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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09:3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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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庸人

出版社:华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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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丁克

中国丁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中国丁克作者:庸人排版:蕾蕾出版社:华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05-07-01ISBN:9787801425515本书由北京儒意欣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丁客在意思是双收入,无子女的两口之家。在西方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物了,中国出现丁客则是近十年的事。如今京、沪、穗等大城市的丁客家庭已经超过了12%,将来或许会更高。无论是有意亦或无心为之,他们都是中国第一代丁客,开创了一种崭新的家庭模式。

丁客本人也是丁客,所以我要为他们树碑立传!

其实要不要孩子完全是我们的个人选择,与经济有关,与道德无关,更与那些“社会责任心”、“人类前程”之类的废话扯不上任何纠葛!

人类选择余地的逐步扩大就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在某些时代我们是没有选择空间的。比如抗战时期,我们的唯一选择是拿起武器,与敌人奋战到底。比如文革时期,我们的唯一出路是上山下乡,不长出一身虱子来就不算光荣。现在好了,你可以选择去非洲,在热带草原上纵横驰骋,与河马称兄道弟。你可以选择去美国,在商业天堂与世界各地的家伙一争高下。你可以上大学,读研,玩儿出个双博士、三博士,技惊四座。你也可以选择下海,初中毕业我照样上财富排行榜,让你们全得红眼病。同样的,你也可以选择被枪毙,反正中国有十几亿人,少你一个绝对看不出来。当然,我们更可以选择不要孩子,中国人太多了,何必非要弄出个孩子来,跟着裹乱呢?

我曾经参观过一家现代化工厂,可怕的是,上百亩地的巨大厂房里只有十几名工人,要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啊?我曾经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一千多人的村庄,只有八百亩地。据说这还算好的,有的村子干脆就没田了,只落了个村名。要那么多人,吃谁去呀?我曾经见过一对老夫妇,六个孩子不是在美国就是在欧洲,最不济的也跑日本去了。老两口子每天对着夕阳过日子,晚景颇是凄凉,要孩子真能防老吗?我还认识一对儿江苏来京打工的小两口。他们身边带着四个孩子,每天光着屁股满街跑,一个礼拜都吃不上一回肉。要了孩子难道就是让他们跟着你受罪吗?所以我坚决不要孩子,我的主人公方路比我更加坚决。

当然,小说终归是小说,方路的命不好。本来是不要孩子的,别人却硬塞给他两个,还外加一个神经病。本人要是赶上这种事,早窝囊死了,但方路还行,硬挺过来了,而且演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至于他们最后是否依然坚持丁客信念,那就得看个人的定力了。庸人2004/12/12引子低级趣味

我爷爷有两个孩子。

一个是儿子,另一个也是儿子。

我爷爷的大儿子就是我的父亲,他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包括我。另一个是我的叔叔,他则是终身未娶,更谈不上是否有子女了,民间老话把这种人称做绝户。

我并不尊敬我的父亲,因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却连一个爱因斯坦都没生出来。全是吃嘛嘛香,干嘛嘛不成的废物点心,他们除了浪费粮食之外,对人类做不出任何有益的事,这其中同样包括我。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成长的年代物质短缺,父亲在把我们培养成人的同时,对四人是有偏有向,有厚有薄,弄得我们兄弟四个从小就学会了你争我夺,见利忘义,谁看谁都眼红。

但我对叔叔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我不仅是尊敬他,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钦佩。有支老歌是这么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叔叔就是我的舵手,叔叔就是我的太阳,他对我的影响无处不在。

叔叔无疑是他那代人里最睿智的,因为他很少说话。但他临死前的那几月却成了话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为咱们国家做了贡献,值了,值了!”有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便问他到底做出了什么贡献。叔叔满脸神秘地说:“咱们中国是男多女少啊,我不娶媳妇,给别的爷们留出了一个空额,咱中国总算能少条光棍啦。”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叔叔接着道:“马寅初说:咱中国的致命伤就是人多,而且经济还特落后。我不要孩子,至少为政府消灭了一个劳动力的失业问题。”我觉得叔叔说得太对了。叔叔最后道:“活着就是受罪,我不要孩子就是不想让他受罪,你说,我对我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做出了多大贡献呀?”我大点其头啊,叔叔简直是光荣、伟大、永远正确!

有人说繁衍是动物扩大种群的本能,也就是说生孩子和吃喝拉撒睡一样,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低级趣味,摆脱了繁衍本能的人就是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至少是摆脱了其中的一种。如此说来,我叔叔就是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其实我对他的钦佩还远不止此呢,他是我们家族的传奇,他早年干的那些事几乎能写进书里。

叔叔生活在一个光荣的时代,一个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并存的时代,那时候每个人都想建功立业,每个人有一番远大的人生抱负。据说58年的时候,北京的两千多名化学工作者,苦干了两个月就弄出一千五百多项科技成果,其中有好几十人宣称自己比居里夫人还要伟大。那是多么光辉灿烂的年代啊!可惜,这股冲天的干劲只持续了几个月,1959年,中国就饿死了几千万人。当然,也可能是累死的,或者吹死的。

但叔叔就不一样了,他拥有的是社会理想,他想当中国的格瓦拉,要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推广到全世界。其实那时候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但叔叔不一样,他是真干了,还差一点拉起一支游击队呢。

1961年美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越南战争,几千万越南人民面临着两条路线的选择。要么跟南越一样,做资本主义的走狗、附庸,要么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勇往直前。

那年叔叔十五,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美国人在北部湾一开火,叔叔就和北越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了。他上街游行,声援越南人民的反侵略斗争,他写大字报,怒斥美国鬼子的吃人暴行。然后就天天盼着帝国主义头子肯尼迪不得好死,夜夜琢磨着能当上抗美援越的志愿军。结果是肯尼迪还真没得了好死,两年后这小子就被自己人给枪毙了。此后很多年,叔叔每想这事都觉得蹊跷,看来美国人真没咱中国人皮实啊。中国人不怕骂,你爱怎么骂怎么骂,我该怎么干还怎么干。美国人不行,一咒就死,脆弱得很。

肯尼迪虽然死了,但越南战争并没有停止,而且越打越惨烈,据说大雁群一样的B52轰炸机把越南的太阳都给吞没了。这时中国人民对越南人民的同情也越来越深厚了,很多人都急不可耐了。偏巧,这时政府向全世界发布了声明:我们在越南没有一兵一卒。叔叔一听到这个消息,头发就立起来了。这不是置越南的无产阶级兄弟于不顾吗?还有没有一点儿阶级感情了?国际主义精神都到哪儿去了?

