“狼丁兴旺”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更多的食物消耗,更频繁的捕猎,生死存亡的风险。

一切生存的危机都压在了古北山狼王柯勒的身上。

注视着这片从远古至今,经历了无数次狼群狩猎的古老战场,一个大胆的念头正在柯勒脑中慢慢成形。

也许,是该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远处传来一声狼嗥。

柯勒听出那是它的亲密伙伴、古北山狼群第二实力角色、公狼桑卡的声音。桑卡似乎发现了什么,叫声中透着一股兴奋。柯勒转身,从山梁上跑下来,灰色的长毛随着奔跑的步子飘逸起伏。下了山梁,积雪一下子深了起来,淹没了柯勒的大半个身子。它在那些没入积雪的巨大树干间奔跑腾挪,强壮有力的四肢翻腾起阵阵雪浪,柔韧的腰杆子一伸一缩,如同一尾逆流而上的鲑鱼。

桑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不可待,直指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地带。

最近一段时间,桑卡不再按照既定路线巡查猎区,而是整天围着山林与大河的边缘打着转悠。暴风雪和严寒给雅利安带来了无数死亡,而这些死亡却给掠食者带来了许多不费力气的食物。拥有灵敏鼻子与智慧头脑的狼群,很容易便把发掘雪下的冻骨,作为目前谋生的重要手段。

桑卡总是能够凭借以往的经验,根据猎物们日常活动的轨迹追踪到它们死亡的地点。几乎每次出动都有收获。按照自然的规律,体形越小、寿命越短的动物耐寒的能力越差,小兽们通常熬不住初冬的乍寒,往往在第一场大雪中便大批死亡。然而,冻饿而死的猎物数量虽多,但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全都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很难填饱狼群空虚的肚皮。偶尔运气好,也能碰上一个“大家伙”。不过对一个大家族来说,仅靠一两个成员的努力显然不够维持生计。所幸还有其他成员也在做这件事情:狼群中最精锐的核心成员——“冈萨”们负担着养活族群的重任。三十几只冈萨每天轮番出动为族群觅食,尽管一只冈萨的努力很有限,但大家的收获凑在一起,还是可以勉强生活下去的。

桑卡还在不断发出召集的长嗥,叫声中的兴奋劲儿越来越大。柯勒了解桑卡,它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冒失家伙,绝对不会为了一头瘦鹿如此兴师动众,看来,这次的收获很不简单。

柯勒加快了速度,不过它也开始担忧起来。在这死寂一团的清晨,桑卡的动静显然有些过大了,不仅是狼群会听到,附近的其他掠食者也都会听到。也许待会儿,等狼群聚集起来的时候,它们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食物了。

雅利安长久以来的秩序已经被打破了。现在的草原,已经不只是狼群的草原了。

穿出黑松林,柯勒锐利的目光一下便瞧见了一片白雪中桑卡青灰色的身影。它像一只正在为过冬做准备的忙碌的小兽那样,低着脑袋凑近雪地,这边刨刨,那边翻翻,忙个不停,大尾巴在身后兴奋不已地乱晃。直到柯勒奔至近前,桑卡才抬起头来,朝着柯勒拼命地摇晃着尾巴,呜呜地欢叫着向它邀功。柯勒鼓励性地碰了碰它的脸颊,接着,它看清了桑卡刨着的东西——那是一截浅褐色的毛皮。

柯勒低下头,嗅了嗅,很快头脑中浮现出一个硕大高壮的四蹄兽——白臀鹿。

柯勒的心不由得震动了一下,它低下头,耸动着鼻子使劲嗅着雪里的味道,没错,的确是雅利安三大山林兽之一,体形高大健硕的白臀鹿。但不是一头,而是许多!柯勒迅速地投入刨雪工作中。

很快,雪地被清理出一大块来,一只白臀鹿僵硬地侧倒在雪地里,僵硬的躯干好像一截折断的树干。两只狼换了许多个位置,它们低着头一路小跑,边嗅边找,一处处掩埋冻骨的地点被发掘出来。不多时,又有几只冈萨听到了召唤赶了过来,一起加入到清理积雪的队伍中。没多会儿时间,另外一头白臀鹿的尸体在狼爪翻飞之下被刨出了雪面。随着加入到挖掘阵营中的狼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白臀鹿渐渐露出雪面。

白臀鹿有十一二只,沿着森林边缘散布,从积雪掩埋的程度,以及相隔的距离来判断,这些驯鹿应该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死去的。发现数量如此多的冻骨,这还是第一次。对于已经饥饿了许久的狼群来说,无疑是一场空前的盛宴。

柯勒停止了挖掘,视线定格在这些冻骨上。这些清一色是头上没角的雌鹿,从身形大小来看,有老有幼,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家族,所有尸骨各自以不同的姿态散乱地倒毙在雪地里,无一例外瘦得皮包骨头。

白臀鹿是峨岚山脉最有韧性的动物,它们是标准的山林兽,终其一生都待在峨岚山脉的深处,即使大雪掩埋了一切地面植物,它们也不会饿死。因为它们有着最粗糙的肠胃,几乎能够消化一切吞食下去的东西,不管是浆果、草根、灌木嫩枝,还是树叶、树皮,甚至是饱含腐败植物的烂泥都能让它们果腹充饥。

如此强悍耐活的动物成批死亡,这样的事情柯勒还是头一次遇到。

它放慢脚步,谨慎地穿梭其间。作为狼群的首领,它不能稀里糊涂只知道贪图眼前的美味,它必须凭借经验弄清楚,这些鹿是怎么回事。它围着每一头鹿打转,仔细地嗅闻着、观察着,甚至刨开已经结冻的雪层,寻找这些鹿身下排泄物的味道。它在搜索脑中的记忆,想要判断这群白臀鹿来自何方,属于哪一支家族。

对猎物的记忆,是狼生存的根本。任何一只头狼,都能够对自己领地里的猎物熟记于心。可是,驯鹿峡谷周边的山林里,这样规模的白臀鹿家族至少有八九支。仅靠外貌,柯勒一时无法判断这些遗骸属于哪个家族。

同时另一个现象也引起了柯勒的注意。

冬季是母鹿怀孕的季节,而这些母鹿的腹部都扁扁的,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不仅如此,所有的白臀鹿都无一例外异常瘦弱,松散的毛皮下露出干巴巴的肋骨,周围几乎没有排泄物的痕迹,这说明,它们在临死之前,已经很久没有进食,早已腹内空空了。

要是深冬也就罢了,可现在是初冬时节,峨岚山脉夏季茂盛的小叶植物与秋季漫山遍野的浆果,该把白臀鹿喂得膘肥肉厚、毛色光亮。这不合常理。

几只完成了工作的冈萨小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柯勒,亲昵地舔着柯勒挂满冰碴儿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欢快又期待的呜呜声。它们希望柯勒下令进餐。柯勒摇着尾巴,一一回吻了它们的脸颊,但它的心思仍在那些白臀鹿身上。它发现,除了严重的瘦弱之外,几乎每一头鹿身上都有不少新鲜伤痕,皮被扯裂了口子,灰色的毛发间挂着几抹红色的痕迹。

是什么掠食者干的?

