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全集第二辑(套装共1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6 08: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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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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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全集第二辑(套装共12册)

博尔赫斯全集第二辑(套装共12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面前的月亮

·

圣马丁札记

诗人

另一个,同一个

为六弦琴而作·影子的颂歌

老虎的金黄

深沉的玫瑰

铁币

夜晚的故事

天数

地图册

密谋

目录

CONTENTS

序言

致偶然读到这些诗作的人

街道

拉雷科莱塔[1]

南城

陌生的街道

圣马丁广场

摸三张[1]

一处庭院

墓志铭

玫瑰

失而复得的城区

空荡的客厅

罗萨斯[1]

岁末

肉铺

城郊

为所有的死者感到的愧疚

花园

适用于任何人的墓志铭

归来

晚霞[1]

晨曦

贝纳雷斯[1]

思念

恬淡

街头漫步

圣胡安之夜

近郊

星期六

收获

黄昏

黄昏时分的田野

离别

可能于一九二二年写成并遗失了的诗

返回总目录序言

我并没有将这本书重新写过,只是淡化了其中过分的夸饰,打磨了棱角,删除了矫情和胡话。在这项有时痛快有时烦人的工作过程中,我发觉一九二三年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青年本质上(“本质上”是什么意思?)已经就是今天或认可或修改这些东西的先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俩全都不相信失败与成功、不相信文学的流派及其教条,我们俩全都崇拜叔本华、斯蒂文森和惠特曼。对我来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包容了我后来所写的一切。这本诗集以其朦朦胧胧地表现了的和通过某种形式预示着的内容而得到恩里克·迪埃斯—卡内多[1][2]和阿方索·雷耶斯的慨然称许。

同一九六九年的年轻人一样,一九二三年的青年也是怯懦的。他们害怕显露出内心的贫乏,于是也像今天的人们似的想用天真的豪言壮语来进行掩饰。拿我来说吧,当时的追求就有些过分:效法米格尔·德·乌纳穆诺的某些(我所喜爱的)疮痍,做一个十七世纪的西班牙作家,成为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发现卢贡内斯已经发现了的隐喻,歌颂一个满是低矮建筑、西部或南部散布着装有铁栅的别墅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豪·路·博尔赫斯

一九六九年八月十八日,布宜诺斯艾利斯[1] Enrique Díez-Canedo(1879—1944),西班牙诗人、评论家和新闻记者。[2] Alfonso Reyes(1889—1959),墨西哥诗人和作家,曾任驻阿根廷大使。致偶然读到这些诗作的人

如果这本诗集里面还有一句半句好诗,首先恳请读者原谅我贸然将之窃得。我们的无知没有多大分别,你成为这些习作的读者而我是其作者纯属不期而然的巧合。街道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

已经融入了我的心底。

这街道不是贪欲横流、

熙攘喧嚣的市集,

而是洋溢着晨昏的柔情、

几乎不见行人踪影、

恬淡静谧的街区巷里,

还有那更为贴近荒郊、

连遮阴的树木

都难得一见的偏隅僻地:

棚屋陋舍寥若晨星,

莽莽苍苍辽远幽寂,

蓝天和沃野汇聚于茫茫的天际。

那是孤独者的乐土,

有万千豪杰繁衍生息,

在上帝面前和岁月长河之中,

堪称绝无仅有而且壮美无疑。

向西、向北、向南,[1]

街巷—祖国也一样—展延羽翼,

但愿它们能够扎根于我的诗行,

就像飘扬的战旗。[1] 布宜诺斯艾利斯东面临海,故只能向其余方向发展。[1]拉雷科莱塔

实实在在的厚厚积尘

表明着岁月的久远,

我们留连迟疑、敛声屏息,

徜徉在缓缓展开的排排陵墓之间,

树影和石碑的絮语

承诺或显示着

那令人欣羡的已死的尊严。

坟丘是美的:

直白的拉丁文铭刻着生死的日月年,

碑石和鲜花融为一体,

冢园葱翠好似庭院一般,

还有那如今已经停滞并成为仅存的

许许多多历史上的昨天。

我们常常错将那恬静当成死亡,

以为在渴望自己的终结,

实际上却是向往甜梦与木然。

生命确实存在,

震颤于剑锋和激情,

傍依着常春藤酣眠。

时间和空间本是生命的形体、

灵魂的神奇凭依,

灵魂一旦消散,

空间、时间和死亡也随之销匿,

就像阳光消失的时候,

夜幕就会渐渐地

把镜子里的影像隐蔽。

给人以恬适的树荫,

轻摇着小鸟栖息的枝头的徐风,

消散之后融入别的灵魂的灵魂,

但愿这一切只是

总有一天不再是不可理解的奇迹的奇迹,

尽管一想到它注定会周而复始

我们的日子就会充满惊恐疑惧。

在拉雷科莱塔那个我的骨灰将要寄存的地方,

正是这样一些念头萦绕在我的心际。[1] 布宜诺斯艾利斯东北部的墓园,埋葬的多是阿根廷知名人士,包括博尔赫斯的祖先。南城

从你的一座庭院

观赏亘古已有的繁星,

坐在夜幕下的长凳上

凝望

因为无知而不知其名、

也弄不清属于哪些星座的

天体的寒光荧荧,

聆听从看不见的池塘传来的

溪流淙淙,

呼吸素馨与忍冬的芳菲,

感受睡鸟的沉寂、

门廊的肃穆、湿气的蒸腾,

—这一切,也许,就是诗情。陌生的街道

希伯来人曾将黄昏初始比作[1]

鸽子的晦暝:

暮色无碍行人的步履,

夜幕的降临

犹如一首期待中的古曲,

好似一种飘逸的滑行。

恰在那一时刻,

我踏着如同细沙的霞光

步入一条不知名的街区之中:

路面平展宽阔,

两旁的飞檐和墙壁

呈现着同远处天际一样的

柔润色泽。

种种景象—普普通通的房屋、

俭朴的栅栏和门钹,

也许还有阳台上少女的期望—

涌入我空荡的心底,

卷带着泪珠的明澈。

也许正是这银灰的晚景

赋予那街道以温馨的意趣,

使它变得那么谐美,

就好像已经被忘却但又重新记起的诗句。

只是在事过之后我才想到:

那夜色初上的街道与我无关,

每幢楼舍都是烛台一具,

人的生命在燃烧,

好比是各不相同的蜡炬,

我们向前跨出的每一步[2]

都是在髑髅地里驰驱。[1] 此说不确。德·昆西(《作品集》第3卷第293页)指出,据犹太术语,曙光称之为“鸽子的晦暝”,黄昏是“乌鸦的晦暝”。—原注[2] 耶稣受难处,又音译为“各各他”。圣马丁广场致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

追寻着黄昏的踪迹,

我徒然地在街头漫步。

门洞里全都张起了黑色幕布。

披着桃花心木柔润光泽的暮色

已经在广场上驻足:

宁静而恬适,

像灯盏一般宜人楚楚,

像额头一般光洁明净,

像重孝在身者的表情一般冷峻严肃。

一切感觉均趋平和,

融会于婆娑的树影:

蓝花楹、金合欢的

祥和娇姿

冲淡了冷漠雕像的峻挺,

交织的网络里面

青天和赤地

突显出并行的光彩辉映。

舒心地坐在宁适的长凳之上,

满目的晚景是多么陶心愉性!