几天后,叔叔伙同两个志同道合的哥们扒上了南下的火车,赤手空拳的北京小爷们儿决定参加越南战争,为全世界的无产阶级争个面子。

要说叔叔他们也真够笨的,他们没学过系统学,更不知道什么叫MBA,所以出发前连最起码的准备工作都没做到位。小哥三是在北京南站上的火车,火车却是开往上海的,方向是东南。快到济南时,二噶子终于在乘务员那里弄来张破旧的世界地图,三人发现越南在祖国的西南,要是从上海去越南就太绕远了。

搞错了方向,他们只得在济南下车,又混上了去郑州的火车。那是辆闷罐车,整整走了一天才到郑州。几人决定在郑州休息休息,叔叔怀着一颗朝圣的心来到二七广场,要缅怀缅怀革命先烈。他在市里转悠了半天,却发现二七纪念碑远没自己想象中的巍峨,更没想到的是纪念碑周围聚集着许多衣衫破烂的叫花子,整整一大片。这些人衣衫褴褛,相貌怪异,头发大多支棱着,灰败得如草絮,远远望去,花子群如同一片茂盛的灌木丛。而纪念碑就如灌木中生出的一支巨大阳具,极其荒唐地矗立着。叔叔不得不诋毁自己的判断,但左看右看,瞪圆了眼睛看,人群的确有些不一样了,不象灌木丛了象杂草,这一来纪念碑更象阳具了。

第二天,三人继续南下,叔叔没敢提阳具的事。倒是大猫狠狠骂了一句:“那群鸟民,把纪念碑搞得不成样子了。”

那年雨水比较大,火车在信阳时碰上了洪水,淮河发大水,大水冲毁了铁路。三人只好在信阳苦等。

与叔叔同去的哥们都是他的高中同学,大猫,二噶子、三蛋。对了,我叔叔的小名就叫三蛋,据说他有三只睾丸,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是没看见过。当时三人都是十八岁的孩子,手里没几个钱,所以吃饭就成了问题。洪水几日不退,三人只好去偷东西吃。

有一次叔叔偷了农民几个玉米,结果被当地农民抓住了。叔叔是大城市来的,眼珠子一转就说:自己憋不住了,要拉屎。农民犯了好心,叔叔便想借屎遁逃跑。他跑得急了,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个大泥潭,弄了一身的恶臭。叔叔是会游泳的,脚下一使劲,脑袋便探了出来。阳光耀眼,叔叔惊奇地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两条骨头,两条人骨头!放眼望去,泥潭深处都是幽幽的白骨,很多人头骨是叠在一起的。叔叔是四肢抽搐,吓得直喊:“毛主席万岁!”

后来叔叔被抓他的农民救上了来,农民怒道:“拉屎,拉屎,怎么拉到这里来了?”

叔叔早把偷玉米的事忘了,哆嗦着向他打听泥潭的事。

农民说,以前那是个池塘,后来才装了死人。叔叔立刻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力,断定那不是日本鬼子的万人坑就是还乡团的万恶罪行,农民听了这话,一口粘痰正好淬在叔叔眉心上:“鸟!池塘里的人都是三年前死的!白白便宜了野狗!”当时叔叔是百思不解,三年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因为我好歹算个读书人,十年前叔叔曾经问过这个问题,我自然不清楚这事的原委。后来书是越读越多,我终于明白了,信阳那个泥潭保证是三年自然灾害留下的。(至于是否真的有三年自然灾害。我不知道,但一些气象学者通过研究那几年的资料发现,59年到61年在气象学上说是中国百年来少有的风调雨顺。)据说那三年中,光信阳一地就饿死了上百万人,几千个村庄都死绝了,弄出几个装死人的池塘也并不希奇。倒霉的叔叔是掉到死人潭里去了,据说此后他一睡觉就觉得身上粘糊糊的,至于做梦的事基本上是杜绝了。

再后来铁路终于开通了,叔叔他们继续南下,途径武汉、长沙、贵阳,最后抵达南宁。到南宁时,他们多少有些亢奋,这地方的人普遍又矮又小,脸色都和腊肉差不多。从南宁到友谊关(镇南关)是有铁路的,但火车站不卖票,三人又生了扒火车的心。但当地人说从南宁再南下早就不通客车了,三人只好沿途搭汽车,走走停停,几百里地的路竟走了五天,快到友谊关时,哥三个整整掉了三十斤肉,每人掉十斤。

叔叔脑子好使,他认为友谊关是边境了,把手严密,估计是过不去了。所以三人离关口十里就下车了,然后以几个毛主席像章的代价,在当地人的指点下,从树林里穿越了边境。

这下是真到越南了。我叔叔真了不起,他64年就出国了!虽然当时美国人正盘算着月球登陆,但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登陆月球不算什么,出国才牛逼呢,出国绝对比登月难。

三人越过边境,在茂密的丛林里行进,到处是蛇粪鸟屎和一人多长的树叶子。叔叔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么长的树叶子到底是长在什么样的树上啊?可惜当时是晚上,他根本没看明白。

大约走了三十里,小哥几个来到山谷间的一片小平原,走累了,准备埋锅造饭。三人刚把干粮摘下来,篝火刚开始冒烟,赫亮的山谷中突然响起几声洪亮的断喝;“不许动!”然后就是一片黑影从几个方向,向三人涌来。

大猫横着跳起来,高喊道:“美国鬼子来啦!”他拎起一根烧火棍,来了个举火烧天:“打倒……”“砰”的一下,叔叔只觉得眼前火星一冒,大猫当场就被打倒下了。

二噶子聪明,“嗷”的一声就滚到山坡下面去了。叔叔老实,腿一软就坐地上了,再也没起来。

此刻,一群黑压压的士兵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叔叔按在地上。据说叔叔当时脑子里想的是“毛主席万岁!”

风高月黑,叔叔被众人拎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他发现陷害自己的那群美国人和电影上的模样不一样,鼻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眼睛也是黑的。

当天晚上,叔叔就被提审了,审问他的人操着一口河南口音,此时叔叔才知道抓住自己的是中国人。

三十年后,所有中国人都知道了,当年在越南的中国军队多达三十万。不过64年的时候,没有一个中国人相信,报纸会说谎?外交辞令是骗外国人的?睁眼说瞎话是政治的需要?叔叔被河南人打了七八个耳刮子:“小崽儿,小崽儿,人事还不知道呢?跑来干什么?”然后他被连夜送回境内,再之后,叔叔在两名士兵的看押下遣送到了北京,一路上颠簸流离了半个多月。叔叔到北京后,又被关了一个多月,最后当局终于弄明白了,这孩子不过是吃错了药,听信了自己人的宣传而已。二噶子滚下山去后,就再没露过面,据说他后来跑到缅甸,当上了毒贩子。大猫当场就死了,临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烧火棍。

其实叔叔去越南的事,前后不过才三、四个月,可十八岁的人被放回家时,就变成四十多了,抬头纹都出来了。文革前期,他去越南的事被红卫兵闹得沸沸扬扬,差点成了台湾特务。此后,叔叔再不敢乱说乱动了,脑袋永远耷拉在胸前,口头禅是:“受罪,受罪……”

叔叔死后,我在他一个本子里发现这样几句话:“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该记的记住了,不该记的更是忘不了。假如能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明天该是多么美好呀!”是啊,叔叔要忘掉什么呢?是满泥潭的饿死鬼,还是大猫壮烈的牺牲?或学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然叔叔为什么终生未娶,我并不知道原因。但他的确是我们家第一个断子绝孙的,我是第二个。但我和叔叔终归是不一样,他没结婚所以没有孩子,我却是结了婚,也能要孩子却不想要。如今这种人叫做丁克,听起来有点酷,有点另类。实际上这种人早就有,比如我叔叔。第一章

生孩子一定要生健康的,千万不能玩儿出一个酒精孩,能把大人活活气死!