柯勒嗅着那些伤口,却没有从中嗅闻出任何掠食者的味道,它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一连数日的大雪,几乎阻断了雅利安所有掠食者的打猎计划。森林边缘与雪原上已经许久没有掠食者踏足了,柯勒可以肯定这些鹿不是死于任何狼、莽熊,或者长牙猛兽的攻击。

这些伤口的样子和形状很不寻常,撕裂的口子小而整齐。这并不是掠食者发达的犬齿造成的。还有一些奇怪的划伤和洞穿。柯勒觉得这划痕有些眼熟,随即想起来,狼群在狩猎驯鹿的时候经常被鹿角顶撞划伤,就是这种形状的伤痕。

一个念头浮出脑海。

这些白臀鹿并不是任何掠食者杀死的,它们是被自己的同类驱赶出了森林。白臀鹿是山林兽,离开了山林,在积雪纵深的草原上它们很难找到食物。而这些母鹿又缺少像雄鹿那样能够刨开积雪寻找食物的大角,它们在暴风雪中沿着森林的边缘转了许多天,一次次试图回去,一次次受到驱逐和伤害。它们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最终在风雪中倒下,被掩埋。

白臀鹿为什么要驱逐自己的同类?

柯勒可以准确推断出这些白臀鹿生涯中的最后时光,但它的经验并不足以让它弄清这些白臀鹿死亡的直接原因:这些白臀鹿并非冻饿而死,它们是感染了可怕的、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柯勒不知道,在峨岚山区的那些望不见尽头的黑松林中,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浩劫。

为了不使疾病在山林中蔓延,鹿群的首领只能把患病的鹿驱赶出居住地,让它们死在山外面。这是本能的自保。

食草动物是依靠庞大的数量生存的物种,生存在庞大的族群中,被掠食者攻击、猎杀,或是死于意外的几率便会大大减低。只要群体存在,个体的生存便会有保证。因此,在食草动物脑中,只有群体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相对于庞大密集的族群,一两个成员的死无关紧要。对那些家族首领来说,为了保证整个族群的存在,任何个体的生命都是可以被放弃掉的。

北风中传来了熟悉的味道,柯勒抬起头,混沌阴暗的西北天空下,它看见了一些正涌来的黑点。古北山的狼群来了。

没有什么能比奔向食物的腿更快了。

没多久,围绕着冻骨,林地边缘一带已经聚集了三十头以上的狼,半个古北山家族都到了。面对如此巨大的一场盛宴,所有的狼都兴奋不已,它们不断地摇着尾巴,彼此亲吻着,庆祝着这上天的恩赐。半大的狼崽子们扯着嗓门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围着狼王柯勒打转,不停地舔它的下巴,催促柯勒快点下令进餐。柯勒甩开团团乱转的狼崽子们,并没有急于下口大嚼食物,而是忽然抬起腿,在白臀鹿的尸体周围撒起尿来。

狼王的行动迅速传染了整个狼群,所有的狼都开始在白臀鹿尸体周围频频撒尿。顷刻间,狼尿浓烈的味道在凛冽的空气中蔓延起来,迅速地盖过了白臀鹿的气味。柯勒这才开始俯身大口撕扯起鹿肉。

整个狼群都迅速投身到盛宴当中。

不分冈萨和莽古,不分成狼和幼狼,所有古北山家族的成员都放开肚皮大吃大嚼,拼命从白臀鹿瘦削的躯体上搜刮到更多的肉。它们必须吃得很快,因为留给它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很快,狼群进食接近尾声,除了几只半大狼崽子还在没饱没够地大嚼之外,所有的狼都已经抬起了脑袋,它们清理着嘴边的毛发,耳根机警地转动着,蓝绿的瞳孔在幽暗中忽明忽暗。

柯勒从食物堆里站起了身子。它的肚子还不是很圆,它并没有把自己撑个半死,那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须得保证身体有足够的敏捷。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不断下落的雪花滤掉了很多杂味,所以柯勒的鼻子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北风送来的信息。它极目远眺,透过雪雾,西北林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柯勒发出两声低沉的警示。

另一批食客已经闻风而来了。

一些灰蒙蒙的影子从远处的黑松林里钻出来,有点像是乌云投在冰湖面的倒影,又像是一小撮灰色的幽灵。它们缓缓向狼群靠近,越来越近……最后,透过纷乱飞舞的雪花,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布满深灰色条纹的巨大身躯,金色的眼珠和发亮的瞳孔,以及嘴边暴出的长牙。

是利齿兽。

不是一只,也不是一对,而是一群。一贯独来独往的利齿兽,成群下山猎食。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现在,却已经成为雅利安冬季常见的一幕。

在恶劣的环境之下,改变来得如此之快。

利齿兽、雪魔,甚至是鬃背巨齿兽,这些原本终年生活在峨岚山脉深处的山林猛兽,不屑于吃腐肉的、雅利安最顶尖的猎杀王者们,在强大的暴风雪与食物危机的双重压迫下,率先打破了与草原掠食者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把饥饿的嘴巴和掠食的爪子伸向了草原。冬季刚一开始,山林猛兽们便已经与狼群发生了数次冲突。它们抢夺狼群的食物,驱赶狼群的猎物,肆意破坏狼群的猎食场。

它们是柯勒目前面临的最大危机。

看着这些强大的竞争对手步步逼近,柯勒的身体渐渐绷紧,双耳也陡直地立起来,但是,它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紧张与慌乱。这一切都在它意料之中。它早就知道,在这些听觉与嗅觉都超常敏锐的猎手面前,狼尿的小小伎俩根本拖延不了多长时间。随着狼群与这些山林猛兽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柯勒已经逐渐摸清了它们的脾性习惯,也明白自己该如何去做。柯勒猛地抻长脖子,冲着这些逼近的长牙猛兽发出一阵低沉而富有震慑力的嗥叫。紧接着,整个狼群都纷纷嗥叫起来。

利齿兽闻声纷纷停住脚步。作为久居山林的猛兽,它们大概知道狼群嗥叫的意思。这是狼群警告入侵者,倘若再踏近一步,接下来,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利齿兽的队伍渐渐向两边散开。利齿兽习惯单独狩猎,它们没有狼群那样明确的分工。但是,单只的利齿兽无论从体力、速度,还是攻击力上都远远超过了狼。即便狼群习惯于团队作战,但是面对成群的利齿兽,狼群微弱的数量优势很难发挥出来。

利齿兽们一只只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柔韧的身躯微微前倾,粗壮的四肢由于积蓄力量而屈起,毛发下能看到一块块隆起的肌肉,瞳孔放大数倍,在黎明的微弱晨曦中闪烁着斑斓的光芒,这是进攻的前兆。然而,马上要发起冲锋的利齿兽们,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站在那里——它们在做最后的判断。

这就是山林猛兽与狼的最大区别。狼相信实践,因而总是在进攻之前进行数次试探,而山林猛兽们却相信自己的经验,它们习惯于在进攻前的最后一刻,对目标做出最后的判断,从而决定这场攻击是否有必要进行。

就是这个时机!