下面,

港湾憧憬着远处的涛涌,

而这平等待人的幽幽广场

敞开着怀抱,如死亡似梦境。[1]摸三张[2]

四十张纸牌取代了现实的生活。

画在纸版上的图饰

使我们忘却了自己的苦与乐,

一个绝妙的创造,

用家制神话的

斑斓变幻,

把窃据的时间消磨。

别人的命运

就在桌角台边落了座。

那里面有一个奇异的王国:

投筹认注都冒风险,

剑花幺点[3]

就像堂胡安·曼努埃尔威力无边,

更有唤起希望的七金元。

蛮荒的沉稳

使言语变得徐缓,

牌势轮转

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今夜的赌徒们

让古老的把戏重演:

这件事情多少(尽管不多)

勾起了对先辈的思念,

正是他们为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代

留下了同样的恶作剧、同样的诗篇。[1] 一种纸牌游戏。[2] 西班牙的纸牌共四十张,有四种花:金元、金杯、剑和棒。[3] 当指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一处庭院

时近黄昏,

庭院里的两三种色彩失去了分明。

今天晚上,那晶莹的圆月

没有升入属于自己的苍穹。

庭院圈起了一片天空。

那庭院变成为甬道,

将天空导入居室之中。

永恒

沉静地潜伏于密布的繁星。

黑暗笼罩着门廊、葡萄架和蓄水池,

真是乐事啊,得享这份温情。墓志铭[1]为我的曾外祖父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而作

他曾勇贯安第斯的山峦。

他曾同险峰和大军作战。

果敢为他的佩剑司空见惯。[2]

在胡宁的原野之上,

他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让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矛尖。

他用冲锋号角般的铿锵文字

写出了自己的功勋汇编。

他选择了光荣的流亡。

他如今只剩下一抔尘土和些许美谈。[1] Isidoro Suárez(1799—1846),博尔赫斯的曾外祖父,早年参加智利和秘鲁的解放者圣马丁领导的安第斯军,屡建战功。[2] 秘鲁中部地区。南美洲独立战争期间,西蒙·玻利瓦尔和安东尼奥·何塞·德·苏克雷曾于1824年8月6日在此指挥了一场重要战役,将西班牙殖民者赶出了秘鲁。玫瑰

玫瑰,

我不讴歌的永不凋谢的玫瑰,

有分量、有香气的玫瑰,

夜阑时分漆黑的花园里的玫瑰,

随便哪一处花园、哪一个黄昏的玫瑰,

通过点金术

从轻灰中幻化出来的玫瑰,[1]

波斯人的和阿里奥斯托的玫瑰,

永远都是独处不群的玫瑰,

永远都是玫瑰中的玫瑰的玫瑰,

柏拉图式的初绽之花,

我不赞颂的热烈而盲目的玫瑰,

可望而不可即的玫瑰。[1] Ludovico Ariosto(1474—1533),意大利诗人。失而复得的城区

没人留意过街市的美丽,

直到有一天天空披起灰纱、

发出骇人的咆哮、

化作浓云急雨倾泻而下。

风暴铺天盖地,

在人们的眼里世界变得可厌可怕,

然而,当一弧长虹

为黄昏装点起歉意的彩霞,

湿润泥土的气息

使花园的容貌重新焕发,

我们步入大街小巷,

就好像走进了失而复得的故园旧家,

窗户的玻璃映满了斜阳,

夏日假借着璀璨的树叶

道出了自己那颤动着的不灭光华。空荡的客厅

桃花心木的家具

将平日的聚谈

锁定在形形色色的锦幛绣幔之间。

银版照片制成的肖像

使凝滞在镜框里的岁月

蒙上虚假的近期外观,

然而,在我们的审视下,

终于现出了

模糊年代无谓时日的真颜。

他们从遥远的过去

对我们发出凄楚的呼唤,

而如今却只不过停留在

我们童年时期的晨曦初现。

今天的日光,

通过喧闹繁忙的街市,

映照得窗上的玻璃光洁明灿,

使祖辈的苍凉声音

遭到冷落、喑哑黯然。[1]罗萨斯

大厅里一片宁静,

古朴的挂钟滴洒着

已经无惊无险的光阴,

洁白的粉壁犹如死人的装裹

罩住了桃花心木的火红激情,

仿佛是一种亲切的责备,

有人道出了这个熟悉而又骇人的名字。

瞬间里,暴君的雕像

成了瞩目的对象。

在这黄昏的时分,

那雕像没有大理石的光洁,

倒像是远处的山影一般庞然而昏暗,

真真假假的奇闻轶事,

一时间成了人们的话题,

就好似莫测的回声激荡绵延。

他那远播的恶名

曾经意味着百姓的灾殃、

高乔的膜拜偶像、

刀砍脖子的惊慌。

如今,忘却已经模糊了死者的名册,

倘若把死亡看作是时光的组成部分,

死亡也可以标价出让,

那不知疲倦的恒动

就是种族灭绝的无声罪魁,

它那永不弥合的伤口

将会吞噬最后的天神的最后时日,

因而容得下所有流洒出来的鲜血。

祖辈说过罗萨斯只是一柄贪婪的匕首,

我无法验证这一结论,

但却觉得他与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也曾有着凡人的烦恼焦虑,

并把别人的惶惑

引向激愤和苦难。

现在大海成了无边的屏障,

横亘在他的遗迹同祖国之间。

无论是谁,也不管多么卑贱,

都可以践踏他的虚名和沉寂。

上帝可能已经将他遗忘,

用残存的仇恨

延缓他的最后泯灭,

与其说是羞辱,不如说是怜悯。[1] 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我的祖父和外祖父辈的一个祖父是罗萨斯的前辈。鉴于我们历史上的人口稀少和几近乱伦的特点,这件事情本不足怪。1922年前后还没人能够预感到会有“修正的狂热”出现。这种消遣旨在“修正”阿根廷的历史,其目的不是探究事实真相,而是为了得出事先设定的结论:为罗萨斯或者手头别的什么暴君进行辩白。显而易见,我至今仍是个野蛮的集权论者。—原注岁末

以二换三的

小小象征把戏、

把一个行将结束和另一个迅即开始的时期

融会在一起的无谓比喻

或者一个天文进程的终极,

全都不能搅扰和毁坏

今夜的沉沉宁寂,

并让我们潜心等待

那必不可免的十二下钟声的敲击。

真正的原因

是对时光之谜的

普遍而朦胧的怀疑,

是面对一个奇迹的惊异:

尽管意外层出不穷,

尽管我们都是

赫拉克利特的河中的水滴,

我们的身上总保留有

某种静止不变的东西。肉铺

肉铺带给街市的羞辱

甚至比妓院更为不堪。

一颗冷漠的牛头

雄踞在门楣之上,

以似是而非的偶像威严,

俯瞰着

杂陈的肉块和大理石的地面。城郊致吉列尔莫·德·托雷

城郊映照出了我们的厌倦。

我正要踏上地平线的时候,

却突然收住脚步,

滞留在了房舍之间:

一个个方方正正的街区

看似各异却又难分难辨,

就好像

全是同一个街区的

单调重复翻版。

羸弱的小草

拼命挣扎着

钻出街石的缝隙,

面对西方

远处的彩色牌阵,

我感觉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原以为这座城市是我的过去,

其实是我的未来、我的现时;

在欧洲度过的岁月均属虚幻,

我一直(包括将来)都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城里。为所有的死者感到的愧疚

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希望,

没有了局限,神秘莫测,几乎成了未来的偶像,

死者不只是一个死了的人,而是死亡。

就像对其全部说教均应唾弃的

秘宗教派的上帝,

将一切全都置之度外的死者

就是整个世界的背离与沦丧。

我们窃据了他的所有,

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儿色彩、一点儿声响:

这里是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的庭院,

那边是他曾经寄予希望的街巷。

甚至连我们正在想着的事情他也曾经想过,

我们像一群盗贼,

瓜分了昼与夜的宝藏。花园

沟壑,

崇山,

沙丘,

散布于气咻咻的荒原之间,

承受着来自沙漠深处的

风暴和流沙漫漫。

在一块坡地上有一座花园。

每一棵小树都是绿叶的森林一片。

以其阴影催促夜幕早张的

肃穆荒岭、

徒然流碧的可悲海涛

无碍于那花园葱茏。

整个花园就是为黄昏增彩的

宁谧光明。

小小的花园

恰好似贫瘠大地的节庆。

一九二二年,丘布特矿区适用于任何人的墓志铭

不知趣的碑石啊,

不必喋喋不休地

用名字、品性、经历和出生地

去挑战忘却的万能。

再多的赞颂都是枉然,

大理石也就不必历数人们有意回避的事情。

逝去的生命的精髓

—战战兢兢的期望、

不可弥合的伤痛和物欲的惊喜—

将会绵延永恒。

有人狂妄地盲目祈求长生不死,

殊不知他的生命已经确实融进了别人的生命之中,

其实你就是

没有赶上你的时代的人们的镜子和副本,

别人将是(而且正是)你在人世的永生。归来

流亡的岁月终于结束,

我回到了童年时代的家里,

一切还都显得生疏。

我用手触摸了庭院里的树木,

就好像是对沉睡中的亲人的爱抚;

我重又踏上昔日的路径,

就好像在追忆已经忘却了的诗赋;

在那夜幕初张的时候,

我看到荏弱的新月

偎依在棕榈树的梢头,

就好像是归巢的飞鸟

寻求着荫庇呵护。

在这旧家重新接纳我、

在我熟悉这旧家之前,

白昼的天空

还会有多少次映照庭院,

瑰丽的晚霞

还会有多少次点染街头巷端,

娇嫩的新月

还会有多少次将那柔情注入花园![1]晚霞

即使是无华而又平淡,

日落也总是感人的景观;

然而,更能让人动情的

却是夕阳最终沉没之后

那将原野染成锈色的

余晖残焰。

那光焰浓烈、多变,让我们的心灵震颤,

那光焰将黑夜的恐怖

遍洒于整个尘寰,

在我们发现它的虚幻的刹那,

那光焰却消隐在转瞬之间,

就好似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

梦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1] 标题原文为英文。晨曦

夜幕沉沉漫无边际,

幽幽的路灯难显微明,

一股迷向的狂风

骚扰了寂静街道的上空,

恰好似徘徊于尘世荒郊的

那可怖的晨曦

发出预报的涌动。

惑于黑暗的玄秘,

慑于黎明的进逼,

我重温了叔本华和贝克莱的

奇特至极的推理:

世界不过是

思维的运作、

心灵的梦境,

没有根基、没有目的、没有形体。

既然思想

不像大理石那样恒定

而是如同森林和江河一般长生不死,

哲人们的论断

在拂晓时分就有了另一种表现形式,

当阳光像常春藤一样

即将遮没暗夜的四壁的时候,

对黎明的迷信

战胜了我的理智,

从而引发出这样的荒诞解释:

既然万物均非实体构成,

既然这人烟密集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城

只不过是

人们心灵协同施法造出的梦境,

必定会有那么一个时刻,

也就是黎明降临的刹那,

这个都会的存在就将面临极大的险情,

因为,那个时候,梦见世界的人屈指可数,

只有些许彻夜不眠者

才会朦胧、模糊地记得

街巷的样子和布局,

而后,他们必须同别人一起将城市的面貌廓清。

那将是生命的顽梦

面临破灭的时分,

那将是上帝

可以轻易捣毁其全部创造的时辰!

然而,世界又一次逃脱了灭顶的灾难。

阳光的流泻造出种种脏污的色彩,

我的卧室也在晴明中变得清冷暗淡;

由于曾为白昼的降临推波助澜,

我心中难免几分歉疚,

从而对自己的蜗居更感眷恋;

恰在这个时候,一只小鸟打破了沉寂,

而那残败的夜色

只留在了瞎子的眼底心间。[1]贝纳雷斯

我的眼睛从未见过的

这座魂牵梦萦的城市,

就像是映在镜子里的花园,

虚幻而又拥挤,

远近交汇,

屋舍重叠不可企及。

骤然跃出的太阳

扯碎裹着寺庙、粪场、监牢、庭院的

巨大黑色幕布,

还将缘着墙壁爬升,

并把光芒倾入圣河的激流滩涂。

繁星笼罩下的都会

气喘吁吁地

拓展起自己的疆土,

在这脚步杂沓、睡意未尽的

清晨时分,

阳光疏导着街巷像树枝一般伸延展舒。

就在曙色

潜进所有朝东的窗口的同时,

召唤晨祷的呼喊

从高高的塔台

飞向初明的天际,

向这众神聚居的城市宣告

上帝的孤寂。(于是,我想到:

就在我玩味似是而非的意象的时候,

我所讴歌的城市

继续矗立在尘世为它设定的地方,

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民居层叠好似梦境仙乡,

有医院、有兵营、

有徐缓的林荫大道,

还有唇烂齿冷的

穷汉游荡。)[1]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别称。思念

整个生活至今仍是你的镜子,

每天清晨都得从头开始:

这种境况难以为继。

自从你离去以后,

多少地方都变得空寂,

就像是白天的日光,

完全没有了意义。

你的容貌寓寄的黄昏,

伴随你等待我的乐声,

那个时候的千言万语,

我都将亲手从记忆中涤除荡净。

你的不在就像是

恒久地喷吐着无情火焰的骄阳,

我该将自己的心藏于何处

才能免受炙烤灼伤?

你的不在萦绕着我,

犹如系在脖子上的绳索,

好似落水者周边的汪洋。恬淡致艾德·朗热

花园的栅门

顺从地悄然开启,

就好似经常潜心翻阅的书籍;

园中的景物

无需瞩目观赏,

因为早已完全印在了脑际。

我熟悉每个人类群体

正在形成的习俗和灵魂,

还有那特定的言辞语义。

无需侈谈和杜撰

专长及天赋,

身边的人们了解我的为人,

对我的烦恼和弱点一清二楚。

不指望称颂与成功,

只求简简单单地被纳入

不可否认的现实,

就像那岩石和草木:

也许这就是上帝能够给予的、

我们可以期望得到的至福。街头漫步

夜色带着精茶的幽香

拉近了荒郊的距离,

陪伴我的孤独的街面

了无人迹,

化作长长的线条、引发朦胧的恐惧。

微风裹挟着田野的搏动、

庄园的甜蜜、白杨的记忆,

柏油的硬壳下

那被屋舍的重负禁锢了的大地

重又颤动着现出活力。

少女们黄昏时分遥寄满怀憧憬的阳台

已经紧紧地关闭,

虎步猫行般悄然张起的夜幕

却还在无端地撩拨调戏。

门洞里也是一片静寂。

醉人的深更时钟

朝向无底的黑暗

倾泻着恢宏仁厚的流瞬,

犹如汹涌的波涛

容纳着各色的梦幻追寻、

让人开怀舒心,

不似制约白昼冗务的

那猥琐贪鄙的时辰。

我是这街巷的唯一见证,

没有我的凝注,它将荡然无存。(我看到了

一堵长满芒刺的长垣,

我看到了

一盏街灯的幽微黄焰。

我还看到了繁星的忽闪。)

夜幕壮阔而又绚丽,

如同天使的乌黑羽毛一般,

展开的翼幅遮没了白昼,

将平庸的街市尽掩。圣胡安之夜

西方的天际一片光艳,

景物的间距骤然难辨。

夜色轻柔,好似柳林一片。

突兀燃起的篝火

哔哔剥剥地将火星喷溅;

腾腾的烈焰,

像旗帜飘舞、顽童嬉闹,

将劈柴化作青烟。

夜幕宁谧而悠远,

今天的街巷

从前不过是荒原。

这整个神圣的夜晚,

凄寂都在捻动繁星的珠串。近郊

一座座庭院日久经年,

一座座庭院

矗立于天地之间。

窗口安装着铁栅,

依栏展目,

街巷好似灯盏一般亲切熟惯。

居室幽深,

桃花心木的家具犹如凝滞的火焰;

镜面上泛着微光,

好似黑暗中的水潭。

迷茫的交错路径

朝着宁静的郊野

四射绵延直至无限。

所有这些地方

全都洋溢着柔情万端,

而我却只身一人,与影相伴。星期六致C.G.