酒精孩

每每都有那么一些人,生个孩子就自以为自己是天下人的爹了,走起路来添胸叠肚、牛逼烘烘,鼻子眼总跟高射炮似的对着路灯瞄准。可他那个孩子一旦发声呼哨,此人就立刻恢复原形了,狗一样追在小主人后面,在孩子的指挥下上蹿下跳,作揖打千,惟恐不能讨了小主人的欢心。

每每有这样的家伙在面前装疯卖傻,我就会痛心疾首地琢磨着:“我他妈是不生,我生一个就比你那个歪瓜冽枣强。”当然这个念头一露头,我不得不双臂高举,气沉丹田,于是清气上升,浊气逐渐凝于肛门,狠狠地喷射出去,外带一股屎味儿。然后我老人家嘿嘿冷笑道:“我就是不要,我气死你们。”

今天我和老婆要参加一个饭局,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聚会。当然,普通聚会上一旦出现了非凡的人,那聚会自然就被赋予了神秘色彩。非凡的人就是徐大光的闺女,老婆给这个不足八岁的姑娘起了个外号,叫小魔女。

徐大光夫妻很喜欢这个外号,他们认为这个外号多少带着股妖艳的气息,女儿得了这个外号,便与历史上一些著名的女性发生关联了。其实我老婆特烦他闺女,简直是烦透了,这个外号里搀杂了许多的无奈和一大箩筐的蔑视。徐大光还以为我们是喜欢他闺女呢,没办法,人一旦生了孩子,智商往往会自动降低。

饭局就设在公主坟附近的一家饭店,迎宾小姐刚把我们领进来,徐大光便远远迎了出来。他张开双臂,张着大嘴:“哈喽,米死方!MY,DEAR……”“住嘴,住嘴!”我还没说什么呢,我老婆先指着他的鼻子,嚷嚷起来。老婆向来是疾恶如仇的,眼里从不揉沙子。

徐大光一愣;“为什么?”

我飞快地伸出三个指头,正好把徐大光的嘴唇夹住:“好好说话,别跟吃了洋耗子似的。”

老婆来得更干脆:“我们不跟洋奴打交道。”

徐大光哼了一声:“真恶心,你们两口子就是一直不能摆脱低级趣味,盲目排外、自视清高,永远只能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你瞧我,咱是国际人,还是飞人!”“我看你也不是人。”我嘿嘿道。“我是说的飞机那个飞!”徐大光怒道。“吃饭吃饭,哪屋啊?”我必须尽快打断他,否则这小子只不定还要说什么呢。有一次他从阿拉斯加侃到非洲,唾沫星子横飞。我气得跑厕所去了,回来时徐大光认真地问:“阿根廷你去过没有,那可是个好地方。”“里面,翠花厅!”徐大光道。“就您这样的,还国际人呢!翠花厅,也就是吃两口酸菜。”老婆也不失时机地挖苦他两句。“嘿嘿,里面请里面请。”徐大光知道,斗嘴不是我们俩的对手,赶紧赔笑。

我却在徐大光的笑容中看到了另一个意思,于是拉着老婆道:“你们俩先进去吧,我到卫生间去一趟。”

老婆和徐大光走了,我躲进卫生间。

其实我和徐大光是十几年前就认识。那年我们俩都二十来岁,喝一斤白酒都不带眨眼睛的。走在路上永远是横着的,惟恐歹徒不在我们身边跑过去,那样我们就可以大展身手了。可惜歹徒是一个也没碰上过,现在我们都三张多了。

不一会儿,徐大光就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什么事啊?”我问。

徐大光在每一个格子间里认真查看,但厕所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徐大光便咬着后槽牙道:“借我点儿钱。”

我立刻心生不满,这小子不会是请客没带钱吧?但我们俩终归是十几年的朋友,不得不拿出钱包道:“我就带了六百,够吗?”

徐大光一瞪眼:“六百?六百哪儿够啊?”

我有点急了:“你这孙子,借钱都不张罗客气点儿。”“我跟你还客气什么呀?”徐大光猛然伸出三个手指头,在我眼前晃悠。“三千?”我问。“三千我还至于把你叫厕所来?三万,我明儿就要,赶紧给我准备出来。”

我大吸了一口气,点着徐大光的脑门道:“三万?我的小金库里总共就三万,你疯了你?”我脑子一转忽然觉得不对劲了,表情立刻沉痛起来:“你妈病啦?什么病啊?癌症还是半身不遂?”

徐大光一翻眼珠子:“你妈才病了呢?”“那你要三万块钱干什么?”我这回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按说徐大光的工作不错,他是外企里的中层干部,每月收入都在七八千块左右,一年中还有两趟出国的机会。头年他在四环路附近买了套三居室,喝酒的时候经常在我们面前吹牛:“我徐大光现在是有产业的人了,是中产阶级!”从表面上看,这小子的日子比我过得红火多了。

徐大光又向外看了看:“孩子的事。”“小学生就交择校费啦?这帮老师穷疯啦?”我一直瞧不起老师,这几年来他们的做法完全是变本加厉,穷凶极恶。据说择校费一般是三、四万块,一次性交齐,可那都是中学的事啊。“不是。”“那你是干什么呀?”

徐大光突然给我作了个揖:“兄弟,我是真没办法了。头年买房借的钱还没还清楚呢,今年孩子就病了,你让我怎么办?”“到底什么病啊?”我问。“我——”徐大光跟吃了只苍蝇似的,伸了半天脖子才道:“你就别问了,这事没法说。方军长,请你看在党国的份上,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吧。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我摇了摇头,没办法,朋友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了,咱总不那拨人家面子吧?“明天吧,你到家里找我。”

徐大光拍了拍我的肩膀:“够意思,走,咱们吃饭去。”“你不会是为了这事请我吃饭吧?”我机敏地看着他。

徐大光指着我的鼻子:“没劲啦,本来我就是想聚聚,可没想到昨天出了这事,我他——真倒霉!”“到底什么事啊?”“走吧,以后再说。”徐大光一把将我拉出卫生间。

出得卫生间就是走廊,走廊两边挂了些廉价的油画,尽头是一面大镜子,再拐个弯就到菊花厅了。

我们俩一起在走廊中溜达着,徐大光在前,我在后。我望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凄凉的感觉。是啊,徐大光似乎老了,刚三十几岁的人,脑瓜顶的头发已经异常稀疏了。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疲劳,胯骨松弛象要掉下来,屁股上更是生满赘肉,裤衩的轮廓看得非常清楚。

此时徐大光拐弯了,我下意识地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还行,满面红光,一脸横肉,胳膊上肌肉成疙瘩状分布,如几座茁壮的小丘陵。我使劲点了点头,自己看起来比徐大光年轻多了,这就是不要孩子的好处啊!是啊,徐大光这小子曾经跟我说过,小魔女三岁以前,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几乎连整三个小时都没睡过。生活如此的水深火热之中,人不显老也就怪了。