柯勒结束了长嗥,忽然掉转身子,一溜小跑着离开了。接着整个狼群都跟在狼王身后一只只离开了。先是冈萨,而后是莽古们,半大的狼崽子夹杂在成年狼中间,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就像是每一次集体进餐过后那样从容地离去,仿佛眼前的对手根本不存在一样。

利齿兽被狼群的行为弄糊涂了,一个个瞪着疑惑的眼睛,拿不定主意该攻还是该放弃。狼群很快走远了。一只利齿兽最先醒悟过来——狼群放弃了猎物!它赶紧奔向狼群遗留的食物,毫不客气地拖起一只白臀鹿,急急地离去。

利齿兽的阵营一下子就散了,所有的利齿兽纷纷加入了白臀鹿的抢夺中。它们拖的拖,扯的扯,挥舞着巨大的前掌恐吓对方,不时爆发出一阵争抢的咆哮声。

不过,它们也不是这场盛宴的最终主宰者。

眨眼的工夫,一头鬃背巨齿兽发出巨大的吼声从远处山丘匆忙赶来,利齿兽顿时散开,朝山上撤退。一只不走运的利齿兽被迫扔下了辛苦抢得的半头鹿落荒而逃。

盛宴匆匆忙忙结束了。二向远古霸主致敬

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古北山的狼群被迫窝在山坳里等,长牙猛兽们躲在黑松林深处里等,兀鹰之类的猛禽都躲在背风的山崖下面等,松鼠和雪兔在洞穴里一面睡觉一面等,雅利安所有的居民都在等着雪停。这其间,一群前所未有的旅行者沿着冰封的河道造访了雅利安。它们巨大的身躯缓慢地穿行在寂静的白色原野上,浑厚悠长的叫声穿透密布的风雪,被北风吹送着,一直抵达遥远的古北山深处,传进柯勒的耳朵里。

柯勒站在谷口,昂头迎着风,拼命抽动着鼻子,兴奋如暗流在心底里涌动。它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隐藏在雪中的奇特气味,那是一种混合了干苔藓和茸草叶的膻味。柯勒很肯定这气味来自于食草动物,但却是完全陌生的,跟雅利安任何一种四蹄动物都不同。

一种新的生物来到了雅利安!

掠食者的本性让柯勒兴奋起来,心底里涌动着跃跃欲试的暗流。但作为狼群的首领,山坳外面的变化让它感到紧张。它好容易等到雪小一些,便迫不及待地出谷。沿着古北河干枯的铺满积雪的河道一路向东,走走停停,像勘察猎物一样。

新下的雪还未冻硬,一脚下去旋即没过肚皮,柯勒小心地蹚着雪,像在几近凝固的白色河流中游弋。河岸的雪下难免有空洞,柯勒不敢随便插脚,只敢沿着自己已经走过数遍的,留下深深气味的狼道前进,生怕稍不留神陷进雪坑里。几场大雪下来,雅利安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沟壑被填平,山丘被淹没,灌木丛只剩下冒出雪面的一小簇枝头。然而雅利安的居民却从来不会在雪地里迷路,因为它们认路从来不靠眼睛,而是依靠另外两样东西:嗅觉和记忆。

而作为草原上最具优势的掠食者,狼所拥有的记忆,是任何动物所不能比拟的。就连那些山林猛兽也不能相比。精准的记忆,是狼生存的关键,是比敏锐的嗅觉、比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比任何天赋都更可靠的本领。

虽然柯勒的年龄并不算长,但它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北草原的每一座小山,每一条季节河,每一条溪沟,每一汪水泡,每一片黑松林、冷杉林、赤柳林。它记得峨岚山脉的每一条捷径,记得每一种猎物的栖息地。有时候它也会想起安宁河彼岸的那些岁月。在成为古北山狼王之前,它曾在东岸草原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留有它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当它把湿漉漉的鼻子伸进雪层里搜寻那些神秘动物遗留的气味时,那些记忆片段会毫无预兆地闪过眼前。

走了许久,地势开始趋于缓和,眼前的河道也变得宽阔起来。古北河,这条发源自古北山西麓的季节性河流,在丘陵密布的山地间蜿蜒迂回了几个弯之后,终于把自己汇入了雅利安第一大河——安宁河的怀抱。

在安宁河畔,一直若有若无的气味忽然一下子强烈起来,与此同时柯勒耳中也传来了一些声响,它猛抬头,却见一群庞然大物朝着河道缓缓而来。

一瞬间,柯勒完全被吓住了。

它从未见到过如此巨大的动物。它们山一般的身躯从上到下覆满了密实的深色长毛,粗壮的四肢好像落叶松的树干又高又直,硕大的头颅上面生着粗大的犄角,细小的眼睛则被密毛遮蔽得几乎看不见。无论是高耸的山丘,还是被冰雪掩埋的深沟,在这些庞然巨物面前都形如平地。它们边走边用形状奇特的三趾足翻开深厚的雪层,刨出深藏雪下的草皮。一种本能的畏惧从心底里腾起,与见猎心喜的兴奋感交混在一起,柯勒的身体控制不住一阵阵地颤抖。柯勒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嗥叫的冲动,匍匐下身子,藏在山坡上一小片赤柳丛背后,谨慎地观察着这些巨兽。

这是一群长毛古拉兽,原本生存在极地边缘的海岸附近的巨型食草兽。

由于数个冬季以来持续的严寒,使得雅利安北部空宁海峡上的永久冰层不断向陆地延伸,最终,在海峡最窄处形成了一条新的陆桥,古拉兽于是得以穿越海峡,进入食物相对充沛的雅利安大陆。

猛然间,一阵滚雷般的咆哮从背后传来,柯勒冷不丁打个寒战。远处竟是一头巨大的鬃背巨齿兽,正仰着粗短的脖子,发出巨大的吼声,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奔过来。鬃背巨齿兽是雅利安体型最为庞大的食肉动物,任何会动的活物被它逮到都难逃一劫。柯勒吓坏了,毫不犹豫掉头就逃,它知道鬃背巨齿兽不喜欢爬坡,因此它朝着最高的山坡没命地狂奔。

刚爬到一半,脚下又传来一阵吼。另一头鬃背巨齿兽从被积雪掩埋了大半截的赤柳林边奔过来!

同时看见两头鬃背巨齿兽,这简直是草原上不可想象的事情。柯勒不跑了,它被眼前的状况吓蒙了。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它知道自己无论朝哪个方向跑都是死路一条。它不明白,这些原本相隔甚远的庞然巨兽怎么会凑在一起的?