屋外的日落黄昏

犹如镶嵌在时光中的乌金珠宝,

沉沉的城市陷入了夜幕之中,

人们已经不能再见你的姿容妖娆。

暮色时而悄寂时而轻歌,

有人将钢琴奏响,

释放出期望的音调。

你的姣美永远都是那么浓重不凋。

尽管你冷漠无情,

你的俏丽

却在与日俱增。

时运之于你,

就像春光之于新叶初生。

我已经几乎无足轻重,

犹如那期望

迷失在黄昏的雾霭之中。

妩媚之于你

就好似利剑上的冷锋。

夜色将窗栅遮蔽。

在那肃穆的客厅里,

你我的孤寂就像两个瞎子相互寻觅。

浓重的夜色

掩不住你肌肤的白皙。

在你我的情好里面,

有一缕如同幽灵的哀戚。

你,

昨天只是美的化身,

此刻却又成了爱的女神。收获

就好像漫步在茫茫的岸边

惊叹那波光粼粼、壮阔浩渺的

大海的涛涌浪翻,

在这漫长的整整一天里,

我都在把你的娇容赏玩。

黄昏时候分手之后,

你的倩姿仍在街头的人影中闪现。

随着寂寥的渐增,

我的喜悦失去了光彩变得黯然:

美好的感受真可谓千千万万,

也许只有少许能够永驻心间,

为长流不息的心迹

留下些微装点。黄昏

西天多彩的明丽

使街市变得灿烂,

那街市像无边的梦境

为各种可能提供了空间。

清幽的树林

隐没了最后的飞鸟、最后的金焰。

乞丐平伸的枯手

突显了黄昏的凄惨。

镜子里的宁谧

令人窒闷气竭。

夜色成了

受损的万物溢出的血液。

变化无定的晚霞下面,

破碎的暮色

只是些许淡彩的重叠。黄昏时分的田野

傲然的西天好似一个大天使

挺立在道路的尽头。

梦境一般浓重的寂寥

笼罩了村庄的四周。

牛羊颈上的铜铃

浓缩了黄昏时分的凄清,

新月犹如来自天空的低鸣。

随着夜幕的渐次张起,

村庄重又变成荒野朦胧。

西天就像未愈的伤口,

仍在折磨着黄昏。

震颤不已的彩霞

正在遁入万物的灵魂。

空荡的卧室里面,

夜幕终将抹去镜面上的光晕。离别

三百个夜晚必定变成三百堵高墙

无情地将爱侣与我隔断,

大海将成为我们之间的梦魇。

可能有的只会是思念。

啊,凄清悱恻的黄昏,

渴望能够见到你的夜晚,

脚下的田野,

眼前渐失的蓝天……

你的不在就像无奈的石碑,

将会使许许多多个黄昏暗淡。可能于一九二二年写成并遗失了的诗

天际郊野的

晚霞的默默挣扎,

天空的一场自古连败的鏖战,

如同源自时光深处的

那从茫茫宇宙的虚空底部

涌现到我们面前的熹微霞焰,

雨中黑沉沉的花圃,

我害怕开启

而其影像却在梦中展现的书卷的谜团,

我们将化作的腐朽与回响,

洒在大理石碑上的月华光斑,

仿佛肃穆的神祇一样

挺拔傲立并常青不枯的树木,

缠绵偎依的夜晚和充满期盼的黄昏,

声同寰宇的沃尔特·惠特曼,

悄然沉埋河底的

国王的威武佩剑,

无意中孕育了我的

撒克逊人、阿拉伯人和哥特人祖先,

我就是这一切和其他种种?

或者,这一切都是我们永远不能破解的

密码和难点?返回总目录目录CONTENTS面前的月亮圣马丁札记返回总目录序言[1]

一九○五年前后,赫尔曼·巴尔断定说:具有现代性是唯一的责任。二十多年后,我自己也承担起这个完全多余的责任。具有现代性就是具有当代性,和时代共脉搏、同呼吸;事实上我们都是这样,无[2]一例外。除了威尔斯虚构的某些冒险家以外,谁都没有发现在未来或过去的时间里生活的艺术。任何作品都是它那个时代的产物;精雕[3]细琢的历史小说《萨朗波》里的人物是迦太基和罗马之间的布匿战争的雇佣兵,小说本身具有十九世纪法国小说的典型性。我们对于可能丰富多彩的迦太基文学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绝没有一本福楼拜所写的那样的书。

我常常忘记自己是阿根廷人,也想多一些阿根廷特色。我冒险买了一两部阿根廷方言词典,从中学到了一些今天连自己几乎都不懂的词:madrejón,espadaña,estaca pampa……

我对《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里提到的城市一直怀有亲切之感,这个集子里的城市却有些张扬和公开。我不想对它有所褒贬。有几首诗,例如《基罗加将军驱车驶向死亡》,也许具有转印图画的显眼的美丽;另几首诗,我斗胆说,例如《在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书里发现的手稿》,不至于给作者丢脸。问题是我觉得它们恍如隔世,它们的失误或者可能有的优点和我关系不大。

这个集子我没有做什么改动。如今它已不属于我。豪·路·博尔赫斯

一九六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布宜诺斯艾利斯[1] Hermann Bahr(1863——1934),奥地利作家、剧作家,早期试图调和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后期有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倾向,著有评论《现代性批评》、《克服自然主义》,剧本《维也纳女人》等。[2] Herbert George Wells(1866——1946),英国科幻小说家、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3] 法国作家福楼拜于1862年发表的作品,以两千多年前迦太基的内战为背景。有粉红色店面的街道

他渴望看到每个街口的夜晚,

仿佛干旱嗅到了雨水的气息。

所有的道路都不远,

包括那条奇迹之路。

风带来了笨拙的黎明。

黎明的突然来到,

使我们为了要做新的事情而烦恼。

我走了整整一宿,

它的焦躁使我伫立

在这条平平常常的街道。

这里再次让我看到

天际寥廓的平原,

杂草和铁丝凌乱的荒地,

还有像昨晚新月那么明亮的店面。

街角的长条石和树木掩映的庭院

仍像记忆中那么亲切。

一脉相承的街道,见到你是多么好,

我一生看的东西太少!

