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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10:5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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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拉圭]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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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

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试读:

重构世界史:《镜子》及加莱亚诺

索飒

1

爱德华多·加莱亚诺(Eduardo Galeano)作品的第一层磁力来自他的语言。

作家确在语言的城池内恣意施展身手,但这位乌拉圭作家似乎生性不守规矩,就像他的一部作品题目所示:《四脚朝天——教你颠倒看世界》(Patas arriba: Escuela del mundo al revés)。

在加莱亚诺那些一反常规的词藻表达、浑然天成的警句比喻、天马行空的浮想念头里,隐藏着一个“反体制”的精灵。语言只是血肉,骨子里是思想。

曾被右翼军人独裁政府逼迫流亡国外十余年之久的加莱亚诺,少年时在课堂里遭受过第一次“驱逐”:当女教师讲解说西班牙殖民者巴尔沃阿登上巴拿马一座山峰后成为同时看见大西洋、太平洋两大洋的第一人时, 加莱亚诺举手发问:“老师小姐,当时印第安人都是瞎子吗?”“出去!”

也许造化在一些人的精血里植下了反抗的髓质,但真正锻造人品性的,还是历史。

2

曾有人质疑“反体制”的表达,似乎反体制不啻于无政府主义。回答这种质疑的方法,不是在理论和词语中周旋,而是面对严峻的历史和现实。

加莱亚诺转述有位长期在巴西丛林生活的西班牙神父对他说的话:“确实,教会人们捕鱼比给人们分发小鱼做礼物更好,但是,如果河流被投了毒或被出卖给了别人,那么教人打渔又有什么用呢?”

寓意中,被投毒和出卖的河流就是我们所言及的政治?文化含义上的“体制”:在“问题”的背后有一个比一个更大的“问题”。

人若非直接感受生存威胁,很容易自觉不自觉地习惯和适应环境;而压迫人的“体制”,经过近千年谋划、数世纪演练,已经炉火纯青,压力可达千钧,精密细于发丝,可张可弛,以恐吓、欺骗、利诱逼迫人就范。

地球上延续至今的这张大网始自排斥他人的选民观念,经过了金融意识、资本成型、战争贸易、殖民体系、种族主义、官僚制度、现代媒体,至今密织不破。

但是,这张大网也遭受过一次次巨浪的冲击。拉丁美洲是冲击的一角,一浪浪的接续造就了一种反体制文化,成为与体制较量的对头。拉丁美洲是一块深受体制之害的大陆,大地被改变了面貌,人口被置换了肤色、宗教、语言,还有被强加的政治制度、经济结构、被阉割的文化。五百年前,非人制度首先在这块土地上落地生根,五百年后依然魅影重重。但是,“反体制”的斗争从来没有止息。“60年代”、“五百周年”和近年的印第安?左翼政治运动,是半个世纪以来的几次大潮。

1959年的古巴革命承接20世纪初开始的传统社会主义革命,但是埃内斯托·切·格瓦拉抛弃官职、走进丛林、实践国际主义的举动,给面临异化危机的革命指出了一种突破的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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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年代”的拉丁美洲,并非“五月革命”的法国和“反文化”的美国,但高潮迭起的人民运动折射出有别于传统革命的反体制精神。“依附理论”提出对现存世界政治经济体制的根本质疑,加莱亚诺最雄辩的作品《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Las venas abiertas de América Latina)可以视为对这一理论的文学式展开。“解放神学”从历史与拯救并行不悖的角度颠覆天主教会的虚伪和思辨神学的脆弱,为正义斗争加冕“希望”的永恒光环。巴西民众教育家巴勃罗·弗莱雷(Pablo Freire)倡导 “解放教育学”,提出人接受“教育”的过程必须是人对自身处境的“觉悟”过程,否则,脱盲即重新落入体制的圈套。

直至“秩序”井然的20世纪末,在墨西哥的东南山区居然还能杀出一支革陈出新的当代游击队。游击队的主体是“失踪”归来的印第安人,他们的代言人副司令马科斯,如加莱亚诺一样,浑身带刺,在协同印第安人造反的间隙,读诗、上网,给加莱亚诺写信。

这是一种孕育着反体制精神的人民,尽管他们看起来势单力薄,面对着顽固的后殖民环境和强大的中产阶级。使这一精神胚芽得以存活生长的原因,除了严酷的历史遭遇,还有人民及其知识分子文化中的积极乌托邦精神,后者大概是唯一可以为“新大陆”提法正名的因素。

对这一文化的检验刚刚到来,对这批知识分子的考核刚刚到来,对这块大陆前途的挑战刚刚到来。随着属于“野蛮”范畴的印第安人登上政治舞台,一场对反体制斗争彻底性的考验既针对台上,也针对台下。

印第安人出身的玻利维亚总统埃沃·莫拉莱斯提出的“新十诫”象征着一种新的人类生存方式。他能把这条路走通呢,还是会落入美国黑人中产阶级集团的窠臼?作为白人移民主体国家的知识分子,加莱亚诺坚定地站在了印第安人一边,他在《镜子》中并在就《镜子》的发言中反复提到,印第安人是我们这块大陆上最早的失踪者,他们未及出现,已经失踪。这样,他就把当代政治斗争中的“失踪者”概念溯源至美洲近代史和世界殖民史的开端,并将“文明”与“正义”的悖论提交给世界反思。他以《时间之嘴》(Bocas del Tiempo)命名自己的一部书,象征“永恒”的时间观念取自印第安玛雅文化,加莱亚诺以这一借来的世界观抵御体制所依赖的“进步”观。

3

反体制精神并不等同于知识分子的怀疑论或虚无主义。后者貌似特立独行,实则没有脱离资本主义体制中的个人中心文化范畴。反体制精神具有鲜明的认同感,它认同人类文明的基石——友爱精神,它认同不公正体制的最大受害者——底层受辱民众。这种精神在拉丁美洲被称作solidalidad(友爱),它有别于政治层面的unidad(团结),有别于自上而下的caridad(仁慈)。

这种“横向的互相尊重的”友爱精神被加莱亚诺反复强调,他的一部书甚至直抒胸臆地题为《拥抱之书》(El libro de los abrazos)。从《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与衣衫褴褛的印第安人同车奔波于崎岖山路上的感受,到几十年后《时间之嘴》中奔走于地球各个角落的被“全球化”驱赶的穷国移民,加莱亚诺称:

我为那些不能读我的作品的人写作;为那些底层人,那些几个世纪以来排在历史尾巴的人,那些不识字或者没有办法识字的人写作。

这种知识分子在拉丁美洲被称作对人民“承诺” 的知识分子(comprometido,葛兰西称之为“有机知识分子”,台湾知识界有时译为“同伙知识分子”)。

不久前,年轻的中国独立学者对世界银行在中国的发言勇敢质疑,正是凭借知识分子对人民恪守的诺言,才滋生出藐视“强大”的勇气。

在这个意义上,加莱亚诺的记者出身有了象征意义。他感受生活的脉息,他与形形色色的人交谈,他直接学习民众的语言,将他们的话语摆进一个更有意义的框架。2011年,身患癌症七十岁高龄的加莱亚诺出现在西班牙“愤怒青年”抗击体制的太阳门广场,俨然不下战场的老骥,处处激发活跃的思想与活泼的语言。