菊花厅门口果然有几朵菊花,木雕的,但怎么看都象塑料的。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特点,高档玩意儿却死活要往抵挡水平上靠。

徐大光打开门,瞅不冷子一股巨大的声浪愤然涌将出来,我们俩脚下一晃,几乎被冲到对面的墙上。那一刻我还以为地震了呢,但定睛向屋里望去,一副奇异的图画差点让我笑出声来。

原来小魔女正揪着徐大光老婆林纳的头发,满屋子乱跑呢。她边跑边发出怪异而兴奋的叫喊,基本上是“啊啊”声。而林纳的样子简直太可笑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小魔女后面跟着,额头快碰着地面了,但林纳的耐性很好,脸上一直保存着如花的笑容。小魔女忽而快跑两步,忽而又停下来,林纳却车轱辘话来回说,冽着嘴道:“宝宝,慢点儿,宝宝慢点儿啊……”突然小魔女手上猛然加了把劲,林纳“啊”的叫了一声,屁股原地转了180度。小魔女变魔术似的,手腕一转,林纳不得不围着她转起圈儿来!房间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规,圆规的一端是小魔女,她以单脚为圆心当地转圈。圆规的另一端是林纳,她以小魔女为中心快速转动着,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

我向老婆望去,她惊恐地缩在墙角里,浑身哆嗦,显然是吓坏了。我使劲推了徐大光一把:“你老婆快让你闺女当成风筝啦,赶紧救人吧!”

徐大光正乐得开心呢,听到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走两步道:“宝宝,妈妈累啦,你看你看,妈妈都出汗啦!”

小魔女就跟没听见一样,手上的速度反而加快了。我倒是仔细看了看林纳,什么出汗呢?她是甩了自己一脸口水,眼神都有点散乱了。徐大光见规劝不起作用,急忙扑上去,从小魔女手里接管了林纳的头发,哀求道:“宝宝,爸爸有个更好玩儿的,想不想看?”

小魔女瞪着眼睛,指着林纳嚷嚷:“她也好玩儿,她是活的。”

徐大光笑道:“妈妈当然是活的,妈妈要是死了,咱俩就惨啦!”“那当然,妈妈要是死了,咱俩就是单亲家庭了。”小魔女不假思索地说。

我和老婆又对望了一眼,那时刻我在老婆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林纳并不觉得自己是否活着是不是很重要,反而操着欣赏的口吻道:“看我女儿多聪明啊,都知道单亲家庭了。”

我使劲擞了擞嗓子:“那什么,咱们吃饭吧。”“吃,现在就开饭。”徐大光以为我没注意,偷偷把一百块钱塞到小魔女手里,在小魔女耳边小声道:“别闹了,先吃饭。”

小魔女极不情愿地瞪了我们两眼,然后率先入座了。

我大出了几口气,小魔女的魔法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记得老婆在两年前就说过这样的话:徐大光那个闺女保证是个酒精孩,老跟喝多了似的,根本管不住自己。当时我说:关键在徐大光他们两口子,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人间至宝呢。他都不管,孩子自然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了。是啊,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我真搞不清楚徐大光夫妇是个什么心态。那个小魔女是一点儿都不好看,这孩子还不到八岁,身高一般,分量却足有九十多斤。两片脸蛋子垂下来有一寸多长,就跟眼角上挂着两片哈密瓜似的,看起来没提多有喜剧效果了。可就这摸样,徐大光夫妇却将之视如珍宝,我是真想不通。算啦,别多想了,反正这孩子有病,跟有病的人不能一般见识。

尴尬

小魔女终于安静了,师迁夫妇也到了。

我心中暗骂,这俩家伙可真够鸡贼的,他们知道小魔女保证要闹腾一阵子,所以特地晚到了二十分钟。如此一来,最少他们就把小魔女精力最旺盛的那段时间躲过去了。师迁也是我的朋友,他老婆严明是我老婆的同学。他们都是教书匠,严明在中学教音乐,师迁在大学教人种学,如今已经是副教授了。但我知道师迁的父母保证没什么文化,要不怎么给他起了个贼的名字呢?不仅是贼,还是能传播疾病的寄生虫。石迁,鼓上蚤!

师迁一露面,我就依照惯例,说道:“看,教配种的来了。”“你这个人永远是庸俗透顶的,一点高尚的情操都没有。人种学是学问!可到你嘴里就成了配种了。”师迁怒不可扼地瞪着我。

我就喜欢他这副样子,象一只面对野狗的公鸡,愤怒却无可奈何。“我告诉你,生物界第一重要就是配种,没有配种学咱们的地球就是一颗死球!还说我庸俗呢,我看你心里比谁都庸俗!”“我——!”师迁咳嗽了一声,然后眼望天花板,再不说话了。

此时林纳缓过神来了,她笑着道:“既然你知道配种是生物界的大事,为什么不生一个呀?”

我看了师迁一眼:“问他!”

师迁一愣:“我?”“对呀,咱们这些人里,第一个提出不要孩子的是你呀!”我道。

这话没错,叔叔是我的精神导师,但第一个在我面前提出“丁客”观念的是师迁。几年前这家伙总结出孩子的十大恶果,并赌咒发誓地不要孩子,一辈子当丁客。十大恶果现在我也记不清了,什么事业无成,未老先衰,经济拮据,性功能完结等等等等。当时我被他弄的热血沸腾,由此便树立了不要孩子的信念,一直挨到今天。“那时候我年轻。”师迁嘿嘿笑了几声。“年轻时没要,现在就更不能要了。”严明不动声色地说。“对啦!”我大笑道。“繁衍后代是生物界的本能,属于低级趣味,我们要做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这叫人往高处走!”

徐大光哼了一声:“你们没有孩子就没有发言权,一天到晚地瞎嚷嚷,有本事你们一辈子真不要。”

我还没说话呢,老婆就大声说:“我们就不要,我们这样活着舒服。”

老婆的话就象放炮仗一样,响声过后,硝烟的味道却久久不散,弄得大伙谁都不好说话了。幸好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了,要不这种尴尬的局面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呢。

几杯酒下肚,几个男人终于找到了新话题。师迁兴奋地说:“昨天我在六里桥目睹了一起车祸,极其壮观。”