天已破晓。

我的岁月经历过水路旱道,

但我只感受到你,粉红色的坚硬的街道。

我思忖,你的墙壁是否孕育着黎明,

夜幕初降,你就已那么明亮。

我思忖着,面对那些房屋不禁出声

承认了我的孤陋寡闻:

我没有见过江河大海和山岭,

但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灯光使我备感亲切,

我借街上的灯光推敲我生与死的诗句。

宽阔和逆来顺受的街道啊,

你是我生命所了解的唯一音乐。致郊区地平线

潘帕斯草原:

我望见你的辽阔延伸到郊区天际,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的心在流血。

潘帕斯草原:

我在不绝如缕的吉他声里,

在棚屋里,在夏季的饲料大车

沉重的吱呀声中听到你的声息。

潘帕斯草原:

庭院的多彩气氛

足以让我感到你的温馨。

潘帕斯草原:

我知道车辙和街道

使你支离破碎,风改变了你的面貌。

苦难和顽强的潘帕斯草原已经不存在,

我不知你是否死去。我知道你活在我心中。爱的预期

亲近你节日般光彩照人的面容,

看惯你依然神秘、恬静、稚弱的躯体,

倾听你絮絮细语或默默无言的生命交替,

都算不上神秘的恩惠,

同瞅着你在我无眠的怀中的甜睡

简直无法比拟。

因梦的免罪力量而奇迹般地重获童贞,

像记忆选择的幸福那么宁谧明净,

你将把你自己所没有的生命彼岸给我。

我陷入安静,

将望见你存在的最后的海滩,

也许初次看到你本人,

正如上帝看到你那样,

时间的虚幻给打破之后,

没有了爱情,没有了我。离别

破坏我们离别气氛的黄昏。

像黑暗天使那么尖刻、迷人而可怕的黄昏。

我们的嘴唇在赤裸的亲吻中度过的黄昏。

不可避免的时间超越了

  无谓的拥抱。

我们一起挥霍激情,不为我们自己,

  而为已经来近的孤独。

光亮拒绝了我们;黑夜迫不及待地来临。

长庚星缓解了浓重的黑暗,我们来到铁栅栏前。

我像从迷乱的草地归来的人那样

  从你怀抱里脱身。

我像从刀光剑影的地方归来的人那样

  从你的眼泪里脱身。

如同往昔黄昏的梦境一般生动鲜明的黄昏。

那之后,我便一直追赶和超越

  夜晚和航行日。[1]基罗加将军驱车驶向死亡

干涸的河床对水已没有盼望,

拂晓的寒冷中月亮黯淡无光,

饥馑的田野像蜘蛛那般凄凉。

马车辚辚,摇摇晃晃地爬坡;

阴影幢幢的庞然大物带有葬礼的不祥。

四匹蒙着眼罩的马,毛色黑得像死亡,

拉着六个胆战心惊的人和一个不眠的硬汉。

车夫旁边有个黑人骑马行进。

驱车驶向死亡,多么悲壮的情景!

由六个丢脑袋的人伴随,

基罗加将军要进入黑影。

险恶狠毒的科尔多瓦匪帮,(基罗加暗忖)岂能奈何我的灵魂?

我扎根在这里的生活,坚如磐石,

正如打进草原土地里的木桩。

我活过了千百个黄昏,

我的名字足以使长矛颤抖,

我才不会在这个乱石滩上送命。

难道草原劲风和刀剑也会死亡?

但是当白天照亮了亚科峡谷,

毫不留情的刀剑劈头盖脸向他袭击;

人皆难免的死亡催促那个拉里奥哈人,

其中一击要了胡安·曼努埃尔的性命。

他死了,又站起来,成了不朽的幽灵,

向上帝指定他去的地狱报到,

人和马匹的赎罪幽魂,

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地随他同行。[1] Juan Facundo Quiroga(1788——1835),阿根廷联邦派军阀,拉里奥哈人,生性残忍,有“平原之虎”之称。1835年同联邦派首领罗萨斯会晤后返回途中在科尔多瓦遭伏击身亡,罗萨斯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但一般认为是罗萨斯安排了暗杀。阿根廷作家、政治家萨缅托的小说《法昆多——阿根廷大草原上的文明和野蛮》以他为原型。宁静的自得

光明的文字划过黑暗,比流星更为神奇。

认不出来的城市在田野上显得更为高大。

我确信自己生死有命,瞅着那些野心勃勃的人,

试图对他们有所了解。

他们的白天像空中旋舞的套索那么贪婪。

他们的夜晚是刀剑愤怒的间歇,随时准备攻击。

他们侈谈人性。

我的人性在于感到我们都是同一贫乏的声音。

他们侈谈祖国。

我的祖国是吉他的搏动、几帧照片和一把旧剑,

傍晚时柳树林清晰的祈祷。

时间将我消耗。

我比自己的影子更寂静,穿过纷纷扰扰的贪婪。

他们是必不可少的、唯一的、明天的骄子。

我的名字微不足道。

我款款而行,有如来自远方而不存到达希望的人。蒙得维的亚

我顺着你的下午滑落,

  仿佛劳累得到了斜坡的同情。

鸟翼似的夜幕覆盖着你的平台屋顶。

你是我们有过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曾随岁月悄悄远去。

你属于我们,像水面的星光那么欢欣。

你是时间的暗门,你的街道通向短暂的过去。

你是旭日映在滚滚浊浪上的光亮。

在照耀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斜的太阳

  曾为你的庄园祝福。

听来像诗歌那么舒扬的城市。

庭院明快的街道。[1]在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书里发现的手稿

颤动的大地暑气蒸腾,

白天刺眼的白光难以逼视。

百叶窗透进残忍的条纹,

海岸骄阳似火,平原流金铄石。

旧时的夜晚仍像一罐水那么深沉。

微凹的水面展现出无数痕迹,

悠闲地驾着独木舟面对星辰,

那个人抽着烟计算模糊的时间。

灰色的烟雾模糊了遥远的星座。

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历史和名字。

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

河还是原来的河。人还是原来的人。[1] 关于这首诗有个小故事:博尔赫斯的好友内斯托尔·伊瓦拉委托他用诗歌写一篇烟草广告稿,他同意了,但条件是不能出现特定的商标名称;伊瓦拉付给他一百比索稿酬,后来诗稿从未用作广告,博尔赫斯才知道那是一个善意的玩笑。航行日

海洋是数不清的剑和大量的贫乏。

火焰可以比作愤怒,泉水比作时间,

  蓄水池比作清晰的接纳。

海洋像盲人那么孤独。

海洋是我无法破译的古老语言。

深处,黎明只是一堵刷白的土墙。

远处,升起光亮,仿佛一团烟雾。

在无数岁月面前,

海洋像凿不透的岩石。

每天下午都是一个港口。

我们遭到海洋鞭打的目光移向天空:

最后的温柔的海滩,下午黏土的蔚蓝。

孤僻的海洋上落日多么甜蜜亲切!

云彩像集市那么流光溢彩。

新月挂上船桅。

正是我们留在石拱门下

  把柳林映得更妩媚的月亮。

我默默地待在甲板上,像分享面包似的

  和我的妹妹分享下午的风光。[1]达喀尔

达喀尔位于阳光、沙漠和海洋的交叉路口。

阳光普照天空,流沙埋在路旁,海洋充满仇恨。

我见过一位酋长,他的披风比灿烂的天空更湛蓝。

信徒们祈祷的清真寺白得耀眼。

简陋的民房在远处背风向阳,

  太阳悄悄攀上外墙。

非洲的命运终古常新,那里有

  业绩、偶像、王国、莽林和刀剑。

我有过一个下午和村落。[1] 西非塞内加尔共和国首都,濒临大西洋,是通往南美的重要海空航线中途站。远洋上的许诺

祖国啊,我还没有同你接近,但已见到你的星星。

我曾向苍穹最远处的它们诉说,

  如今桅杆消失在它们的呵护下。

它们像受惊的鸽子似的蓦地飞离高高的挑檐。

它们来自庭院,那里的蓄水池有塔楼的倒影。

它们来自花园,那里的藤蔓不甘寂寞,

  像水迹一样爬上墙脚。

它们来自外省慵倦的傍晚,

  像杂草丛生的地方那么温顺。

它们不朽而充满激情;

