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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22: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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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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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我身边的恐怖经历

短信:我身边的恐怖经历试读:

简介

我知道,这一段经历说出来,没有多少人会相信。除非,你也收到过一样诡异的短信。短信是深更半夜发来的,发送者是曾经最爱的人,内容只有简单一句话:“今晚吃什么?”

关键在于,你明明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年。

第一章

我之所以会卷入这件倒霉透顶的事,都是因为老六。该死的老六,王八蛋老六,日你妈的老六。即使他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也一点都不可怜他。

老六是我的同事,现在该叫前同事了。我们叫他老六,并不是因为他在家排行第六,而是因为他爹妈起的怪名字。老六姓席,大名克斯,席克斯,SIX,那就是六了。

当时,我们同一个时期进的公司,在同一个项目经理手下扛活。我跟他酒量相当,给客户敬酒时当仁不让;我们审美观大致相同,所以下半场去会所,抢同一个公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除此之外,我跟老六的业余爱好几乎完全一致,看球踢球,打扑克,PS2,烧烤,泡妞,吹牛。

说起来,我和老六最大的不同,在三个地方。第一,他有个快要结婚的女朋友,我单身;第二,他是个财迷,鸡贼得要死,我每个月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第三,虽然两人都是178左右的身高,他却比我重30多斤。我笑他胖,他说他那是壮。

老六常跟我吹嘘:“人壮鸡粗,你知道不,我那玩意跟手电筒似的。”

总而言之,事情发生之前,凭我们两个的交情,绝对算是最亲密的革命战友。

恐怖开始的那天,出了一件怪事。部门里每个月全勤奖的头号种子,老六席克斯选手,请假了。

对于老六来讲,那大几百块钱奖金,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进公司一年多来,他只有一个月没拿到奖金,那次是因为他被怀疑感染了甲型H1N1,被强制隔离了。

除了那次之外,老六从不请病假事假,从不迟到早退,每个月都把那笔全勤奖舒舒服服装进口袋,成为部门里的一个传说。

这一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赶在要迟到的最后一分钟,冲进了办公室。我走进自己的格子间,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却没找到老六的身影。

跟经理助理小妙一打听,说是老六一大早打电话过来,请假了。请假?我奇怪之余,还有些愤慨。部门最近拿下了一个项目,经理Vincent安排下来不少活儿,交给我跟老六处理。现在他没来,我只好连他那份一起干了。

干了一上午的活,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要了一份咸蛋三宝饭,然后拨个电话给老六。我想,这小子太不仗义了,得好好骂他一顿。电话通了,没有料到,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启用来电提醒功能……”

我皱着眉头,吞下嘴巴里的一块叉烧,把手机放在桌上。又吃了几口饭,我拿起手机,发条短信给老六。我说:“你小子死了?”

奇怪的是,一整天下来,他没有回我短信。

更奇怪的是,第二天,老六没有来。

更更奇怪的是,到了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不过,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我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没有想得太多。理他呢!或许是这小子中了彩票,辞职不干,跟他女朋友到哪个海岛度假去了?

这一次的项目挺大型的,我加班加点,紧赶慢赶,一直忙到星期五晚上,总算把活儿都做完了。

我恨恨地关了PPT,关掉电脑,再关掉显示器,然后伸了个天荒地老的懒腰。眯着眼睛,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居然是凌晨一点多了。多么美好的周末夜晚,就这样给加班糟蹋掉了,老六这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不行,下星期无论他怎么讨饶,也要狠狠地吃他一餐。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从窗口看出去,对面的那一栋写字楼,只亮着稀疏几个窗户,像是老人嘴巴里没掉光的牙。如果从对面看过来,我这栋写字楼应该也是一样,黑漆漆,空荡荡的。

搞不好,这一栋60多层的大厦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我摇摇头,收拾好东西,关了办公室门,朝电梯间走去。电梯朝着负一层停车场,缓慢而有节奏地下沉。狭小的电梯里,充斥着日光灯的白色光芒,以及缆绳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这三天加起来,睡眠时间不超过10小时。现在,我在电梯里昏昏欲睡的,眼皮跟身体一起沉下去,沉下去。

突然之间,手机铃声大作,铃铃铃铃铃!

我打了个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在身上左搜右搜,终于掏出了手机。一看屏幕,却是老六那家伙打来的。

我按下接听键,劈头骂道:“你个日不死的,终于肯出来了?”