通常,鬃背巨齿兽的猎物只有一种,那就是巨灵。

以鬃背巨齿兽的庞大食量,能够满足它们胃口的猎物,只有巨灵。但是成年巨灵往往都躲藏在峨岚山脉的密林之中,因此鬃背巨齿兽也极少在草原上露面。为了生存需要,一头鬃背巨齿兽的领地必须非常广阔,甚至可以覆盖一整条山岭。鬃背巨齿兽的数量极为稀少,通常,为了避免任何冲突所带来的种族灭绝的危险,鬃背巨齿兽极少涉足同类的领地。柯勒从未同时看见过两头以上的鬃背巨齿兽。

然而眼前的一切,完全超越了柯勒的常识。

听到了鬃背巨齿兽的怒吼,正在缓慢行进的长毛古拉兽缓缓停住了行进的步伐。由于密毛的遮挡,古拉兽的视力一向不好,但是宽大的鼻腔却使得嗅觉异常灵敏。它们已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味。它们的性格看似温吞,但一遇到危险却暴烈十足。它们频频晃动着硕大的犄角,昂起头颅,像是在搜寻气味的源头,树桩般粗大的三趾足踢踏着地面的雪层。白雾大团大团从粗大的鼻腔里喷出来,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噜声。

两头巨大的食肉猛兽却是越走越近,它们瞪起发亮的双目,抖擞着一身竖起的鬃毛,上唇的裂口向两边扯开,露出巨大的泛着白沫的牙床。暴长的獠牙闪着寒光,雷鸣般的沉闷吼声在粗大的喉咙里涌动。

一瞬间,柯勒很快明白过来,鬃背巨齿兽是要合作捕猎。硕大无朋的鬃背巨齿兽竟然也会合作捕猎,这是柯勒平生第一次知道的事。

一场前所未有的狩猎即将在它眼前展开。

猛然间,河岸边行走的长毛古拉兽开始奔跑起来,顿时好像天地间响起一阵闷雷。沉重的身躯砸击着大地,松针和灌木上的积雪开始簌簌抖落。这时候,一头古拉兽突然脱离群体,朝着鬃背巨齿兽奔过来。庞大的身躯在雪地里奔跑起来竟然毫不逊色。它在奔跑中低下了头颅,粗大的犄角直直指向食肉巨兽。在同一时刻两头食肉巨兽也同时身躯暴起,分别从两个不同角度迎向奔来的长毛古拉兽。

巨大的掠食者与猎物,在积雪飞扬中撞在了一起。擦身的瞬间,鬃背巨齿兽巧妙地避开长毛古拉兽那粗壮的犄角,一个漂亮的旋身,绕到猎物的侧后方。古拉兽的身子高大笨重,来不及转身。趁着这个瞬间,鬃背巨齿兽整个身体高高地直立起来,两只强有力的前肢死死抱住古拉兽的后躯,锋利的爪钩深深嵌入古拉兽覆满密毛的厚皮之中。就像一只灵敏的松鼠在云杉上攀爬一般,食肉兽那巨大的身躯整个挂在了古拉兽身上。与此同时,那一张巨口也张开到最大限度,超长的獠牙瞬间扎进长毛古拉兽脊背的皮肉之中。

整个过程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迅速而准确。

长毛古拉兽晃动着巨大的身躯,企图甩脱袭击者,然而两头鬃背巨齿兽稳稳挂在猎物身体上,它们带着弯钩的脚爪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长毛古拉兽无论怎么甩都甩不脱。两对獠牙在猎物坚硬厚实的毛皮上划开了一道又一道裂口,殷红的血一股股沿着古拉兽的密毛流下来,烫化了雪地。古拉兽负痛,发出一阵悲鸣,跌跌撞撞地朝着族群冲过去,然而其他的同伴却惊恐地绕开它,各自奔逃。

就在这时,仿佛是受到了同伴吼声的召唤一样,赤柳林边又出现了第三头鬃背巨齿兽。它直奔流血受伤的古拉兽而来,一如先前两个同伴一样迅速加入了战斗。终于,在三头巨型掠食者的合力强攻之下,长毛古拉兽小山一样的身躯在流血与重创之下开始摇摇欲坠,最后,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三头鬃背巨齿兽一拥而上,长毛古拉兽在阵阵哀鸣声中结束了生命。

短短一回合的狩猎,让柯勒真正见识到了鬃背巨齿兽的凶猛。

过去,柯勒一直以为鬃背巨齿兽只是一种巨大而笨重的掠食者。然而今天所见到的给柯勒上了警醒的一课。它清楚地看到了鬃背巨齿兽狩猎的整个过程,一切动作的完成与衔接是那样熟练与巧妙,同伴之间的配合也完美无缺。它们完全是一群精于狩猎的老手。

然而,这些长毛厚皮的巨大动物,柯勒之前完全是见所未见。为什么鬃背巨齿兽对这些猎物表现得就像老对手般的熟悉?

柯勒并不知道。长毛古拉兽从远古时期就是鬃背巨齿兽一直捕食的猎物。后来随着气候的变化,长毛古拉兽一族退入了北方更为寒冷的极地。而缺乏食物的巨齿兽一族也变得凋零。

现在,这一对从远古存在至今的对手再度在雅利安重逢了。它们的出现,会给彼此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会给雅利安和狼群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一切都还在未知中。

古拉兽小山一样的身体最终被三头鬃背巨齿兽瓜分了。柯勒没有离去,一直趴在山坡上静静等待,等到鬃背巨齿兽用餐完毕离开,这才一溜小跑来到长毛古拉兽的残骸旁。

狼从来不会错过生命中的任何机会。

鬃背巨齿兽的一对犬齿发育过长,而用来撕裂皮肉和咬断骨头的牙齿却稀少得可怜。所以它们只能吃掉猎物身上肉厚的部分,而大部分贴在骨头上的肉都被浪费掉了。细心的柯勒通过长久以来的观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一次,柯勒要当一回剩饭大军。

这一天,古北山的狼群很幸运地得到了一顿不费力气的美味。被撕开丢弃的厚实的毛皮下面,是同样厚实的一层黄色的油脂,吞到肚里,每一只狼都感到周身温暖,通体舒畅。这一顿美餐将给狼群带来一个暖和的夜晚,以及一个不再饥肠辘辘的清晨。短暂的欢乐下,狼群又恢复了多日不见的生机:幼狼们滚作一团,没头没脑地打闹吼叫;成年狼在雪窝里悠然小憩,彼此舔舐,目光柔和。

和狼群的愉悦心情恰恰相反,柯勒的心里非常担忧。它十分清楚一件事——像这样温饱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利齿兽、鬃背巨齿兽、长毛古拉兽……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草原的安宁,狼群赖以生存的环境,一切的规则、秩序都被打破了。加之越来越恶劣的气候,狼群的生存空间已经所剩无几。

雅利安,正在显现出变化着的面目。三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严寒还在持续,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仿佛是要把整个雅利安都埋葬起来。掠食者们一直在等待的气候相对平稳的深冬,显得遥遥无期。山林里的狩猎越来越难以进行了,更多的长牙猛兽开始向山下转移。狼群的地盘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候,一些小规模的斑麋陆续出现在北草原上。

斑麋来自遥远的西北山区,它们是体型仅次于巨灵的雅利安第二大食草动物。硕大的身形和修长健壮的四肢是适应山林生活的优势,它们能在陡峭的山间奔跑如飞,腾身一跃便可以轻松翻过断崖、河沟。不仅如此,它们还极耐粗食,即使只吃苦涩带刺的灌木枝和树根,它们也能度过整个冬季。