由记者生涯锤炼的短小杂文也成了他习惯的挑战手段。自《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之后,加莱亚诺似乎没有写过连贯性的整部作品,每部书几乎都是在某一主题下的一连串小“故事”,即便解析拉丁美洲历史的巨著三部曲《火的记忆》(Memoria del fuego)也不例外。《镜子》原以“一部准世界史”为副标题,亦由五百多篇小短文组成。这些文字不是文人骚客的小品文,它们是邀请读者思考的、逝去的和活着的历史,它们组成别样意义的“洗脑”,让谎言不攻自破,让恶行暴露于光天化日,帮助人们冲出体制之网的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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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强权携文化强权同行。迄今为止的文化史和传世文本,基本由“体制”把持。它刻意制造的种种史迹、神话、名人典籍充斥每个角落,如加莱亚诺所言,“世界史基本上是一部欧洲史”。这些由教科书传授、经人云亦云而流传的“文化”至今是令思想窒息的压顶磐石。

对付文字话语霸权的一个手段是抢救“记忆”。散落于民间的、流传于口头的记忆,被冷落在纸页边缘的记录,均具有反体制作用。在史料的大海中捞针,在民众的记忆中淘金,是学者和知识分子的责任。加莱亚诺对这种责任是这样表达的:

我是一个希望为抢救记忆做贡献的作家,抢救整个美洲被劫持的记忆,尤其是拉丁美洲——这块我深爱着而被人歧视的土地——被劫持的记忆。

在解释《镜子》的写作时,加莱亚诺曾举例描述过这种抢救的艰辛:有时捕捉到被体制大网疏漏的蛛丝马迹,但没有一点文字记载,他不得不重新调查,自己动笔写作历史。《镜子》中的五百多个故事中,有一些就是这样写成的。

体制不仅把持着文字书写的历史,还培育了甘心听从体制的思维定势。如果说对付前者的手段之一是抢救记忆,对付后者的一剂解药则是唤醒“常识”。这个词在西班牙语中叫做sentido común。唤醒常识即复述被体制麻药所麻痹的基本知识,帮助恢复因体制的宣传所失却的正常思维,为朴素的良知拍打掉常年积蓄的灰尘。“常识”也是加莱亚诺反复提及的词汇。在写于2004年的一篇短文《表扬常识》里,作家这样表述:

我们在哪里还能找到一个空间,让我们能够彼此对话,共同努力?难道不能先从常识中开始寻找这样的空间吗?就在这越来越不寻常的常识中去寻找。……

为了让熊在马戏场上跳舞,驯兽者这样训练它:在音乐的节奏中用带刺的棍棒打它的屁股。如果熊按规矩跳舞,驯兽员就停止棒打,并喂之以食。如果熊不听话,就继续折磨,并在晚上被饿着关进牢笼。出于害怕,害怕惩罚,害怕挨饿,所有的熊都照章舞蹈。从驯兽者的角度来看,这是纯粹的常识。但是,如果从被驯者的角度来看呢?……

真正的教育,从常识引发并导向常识的教育,指导我们为夺回被篡夺的一切而斗争。

5

《镜子》在五百多个小故事里为读者呈现古今内外的常识,许多“常识”匪夷所思,骇人听闻,振聋发聩。《镜子》原以“一部准世界史”为副标题,意在颠覆欧洲中心的文化历史体系,邀请读者阅读灿烂多彩的世界文明。《镜子》细致讲述不同文明的魅力,引领读者从一面反传统的镜子里看到:

镜子里装满了人。

不为人所见的人,望着我们。

被人遗忘的人,记着我们。

我们看到自己,也看到了他们。

我们离去之时,他们是否也会离去?

对强占史册的冠冕堂皇的人物,作者捉住其一撮狐狸尾巴,毫不留情地将之拖出伪饰的殿堂。在《教皇真慷慨》里他写道:

自中国舰队远航之后,过了七十年,西班牙开启了征服美洲的大业,并把一个西班牙人安排到梵蒂冈的宝座上。

出生于瓦伦西亚的罗德里戈·波西亚用四头满载金银的骡子买来红衣主教们的选票,成为罗马教皇,后称亚历山大六世。

这位西班牙教皇颁布“捐赠诏书”,以上帝之名,把那些几年后被称为“美洲”的岛屿和土地赠送给西班牙国王、王后和他们的继承者。

教皇也承认,葡萄牙是黑非洲岛屿和土地的主人、拥有者。葡萄牙自半个世纪前开始就从黑非洲源源不断地掠取黄金、象牙和奴隶。

他们航海的目的,与郑将军就不完全一样了。教皇赠送美洲和非洲,“以使蛮族败降,皈依天主教信仰”。

当时,西班牙的人口比美洲少十五倍,黑非洲的人口则是葡萄牙的一百倍。

在《自由哲学家》里,可以读到一个西方哲人的世俗面目:

好几个世纪过去了,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对世界思想的影响还在继续增加。

这不足为怪。正是因为洛克,我们才知道上帝把世界交给它的合法拥有者,“勤奋、理智的人”,也正是洛克给所有种类的人的自由奠定了哲学基础:创业自由、贸易自由、竞争自由、雇佣自由。

还有投资自由。这位哲人在写作《人类理解论》一书时,用他的积蓄投资了皇家非洲公司的大宗股票,为人类理解作出了新的贡献。

这家属于英国王室和“勤奋、理智的人”的公司,其主营业务是在非洲抓奴隶然后卖往美洲。

根据皇家非洲公司的说法,他们的努力保证了“长期、充足、价格适中的黑奴货源供应”。

在《在海上漂动的牢笼》里,我们从历史的细节中读到了殖民主义者的残忍:

最热爱自由的奴隶贩子把他最钟爱的两条船分别命名为“伏尔泰”和“卢梭”。

有些奴隶贩子给他们的船安上宗教色彩十足的名字:“灵魂”号、“怜悯”号、“先知大卫”号、“耶稣”号、“圣安东尼奥”号……

另一些奴隶贩子则以船名证明他们对人类、对大自然和对女性的爱:“希望”号、“平等”号、“友谊”号、“英雄”号、“彩虹”号、“鸽子”号、“夜莺”号、“金蜂鸟”号、“欲望”号、“可爱的贝蒂”号、“小波莉”号、“可爱的赛西丽亚”号、“淑女汉娜”号。

在《圣诞老人的诞生》的背后,我们读到了“文化”的狡诈功能:

桑塔·克劳斯首次出现在1863年的一期纽约《哈泼斯》杂志上,其形象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小精灵,正往一根烟囱里钻。这个形象出自漫画家托马斯·纳斯特之手。他是从圣尼古拉斯的传说中偶得灵感的。

1930年圣诞节,桑塔·克劳斯开始受雇于可口可乐公司。在此之前,他不穿制服,一般倾向于穿蓝色或绿色的衣服。漫画家哈顿·桑布罗姆给他换了身行头,用可口可乐公司的标志色,一身鲜红加白色滚边,又给他添上今天我们所有人熟知的一系列特征。这位孩子们的老朋友留着白胡子,总是笑个不停,乘雪橇出行。他长得那么肥,还背着礼物,一手一瓶可口可乐,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钻进一根又一根烟囱的。