徐大光道:“是车祸经过呀,还是车祸结果呀?”“是——结果。”师迁有点泄气。“我估计你看到的也就是结果,没什么新鲜的。”徐大光笑道。“我在路上跑了十几年了,车祸经过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今天大伙似乎都跟师迁过不去。就算人家是副教授吧,也不那当受气包啊。我决定到此为止,揪着师迁问:“死人了没有?”“死啦,那孩子当场就给撞死了,顶多也就五六岁吧。孩子他妈估计也够戗,被撞出去六七米远。”师迁叹息着说。“一地血呀,我才知道人血渗到地里就成黑的了,看一眼心里就难受。”“后来呢?”老婆也来了兴趣。“120把人拉走了。”师迁道。“肇事司机呢?”林纳追问。“说的就是这事啊!”师迁终于来精神了,他使劲敲了下桌子。义愤地说:“司机早就跑了,肇事逃逸!哎,现在的人道德水准太低了,连人都没救,扭脸就跑了。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没事,一般都跑不了。大街上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记住车号,他就完了。”老婆胸有成竹地说。“天刚擦黑,是视线最不好的时候,难说。”师迁摇着头道。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话了。据说2003年中国因为交通事故死了十万人,那娘俩不过是十万分之二啊!但对于她们来说,不幸却是百分之百。想来中国人是太多了,伊拉克战争才死了多少人?导弹都打不死那么多人,可咱们在车轱辘的摧残下就能死个十万八万的。

我和老婆琢磨的是同一件事,要孩子有什么用,万一被撞死怎么办?而徐大光、林纳的表情则说明了另一问题,他们正在替小魔女的前程担心呢。

此时小魔女的累劲已经过去了,她见没人搭理自己,便揪着林纳的脖领子问道:“撞人多好玩儿啊,你为什么不让车撞一回?”

饭桌上本来沉浸在一片淡淡的哀伤中,小魔女这句话挑起了大家的愤怒。除了徐大光夫妇,所有人都向小魔女投去了仇恨的目光,我更是气恼地地敲了下桌子。徐大光也觉得过不去了,拉着着小魔女的胖手道:“宝宝,车祸不好玩儿,会流好多血的。妈妈不能出车祸,妈妈还要和宝宝一起玩儿啊。”

小魔女立刻指着徐大光的鼻子:“你平时不在家,你不和我玩儿,你没用。你就撞一回吧。”“跟你爸爸说话应该说‘您’!”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动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手臂漫天飞舞着,唾沫星子竟射到了徐大光脸上。

徐大光和林纳同时哆嗦了一下,小魔女却毫不在乎地嚷嚷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您’?”

我让她气得脖子生疼,嗓子眼里发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此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小魔女倒着拎起来,然后照脑门子上狠狠踹几脚。

老婆真担心我会蹿到桌子上去,一边揪着我的衣角一边回应着小魔女。“当然有道理了,你爸爸和你爷爷说话时,是不是用您呢?”

小魔女瞪圆了眼睛:“可我爷爷已经死啦!”“那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呢?”老婆的声调也提高了八度。“可他也没有老啊!”小魔女依旧指着徐大光的鼻子。

我颓然坐下,摇着头小声道:“等你爸老了,你不把你爸爸吊起来打,就是你爸爸的福分了。”

小魔女没听清我在说什么,但徐大光和林纳听见了,二人尴尬地冽着嘴,象含着好几颗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又烫又甜。过了好久,林纳才指着我,对小魔女说:“你方大大是个文化人,要不咱宝宝认方大大当干爹吧,那样方大大就会喜欢你了。”

小魔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老婆便惊叫起来:“不行,真要是认他当干爹,你们家宝宝就长不大了。”“为什么?”严明很是奇怪。

老婆惊恐地看着我:“我了解他,他保证会把宝宝打死的。”

徐大光和林纳同时“呕”了一声,估计是栗子卡在嗓子眼里了。

当晚的聚会很不开心,主要是小魔女闹的。大家分手时。表情都十分尴尬。我有点后悔,可事情已经干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大光和林纳在小魔女的率领下,屁颠屁颠地先走了。我们四个在饭馆门前站了一会儿,相互看着却找不到话头。路上全是车,它们蜂群一样川流着,瞪着惨白色的眼睛,还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嗡嗡声。我搞不清,为什么每天都有几百万辆车在街上游行,他们到底在抗议什么呀?

师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哪,没劲!徐大光他们嘴里不说,心里也恨上你了。”“我就一狗脾气,你说怎么办呢?”我苦笑道。

严明仔细看了看我:“我估计呀,你小时候比小魔女还讨厌呢。”“胡说,她是酒精孩!”我嚷道

师迁大惊:“哎,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呀!”老婆道。

师迁看了严明一眼:“我说的没错吧?他们就是没优生优育,所以才生出这么个孩子来。”“徐大光就是不喝酒,那孩子也好不了。关键在教育,他们俩根本不教育。”我又嚷道。“后天、先天都重要。”师迁看了严明一眼:“首先是不能生个酒精孩,生了酒精孩怎么教育都没用了。你看我,三年来我最多喝一瓶啤酒。”

严明冷笑道:“你白折腾,我不想要。”“你们俩不是……”

我刚要再说什么,师迁沉着脸挥了挥手:“走啦!”说完,师迁头也不回地走了。严明向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尾随而去。

老妈

我们俩没打车,想溜达几步。

路上,老婆忽然揪住我:“你还记得林纳以前的样子吗?”“我不认识小时候的林纳。”“就是她生孩子以前。”老婆道。

我点了点头。

老婆仰着脸,幽幽地说:“林纳刚怀孕的时候,特担心身材发胖。有一次吃饭,她说自己已经是门前三包了,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那是我认识林纳以来,她说的最有趣的一句话,而且是指着肚子和双乳说的。“可你看她现在呢。”

我哼了一声:“发胖?发面她都不怕了。现在林纳是蓬头垢面,衣衫蓝缕,三十多岁走在街上就跟大妈似的。”“你说话太损了。”老婆瞪了我一眼。“难道不是吗?”我忽然有点激动,指着天空道:“太阳照亮人间,那是因为他在挥霍自己,人养孩子也是一样。可太阳能挥霍几十亿年,人呢?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全得浪费在孩子身上。为了他们你一事无成,等孩子长大了他还看不起你,说你是废物。”

老婆斜瞟着我:“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我——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爸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更可恨的是,我连一点儿家族荣誉感都没有,因为我爸是一点儿露脸的事都没干出来。”一说起这个话题,我是越发地激动了。真是怪了,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能如数家珍般地将父亲夸耀一遍,可我费尽了心思也想不出我爸爸到底干过什么。对了,就是养了四块废物点心,除此之外,他只是个小工人,连个工长都没当过。

老婆略带嘲讽地说:“咱们不要孩子,你就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啦?”“最少我的孩子不会看不起我了。”我忽然发现已经转到老家附近了,不禁停了下来。如今我们哥四个都有自己的房子,老家就剩我妈了。

老婆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指了指老家的方向:“走吧,看看咱妈去。”

我嘿嘿笑了两声,我不要孩子,但咱一样知道孝顺父母。虽然我从小就对我爸不满,却是我给他送的钟,办丧事的钱是我出的,老爸的墓地是我买的。老爸死后,我每星期都回家看我妈,花起钱来从不心疼。而我那几个兄弟全是夜壶镶金边,光在嘴上,一到出钱的时候就说自己家里困难,养活孩子开销大。有孩子就是不给老妈花钱的理由吗?谁拿枪逼着你们要孩子了?都是说借口!