通常它们是不迁徙的。可是在这个冬天,一场可怕的黑霉病开始在山林鹿类之间蔓延开来,大批山林鹿患病死亡。幸存下来的鹿群不得不离开山林,前往山下去寻找新的生存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斑麋踏上了草原。它们试图穿越草原,跨过安宁河,到大河南岸未知的土地上去寻找新的生存机会。

斑麋群的出现在北草原造成了一股不小的骚动。数量众多的利齿兽在森林与草原的边界集结等待,对路过的斑麋群进行了数次捕猎。

利齿兽的所谓合作捕猎在狼群眼中几乎没有什么战术与技巧,它们沿袭了山林捕猎的传统套路:先是潜伏在灌木丛中,等待斑麋队伍行进至最佳狩猎距离时,体重轻身手敏捷的雌性利齿兽率先扑出树丛,奔向猎物。一旦某一头雌兽咬住了猎物后腿,或者抱住了后腰,其他雌兽便一拥而上,将猎物压倒。而身形雄壮的雄兽因为扑击速度不够快,往往只能从旁协助雌兽,给予那些挣扎得厉害的猎物致命一击。

这种狩猎方式在森林中虽然卓有成效,但在积雪纵深的平原上却大受挫折。利齿兽赖以为生的柔韧敏捷的身手被松软深厚的积雪折损殆尽,大部分斑麋依靠身高腿长的优势轻易逃脱了追击。利齿兽忙碌了数日,捕猎收获甚小。

在利齿兽失败的同时,北草原的狼群开始在安宁河岸边集结起来。

以古北山家族为首,召集了北草原其他十几个中小家族的壮年实力,聚集起一个两百多只狼的大群体。这些狼都是成年公狼,尽是各个家族中的精英。尽管这个数量远不及北草原狼群鼎盛时期的一小半,然而,近来冬季越来越恶化的气候造成了狼群数量的急剧锐减,这已经是目前狼群所能集结到的最大数目了。北草原上每一只头狼都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驯鹿永远不会出现,那么眼前的这些斑麋,将是它们最后的活命希望。

面对草原上纵深的积雪,狼群并不比利齿兽更占优势,然而它们却有其他掠食者无法比拟的长处,那就是对地形的熟知,以及无与伦比的合作能力。

对于大半生居住在山林里的斑麋来说,这次为了生存的迁徙进行得极为不顺利。一路上,它们不断遭到狼群的围追堵截。每一次当它们筋疲力尽停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那些灰色的小点儿准会再一次出现在视野之内,而它们只有再一次奔跑起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它们没有时间进食,没有时间休息,每时每刻都活在紧张与恐惧中。食草动物天生敏感的神经经不起这样频繁的折腾,几天工夫,这些斑麋便吓得晕头转向,浑浑噩噩。脑中残存的记忆已经不管用了,它们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原上迷失了方向。

与此同时,饥饿也时时侵袭着鹿群。平原不比森林,几乎所有可吃的东西都被掩埋在积雪下面。习惯山林生活的斑麋也不像驯鹿那样熟谙草原生存之道,它们分不清哪里雪深哪里雪浅,找不到埋藏在雪下的植物,寻不着安全过夜的山坡。在饥饿、疲劳与惊恐交加的折磨之下,整个斑麋群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草原上,急需找到一个安全的地点,以及补充体力的食物。

黄昏,斑麋群翻越过一大片连绵的丘陵,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大片黑黝黝的阴影。那是一望无际的水柳丛,干枯的黑褐色的柳枝被积雪压迫着,弯弯地倒伏在雪地里,仿佛是一大片乌云降落在那里。

看见了食物,所有饥肠辘辘的斑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它们不顾一切地撒开四蹄奔下山坡,奔向水柳林。水柳落光了叶子的粗糙干涩的硬枝,此刻在它们眼中成了甘甜无比的美味,它们迫不及待地低头大肆啃嚼起来。

绵延不绝的水柳形成了如雾如烟的灌木丛,遮蔽了斑麋的身形,令它们暂时感到了安全。疯狂的啃食中,斑麋们疲惫的神经开始渐渐放松下来,几日几夜的奔波劳顿在这一刻如潮水一般宣泄,它们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周围环境。一片咔嚓咔嚓的啃食声中,危险正在悄悄靠近。

白色的雪原上,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狼嗥。

正在贪吃大嚼的斑麋惊恐地寻声抬起头,却发现身后的白色山丘顶上猛然间出现一大片黑色的小点儿。是狼群,数量庞大的狼群,密密麻麻的狼头一只紧挨着一只,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放射出道道冷光,射向坡下这些庞大的食草动物。

作为本次行动的指挥者,柯勒还来不及下命令,一些迫不及待的狼就开始往坡下冲了。整个狼群阵形瞬间散开,像黑色的潮水一般疯狂地冲下山丘,卷起白色的雪浪,黑灰色的狼身隐没其间,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冲向鹿群。冲在最前的是各家族的头狼、冈萨、壮年公狼,后面的是母狼和半大崽子,再后面是老狼。莽古们害怕斑麋的大角,躲躲闪闪跟在队伍最后面,不时发出一阵阵恐吓的嗥声,帮助狼群从精神上击垮斑麋脆弱的神经。

斑麋群中迸发出一阵惊恐的哀鸣,所有斑麋纷纷掉转鹿头,朝着赤柳林深处四散奔逃。很快,赤柳林跑到尽头,前方雪原上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深沟。

河套到了。由于受到周围丘陵地势的影响,广阔的安宁河在这里出现一个很急的回弯,河道陡然收拢,这就是河套,安宁河最狭窄的地方:水流湍急,河岸高而陡峭,形成一处难以逾越的天堑。然而随着严寒深冬的到来,河面上结起了冰层,高耸的河岸被积雪覆盖成了缓坡,整个河套看起来像是一条弯曲的土沟。这片土地三面环水,北面靠山,由于被水源环绕,长满了赤柳和各种灌木,夏季是各种食草动物聚集的乐园。即使在积雪纵深的冬季,也仍然能够看见一大片冒出雪面的细枝。

倘若这些斑麋熟悉北草原的地形,它们此刻一定会掉转脑袋往回冲,宁可跟狼群拼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再向前踏足一步。可是它们并不知道前方有多么可怕,它们脑中此刻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前冲,冲,冲……

对岸就是让斑麋梦寐神往的,宽广平坦的东岸平原。那充满了新希望的土地,如今近在眼前。一面是呼啸而来的狼群,一面是求生之路,所有的斑麋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后者。它们争先恐后踏着滚滚雪流跳下山坡,无数沉重的鹿蹄子敲打着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

窄窄的河道,似乎只要狂奔几步就可以到达。然而,对大多数斑麋来说,这仅有的几步,将是它们生命最后的旅程。

忽然,响起一阵“咔嚓”声,覆满白雪的河沟忽然裂开一个洞,跑在中间的斑麋猛地陷了进去。只有居住在北草原上的生物才知道,河套是安宁河最危险的地方。由于河道狭窄,水面下布满了巨大的石块,因此这一段水流特别湍急。即使在冬天,河套附近的冰层也极其不稳定,看似深厚的冰层下面,有许多气泡形成的空洞。有经验的草原居民都会远离这段河道,贸然下河的后果,就如同这些斑麋一般,被活生生卡在冰层中。