也没人知道,他和耶稣有什么关系。

众多的故事有时被安排在同一组题目下。《疫苗的诞生》讲述十八世纪初疫苗的诞生,“如何离不开一位生自奴仆之家、成为实验室小白鼠的孩子”。《新闻通讯社的诞生》讲述滑铁卢之战中真正的胜利者是银行家内森·罗斯柴尔德。他指挥着一支规模极小的信鸽部队,先于所有人知道拿破仑已经战败,但他却散布传言说法军取得决定性胜利,以此造成的股市魔术使罗斯柴尔德持有的财富猛涨了二十倍,成为全世界最有钱的人。《生态学的诞生》记叙德国科学家洪堡注意到“在奥里诺科河中的乌鲁安纳岛上,印第安人并不会把海龟产在沙滩上的蛋尽数取走,这样才能让海龟继续繁殖后代,但欧洲人并没有学会这一好习惯,他们贪婪无比,把大自然赐予的伸手可及的宝藏损耗殆尽”。《好莱坞的诞生》娓娓道出这个被世界追捧的电影王国的出世:

蒙面人骑马行进,白色的长袍,白色的十字架,火把高高举起:渴求白人少女的黑人,在这些为女士美德和骑士荣誉复仇的骑手面前瑟瑟发抖。

在私刑最盛的年代,D.W.格里菲斯执导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为三K党高唱赞歌。

这是好莱坞的第一次大成本制作,收获了无声电影历史上的最佳票房。这也是第一部在白宫首映的电影。时任总统的伍德罗·威尔逊当场起立鼓掌。他为影片鼓掌,他为自己鼓掌:这位扛着自由大旗的总统,便是陪伴这些史诗场景的大部分说明文字的执笔人。

总统的话语解释说,奴隶的解放是“文明在南方遭遇的一场真正的灾难,白人的南方被黑人的南方踩在了脚下”。

自此,这块土地陷入混乱之中,因为黑人“是不懂得威权的用处的,只认得它的残暴无情”。

但是,总统点燃了希望之光:“终于,伟大的三K党诞生了”。

在影片结尾,甚至连耶稣也亲自下凡,来传递他的祝福。6

文化环境长期严重扭曲,重构世界史举步维艰。迷雾重重,不仅是对(政治经济意义上的)南方和(文化意义上的)东方的整体遮蔽,也使后者之间缺少深刻的横向了解和认识。相对于涉及东方文明的文字,加莱亚诺显然更有能力准确和贴切地描写他所“深爱着而被人歧视的”拉丁美洲。《镜子》在归还多元文化、多神教应有地位的同时,对三大一神教均有针砭,抨击的主要火力对准拉丁美洲人口的统治宗教天主教。《镜子》对被压迫者阵营的批评和指责总体是善意的,但是对于一些重大命题的判断,短文的形式能否使读者得出全面公正的结论,却可以斟酌。

压迫者的阵营在结成体制板块对付被压迫者时,逐渐锻炼成铁板一块一致对外,颠覆体制的这种艰难,唯提请反叛者更加团结、超越个体力量和文化背景难以逾越的局限并共同完成大业。作者也正是这样强调的:“常识(sentido común)本质上是一种共同体意识(sentido comunitario)。”

7

《镜子》全书以《消失的东西》结尾:

二十世纪在和平和公正的呼声中诞生,在血泊中死去,留下一个比先前更不公正的世界。

二十一世纪也在和平和公正的呼声中诞生,接着上个世纪的老路前行。

小时候,我坚定地相信,在地球上消失的一切,最后都跑到月亮上去了。

可是,宇航员在月球上并没有发现危险的梦,或是遭到背叛的承诺,或是破碎的希望。

它们不在月亮上,又在哪里呢?

是否,它们未从这地球上消失呢?

是否,它们就在藏在这地球上呢?

长久注视着加莱亚诺的工作,不时总想起他回忆的少年课堂体验。正是因为那个小孩敢于表达对“一个外来者是同时看见两大洋的第一人”的话语的反感, 一场伟大的对世界史叙述的颠覆革命才成为可能。

加莱亚诺在《镜子》中曾借莎士比亚之语说道:“一群疯子带领着一群瞎子,这是这个时代的不幸。”但一切并不悲观。领悟了乌托邦含义的拉丁美洲人在发掘希望和梦想,而“跟在疯子后面的瞎子们”一旦恢复了正常视力——那时,不仅重建一种世界史是可能的,建设一个更好的家园,也是可能的。2012年春

“南方”视角下的世界史

张伟劼

今天的世界,被笼统地划分为富裕的北方和贫穷的南方。在古代阿拉伯人的地图上,南方在上面,北方在下面。在中世纪的欧洲人看来,北方在上,南方在下:北方是世界的上半身,干净整洁,仰望星空;南方是世界的下半身,又脏又臭,藏污纳垢。在南方,黑夜取代了白昼,夏天是寒冷的,河流是倒着流的,统治南方的不是上帝,而是魔鬼。

那么南方人看到的世界历史,该是什么样的?

很难就这本书给出一个明确的上架建议:论主题内容,它该归入历史类,但全书通篇没有脚注或尾注,更不见系统性的思想观点,看上去是那样的不靠谱;论行文风格,它该归入文学类,但除去一些原始传说,该书所述并没有多少虚构的成分,不像小说倒更像新闻报道,正如该书作者、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写就的名作《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用爱情小说和海盗小说的方式来谈政治经济学”,结果写成了一本既深刻又好看的经典。在加莱亚诺的笔下,诗歌、散文乃至新闻报道之间的界限模糊了,与此同时,传统主流价值观所划定的边界被他冲击得七零八落,被遗忘的人们从历史之河中浮现出来,于是就有了这五百多个小故事,它们组成了一部别样的世界史。

黑人用乌黑的手臂建起了白宫,却被拒斥在美国独立的盛典之外。同样没有受到邀请的,还有印第安人、女人和穷人。在墨西哥大革命中,妇女们走出厨房,背负炊具为她们的革命者丈夫和兄弟提供后勤保障,当他们乘坐火车进军时,她们只能坐在车厢顶上。革命结束之后,没有人付给她们任何抚恤金。在历史的舞台上,他们只是群众演员,分享极低的片酬,极少留下自己的名字。他们没有权力,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我们以为他们不说话,也就当他们不曾存在过了。今天,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人,不管他们是被称作“边缘人”也好,被称作“底层民众”也好,或是“弱势群体”也罢,他们的声音鲜为我们听到。

加莱亚诺在谈及写作此书的动机时说:“历史是一个行走不歇的悖论。矛盾推动它迈开脚步。也许正因为此,它的沉默比它的话语传达了更多的信息,而它的话语往往通过谎言的形式揭示真理。”从原始人到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这些小故事试图让曾经沉默的人开口说话。即使他们说不出话来,我们也第一次知道了他们的想法,知道他们原来有这样那样的诉求。