  任何民族都不能比拟它们的永恒。

在它们坚定的光线下,

  人们的夜晚像枯叶一般蜷曲。

它们是光明的国度,

  我的地方无缘进入它们的领域。[1]我们离开了甜蜜的地方

我的祖父辈同这片遥远的土地

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和田野亲密无间,

对这里的水、火、风、土

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们是一些军人和庄园主,

以明天的希望哺育心胸,

地平线有如一根琴弦,

在他们严峻的日子深处回响。

他们的日子像河流那么明澈,

他们的下午像水池

蓄的水那么清新,

一年四季对于他们

像是熟悉的民谣的四行诗句。

他们眺望远处扬起的尘雾,

辨认车队或者马群,

宁静的剑刃闪着光芒,

使他们心花怒放。

有一个曾同西班牙佬打仗,

另一个在巴拉圭冲锋陷阵;

他们都久经风雨世面,

征战对于他们只是顺从的女人。

天空寥廓,平原无垠,

他们的日子过得艰辛。

他们有户外生活的智慧,

纹丝不动地骑在马背,

支配着平原上的人们,

指挥每天要做的工作,

和一代一代的牛群。

我是城里人,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

城市、地区和街道是我活动的圈子:

下午传来远处的电车声

增添了我的忧伤。[1] 标题原文为拉丁文。准最后审判

我的爱遛大街的人无所事事,

  晚上到处闲逛。

夜晚是漫长而孤独的节日。

我在内心深处为自己开脱吹嘘:

我证实了这个世界;讲出世界的希奇。

我歌唱了永恒:留恋故土的明月、

  渴望爱情的面颊。

我用诗歌纪念围绕我的城市

  和散漫的郊区。

别人随波逐流的时候,我作惊人之语,

面对平淡的篇章,我发出炽烈的声音。

我赞扬歌唱我家族和我梦中的先辈。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用坚定的词句抓住的感情

  心软时可能消散。

我心中泛起旧时恶劣行径的回忆。

正如一匹被波浪推上海滩的死马

  回到我的心头。

然而,街道和月亮还在我身边。

水在我嘴里仍有甜味,

  诗节的优美没有把我抛弃。

我感到了美的震撼;我孤独的月亮原谅了我,

  谁又敢将我谴责?我的一生

周而复始,值得回忆的嘴唇,

  我独一无二而又和你们相似。

我执著地追求幸福,

  无悔地忍受痛苦。

我渡过海洋。

到过许多地方;见过一个女人

  和两三个男人。

我爱过一个高傲白皙的姑娘,

  她具有西班牙的恬静。

我见过辽阔的郊野,

那里的夕照无比辉煌。

我玩味过许多词句。

我深信那就是一切,深信不会再看到

  或做什么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的日日夜夜同上帝和所有的人

  一般贫乏和充实。[1]比利亚·奥尔图扎的落日

傍晚让人联想到最后审判日。

街道像是天空的一条伤口。

我不知道尽头火一般的光亮

  是回光返照还是天使的形象。

距离像梦魇似的压在我身上。

地平线上大煞风景的是一道铁丝网。

世界似乎已无用处,被弃置一旁。

天上还很明亮,但沟渠已是险恶的夜晚。

余晖全部倾泻在蓝色的围墙

  和那些喧闹的女孩身上。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里露出来的

  不知是一株树还是一个神灵。

多少景象同时展现:田野、天空、郊区。

今天我饱览了街道、鲜明的落日

  和令人惊愕的傍晚,

远处,我将回到我的贫乏。[1] 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西部,南端有平民公墓。原为郊区,现已为市区。为西区一条街道而作

孤独的街道,你将把别人的永生给我。

你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影子。

你像剑刺似的直穿我的夜晚。

死亡——阴暗凝重的风暴

——将把我的时辰打散。

有人将拾起我的脚步,夺去我的虔诚

  和那颗星星。(远方像长风似的抽打他的道路。)

摆脱了矜持的孤独,他对你的天空

  怀有同样的渴望。

同我一样的渴望。

在他未来的惊愕中我将再现。

再次来到你这里:

像痛苦地绽开的伤口一样的街道。十四的诗句

我的城市的庭院好似坛坛罐罐,

笔直的街道交错纵横,

日落时街角蒙上光环,

郊区像天空那么湛蓝。

我的城市开阔得像是潘帕斯草原,

我从东部古老的土地回到家乡城市,

重新看到了它的房屋和窗口的灯光,

杂货店盼望的柔和灯光。

我在郊区体味到大家都有的深情,

薄暮时分,我敞开胸怀赞美,

歌唱孤身独处的自在,

以及庭院里一小片潘帕斯草原的多彩。

我说过星期日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

天国的影子使之开裂的围墙,

悄悄地埋伏在刀口的命运,

香得像窨过的马黛茶似的夜晚。

我预感到“边缘”这个词的核心,

它在陆地意味着水的预期,

它给郊区以无限的冒险奇遇,

给模糊的田野以海滩的意义。

上帝把无限的财富交到我手里,

我用这种方式回报他几枚辅币。

◆◆◆◆ ◆◆◆◆

人们偶然得到一本诗集,很少会抽空阅读,很少会出于心灵的音乐感而心醉神迷,一生中即使有十来次合适的机会,也不能用诗歌来抒发他们的思想感情。利用这些机会并没有害处。

菲茨杰拉德:致伯纳德巴顿的信,一八四二年序言

我多次说过诗歌是神灵突然的赐予,思想是心理活动;我认为魏尔兰是纯粹的抒情诗人的代表,爱默生是理智诗人的典范。如今我认为凡是作品值得重读几遍的诗人都具备抒情和理智两种因素。那么莎士比亚或但丁应该归于哪一种呢?

从这个集子所收的诗作中,显然可以看出追求的是第二种。我必须向读者作些说明。面对愤怒的批评(它不容作者后悔),我现在写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建城的神秘》而不是“建城的神话”,因为“神话”使人联想起庞大的大理石神像。题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死亡》的两首诗——我借用了爱德华多·古铁雷斯的标题——不可饶恕地夸大了恰卡里塔的平民含义和拉雷科莱塔的贵族含义。我想《伊西多罗·阿塞韦多》的装腔作势很可能博得我外祖父一笑。

除了《质朴》以外,《城南守灵夜》也许是我写的第一首真正的诗。豪·路·博尔赫斯

一九六九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布宜诺斯艾利斯建城的神秘

难道最初前来建立我国家的船只

是从这条迟缓泥泞的河流到达?

险恶的水流漂着水草纠结而成的浮岛,

那些斑驳的小船难免一番颠簸。

我们仔细琢磨一下,也许会猜想

这条河流原先像天空一样湛蓝,

还有一个红色的小星标志,那是[1]

迪亚斯挨饿,印第安人饱餐的地点。

可以肯定的是成千上万的人陆续来到,

他们经历了五个月的海上航程,

当时的海里还有许多美人鱼和怪物,

以及把罗盘搞得晕头转向的磁石。

他们在岸边搭起一些简陋的房屋,

晚上睡不踏实。据说那是里亚丘埃洛,[2]

其实只是在博卡编的谎话。

那是整整一个街区,我家所在的巴勒莫。

说是整整一个街区,但四面都是田野,

面对的是曙光、雨打和猛烈的东南风。

街道相依的街区依然存在于我那个市区:[3]

危地马拉、塞拉诺、巴拉圭、古鲁恰加围成一圈。

一家杂货铺的粉红色门脸像是纸牌背面,

灯光明亮,店后房间里在玩纸牌;

粉红色门脸的杂货铺生意兴隆,

它的主人已成地方一霸,炙手可热。

打老远运来了第一架风琴,

呜咽地奏出哈巴涅拉和外国乐曲。

大院里支持伊里戈延的呼声很高,[4]

钢琴传出了萨沃里多的探戈舞曲。

一家雪茄店像玫瑰似的熏香了沙漠。

傍晚已在昨日中消失,

人们分享着虚幻的往昔。

只缺一样东西:对面的人行道。

我不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过开端:

我认为她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1] 指西班牙航海家胡安·迪亚斯·德·索利斯(Juan Díaz de Solís,1470—1516),他于1508年和维森特·亚涅斯·平松一起考察了玛雅文化中心的尤卡坦半岛(现分属墨西哥、伯利兹和危地马拉),1516年发现拉普拉塔河口(现阿根廷境内),被印第安土著杀死。[2] 里亚丘埃洛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部,意为边界小河。博卡在东南端,西班牙语中有“河口”之意。两地现均为市区。[3] 系布宜诺斯艾利斯四条街名,依次环绕,形成一个正方形的街区。博尔赫斯一家当时住塞拉诺大街。[4] Enrique Saborido(1877—1941),乌拉圭探戈舞曲钢琴家、作曲家。拱门的哀歌

献给弗朗西斯科·路易斯·贝纳德斯

比利亚·阿尔韦亚尔地区:四周为尼加拉瓜街、马尔多纳多小溪街、坎宁街和里韦拉街。仍有许多荒地,重要性不大。

曼努埃尔·毕尔巴鄂:《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九○二年

这是一首哀歌,

悲叹那些在泥地广场

投下长长影子的高耸的拱门。

这是一首哀歌,

忆起傍晚在荒地上

洒落的淡淡的亮光。(小街的天空

足以让人感到欣喜,

围墙染上夕阳的颜色。)

这是一首哀歌,

交织着将在遗忘中消失的

巴勒莫的回忆。

在拱门下等人的姑娘们

引得街头手摇风琴艺人奏起圆舞曲,

六十四路电车的售票员放肆地吹响喇叭,

她们却不忘自己的仪态。

马尔多纳多小溪边不长仙人掌的空地

仿佛也含有敌意

——干旱季节溪里的泥比水多——

行人的衣着琳琅满目,

铁栅的花纹多姿多彩。

有些事情恰到好处,

只为了让人心情欣悦:

庭院里的花坛,

地痞走路的大摇大摆。

早期的巴勒莫,

米隆加乐曲为你增添豪气,

街头斗殴拿性命当儿戏,

凝重的拂晓领略了死亡的滋味。

在你的人行道上,

白天比市中心马路上的漫长,

因为天空留恋深沉的空地。

车厢漆有广告的有轨电车

穿过你的早晨,

亲切的街角上的杂货店

仿佛在等待天使来临。

我从我家所在的街道(相距大概一里)

来到你彻夜不眠的地方寻找回忆。

我的单调的口哨将穿透

熟睡人们的梦境。

墙内探出头来的那株无花果树

和我的心情吻合,

你街角的粉红色

比云彩的颜色更讨我欢喜。似水流年

忆起我家的花园:

花草树木温馨的世界,

幽雅神秘的生活,

博得人们的艳羡。

周围一带树是最高的棕榈树,

成了麻雀的大杂院;

欣欣向荣的黑葡萄蔓,

夏季的日子在你阴影下酣睡。

红漆的风车:

吃力地转动轮子提水,

成了我家的骄傲,因为别的人家

由摇铃铛的卖水人从河下游送水。

屋基的圆形地下室,

你使花园头晕眼花,

从罅隙里窥探

你那阴湿地牢似的景象让人害怕。

花园,铁栅外面

车把式风尘仆仆地赶路,

狂欢的街头乐队

吹吹打打闹翻了天。

盘据街角的杂货铺

是地痞的庇护;

但店后苇塘有可作刀枪的芦苇,

还有嘁嘁喳喳的麻雀的聚会。

你的树木的梦同我的梦

在夜里仍要混淆,

糟蹋花草的喜鹊

至今让我胆怯。

你方圆不过几十尺,

在我们心目中却成了广阔天地;

一个隆起的土堆是座“大山”,

它的斜坡是鲁莽的冒险。

花园,我的话到此为止,

但我一直会琢磨:

你树木的荫翳纯属偶然,

还是你的一番好意。[1]伊西多罗·阿塞韦多

我对他的情况确实一无所知

——除了一些地名和日期:

那只是语言的欺骗——

但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再现了他最后的一天,

不是人们,而是他自己,看到的那天,

我想抽空把它写下来。

他喜爱布宜诺斯艾利斯人常玩的纸牌,[2][3]

是个阿尔西纳派,出生在中界河南边,

他在九月十一日广场的老市场担任果品稽查员,

当布宜诺斯艾利斯需要的时候,他从了军,[4]

曾在塞佩塔、帕冯和科拉莱斯滩作战。

我这支笔不打算叙述他参加的战役,

因为他把它们带进了他主要的梦中。

因为正如别的写诗的人一样,

我的外祖父做了一个梦。

当他被肺充血折腾得死去活来,

高烧谵妄使他看到的都是假象,

他汇集了记忆中炽热的材料,

编进了他的梦想。

这一切发生的地点是塞拉诺街的一座住宅,

时间是一九○五年炎热的夏天。

他梦见两支军队

投入一场战斗的影子;

他如数家珍地列举了指挥官、旗号、团队。“头头们正在商议,”他的声音清晰可辨,

还想支起身子亲眼看看。

他眺望潘帕斯草原:

看到了复杂的地形,步兵可以固守,

看到平原,骑兵可以冲锋,一往无前。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看到了千百张脸,

多年后这个人不知不觉都已认识:

在银版照相上日趋模糊的胡子拉碴的脸,

在阿尔西纳桥和塞佩塔同他朝夕相处的脸。

当年他披上军装,

为的就是那次幻想的爱国行动,

要求的是信仰,不是一时冲动;

他纠集了一支布宜诺斯艾利斯军队,

为的就是让自己阵亡。

于是,在可以望见花园的卧室里,

他在一个为祖国献身的梦中死去。

人们用出门远行的比喻告诉我他的死讯;我不相信。

我当时很小,不明白死的意思,我没有死的概念;

我在不点灯的房间里寻找了他多天。[1] 即伊西多罗·德·阿塞韦多(Isidoro de Acevedo Laprida,1828—1905),博尔赫斯的外祖父。[2] Adolfo Alsina(1829—1877),阿根廷政治家,自治派领袖,1868至1874年任共和国副总统。[3]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省和圣菲省分界线上的小河。[4] 塞佩塔、帕冯、科拉莱斯滩战役分别发生于1859、1861和1880年。城南守灵夜

献给莱蒂齐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

由于某一个人的去世

——我知道这种神秘事情的空名,

  我们并不了解它的实质——

城南有户人家敞着大门直到天明,

一幢陌生的房屋,我不会再见第二次,

但今晚它等待着我,

通宵达旦,灯火不眠,

因为熬夜而显得憔悴,

同平时大相径庭。

我走向死气沉沉的守灵夜,

街上像回忆似的清晰,

夜晚的时间充裕得很,

除了一些游荡的人在打烊的杂货铺附近

和远处一个孤独的口哨声,

周围没有什么动静。

我缓缓而行,怀着期待的心情,

来到我寻找的街区、房屋和真挚的门,

接待我的人在这种场合不得不显得持重,

他们的年龄同我的长辈相近,

在一个经过布置、望见庭院的房间里我们平起平坐

——庭院处于夜晚的权力和肃穆之下——

气氛凝重,我们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镜子里显出阿根廷人的懒散,

啜饮着马黛茶打发无聊的时间。

随着任何人的去世而消失的细微的智慧

使我深为震惊

——心爱的书籍、一把钥匙、同别人相处的习惯。

我知道所有的特权,不论怎么隐秘,都属奇事之例,

参加这次守灵更其如此,

聚在不可知的事物——死者——周围,

陪伴和守卫他死后的第一夜。(守灵使人面容憔悴;

我们仰望的眼睛逐渐像耶稣那么无神。)

至于那个,那个难以置信的人呢?