断裂声此起彼伏,冰面裂开的地方越来越大,许多反应不及的斑麋纷纷掉入冰窟,硕大的身躯被卡在空洞之中,越是拼命挣扎想要跳出冰窟,结果却使得破洞的面积越变越大。刺骨的冰水顺着裂缝涌上来,斑麋们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哀鸣。其他斑麋的步伐戛然而止,纷纷掉头,然而此刻它们已无退路。身后坡地上迎接它们的是无数泛着白沫的森森巨口,以及被食欲燃烧得发红的眼睛。

杀戮的嘶吼和垂死的哀嚎再一次在安宁河岸边响起……

夜里,整个北草原的狼群全部集结在安宁河西岸。数百头狼,数百双荧光闪闪的瞳孔,照亮了雪夜的大地,犹如天上的群星璀璨生辉。一片片白气从饥饿的唇齿间呵出来,像大地上笼罩的一层霜雾。

严寒将河套重新冰封。几十头斑麋被牢牢地冻结在冰面上,深褐色的躯体像一座座隆起的小山。狼群小心翼翼贴着冰面匍匐前进,撕扯啃噬着那些裸露在冰面上的美味。远处传来利齿兽凄怨的嗥叫声,它们畏惧狼群的数量,不敢前来抢夺。在雅利安,胜利只属于勇敢而智慧的生灵。

在平原上狩猎斑麋,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北草原的狼群靠着团结协作的力量,在几个昼夜的时间里,轮流出击,不停地驱赶着鹿群,不给它们任何进食和休息的机会,让它们在惊恐与饥饿中头昏脑涨迷失方向,从草原上一路把它们圈到河套。靠着紧密的配合与坚强的毅力,狼群终于完成了这次艰难的狩猎。

充沛的食物,为狼群赢得了更长的生存时间。然而,严寒与猎荒仍在继续,柯勒长久地站立在山坡上,面向安宁河,一遍又一遍倾听着风中传来的信息。

临近黎明,风变了。东风取代了北风,失去了猛烈的劲道,变得柔缓而绵长。柯勒忽然精神一凛,它嗅到了从风中传来的一丝气味,那梦寐以求的气息——那是混合了清新的苔藓、海风,以及食草兽特有的膻味,那是驯鹿的味道!虽然气息很渺茫,不知相隔多么遥远,几乎弱不可闻,但柯勒确信自己感觉到了,它等到了,它终于等到了希望!

站在水柳林边,面向着一片平缓的对岸,古北山狼王柯勒做出了它首领生涯中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它要带领古北山家族,离开北草原,去东岸,去太阳升起的地方,寻找驯鹿群,寻找新的生机。四以生命相托

柯勒悠长的嗥声,像一缕清风,驱散了笼罩在山谷中的晨雾,同时也唤醒了谷中沉睡的狼群。这是一个阴霾的满怀伤感的黎明。

冈萨们率先从雪窝子里站起来,昂着头,用洪亮的声音响应着狼王。接着,所有的狼都一起嗥叫起来。半大的狼崽子们稚嫩的尖声,年老的莽古嗓音沙哑浸透着苍凉,不同高低、不同长短、不同粗细的声音从一条条喉咙里飞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向着草原腹地,宣布它们即将远行的消息。

这是狼群的离歌。

这个清晨,古北山的成员们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彼此亲吻和安抚。这不是每日必做的例行问候,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在族群重大活动时候才有的仪式。柯勒逐一亲吻着族群中的每一个同伴,无论是冈萨还是莽古,它清楚地看见,那一双双或清澈、或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希望、疑惑,或许还有绝望。

未成年的狼崽子们不懂得即将到来的艰辛,它们把即将开始的迁徙当成了一场浩大的狩猎,因而兴奋异常,呜呜地撒欢儿,不停地胡闹着,啃咬着柯勒的颈毛;年长的老莽古舔吻着柯勒的两颊,微微颤抖的身体,眼眸间闪现着微芒。它们中的一些,注定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但它们仍然愿意把生命托付给这个年轻首领。用生命做代价的信任,托付在这个年轻的首领身上,也许太沉重了些。

狼没有固定的生活模式,生活环境随时可以为猎物而改变。迁徙对它们来说并不陌生。夏季狼群可以在山林里居住,冬季可以在草原上生活;它们可以追逐着一群群驯鹿、斑麋,或是其他猎物,过着随遇而安、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是对于古北山家族的成员来说,这却是它们家族史上最重大的一次迁徙。它们将在最恶劣的气候下踏上征途,去一个对它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寻找完全未知的希望。

等待着它们的,也许是希望,也许是死亡。

走出谷口,柯勒停住了脚步。它心里不踏实。它不知道前方是坦途,还是悬崖。虽然它曾数次经历过生死,但那是因为孤独的灵魂无所畏惧。而这一次,它的决定却关系到整个狼群的存亡。那些天真无知的眸子,那些苍老却依然带着求生希冀的眼神,让它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狼群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每一个成员;而狼王的责任,是照顾好整个狼群。族群把全部的生命和希望都交给了它,这年轻的身躯却不知道能否背负得起。

一只温热的鼻子凑了上来,是桑卡,柯勒生死患难的同伴和兄弟。柯勒微侧过脸,桑卡用温暖的舌头轻轻捋顺着柯勒面颊上的短毛,柯勒知道它在安慰自己。它不由得想起了过去,在成为古北山狼王之前那些患难的岁月:兄弟俩曾经从泥沼中死里逃生,从莽熊爪下脱险,在安宁河岸上捕猎驯鹿,为了食物和地盘与大河谷的流浪者们开战,与入侵家园的异族狼群厮杀……

那些并肩作战的记忆,那些成功的经历,那些胜利的辉煌,此刻在心中化做了一股滚烫而源源不断的力量,渐渐充盈柯勒周身。柯勒微眯的眼睛大张起来,周身的长毛飘逸起来,它放缓身躯,昂起头颅,向着未知的前途,沉着地迈出了脚步。

勇气,是从自信中诞生的力量。

狼群一路向南,朝着安宁河谷进发,那里是柯勒选择的过河地点。行进并不顺利,因为不断落雪的关系,地面一直没有硬化,这阻碍了狼群的行动。半大的狼崽子还不习惯这种雪地长途跋涉,很快就掉队了。狼群的队伍从一开始的一条长线,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散乱的小点儿,继而越拉越远。柯勒数次驻足回望,后面的“尾巴”却在不断增多。大半天的工夫,只行进了当天计划路程的一小半。

比这更令狼群沮丧的,是北草原上其他家族的态度。

狼群迁徙的沿途至少经过了三四个小家族的领地。由于最近一段时间食物危机日益严重,导致北草原上数个家族之间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领土扩张与兼并。在早前初冬的时候,周边几支中小狼群就已经打破古老的契约,把领土扩展到了古北山家族领地的缓冲地带。古北山家族专属的几个猎区也经常遭到这些小狼群的掠夺。这也是柯勒决定迁徙的原因之一。