不过,这部世界史并没有刻意回避正史中的主角们,只不过是用另外的方式描述他们,或是把他们不为人知的细节披露出来。资本主义的伟大先驱者,是口衔短刀、单眼蒙布、肩上站着只鹦鹉的。这个人是什么的干活?你猜。为人类生活的改善作出巨大贡献、令名校毕业生趋之若鹜的一些知名跨国公司,原来也曾与希特勒同流合污,为纳粹事业作出巨大贡献。

传统上的世界史,是胜利者写就的,也就是说,是以欧洲为中心的历史。对于第三世界的知识分子来说,打破欧洲中心论的桎梏仍是一项未完成的任务。拉美作家的独特优势,在于既能充分吸收欧洲文明的营养,又能时时跳出欧洲文明的框子,识得庐山真面目。加莱亚诺就是一个例子。在这部著作中,他的笔头时常能精准地探入种种西方意识形态的内部,揭示西方人一些长期怀有的偏见的起源。女人、黑人和印第安人是如何被妖魔化的?为什么殖民者能在圣经里找到依据,从而肆无忌惮地猎取黑奴?英国人是借自由贸易来传播文明,还是借传播“文明”来搞“自由贸易”?……这些会让极右翼分子、种族主义者或某些爱国主义者抓狂的问题,都能在此书中找到答案。

我看到我生活的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大楼造得越来越高,几可蔽日;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塞满地上地下;手中的通讯技术越来越发达,彩铃声此起彼伏……总之,一切都在发展,都在进步,为更美好的生活努力奋斗的人们,脸上充满希望,都在内心里呼喊:我要成功!我要成功!于是书店里摆满了教你怎样做成功人士的励志书籍。

小时候,我以为历史是呈直线发展的,人类只会变得越来越好;后来,哲学老师告诉我,历史是呈螺旋式发展的,人类会在某些时候走点弯路,但若看总体趋势,仍是朝着越来越好的未来迈进的。为了发展,我们可以在某些方面作出一些让步,可以作出一些暂时的牺牲,但总归会越来越好。经济学家这么看,人文学者也这么看,我们在数字的欢歌里迷醉自己。

在《科技革命简史》这一节里,加莱亚诺写道:我们发明了武器用来自卫,却被武器夺了性命;我们发明了汽车用来行路,却被汽车阻挡了脚步;我们发明了城市是为了相聚,却被城市疏远了彼此。我们成了我们的机器的机器。

在《毁灭世界的战争》这一节里,加莱亚诺写道:二十一世纪的科技进步将相当于人类历史两万年进步的总和,但谁也不知道,人类将在哪个星球上庆祝这些进步了。

历史是在发展的吗?人类生活真的越变越好吗?在这本非主流的世界史里,我们找不到肯定的论据。大约四十年前,在他的成名之作《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加莱亚诺告诉我们,发展的意思就是,发达国家的人过得越来越好,与此同时,不发达国家的人过得越来越坏。在他的这本新作里,对“发展”的批判有了更多的含义。

既然如此,人类历史是呈什么样的态势流动的呢?如果把这本书真正当一部历史著作来看,我们找不到一条清晰的脉络。也许作者无意要给世界五千年做一个提纲挈领的概括,更无意给人类社会指明一条方向。把这本书当作小说来读,可能会让喜好作分类的学者更加心安一点。很多时候,文学比史学更能精准地道出人类命运的玄机,不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却可以告诉我们不应该做什么。

黄仁宇在他的《万历十五年》一书的最后,解释了他的“大历史观”是如何获得的。他写道:“大历史观不是单独在书本上可以看到的。尤其不仅是个人的聪明才智可以领悟获得的。我的经验,是几十年遍游各地,听到不同的解说,再因为生活的折磨和煎逼,才体现出来的。”对历史有深刻见解的人,必定对人生有透彻的了解。真正爱历史的人,一定不会拒斥关于人生的学问。加莱亚诺的写作视野,他用文学的视角写历史的本领,大概也与其个人经历紧密相关。和许多拉美知识分子一样,上世纪七十年代,当军人独裁的阴影笼罩整个大陆的时候,他被迫离开他的祖国乌拉圭,开始流亡生涯,先是到了阿根廷,后又远赴西班牙。因为乌拉圭独裁政府没有给他开具任何证件,在巴塞罗那,他每个月都必须去警察局作登记。他在警察局跑过不知多少个窗口,填过无数张表格,到后来他干脆在表格的“职业”一栏里填上:作家,后面加上括号:(专写表格的)。在外漂泊十二年后,他才得以重返故乡蒙得维的亚。

今天被圈养在校园和研究机构里、为学位和职称奋斗不息的人文知识分子,怕是很难有对人生和世界的深刻洞悟的。若是一边以精英自居,一边还哭穷,则会令人厌恶了。我不否认自己也时常这样。穷酸、清高、谨小慎微,历来是我们的漫画式写照。狭隘的心胸只会孕育出狭义的宇宙观。以狭义的宇宙观做研究而得的成果,即使其面貌是严肃崇高得吓人的,终将接受时间的检验,落为一堆笑柄。历史告诉我们,当某一种误入迷途的短浅思想被当权者加以利用,其祸害是不逊于原子弹的。

本书以“

镜子

”为题。中国的古人早有“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的妙喻,这里的“史”,只是帝王将相的史。我们在历史的镜子中照见自己,也可以看到那些被遗忘的人。他们是谁?加莱亚诺的好友、墨西哥萨帕塔游击队领袖马科斯曾经这样定义自己的神秘身份:马科斯是旧金山的同性恋者,是南非的黑人,是欧洲的亚洲人,是纳粹德国的犹太人,是没有土地的农民,是没有工作的劳工……从1994年开始,这位大学教师以一种借助现代传媒的独特革命方式,让全世界听到了备受边缘化的墨西哥恰帕斯州印第安原住民的声音,也成为了所有弱势群体的代言人。

全球化的进程是从美洲大陆“被发现”开始的,新旧殖民主义也都是从那里发端的。因此,拉美的知识分子比我们更早地接触“全球化”。一方面,他们更易于以世界为怀,另一方面,他们也切身体会到资本的全球化究竟是怎样一个好东西。加莱亚诺曾经这样定义“国际化”:“就是把自己与他人视为一体,把你身边的人、远方的人乃至还没有出生的人都当成是你的兄弟。”与国际接轨,不是与国际市场接轨,而是与所有的人分享共同的命运。这种“全球化”思维,有别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逻辑,却也不完全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新世纪翻版。我们需要听到这样的思想,哪怕是不成系统的片言断语,不是因为我们的思想里缺乏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有,却被我们遗忘了。

本文初刊于2010年5月30日第92期《东方早报·上海书评》,原题为《“弱势群体”视角下的全球史》,有改动。

本书不附脚注和参考文献。实在迫不得已。我及时地认识到,如果把参考文献全部列出,那么它们占据的页数会比本书讲述的近六百个小故事还要多。

本书也不列出众多合作者的名单。他们的努力,使得《镜子》不止于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但我还是要列出以下人士的名字,他们耐心地读完终稿,将我从成堆的稿纸中解救了出来。他们是:蒂姆·查普曼、安东尼奥·多尼亚特、卡尔·胡伯纳、卡洛斯·马查多、比拉尔·罗约和拉奎尔·比亚格拉。本书献给他们,也献给那些让这项不可能的任务成为可能的无以计数的朋友。

也献给埃莱娜,深情地。爱德华多·加莱亚诺蒙得维的亚,2007年岁末镜子

爸爸,请把世界画在我身上。(南达科他印第安人谣曲)

镜子里装满了人。

不为人所见的人,望着我们。

被人遗忘的人,记着我们。

我们看到自己,也看到了他们。

我们离去之时,他们是否也会离去?