谁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那是放屁。

其实我和我妈的关系一直比较好,为了照顾她,我买房子时特地选了个离家近的。但我不敢天天来,主要是怕老妈唠叨。她认为我和老婆是天下最不着调的夫妻,因为她身边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一进家门我就有点后悔,老妈正和大姨玩儿扑克呢,二人坐在茶几两端敲三家呢,玩儿得热火朝天的。我开门时就听大姨嚷嚷道:“我是三先,分数应该是4比3,我赢啦。”然后又听得老妈叫道:“你那家被憋死了,我的三先,是5比2,我赢了。”大姨说:“不对,你老糊涂了,你记错了。”老妈道:“我还没你老呢,没错。”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和老婆偷偷溜进来,快走到客厅了,二老竟浑然未知。

我和老婆出现在客厅里,老妈吓了一跳,甩手就把扑克扔了:“小兔崽子,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老婆哈哈笑道:“大姨,妈,你们老姐俩还挺有闲心的。”

我回头就瞪了她一眼,老婆却并不知道的自己是在往人家嘴里送话呢。果不出我所料,大姨眼珠一翻,拿腔做调地说:“我们俩就是闲的,没事可干呀,闷呀。你们要是生个孩子,我们不就有事干了吗?”

我眨巴着眼睛没敢答茬,老婆却来了个兵来将挡:“你们要是闷得慌就把豆豆接来,有他在不就行了吗?”

老妈没好气地说:“豆豆有他爸管着呢。”“那您就养条小狗吧,小狗也挺好玩儿的。”老婆道。“狗再好玩儿也不如孩子呀。”大姨道。

老婆把我们买的水果摆在老妈面前:“妈,你想想,就算我们要了孩子,能放在你这儿吗?”

老妈背过脸去不说话,估计是生气了。豆豆是我四弟的孩子,四弟媳妇去意大利了,二人闹了离婚了。老妈一直想把孩子接过来,可我四弟说孩子三岁就应该学英语,四岁就应该弹钢琴,五岁就应该上奥林匹克数学班。老妈一听这话就不言语了,这不是挤兑她吗?

这时大姨又把话头接了过来:“我们也不是说非要帮你们带着孩子,可你们都三十多了,也该要一个了。”

我给她们俩包了两个橘子,嬉皮笑脸地说:“要孩子干嘛,要了孩子我妈就不疼我了。”“胡说,疼你们的孩子不就是你们你吗?等你们老了,谁养活你们呀?”大姨怒道。

老婆是个爱较真的人,立刻道:“大姨,你不知道现在要个孩子有多难。”“我知道难,可再难也不能不要啊!要是都跟你们似的,咱们中国不就亡国了吗?”大姨提高了嗓门,似乎在宣誓。

我和老婆同时吐了下舌头,天哪,这就开始上纲上线了。

大姨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发表演讲似的说道:“这人哪,就是不能怕难。当年红军要是害怕喽,还能走出两万五来?要个孩子难道比红军长征还难吗?再说了,拉扯个孩子能有多难呀?我和你妈搭把手,几年的功夫孩子就能打酱油啦,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费俩钱吗?”大姨突然指着我的额头:“你说,你一年挣多少钱?”“我——”我看了老婆一眼,没敢说话。此刻我心里琢磨着,要个孩子就为了打酱油,那这成本也太高了。

此时老妈终于开口了:“上个月他跟我说过,他今年能挣二十多万呢。”“我没有,没有。”我叫嚷起来。此刻我能觉出脸上火烧火燎的,我知道老婆在瞪我呢,于是急忙为自己开脱道:“妈,我那是给你吃开心丸呢,哪儿有二十多万呀?今年总共才挣了十八万。”“十八万还少啊?”大姨惊得差点把我的鼻子咬下来。“你三个表哥,加在一块还没你挣得多呢,你还怕费钱。”“不光是费钱的事。”我有点不耐烦了。没办法,一回家就是孩子的官司,好象永远也说不清楚。“那你说,有什么事?大姨给你解决。”大姨大义凛然地说。“我怕我儿子长大了揍我,您管得了吗?那时候您没一百也得九十了吧。”我打着哈哈,心里却盼着大姨就此打住。

大姨不屈不挠地给了我一巴掌:“那样的孩子有几个呀?你盼点儿好。你那孩子要是考上大学了呢?”

老婆嘿嘿笑道:“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现在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多了,真那样我们更窝心。”

大姨不愿意和我老婆一般见识,揪着我道:“你说你们俩,不要孩子,结什么婚呢?这叫正经过日子吗?”“大姨,哪条法律规定结婚就必须得要孩子呀?”我觉得这完全是抬杠了,可话赶话,一口气就出来了。“结婚是为了什么呀?”大姨叫起来。

老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赶紧拉着老妈的手问:“妈,你晚上吃的什么呀?我们还给您买了点羊肉呢。”

老妈无奈地叹口气:“他们两口子哪儿都好,就是……”“孩子的事以后再说,那也不是说要就能要的。你跟我大姨一起吃的?”老婆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还有你四弟和豆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老妈道。“四弟来啦,他人呢?”我好久没见到四弟方智了。“走啦!你这四弟越来越不象话了。”大姨把不满发泄到方智身上。“进屋就吃,一句话都不带说的,就跟你妈欠他的似的。”“我四弟就那样,他平时就不爱说话。”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抽自己嘴巴,四弟是搞销售的,不爱说话行吗?“挺好的媳妇跑到外国去了,瞧他那点出息。现在自己带个孩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都快成小老头了。”大姨抓起茶几上的扑克,然后又狠狠摔在茶几上。

我几乎是冷笑了两声:“他倒是要孩子了,我看他也没过正经日子。”

大姨凶恶地瞪了我两眼,这回终于没话可说了。

此时老妈忽然叹了口气:“你四弟也真是,就知道喝酒,天天喝,早晚得把他喝死。你当哥哥的,也不张罗管管他。”“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惊恐。“头年他和媳妇打离婚的时候,我说了他两句。结果这小子喝多了,酒瓶子就往我脑袋上抡,我管他?”

老妈转了转眼珠,也没话了。

老婆把羊肉拎到老妈面前:“妈,羊肉怎么办?”

老妈看了看:“是羊后腿吧,放冰箱里。”

总算从老家逃出来了,我们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老婆倒在沙发里,不住地倒气。“真倒霉,先是小魔女撒野,然后又碰上了你大姨。”“你别把我大姨和小魔女比。”我有些不满。“他们倒是异曲同工啊。”老婆忽然高兴起来:“不过你大姨还算说实话,你三个表哥加起来也没你挣得多。要我看啊,就你表哥那样的,十个加起来也不见得比你挣得多。”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忽然想起那是自己的亲戚,赶紧正色道:“不要以钱取人,谁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我看他们活着没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老婆哼了一声。“你三个表哥里有两个下岗的,上回妈跟我说,大姨的退休费有一半添补给儿子了。你说,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四十多岁了还花老妈的钱,我看你大姨还挺心甘情愿的。她刚才还说什么,人老了要靠孩子养活,她这不是说瞎话吗?”