眼下,面对古北山家族的这次迁徙,其他狼群表现各异。有的三五成堆,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谨慎地看着古北山的狼群从领地边缘走过。它们畏惧古北山家族的实力,不敢发生正面冲突;也有的头狼朝着柯勒吼叫,龇牙咧嘴,尾巴一圈圈抡起来,做出凶狠的样子,警告柯勒不要越界;也有的目视柯勒的离开,表现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睛里毫不掩饰觊觎的目光,仿佛只要等柯勒一走,它们就可以将古北山家族的领地全盘接收。

然而最多的,却是冷漠。那些带着质疑的、木然的、冷漠的目光,从古北山家族成员们的身上一一扫过。柯勒明白那些眼神所代表的含义——死亡。在其他家族眼中,古北山的狼群毫无疑义是一群即将赴死的可怜家伙。它们不相信古北山狼群能够找到驯鹿,更加不相信它们离开了北草原能够继续活下去。

面对各式各样的态度,柯勒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放缓了腰杆子,轻舒四肢,把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四只脚爪上,安静却笃定地走在队伍最前方。它知道这只是开始,更艰难的还在后面。

短暂的白昼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一起消失了,被霞光染得绯红缤纷的雪原开始渐渐冷却,呈现出阴霾的幽蓝色。在爬过一个山坡之后,柯勒决定停下来,在南坡下休整一夜。它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现在狼群的位置正处于两股狼群势力范围交叠的地带。

柯勒认识这两个狼群。靠近山林的是锯齿家族:由黑色公狼和银灰色母狼率领的一家七口的小家族,它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靠近河岸的一支,则是新近崛起的异血缘小团伙,由两只年轻的公狼、一只毛色花白的老莽古和四五只流浪幼狼组成。

最近一段时间,食物危机迫使许多狼群都发生了分裂,那些被抛弃、被驱逐,或者逃亡的流浪者们为了能在冬季活下来,不得不重新组成群体,互相帮助,唇齿相依:老莽古们依靠青壮年同伴的体力来获取食物,而年轻莽撞的家伙们则从长者那里学习生存的技巧和经验;幼狼们依附成狼求得生存机会,而成狼则通过收养幼狼来扩充族群实力。可谓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其实这两个狼群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以古北山家族的实力,任何一个北草原的狼群都不可能贸然采取进攻,更何况柯勒只是路过。真正让柯勒担心的是北面那片森林。根据它对这一带的了解,那片山林里,除了长牙猛兽之外,还生存着另外一些让它不得不防的掠食者。如果可以选择,它宁可率领狼群星夜兼程。

但它不得不停下来——将近一半的成员都掉队了。

除了半大幼狼们,还有那些体质瘦弱的莽古,它们本来就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长时间的雪地行进,体力已经快要达到极限。柯勒必须停下等候它们。

直到天黑透了,尾巴们才陆陆续续赶到暖坡下,所有的成员都累坏了:一些老莽古身子不住地哆嗦着,走路都打飘;幼狼更是东倒西歪,初次的长途跋涉累得它们几乎睁不开眼,一边走一边就要睡着了。幸好青狼兄弟尼基和亚塔一直守护在队伍最后,一次次连哄带吓唬,把那些掉队不肯走的赶回来,这才没让一只狼崽子走丢。柯勒快步走上前去跟青狼兄弟贴了贴脸颊,感谢它们一路的辛劳付出,两只青狼欢喜地摇着尾巴,但它们实在太累了,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几乎是立刻就卧倒在雪地里。

而这才不过是迁徙的第一个夜晚。五找到驯鹿才能活下去

这一夜是朔月。

天幕暗淡至极,雪地仿佛一片巨大的灰烬,远处的丛山早已与天幕融为一体,分不清边界。黑松林犹如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完全漆黑一团,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雪窝中,柯勒的耳朵一下子绷直了,始终不曾合上的眼睛也瞬间睁大,扩张的瞳孔透出警觉的冷光。它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一些不寻常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北面,来自黑松林深处,杂乱低沉的喘息声夹杂着压抑的咆哮,以及爪子踩在被雪掩埋的灌木枝上发出的咯吱声。有危险!柯勒一骨碌蹿起身来,硕大的狼头对着正北方那片黑松林,猛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咆哮。狼群纷纷惊醒过来,立刻放开喉咙,响应着柯勒,发出示威的吼叫。

柯勒向前蹿出去两步,又迅速折返回来,在两只负责值夜的冈萨肩头各咬了一口。后者立刻明白狼王的意思,它们发出一连串警示的吼叫,钻进狼群里,把那些赖在地上的莽古和狼崽子们咬起来,赶起来,让所有睡意浓浓的成员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一种尖细、怪异、如泣如诉的叫声,犹如幽灵一般从黑森林中钻出来,迅速地聚合起来,渐渐汇作一股。应着这声音,北面黑松林的边缘,树木稀疏的地带渐渐出现了一些晃动的身影,许多金黄色发亮的小点晃动着,像夏日里飞舞的萤火虫,渐渐向山坡这边飘过来。

黄金豺狼!打从听到第一声尖叫,柯勒几乎马上就认出了那种生物,这正是它最担心的事情。

身体纤瘦而灵巧,周身布满金色与褐色条纹的黄金豺狼,是狼的远亲,同时也是狼群的竞争对手之一。黄金豺狼喜欢把冬巢安在树林中的洞穴里。这一带的山区岩石质地疏松,山坡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天然洞穴,正是黄金豺狼喜欢的生活地点。

黄金豺狼的体形比狼小很多,却拥有一张可以撕裂任何皮肉的长嘴,以及满口细密的锯齿牙。它们是出了名的暗夜行者,拥有一双堪比山林猛兽的夜视眼睛,行动迅速而无声。但它们并非是真正的掠食者。不同于狼群和雅利安其他猛兽,除非必要,大部分时候,黄金豺狼并不主动打猎。换言之,它们是食腐一族,是雅利安一切残骸剩骨的终结者。

黄金豺狼的鼻子对血和腐肉的味道异常敏感,非常精于寻找各种动物尸骨,以及狼群遗留下来的猎物残骸。它们那一口细密尖利的牙齿,并非是用于切断猎物喉咙,而是专用于咬断骨头和啃吃那些黏附在骨头上的残肉的。

但因为腐肉并不时时存在,所以对黄金豺狼来说下一餐饭总是毫无定数。这种永远动荡不安的生存方式,使得它们对于食物的执着变得异常可怕。它们的嘴巴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它们对于食物的追逐,甚至胜过了生命本身。尤其是严寒食物匮乏的冬季,为了一餐冻骨,它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即使同伴之间,也经常为了几根发臭的骨头不顾一切大肆撕咬。当没有多少腐食可以捡,大型猎物又很难获取的时候,它们就会集体出动,抢劫其他掠食者。