我们是欲望造的

生命,没有名字,没有记忆,孤存于世。它有一双手,但没有人供它触碰。它有一张嘴,但没有人和它说话。生命,原本是单一的,单一的生命不啻于无。

于是,欲望搭弓射箭。欲望的箭头将生命对半分开,于是便有了两个生命。

两个生命相遇,对视而笑。相互望见,惹他们发笑。互相触摸,也同样惹他们发笑。

盛会之路

亚当和夏娃是黑人吗?

人类的世界之旅,从非洲开始。我们的祖先从那里出发,开始征服地球。不同的道路开启了不同的命运,太阳负责分配肤色。

今天的男男女女,是地上的彩虹,我们比天上的彩虹拥有更多的颜色;但我们都是非洲移民。就连最最白的白人也来自非洲。

今天我们不愿记起我们共同的起源,或许是因为种族主义制造遗忘,或许是因为我们怎么也无法相信,在那个久远的年代,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国土,是一幅没有国界的巨大地图,而我们的一双腿,是唯一须持有的护照。

捣乱鬼

天与地,善与恶,生与死,原先都是分开的。日与夜不相混同,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1]

埃舒,这四处流窜的匪徒,却大玩大闹,一直玩到现在,搞得天地失序,一片大乱。

他尽情胡闹,抹去了分界线。众神分开的,他却撮合起来。拜他所赐,太阳变成了黑色,黑夜燃烧起来,男人们的毛孔中喷出了一个个女人,女人们的皮肤上渗出了一个个男人。要死去的人重生了,正诞生的人死去了,在所有的造物和正待造出之物中,正与反混作一团,直至不知谁是统治者谁是被统治者、不知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的地步。

拖延了好久,神的秩序才重建了它的等级和它的地理,让每样东西、每个人都各居其位;但没过多久,疯狂重现。

于是众神感叹,这个世界可真不好管呐。

洞穴

钟乳石从顶上倒挂下来。石笋从地面往上长。

它们都是脆弱的晶体,生自洞穴深处岩石的汗水。水和时间在山中凿出了这些洞穴。

千年万年,钟乳石和石笋在黑暗里互相找寻,一滴接着一滴,有的往下走,有的往上走。

有一些要耽搁上一百万年,才能碰头。

它们不着急。

火的诞生

上学时,老师告诉我,在穴居时代,我们在反复摩擦石头或树枝时发现了火。

从那以后我就不断做试验,但终究没能擦出半点火星来。

虽然我个人的尝试失败了,我还是要感谢火赐予我们的恩惠。它给我们御寒,也帮我们抵挡野兽的侵袭,它给我们烧饭,帮我们照亮了黑夜,还邀请我们一起坐下,偎依在它身边。

美的诞生

它们就在那里,画在洞穴的壁上和顶上。

这些形象,野牛、麋鹿、熊、马、鹰、女人、男人,没有年纪。它们早在千万年前就已诞生,然而每次有人投来目光,它们就会重生。

我们的远祖,怎会有如此精致的画笔呢?这些赤手空拳与野兽搏斗的蛮人,怎会创造出如此曼妙的形象呢?这些飞扬的线条,似要逃离岩壁、腾跃空中,他们是怎样描出来的呢?他们怎会……?

或者,是她们?

撒哈拉之绿

在塔西里和其他撒哈拉沙漠地区,能看到石壁画。差不多六千年来,它们一直在那里,向我们展示别致的图像:母牛、公牛、羚羊、长颈鹿、犀牛、大象……

这些动物难道都是想象出来的吗?这些沙漠里的居民难道是饮沙解渴吗?它们吃什么?吃石头吗?

这些艺术创作告诉我们,这片沙漠原来不是沙漠。这里原有浩瀚如海的湖泊,有牧草丰美的山谷,后来,动物们不得不向南迁徙,去寻找遗失的绿色。

我们如何做到的

吃还是被吃,猎还是被猎。这便是问题。

我们理应受鄙视,或者至多受怜悯。在充满敌意的旷野中,谁也不尊敬我们,谁也不惧怕我们。黑夜和丛林让我们满怀恐惧。在大地上的动物群落中,我们是最羸弱的虫豸,最无用的幼崽,即使成年也无足轻重,没有利爪,没有獠牙,没有飞毛腿,也没有尖鼻子。

我们最初的历史遗失在迷雾中。当时我们似乎只是一个劲地把石头砸开,举起棍棒合力战斗。

但人不禁要自问:在几乎不可能生存的条件下,我们竟能存活下来,不正是因为我们懂得团结起来自卫,懂得分享食物吗?今天的这个人类,这个人人自保、各自顾各自的文明,若是回到那个时候,还能在世界上维持片刻?

年岁

这一切发生在我们出生之前。在我们开始成形的身体里,出现了某种像腮的东西和某种程度上的尾巴。这些赘余,出现又消失,只存在了一刹那。

它们的闪现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曾是鱼,我们曾是猴子?离开了水面、征服陆地的鱼?抛弃了丛林或是被丛林抛弃的猴子?

还有我们在童年时代曾怀有的恐惧,对一切的恐惧,对虚无的恐惧,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曾有过害怕被吞噬的时候?对黑暗的惧怕,孤独而致的焦虑,是不是让我们忆起远古时代那些无助的时刻?

现在,我们长大了,曾经满怀恐惧的我们,现在制造恐惧。猎物成了猎手,口中之食成了吞食之口。昨天追杀我们的猛兽,今天成了我们的囚徒。它们住在我们的动物园里,装点我们的旗帜和我们的颂歌。

表兄弟

汉姆,这位宇宙空间的征服者,是在非洲给人逮到的。

它是第一只远离世界旅行的黑猩猩,第一个黑猩猩宇航员。它坐在“水星”号航天舱里出发。它身上的电线比电话交换机还要多。

它平平安安地回到世界。对它的每一项身体机能所作的记录表明,我们人类也可以活着完成太空之旅。

汉姆曾登上《生活》杂志的封面。它在动物园的笼子里度过余生。

先祖

对于黑非洲的许多村民来说,祖先是不死的魂灵,他们就在你家旁边的树上,或在田野里吃草的牛儿身上。你高祖的曾祖父现在就是那条在山上蜿蜒的小溪。你的祖先可以是任一个愿意伴你走世界的魂灵,即使他从没做过你的亲属,即使你从未认识他。

家是没有边界的,达格拉部落的索沃弗·索梅说:“我们的孩子有好多个母亲,好多个父亲。他们想有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而古老的魂灵,那些帮助你行路的魂灵,便是每个人的许许多多个先祖。你想有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文明简史