我终于笑了起来:“我三个表哥都有孩子,大姨活得充实,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老婆还要说什么,我马上打开电视,同时道:“别提他们了,咱们跟他们能一样吗?知道我叔叔吗,人家64年就跑越南去了,那叫英雄。其实咱们也是英雄,咱们现在承受的压力觉得不比我叔叔小,高兴了吧?我是英雄,你是英雄的老婆。”

老婆瞪我一眼,终于不说什么了。

此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呢,有个主持人正哭丧着脸,诉说着一次车祸经过。我本来没心思看,但随着“六里桥”、“母子”“司机逃逸”这几个关键词闯入耳朵,我立刻来了精神:“哎,这不就是师迁碰上的车祸吗?”

老婆看了两眼:“说是辆白色捷达撞的,正在征集目击证人呢。”“白色捷达!”我哼了一声。“全北京最少得有十万辆白色捷达,哪找去啊。我看这孩子是白死了。”“可以通过修车厂啊,车上肯定有损伤。”“开出北京市区,找个小修车厂一修,谁也不知道。”我仰在沙发里,没心思再看了。“那目击证人呢?”老婆很认真。“你就想想吧。你是没碰上过车祸,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碰上过车祸,当时人都吓傻了,谁还能记得住车号啊。找也是瞎找。”我突然抓住老婆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今天晚上是咱俩每周一歌的日子,要早做准备。”

老婆凶恶地说:“今天晚上是危险期,我不能冒险。”

我扭脸看了看床头柜,那里面有四五种品牌的保险套,今天用哪种呢?第二章

意外就是饭桌上的点心,如果意外成了大餐,吃饭的人就该仔细想想了:你要倒霉!

见义勇为

孔老二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话乍听起来挺仗义的,孔老二似乎是个挺实在的小老头。但去年我读了一篇关于货币起源的论文,这才明白,所谓的“朋”在当时指的并不是朋友。周朝之前人们以贝壳为货币,两个贝壳被称为一“朋”,所以孔老二的本意是有人从远方给自己送钱来,不亦乐乎!

现代人当然不会傻到把的大把大把的钞票送到别人家里去,但朋友与钱之间依然是有联系的。比如徐大光和我吧,假如我不借钱,那这小子保证认为我是个守财奴,并且四处宣扬,直到把我搞倒、搞臭、再踏上亿万只脚。所以朋友之间在钱的问题不能太计较,否则名声就坏了。

第二天,老婆上班走了,我心情沉重地跑到银行,把小金库里的钱全取了出来。整整三万块,厚厚三大捆,这是我积攒了三年多的私房钱啊。想到这儿,我不禁担心起来,万一徐大光这小子吸了毒可怎么办?他经常往国外跑,总跟老外在一起还能学了好吗?要是真那样,我这三万块钱就是打了水漂了。但转念一琢磨我又把心放肚子里了,徐大光可不象吸毒的,他象个发面馒头。头年我们俩去五台山上香,和尚发现徐大光面相富态,便骗他说,徐大光今年有一笔横财,保证能落到手里。

对了,在此必须要先说上两句。我的名字叫方路,职业是作家,是靠写字挣钱的,没什么名气却好歹算是文化人了。这三万块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一本书的版税。银行工作人员把钱递到我手里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要是这些钱直接订成一本书,那得多壮观啊!读这种恢弘壮丽的作品,绝对比小说读着有味道,而且想卖多少就能卖多少,定价三千也照样卖得出去。如今写书早就实行版税制了,但文化人永远是清贫的,谁让咱没有别的本事呢?当然作家收入水平的高低,主要还得看和谁比较,与大老板们比起来,作家那点钱肯定是九牛半毛。可对方要是个下岗职工,或者吃低保的,那咱就算是腰里横了。

刚从银行出来,我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徐大光打来的,看来这小子早就埋伏在我家附近了,没准就在马路对面的某个角落里猫着呢。我告诉他:“货已经准备好了。”徐大光在电话里感慨地说:“朋友,咱们是真朋友。”说着,他就把电话挂了。十分钟后,在胡同里绕了几圈的徐大光出现在视野里。他依然是一副高级白领的派头,皮鞋锃亮,小脸跟镜子似的,一根杂毛都看不见,连鼻子眼里都是光溜溜的。徐大光远远地走过来,张开双臂,操着铜钟般洪亮的声音说:“方大作家,我昨天刚从洛杉基飞回来。美国那叫穷,连顿炸酱面都吃不上。”

由于这家伙声如牛吼,不少路人看猴似的地盯着我们俩,眼珠子都快出血了。我脸上发烧,浑身刺痒,恼羞成怒地小声骂道:“去你大爷的,你什么时候去洛杉基了?”

徐大光干笑道:“我是上半年去的。这就是做给人看的,做秀你懂不懂,你瞧瞧,在他们眼里咱俩得多高大呀?”“下回你自己嚷嚷吧,别把我捎上,我不当傻X。”我看了看表,九点半了,还没吃早点呢。于是道:“我借你三万块钱,你得请我吃顿早点吧。”“行,您说,咱到全聚德吃早点去,一人一只鸭子!168一只,绝对正宗。”徐大光的声音依然很大,不少走道的都开始淬唾沫了。“你大爷的,你还没完了你?”我有点儿急。“不吃全聚德就算了。二环路对面有家包子铺,包子、炒肝,怎么样?”徐大光说到包子铺的时候,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只有我们俩能听见。“赶紧走!赶紧走!”我低吼着,同时把装钱的袋子塞到徐大光手里。徐大光先是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然后机警地将钱袋子装在皮包里,双手死死攥着,手背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我又有点后悔了,拽住徐大光的袖子道:“我告诉你,你得记住喽,这是我所有的私房钱,就这点儿。”

徐大光惊讶地看着我:“你小子不会是不放心我吧?”“废话,我能放心吗?”我生怕他以为我在开玩笑,使劲点了点头。

徐大光指着自己的胸脯,满腔义愤地说:“我徐大光有本事,我就坑外国人去,那才叫能耐呢。你说,坑朋友的人能算是人吗?你放心,一个月之内,弄好了半个月之内,我连本带息,全还给你。”“您就是揽到个项目,这三万块钱够干嘛的呀?”我觉着这小子要是憋着大买卖呢,可三万块钱连塞牙缝的都不够啊。

徐大光脸色立刻灰暗下来:“先吃早点吧,边吃边说。”“到底是不是你们家孩子的事?”我追问道。“我蒙你我不是人,连我闺女都不是人,绝对是我家孩子的事。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就是手头没现金了,拿你的钱应急。”徐大光停顿了一下,神秘地说:“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半个月之内,兄弟要有大动作,等事儿办成了哥们就移民加拿大了,到时候咱就是亚美利加洲的人了。你这三万块钱算什么?在加拿大刷两个盘子就出来了。我先去加拿大,等风声过去就拐个弯,再把林纳和宝宝全办出去。”“风声过去?”我觉得这话不对劲啊,这小子象是叛国投敌。

徐大光爽朗地笑起来,颇有些气魄地说:“我这张嘴你还不知道吗?说着玩儿呗,哈哈……”