雅利安的掠食者都憎恨黄金豺狼。它们是食腐者的时候,就像一群追腥逐臭、挥之不去的蚊蝇;而一旦它们变成了抢夺者,会比雅利安任何掠食猛兽都更加恐怖。

黄金豺狼的数量比狼群多。许多大家族甚至超过上百个成员。黄金豺狼不像狼群那样讲究作战技巧,它们的战斗方式简单而可怕——一拥而上,轮番撕咬,不计死伤,不计性命,用细密的牙齿在对手身上造成无数撕裂的伤口,直至对手受不了疼痛败阵逃亡,或者流血而死。一只黄金豺狼无足轻重,但是一大群黄金豺狼,却足够撕碎一头鬃背巨齿兽。

金黄色的小点儿越聚越多,大约有上百只。它们似乎并不急于现身,隔着三两排稀疏的树木望着狼群。狼群终于紧张起来了,没见过世面的幼狼们害怕地夹起了尾巴,缩起身子。一些胆小的莽古龇牙咧嘴发出虚张声势的吼叫,几十只冈萨则不约而同站到了族群最前面,随时准备为保护族群和狼王一起展开一场厮杀。

柯勒爬到了暖坡上,利用高度优势清晰地观察着对面山林,心底里默默地计算着。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豺狼家族,从数量上看,它们比狼群略多;但若讲实力,狼群要优于豺狼;双方各有优势,从表面上看似乎势均力敌。但是,柯勒十分清楚,豺狼是有备而来,倘若真的发生冲突,疲惫交加的族群必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是战,还是逃?

作为狼群的首领,柯勒很清楚只要它一个号令,忠诚的冈萨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会给族群带来不可预计的严重后果。作为狼王,它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正确的决定。

它脑子转了几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它朝着北方林边晃动起肥大蓬松的尾巴,同时昂起头颅,发出一声缓缓的、悠扬绵长的嗥声。

这不是战斗的号角,不是警示的咆哮,而是狼族特有的,远隔丛山之外的同伴之间用以互通有无的问候语。这是狼的沟通语言,充满了关怀和询问。柯勒的叫声忽长忽短,持续了片刻,而后它停住,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对方的回音。

自然界的物种之间,总是存在着许多微妙而复杂的联系。比如,有些驯鹿能够听懂狼群战斗的嗥叫;而渡鸦能够发出召唤,唤来长着尖利弯喙的兀鹰为它们开启美味的冻骨盛宴;即使完全不同的生物之间,也存在有互相沟通的能力。即使黄金豺狼听不懂狼那些复杂的语言,但是作为发源自共同食肉祖先的两个物种,它们也完全能够读懂对方声音中流露出来的情感。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山林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闪着金光的小点渐渐消失了——黄金豺狼竟然悄悄退回了黑松林深处!

等了一会儿,柯勒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转身折返狼群。

狼群沸腾起来了,所有的成员都激动地欢呼起来,狼崽子高兴地满地打滚儿,冈萨们挥动着尾巴,仰起嘴巴来争先恐后亲吻着柯勒,赞美它们勇敢而智慧的狼王。然而,柯勒没有工夫跟族群成员们一一回吻庆祝,它迅速地向狼群下达了命令——立刻起身,马上离开这片黑松林!

尚未休息好的族员们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踏上征途。黎明时分,当死灰一片的大地迎来东方天边第一缕微曦的时候,狼群终于赶到安宁河谷。

这是北草原的最南端,河岸平缓宽阔,河面上的冰层厚实,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点缀着星星点点稀疏的灌木和矮树。没有任何可以隐藏危险的地形。这里就是柯勒选定的最佳渡河地点。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边的雪原上传来了隐约的嗥叫声。那是幼狼的惨叫声,母狼凄厉的哭泣声,以及黄金豺狼尖厉刺耳的咆哮。那正是狼群离开的方向,黑松林!仿佛有一场恐怖的厮杀正在上演。

柯勒忍不住回身北望,黎明的天空黑得厉害,一丝星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不,用不着看见,因为随即呼啸而来的北风就把一切讯息都带来了——血腥味,狼血、黄金豺狼的血交混在一起的味道。虽然被风扯散了,但仍然清晰可闻。这味道刺激着每一个成员的鼻腔和神经,令它们心惊胆寒。一瞬间,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狼崽子们被吓到了,一个个忍不住惊恐地呜咽起来,就连成年狼也禁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声。

黄金豺狼与森林东面的小狼群发生了血拼。

驯鹿群的消失,使得狼群不得不把狩猎目标转向森林中的小型猎物,这几乎等于断了黄金豺狼的生路,黄金豺狼为了生存只能反击:彻底消灭竞争对手。面对数量庞大且被饥饿逼迫到极点的黄金豺狼,小狼群的下场可想而知。

柯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虽然心中早已料到,但狼血的味道,以及那些垂死的惨叫仍然刺激了它。那是与它一样的,同类的血。

实际上,在山坡上的那一刻,它已经明确地知道了这场战争必定要发生。当它看见黄金豺狼群出现的那短短的工夫里,大脑中同时划过了数个念头,它迅速地梳理着这些念头,从中做出关键的判断。

黄金豺狼是与狼相近的生物,它们和狼一样,会在每一次行动之前做出试探。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试探行为之前就倾巢而出。

古北山狼群才刚刚踏足这片土地,在这个傍晚之前,黄金豺狼并不知道古北山家族会出现。而且,古北山家族的实力并不弱,黄金豺狼不会愚蠢到去硬碰硬。

更何况,古北山家族只是过路,柯勒并没有在这一带做占据领地的标记行为。黄金豺狼无论如何也犯不着要去进攻一支过路的大狼群。

所以,柯勒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黄金豺狼的攻击目标根本就不是古北山家族,而是附近盘踞的其他狼群。而古北山家族的突然出现,严重打乱了它们偷袭锯齿狼群的计划。慌乱之中,两股同样具备实力的猛兽阵营狭路相逢,黄金豺狼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它们猜测不出古北山家族的意图,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取消这次进攻。

柯勒看出了端倪,于是,它主动与对方沟通,用温和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柯勒的沟通技巧无疑是优秀的,同样善于沟通的黄金豺狼很快明白了古北山狼群只是路过,并无意参与它们的纷争。于是,它们推迟了进攻计划,退回山林。趁着这个时机,柯勒带领狼群从容离开。

有时候,不一定非要靠战争才能解决问题。柯勒的智慧证明了这一点。

逃过昨夜的一劫,古北山家族的成员们似乎走出了昨日的沮丧,对接下来的旅程重新燃起了希望。更重要的是,经过了昨夜的历险,狼群对柯勒这个年轻首领的信心增强了,它们更加坚定地相信,只要跟着柯勒,就一定可以找到驯鹿,活下去。

东方天空终于泛起了第一道霞光。红色的霞光照亮了雪原,也照亮了冰封的安宁河岸。狼群开始渡河了。

由于两岸都是缓坡,狼群没费什么劲儿就过了河。登上东岸,眼前是一望无垠平坦的雪原,只在天边的一线,有稀稀落落星点的黑松。地平线上是刚升起的红彤彤的太阳,预示着这一天有一个不错的开始。

一路沉默的狼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过了河,就标志着狼群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北草原,前方的天地,对狼群来说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新世界。大部分成员都很兴奋,年轻的公狼们噼里啪啦地甩着尾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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