我们游荡在森林里,在河岸边,终于走累了。

我们便渐渐收住了脚步。我们创造起村庄和社群生活,把兽骨做成针,把尖刺做成鱼叉,工具延伸了我们的手,手柄让斧子、锄头和刀子威力倍增。

我们种植稻谷、大麦、小麦和玉米,把绵羊和山羊圈入围栏,我们学会把谷物存入粮仓,以防在灾年死于饥饿。

在开垦过的田地中,我们虔诚供奉保佑丰产的女神,这些肥腰巨乳的女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被战争男神所取代。我们唱起了颂歌,膜拜国王、军事首领和高级祭司。

然后我们发现了“你的”和“我的”这两个词,土地有了主人,女人成了男人的财产,父亲成了子女的产权人。

我们随意漂泊、没有家舍也没有目的地的时代已然相当久远了。

文明的结果很令人意外:我们的生活更加安全,却没那么自由了,每天还需要劳作更多的时间。

污染的诞生

[2]

俾格米人身材矮小却记忆漫长。他们记得时间发明之前的时代。那时候,地在天之上。

尘土与垃圾之雨,绵绵不绝,从地上降落到天上,弄脏了众神的住宅,毒化了他们的饭食。

这些污秽的排泄物,众神忍受了许久,终于耗尽了耐心。

他们发出一道闪电,将大地一分为二。通过裂开的大地,他们把太阳、月亮和群星抛向高空,然后他们也沿此路上升。在上头,在远离我们的地方,众神逃脱了我们,建起了他们的新王国。

从此,我们就在下面了。

社会阶级的诞生

在最初的时代,饿肚子的时代,当第一个女人正在刨土时,太阳光从她身后射入体内。不一会儿,一个生灵诞生了。[3]

帕恰卡马克神对这太阳的恩赐之物一点也没有好感,便把新生儿劈得粉碎。从死婴身上冒出了第一丛植物。死婴的牙齿变成了玉米粒,骨头变成了木薯,血肉变成了土豆、甘薯、甜瓜……

太阳勃然大怒。道道日光烧灼了秘鲁的海岸,使之永远干涸。太阳又在这片土地上下了三个蛋,复仇行动才算告终。

从金蛋里出来的是先生们。

从银蛋里出来的是先生们的太太。

从铜蛋里出来的,是那些劳作的人。

仆人与主人

可可豆不需要阳光,它体内就有。

从它体内的太阳里,生出了巧克力能给予的快乐和愉悦。

这浓稠的灵药,却为高高在上的众神所垄断,我们人类不幸无以知晓它的存在。[4][5]

羽蛇神为托尔特卡人将可可盗走。当其他神正在沉睡时,他拿了几粒可可种子,藏在胡须里,顺着一条长长的蜘蛛丝滑下地来,把种子赠送给图拉城。

羽蛇神的赠礼却被众王子、祭司和军事长官据为己有。

只有他们的舌头才有资格接受这美食。

天上的神禁止人类食用巧克力,地上的主人又禁止俗人粗人食用巧克力。

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耶路撒冷圣经上说,以色列人是上帝的选民,是上帝之子。

据第二诗篇所言,上帝把世界的统治权交给这个被选中的民族:

求我吧,我便把这些国邦传承给你,

你就是这所有地界的主人。但以色列人却让上帝一次次的不高兴,因为他们不懂感恩,造孽多端。有人讲坏话说,在实施了多次威胁、诅咒和惩罚后,上帝终于失去了耐心。

打那以后,先后有别的民族把这一馈赠加到自己头上。

1900年,美国参议员阿尔伯特·贝弗里奇宣称:“全能的上帝指定我们为他的选民,从今往后,由我们来引导世界的新生。”

劳动分工的诞生

[6]

据说,是摩奴王给印度的种姓树立神圣权威的。

从他的口中出来了僧侣。从他的手臂出来了君王与武士。从他的大腿出来了商贾。从他的脚出来了奴仆和工匠。

自此,印度的社层金字塔矗立了起来,它有三千多层。

每个人都在他应该出生的地方出生,做他应该做的事。你的摇篮里就有你的坟墓,你的起点就是你的终点:你的今生是你前生应得的补偿,或是罪罚;你从上代人继承下来的,决定了你的地位和你的职责。

摩奴王建议修正恶行:“低种姓的人若是听闻圣书中的诗句,就要往他的耳朵里灌铅水;他胆敢吟诵诗句,则要把他的舌头割掉。”这些教诲如今已不再实行,但谁要在爱情上、在工作中或是其他方面逾越自己的位置,仍要冒受众人责罚的危险,要么被打死,要么给弄得半死不活。

每五个印度人中就有一个是无种姓者。他们比最卑贱的人还要卑贱。他们被唤作“不可触碰之人”,因为他们不洁净:这些人渣中的人渣,不能与旁人讲话,不能走他们的路,不能碰他们的杯子碟子。这些人受法律保护,却为现实排斥。他们,可以任人欺凌;她们,可以任人强奸,这时候,不可触碰之人倒可以被触碰了。

2004年末,海啸袭击了印度沿岸,不可触碰之人负责捡垃圾、收尸。

历来如此。

书写文字的诞生

当伊拉克还不叫伊拉克的时候,在那里诞生了第一串书写文字。

它们看上去像鸟的足印。是用削尖的芦苇,以精湛的手笔,画在黏土上的。

火烤熟了黏土,将这些图案保留下来。火有毁灭之用也有挽救之用,能杀人也能给与生命:众神亦然,我们同样如此。多亏火的功劳,直到今天,这些泥板还能继续向我们讲述几千年前在这块两河之间的土地上曾被讲述过的故事。

到了我们生活的时代,乔治·W.布什大概坚定地相信,书写文字是在得克萨斯诞生的。他针对伊拉克发动了一场毁灭战争,他做得欢欢喜喜,毫无罪感。罹难者成千上万,受害者并非仅仅是血肉之躯的人。许多记忆也惨遭杀害。

不计其数的泥板,这些有生命的历史,在轰炸中被盗被毁。

其中的一块泥板上,有这样的话:

我们是尘土,是虚无。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风。

我们是泥巴造的

古代苏美尔人相信,世界是夹在两条河、两片天之间的土地。

在上面的那片天里,住着那些专事统治的神。

在下面的那片天里,住着那些专事劳作的神。

一直如此,直到有一天,住在下面的众神受够了辛勤劳作的生活,世界史上的第一场罢工爆发了。

这造成了恐慌。

为了不至于饿死,住在上面的众神用泥巴团捏出了女人和男人,让人为他们劳作。

女人和男人便是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岸边诞生的。

讲述这个故事的书,便也是用这泥巴做的。

这些书上说,死去的意思是,“回到泥中”。

日子的诞生

当伊拉克还叫苏美尔的时候,时间里有一个个星期,星期里有一个个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有名字。

祭司们绘出了最早的天象图,给星辰、星座和日子取了名字。

这些名字流传下来,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从苏美尔语到巴比伦语,从巴比伦语到希腊语,从希腊语到拉丁语,如此传播。

他们曾把在天空中移动的七颗星星称为神,几千年后的今天,我们仍把在时间之中移动的七个日子称为神。星期中的各天仍然对应着各自最初的名字,尽管稍有变化:月亮、火星、水星、木星、金星、[7]土星、太阳。“周一”、“周二”、“周三”、“周四”……