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我知道,由于在外企工作,要经常出国,徐大光的护照是免签的,说走就能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北京这样荒凉、开阔的大城市,这句话就格外地贴切了。

包子铺和银行虽然只隔着一条二环路,但这条路是上下四车道的,特别宽,走过去还需要穿越一座巨大的立交桥外加一条护城河。现在护城河上游正在修城门呢,河里全是恶臭的泥汤子,如一个硕大的茅坑。我和徐大光足足走了五分钟才来到护城河边,如今正是初秋时节,阳光一路西下,天空也追随着阳光的走向,自东向西,由雪亮的惨白色过度到清爽的蔚蓝色,站在桥上可以望见远方的西山。而青黄色河水衬托下的城市,就如一个做工低劣的盆景,怎么看都象假的。我和徐大光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肚子,在辽阔的空间中,人是最容易饿的。

我们二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河那边是立交桥,桥面就是二环主路,桥下是人行道、非机动车道和护城河桥。由于是上午,桥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偶尔出现几个,还是行色匆匆的。忽然徐大光晃了晃脑袋,然后又晃了晃。

我觉得好玩,便道:“你头上长虱子了?”

出人意料的是,徐大光没有反驳,反而指着前方道:“你看看,那孙子干什么呢?”

我顺着徐大光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个衣着肮脏的中年人站在二环路旁的草坪上,他身边立着个塑料袋子,手半举在空中,似乎在向主路上的汽车瞄准。这家伙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好象在路上搜寻什么东西。更让人奇怪的是那个塑料袋,上半截是透明的,下半截却是黑色的,看起来很沉重。

我揪着徐大光问:“他干嘛呢?”“我怎么知道?”徐大光道。

由于我们俩来走得很快,没几步就快转到中年人身后了,但我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家伙。中年人根本就没把我们俩看在眼里,他口中念念有辞,手腕子忽然一抖。有个不大物件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朝着主路飞了过去。我还没看明白这家伙到底扔了什么,就听见一辆白色捷达车“吱”的一声惨叫,然后颤抖着在路上跑出了个巨大的S,附近车辆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二环路就如原始森林一样,充满了各种怪异的嚎叫。最后那辆捷达冲出了几百米,轱辘下冒着阵黑烟,喘息着,哆嗦着,停下了。

我明显感觉到徐大光整个人也哆嗦了一下,他低吼道:“石头,石头,那孙子扔石头呢。”

徐大光倒也老实,拉着我就向另一方向跑。我想看个究竟,死活不动地方,徐大光小耗子似的“吱吱”直叫,自己先跑出了几步,然后拼命向我招手。此时捷达车的司机已经下来了,他站在几百米外,先是拍了拍车窗,后来就茫然地四下张望着。他当然看不到中年人,草坪的位置在桥下,非常隐蔽。司机巡视良久,毫无收获的他只得地望向天空,似乎老天爷在和自己过不去。这时扔砖头的那位老哥就跟没事人似的,他从容地把手伸进塑料袋里,又拿出块石头,这家伙掂量了几下,然后竟换了一块顺手的。又一辆白色捷达开了过来,我预感到不好,徐大光也感觉出来了,他跑上来抓我。我一把就将徐大光推开,腿上一使劲,人弹簧一样冲了出去。

没办法,人腿再快,也赶不上手指头的一哆嗦,就在我冲上草坪的一刹那,路上又响起了一声脆响,是石头与挡风玻璃的接触声,然后便是凄厉的刹车声。与次同时,我飞起的身体正好撞在中年人身上,结结实实地把他按在底下了。我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回过手来给我一砖头。但奇怪的是,中年人的反应并不强烈,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气。更让人奇怪的是,我在扑倒中年人的同时,听到身后也发出了一声惊叫,似乎狗尾巴被人踩住了,尖锐而短暂。我回眼望去,真泄气!徐大光双手捂着眼睛,嘴还没闭上呢。

我顾不得徐大光了,冲着主路上大叫道:“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快过来……”

二环路上的难兄难弟们听到我的喊声,齐刷刷地冲过来,我心里总算塌实了点儿。这时身下的中年人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浑身较劲,生怕他窜起来。中年人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听见他恶狠狠地骂着:“打死他们,打死他们,他们全该死,该死……”

我心道:这小子脏乎乎的,不象恐怖分子啊,怎么大白天地搞破坏呢!我担心他反抗,不得不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腰眼,可中年人从头到尾就没有要反抗的念头,顶多是骂人而已。

两名捷达司机跑过来了,他们从我手里接管中年人,其中一个司机照他屁股就是一脚:“孙子,我惹你啦?挡风玻璃都碎了,我打死你我!”另一个司机捂着胸口道:“你大爷的,你都快把我吓死了你,我家里还是孩子呢。” 说着,二人的眼睛盯住了塑料袋,看那架势要把口袋里的东西全砸到中年人头上去。

我赶紧把塑料袋藏在身后,可一下子竟没提起来。低头一看不禁惊诧不已,袋子里全是砖头瓦块,得有几十斤重,这得毁多少辆车呀?我按捺着惊讶,摇着双手道:“打110,打110,有困难找警察。”

有个司机神智清醒了一些,抓住我的手道:“大哥,你可得做证啊,我跟我们单位没法交代呀。大白天的满天飞砖头,谁信呢?”

我还没说什么,徐大光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他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做证的事交给我们了。”

司机瞪了中年人一眼,中年人还趴在地上骂人呢,一点悔改的意愿都没有。司机道:“多亏了你们俩,现在好人不多了。”说着又给了中年人一脚。

徐大光大言不惭地笑道:“我们这是见义勇为,碰上这种事谁能不管呀?”

我咽了口唾沫,肚子里象生了蛆一样,一个劲地蠕动着。这倒好,还没吃早点就想拉屎了。

几分钟后,警察终于在围观群众将现场彻底破坏之前赶到了。我、徐大光、中年人和两名受害者当仁不让地钻了进了警车,我临上车时,特地把半袋子石头也提了上来,这是证据。中年人的确是够拧的,警察把他往车里塞的时候,他还是一口一个:“该死、该死”。警察还以为是骂自己呢,气得脸都青了。我不得不为中年人开脱道:“他就会说这两字,你们回去好好审审吧。”

上车后,我瞪着徐大光道:“你这孙子,也不张罗帮我一把,万一我要是被害了呢?”

徐大光大义凛然地小声道:“那我也不能管你。”“你真是非人。”我怒道。

徐大光怕警察听见,声音跟苍蝇似的说:“我是不是人没什么关系。但我知道我是宝宝的父亲,是她亲爹呀!全世界的人都死了都没事,但我不能死,我们家宝宝不能没有我。所以你就是被害了,我也不能上手,我不能冒险啊。不过你放心,民政局要是不给你烈士称号,我天天在他们门口静坐。”“咱俩可是十几年的朋友啊!就静坐这点交情啊?”我现在特想把徐大光也按在身下,让司机们踹他几脚。“这就不错啦,谁能为了你静坐呀?你是丁客啊,你没孩子,你死了,与别人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我死可就不行了,影响太大。”徐大光偷偷给我作了揖,做了个你活该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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