他在与他无关的鲜花覆盖下面,

他身后的殷勤将多给我们一个记忆,

南区一条条缓缓走过的街道,

回家路上悄悄拂面的微风,

以及让我们解脱最大悲哀的夜晚:

现实的繁琐。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死亡[1]一 恰卡里塔墓地

由于城南的墓地

被黄热病填得满坑满谷,难以为继;

由于城南的大杂院

纷至沓来地向布宜诺斯艾利斯运送尸体,

由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不忍多看那种死亡,

便在西区偏僻的一角,

在泥土的风暴

和牛车难行的泥泞地那边,

一锹一锹挖出你这片墓地。

那里只有荒凉的世界

和小庄园上空惯有的星星,

火车从贝尔梅霍的棚子里驶出,

装载着死亡的遗忘:

男尸耷拉着下巴,口眼不闭,

女尸失去灵魂的躯体,毫无魅力。

人的死亡像诞生那么肮脏,

死的圈套不断扩大你的埋葬,

你替灵魂的大杂院和骸骨的地下部队招募,

它们仿佛沉到海底似的

坠入你漆黑夜晚的深处。

无人理睬的杂花野草

顽强地同你望不到头的围墙较劲,

因为你的围墙意味着毁灭,

郊区在铺着火苗似的黏土的街道上

加快它火热的生命的脚步向你靠近,

在没精打采的手风琴

或者羊咩似的喇叭声中不知所措。(命运的判决一成不变,

那晚我在你的黑暗中听得格外真切,

郊区居民弹奏的吉他声

如泣如诉似乎在说: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

生命是迫近的死亡;

生命不是什么别的,

而是闪亮的死亡。)

凯马停尸房

招呼外面的死亡来到墓地。

我们耗损了现实,伤了它的元气:

两百一十车尸体大煞早晨的风景,

把染上死亡的日常事物

运往那个烟雾缭绕的墓地。

怪诞的木圆顶和上面的十字架

在你的街道上移动——仿佛残局的黑色棋子,

它们病态的尊严掩盖了

我们的死者的羞愧。

在你循规蹈矩的范围里

死亡编了号,空洞而平淡无奇;

缩减成姓名和日期,

言词的死亡。

恰卡里塔: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排水口,最后的山坡,

你比别的地区活得更久,死得更早,

你是眼前死亡而不是天国的隔离病房,

我听到你年老昏聩的话语但不相信,

因为你痛苦的信念正是生命的行为,

因为盛开的玫瑰远远胜过你的大理石墓碑。二 拉雷科莱塔

这里的死亡具有尊严,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死亡在这里显得端庄,

和救援圣母教堂的门廊

幸福持久的荣光、

火盆细微的灰烬、

精致的生日奶糖

和深邃的庭院的关系不同寻常。

古老的温馨和古老的严谨

同死亡十分和谐。

你的正面是轩昂的门廊,

树木不分彼此的慷慨,

鸟的影射死亡而不自知的语言,

以及军人葬礼时

振奋人心的急促鼓声;

你的背面是北区沉默的大杂院

和罗萨斯执行枪决的大墙。

自从乌拉圭的女孩玛丽亚·马西埃尔

——你的通向天国的花园里的种子——

在你的荒野无声无息入睡以来,

无所作为的死人族

在你黑暗的领域败坏,

却在祈祷的大理石碑群中壮大。

我浮想联翩,思索着

作为你的虔诚评介的轻灵的花朵

——你身旁金合欢树下的黄土,

你墓地里寄托哀思的鲜花——

为什么潇洒而沉静地存在

我们亲爱的人的遗骸中间。

我提出疑问,也将作出回答:

鲜花永远守护着死亡,

因为我们永远不可理解地知道

它们潇洒而沉静的存在

正是陪伴死者的最好事物,

不以生的高傲冒犯他们,

不比他们更生气蓬勃。[1] 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西北部,埋葬的多是1871年黄热病流行时的死者,该年六个月内死了13614人。[1]致弗朗西斯科·洛佩斯·梅里诺

假如你故意让自己蒙受死亡,

存心摒弃世上所有的朝阳,

恳求你的话语全听不进去,

那些话肯定无济于事,白费气力。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

说说那些没能挽留你的玫瑰的羞愧,

容忍枪击和丧命的那个日子的耻辱。

我们的声音怎么能对抗

陨灭、眼泪和大理石碑确认的事实?

有些事情感人至深,不是死亡所能减弱:

带来亲切而难以解释的感觉的音乐,

无花果树和承雨池勾起的故土情结,

以及证明我们正确的爱情的引力。

我想着这些事情,隐藏的朋友,也想着

或许我们按照我们偏爱的形象塑造了死亡,

正如你从钟声获悉的模样,稚气而可爱,

好似你小时勉力书写的字母,

而你想在睡梦中那样在它的领域里游荡。

如果情况属实,时间许可,

我们将保留一点永恒的痕迹,世界的余味,

那么你的死亡就无足轻重,

正如你一向在其中等待我们的诗句,

那时它们唤起的友情

不至于亵渎你的黑暗。[1] Francisco López Merino(1904—1928),阿根廷诗人,受法国印象派诗人影响,作品哀婉,富有音乐性,1928年自杀。博尔赫斯和他有交往,《影子的颂歌》里《一九二八年五月二十日》一诗就是哀悼他的。北区

这是有关一个秘密的表白,

无用和疏忽所保守的秘密,

它既无神秘之处,也无誓言约束,

只由于无关紧要才成为秘密:

具有它的是人们和傍晚的习惯,

保守它的是遗忘,神秘的最贫乏的形式。

想当年,这个区有一段眷眷情意,

如同爱情纠葛那样,标志着反感和情分;

现如今,这种信念几乎不复存在,

逐渐远去的事物终将归于消失:

五道口的米隆加舞曲,

围墙下像一株顽强的玫瑰似的庭院,

还能辨出“北区之花”字样的油漆剥落的招牌,

杂货铺里弹吉他和玩纸牌的小伙子们,

盲人清晰的记忆。

那种零星的情意就是我们沮丧的秘密。

一件看不见的东西正从世界上消失,

不比一支乐曲宽广的爱情。

北区远离了我们,

我们抬头看不到大理石的小阳台。

我们的眷恋由于厌倦而畏缩。

五道口天上的星星不是当年模样。

但是那份殷勤友好的情意,

我正在表白的隐秘的忠诚——城区,

仍然不声不响,始终如一,

存在于隔绝的、消失的事物里,(事物一向如此,)

在橡胶树影疏落的天空,

在曙光和夕照下的牲口槽。[1]七月大道

我发誓说,我回到那条街道绝非故意,

那里一模一样的棚屋像是镜子的反映,

铁箅子上烤着科拉莱斯的肉串,

性质截然不同的音乐掩饰着卖淫。

没有海面的残缺港口,带咸味的阵风,

退流后附在泥地上的淤泥:七月大道,

尽管我的回忆对你有怀旧之情,

你从没有给我以故乡的感觉。

我对你只有迷惑不解的无知,

仿佛对飞鸟似的不可靠的所有权,

但是我的诗出于疑问和证实,

为了表达我隐约看到的事物。

在别区脚下像噩梦那样清醒的城区,

你的扭曲的镜子揭露了丑恶的一面,

你在妓院里火烧火燎的夜晚依赖城市。

你是凝成一个世界的堕落,

带着它的映象和畸形;

你受混乱和不真实之苦,

用磨烂的纸牌拿生命打赌;

你的酒精挑起斗殴,

你的狡诈的手不断地翻弄魔法书。

难道因为地狱已经空缺,

你那伙魑魅魍魉都是假货,

招贴上的美人鱼是蜡制的死物?

你的头脑简单得可怕,

好似无奈,破晓,知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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