酒肆的诞生

当伊拉克叫巴比伦的时候,女人的手负责餐桌:

让席间不缺啤酒,

让家中羹汤丰盛,

面包充足。

在宫殿和神庙里,做大厨的是男人。但在家里,做饭的是女人。女人制作多种多样的啤酒,爽口的,精制的,白色的,金黄色的,黑色的,陈年的,也做羹汤和面包。若有剩余,则送给邻居。

渐渐地,有的人家设了柜台,客人成了顾客。于是酒肆诞生了。这小小的王国,从家舍里延伸出来,成了聚会的地点、自由的空间,在此掌权的是女人。

在酒肆里,有人策划阴谋,有人缔结违禁之情。

三千七百多年前,在汉谟拉比王时代,众神向世界传送了两百八十二条法律。

其中的一条法律规定,女祭司若有参与在酒肆中谋反的行为,一律活活烧死。

餐桌上的弥撒

[8]

当伊拉克叫亚述的时候,一位国王在尼尼微城的宫殿里大摆宴席,有二十道热菜,四十道配菜,啤酒和葡萄酒如河流般浇灌这些佳肴。根据三千年前的史书记载,受邀宾客有六万九千五百七十四人,全是男性,没有一个女性。除此之外,众神也来享用了美酒佳肴。

其他的宫殿,年代还要久远,在那里诞生了最早的菜谱,是掌勺大师写下的。他们与祭司享有同等的权力和声望,他们为珍馐圣餐制作的公式历经时间和战争的灾难流传了下来。他们的菜谱制定了很具体的细节(如面团应置锅里四指之高),有时不那么明确(如随意放些许盐),但所有的菜谱最后一句都是:

即可享用。

三千五百年前,小丑阿鲁辛奴给我们留下了他的菜谱。其中有一道,成了日后上等香肠的预言:“在一年之中倒数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没有哪种美食可与灌满苍蝇屎的驴大肠相比。”

啤酒简史

苏美尔语最古老的谚语中,就有一条为饮酒开脱事故责任:

啤酒没有错。

出错的是路。

根据最古老的书的讲述,吉尔伽美什王的朋友恩奇都发现了啤酒和面包后,就不再是野兽了。

啤酒从我们今天称作伊拉克的地方传到了埃及。埃及人相信,这是他们的奥西里斯神的馈赠,因为它能让人再生一双眼睛。又因大麦酿制的啤酒是面包的孪生姐妹,他们便把它叫做“液体面包”。

在美洲安第斯山区,它是最古老的祭品:大地一直要求人们将奇恰酒这玉米做的啤酒喷洒在她身上,让她的生活充满欢愉。

葡萄酒简史

不知道引诱亚当的究竟是苹果还是葡萄。我们有理由质疑。

但我们明确知道,从石器时代起,这个世界上就有葡萄酒了,那个时候,葡萄无需人工帮助,自然发酵。[9]

在中国的古老颂歌中,酒是为愁者解忧的良方。

埃及人相信,荷鲁斯神有一只太阳眼,一只月亮眼。月亮眼常淌泪,淌出来的是葡萄酒,生者饮之可入睡,死者饮之可苏醒。

葡萄树是波斯王居鲁士的权力象征。葡萄酒浇灌了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嘉会。

为了欢庆人间之爱,耶稣把六罐水全变成了葡萄酒。这是他第一次行圣迹。

欲得永生的国王

时间做过我们的接生婆,也会成为我们的刽子手。它昨天喂我们奶吃,明天就会把我们吞噬。

事理如此,我们都懂。

我们究竟懂不懂?

世界上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吉尔伽美什王的历险,他不愿死去。

从五千年前起,这篇史诗口口相传,又为苏美尔人、阿卡德人、巴比伦人和亚述人不断书写。

幼发拉底河畔的君主吉尔伽美什,是一位女神和一个男人的儿子。神的意志,人的命运:他从女神那里继承了权力和美貌,从男人那里继承了死亡。

生命有限,对他来说无所谓,直到有一天,他的好友恩奇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共同创造了骄人的战绩。他们一起闯入雪松林那众神的居所,战胜了曾一声吼就能让山岳震颤的巨人卫士。他们并肩战斗击败了天牛,它曾经只消咆哮一声就能轰出一个让百人坠入的大坑。

恩奇都的死让吉尔伽美什沮丧不已。他心生恐惧。他发现,他这勇猛的朋友原来是用泥做的,他自己也是用泥做的。

于是他上路去寻找永久的生命。他追求不朽,漂泊在草原和沙漠中,

穿过了光明与黑暗,

驾舟驶过大江大河,

来到天堂的花园,

受酒肆的蒙面女掌柜、掌管秘密的主人招待,

抵达海的另一边,

遇见大洪水之后幸存的船夫,

找到能让老人重返青春的仙草,

沿着北天星辰的路线和南天星辰的路线继续行走,

打开太阳进来的门,关上太阳离开的门。

于是他终得不朽,直至死去。

另一则不朽远征记

毛伊,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创建者,与吉尔伽美什一样,生下来时也是半人半神。

他那神性的半部分让原本匆匆行走的太阳放缓步伐,慢步天空,他还用鱼钩钓岛,把新西兰、夏威夷、塔希提一个个从海底捞出,放在今天它们安居的位置上。

但因为那人性的半部分,他终究要死去。毛伊并非不知晓,他的成就并不能帮助他忘却这一点。

他潜入地下世界,去寻找主宰死亡的女神希奈。

终于找到了:她身形巨大,在烟雾缭绕中沉睡。看上去就像一座庙宇。她双膝高举,形成一个圆拱,耸立在她身体的暗门的上方。

为了征服不朽,必须全身钻入死神体内,穿过她的身躯,从她口中出来。

在那扇大门,也就是那方半闭的巨大切口前,毛伊脱下衣裳,卸下武器。他赤身裸体进去了,然后一点一点地滑行。他在女神身体的深处不断开出路来,长道悠悠,笼罩在一团湿湿的、炙热的黑暗里。

然而当他行至中途,百鸟开唱,她醒了过来,感觉到毛伊在她的体内挖个不停。

于是,她让他永不得出来。

我们是泪水造的

在埃及成为埃及之前,太阳创造了天空,还有翱翔空中的鸟儿,创造了

尼罗河

,还有畅游其中的鱼儿,还在它黑色的河岸撒下绿色的生命,于是,岸边长起了花草,有了动物的住家。

于是,生命的缔造者太阳坐下来,欣赏他的作品。

他感受到新生的世界深沉的呼吸,看到世界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听到世界的第一声叫唤。

太美了,美得让他生痛。

太阳的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了泥。

接着泥变成了人。尼罗河

尼罗河听从法老。是他为洪水开出道路,使埃及的土地年复一年地恢复惊人的肥力。法老死后,仍有法力:只要第一道日光穿透法老墓的隙缝,照亮他的脸庞,土地必有三次收成。

过去是这样。

现在不了。

三角洲的七只手臂,如今仅剩两只。当年神圣的肥土轮回,如今既不轮回,也不再神圣,只剩下那献给世界最长河流的古老颂歌:

你浇灭了所有羊群的炙渴,

你喝下了所有眼睛的泪水,

起来吧,尼罗河!让你的声音回响!

让一切生灵听到你的声音!

会说话的石头

拿破仑入侵埃及时,他的一名士兵在尼罗河边发现了一块大黑石,上面刻满了符号。

他们把这石头唤作罗塞塔。

让·弗朗索瓦·商博良专门研究消失的语言。他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一圈又一圈,度过了他的青春时代。

罗塞塔讲三种语言。其中的两种破译了。埃及象形文字还有待破解。

金字塔创造者们的文字,依旧是个谜。很多人谎称破译了这种文字:希罗多德、斯特拉波、狄奥多罗斯和赫拉波罗翻译出来的是他们自己编造的文字,耶稣会教士阿塔纳斯·基尔歇发表过四大卷谎话。他们都确信,这些文字都是图画,从属于一个符号系统,至于它们的意思,则有赖于各位译者的奇思妙想了。

是沉默的符号吗?是耳聋之人吗?在他的整个青年时代,商博良都在询问罗塞塔石,它的回答只是长久的沉默。这个可怜的人被饥饿和沮丧蚕食,忽有一天他想到了一种前人未想到的可能:这些象形文字是符号,会不会也是声音呢?它们会不会是一种像ABCD那样有序可循的字母呢?

就在这一天,坟墓打开了,死去的王国开始说话。

不要书写

商博良之前的五千年,托特神来到底比斯城,向埃及王塔姆斯赠送书写之术。他向他解释这些象形文字,告诉他说,文字是用来治愈坏记性和智慧匮乏的最佳解药。

国王拒绝了这份礼物:“记性?智慧?这个发明会制造遗忘。智慧存于真理,而非附于表象。他人的记忆不能代替自己的回忆。人们将只会记录,却不能记忆;将只会复述,却不能亲历;将获悉万象,却一无所解。”

要书写

格涅沙肚子很大,因为他太喜欢吃糖了。他生着象的耳朵、象的鼻子,却是用人的手写字的。

他是启蒙老师,帮助人们开始做事。要是没有他,印度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开始。在书写术上,在其他各方面,开头是最重要的。任何一项开始都是生命中的伟大时刻,格涅沙说,一封信、一本书的开头几句话非常关键,就像造房屋或神庙时最先垒起的那几块砖。

奥西里斯

埃及文字告诉我们奥西里斯神以及他的妹妹

伊西斯

的故事。

奥西里斯在一场家族纷争中被杀。在天上,在地上,家族纷争是常有的事。他的尸体被大卸八块,然后没入尼罗河底。

他的妹妹兼爱侣伊西斯潜入水底,捞出尸块,用泥土把它们一块一块粘好,残缺的部分,也用泥土塑造成型。全身完整后,她把他平躺着放在河边。

这些为尼罗河搅拌过的泥土,含有大麦粒和其他植物。

奥西里斯的身体上抽出绿芽来。他站起身,开始行走。伊西斯

和奥西里斯一样,伊西斯也在埃及学会了反复重生的神秘本领。

我们都知道她的形象:这位母神喂她的幼子荷鲁斯吃奶的情景,很像后来的圣母玛丽亚给耶稣哺乳的场面。但是,怎么说呢,伊西斯可不像圣母那样圣洁。当她和奥西里斯一同在娘胎里渐至发育成形时,她就和他做爱。长大后,她又在推罗城从事最古老的职业,干了十年。

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伊西斯走了很多地方,致力于让妓女、奴隶和其他受诅咒之人重生。

在罗马,她在贫民区修建神庙,庙宇紧挨着妓院门口。在皇帝的命令下,神庙悉数被毁,庙中的祭司全被钉上十字架,但这些犟骡子却一次次地活过来。

查士丁尼大帝的士兵摧毁了尼罗河菲莱岛上供奉伊西斯的神庙,在废墟上建起圣埃斯特万天主教堂,但朝圣者仍源源不断地赶来,在基督教祭台前膜拜他们的罪孽女神伊西斯。

愁容国王

据希罗多德所述,法老塞索斯特利斯三世曾控制了整个欧洲和整个亚洲,对于勇猛的民族,他赏以一个阳具作为标志,对于懦弱的民族,他在他们的石碑上刻上女阴,以示羞辱。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亲爱的兄弟曾企图将他活活烧死,他便在众子女身体之上行走,以免被烧着。

所有这些听上去都令人难以置信。的确如此。然而,谁也不会否认,这位法老下令修建了很多灌溉渠,将荒漠变为花园,并征服了努比亚,把帝国的疆界拓展到尼罗河第二瀑布之外。事实上,埃及王国从没有如此强盛有力、招人嫉妒过。

然而,只有塞索斯特利斯三世的雕像才显露出一脸阴郁,两眼焦虑,双唇作苦相。其他的法老,则平和地看着我们,笼罩在他们天国般的宁静里,为帝国的雕刻师定格在永恒之中。

永生是法老专享的权利。或许,谁知道呢,对于塞索斯特利斯来说,这样的特权是一种惩罚。

母鸡的诞生

法老图特摩斯从叙利亚凯旋。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又一次给他增添了荣耀,使他的权力从尼罗河三角洲延伸到幼发拉底河。

和往常一样,战败国王的尸体给吊在法老旗舰的船头,脸朝下。舰队满载着贡物和供品。

在这些赠礼中,有一只埃及人从未见过的鸟,长得又肥又难看。献礼者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捧出来见人:“没错,没错,”他低垂着两眼承认,“这只鸟儿是不好看。又不会唱歌。嘴尖短小,头顶丑陋,两眼呆傻。而且它的翅膀生着凄惨的羽毛,已经忘记飞翔的本领了。”

随后他咽了口唾沫,又说:“不过,它可以每天生一个后代。”

然后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七颗蛋:“这些是它这一周来产下的。”

这些鸡蛋被放入沸水中。

法老一一剥去蛋壳,加盐品尝。

然后,那只鸟进入法老的船舱,安卧在他身边。

哈特谢普苏特

“她的光芒和她的身形神圣无比,绝美的少女,如盛开的鲜花。”

这便是人们对图特摩斯长女的毫无夸张的描述。哈特谢普苏特,这位尚武之王的女儿也骁勇善战。她登上父亲的王座,自封为王,而不是王后。王后,王的女人,史上已有好多,但哈特谢普苏特是独一无二的,她是太阳的女儿,君临天下,是真正的王。

这位有乳房的法老戴男人的头盔,穿男人的披风,用假胡须,她给埃及带来了二十年的繁荣昌盛。

她亲手养大的侄儿,从她那里学来了战法和治国之术,却把关于她的记忆统统抹杀了。他下令从法老的名谱中除掉这位胆敢篡夺男权的女人,把她的名字和她的肖像从绘画和石碑上删除,她为自己歌功颂德而竖立的雕像也要全部毁掉。

但是,一些雕像和一些文字记录还是逃过了这场洗劫。多亏这一点点的失误,今天我们知道,确曾有过一位化装成男人的女法老,她生着凡人的肉身,却不愿死去,她曾说:“我的战鹰要越过王国旗帜飘扬的地方,飞向永恒……”

三千四百年后,有人发现了她的墓。里面空空如也。据说,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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