电话那边,寂然无声:“……”

我皱眉道:“喂,喂?听得见吗?

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我想大概是电梯里信号不好,等会再打回去算了。刚要挂掉电话,耳边突然传来老六的声音:“明天下午有空吗?”

他的嗓音沙哑,有气无力的,像是刚刚吃了一坨屎。我心里奇怪,不禁问道:“你小子病了?梅毒菌入脑?”

老六却不搭理我,一口气说道:“明天下午三点中心城星巴克等我。”

我还想问些什么,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老六个日不死的,就这样把电话挂了。

那好吧,就等到明天下午,给他来个满清十大酷刑,让他交代清楚,到底搞的是什么妖蛾子。

刚收起手机,电梯门就往左右打开,地下车库到了。我开车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再把自己扔上了床。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我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洗漱完毕,我草草吃了个杯面,套上一身运动服,便赶赴约会地点。要了杯英式红茶Grande,找一张靠窗的沙发坐下。等了半个小时,茶都快喝完了,老六却还没有到。

我不禁有些焦虑,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突然想到,日!会不会是我理解错了?

老六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理论上来讲,已经属于星期六了。他说的“明天”,会不会指的其实是星期天?

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翻老六的号码。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从玻璃的反射看到,有一个黑影站在我身后,垂着头一动不动。黑影的视线擦着我的耳朵,越过左肩,斜着向下,正在死死盯着一件东西。

我的手机!

我背上一阵发凉,回过头一看,差点没气个半死。原来是老六这个日不死的,装神弄鬼站在我后面,一句话都不说,摆明了是想要吓我。

我破口骂道:“你个日不死的,搞什么玩……”话说到一半,却被我吞进了肚子里。仔细看看老六,怎么搞的,才三天没见,他竟然瘦了一圈?

老六还是垂着头,勉强挤出一个笑的表情。

我看他这一身倒霉的样子,一时也不好骂他什么,于是说:“老六,站着干嘛,坐下来再说。”

老六点了一下头,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脸的方向朝着我,眼神却呆呆的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打量着老六的脸,心里暗暗吃惊。他以前自称吴彦祖加大版,胖是胖了点,那眉眼活灵活现,对女人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可是现在,不过三天而已,他双颊竟然凹陷了下去,整个脸小了一圈,只有眼皮肿大了不少。还有下巴上的胡子,长长短短,荒草丛生,很有几分丐帮弟子的风采。

除了脸上很艺术家之外,他今天的打扮也十分出位。脚上一双人字拖,往上是格仔短裤,上半身却竟然是一件薄薄的羽绒服。要知道,老六虽然为人鸡贼,但在一身行头上却从不含糊,西装不是Zara就是H&M,Dunhill的皮鞋都买了两双。今天这样的打扮,我实在是第一次见。

看样子,老六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我敲了敲桌面,问:“老六,要不要给你买杯咖啡,提提神?”

他头突然往后一仰,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样,看着我愣了三秒,然后才慢慢地摇摇头。

我皱着眉头说:“六啊,有什么事你跟我讲,我一定……”

老六却毫无征兆的,突然间身子前倾,紧紧扣住我的手腕,目光像两粒图钉,扎在我脸上。“小安!”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死人会不会发短信?”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定了定神,然后站起身来,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再把他按回沙发上。

老六仰视着我,脸上还是那副表情:“你说,死人会不会发短信?”

我吸了一口气说:“老六,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六听了这话,脸上凶巴巴的表情,一点点收了起来。然后,他垂下头,不停地搓着双手,屁股挪来挪去,像是在考虑该不该跟我讲。

我继续安慰说:“六,有什么事,你得先讲,要不然我怎么帮你?”

老六抬起头来,又看了我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说:“好,我拿给你看!”

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他用的是一部白色夏普,型号9020什么的,刚出来的时候要五六千块。

老六打开手机翻盖,拇指微微颤抖,在键盘上按着什么。

我心里暗自好笑,难道他要拿死人发的短信给我看?这个世界哪里什么鬼啊仙啊,都是人自己吓自己。马克思那老头虽然不太靠谱,但他的唯物主义论我还是相信的。

老六的手指停止了动作,似乎又在犹豫,终于还是把手机塞到我面前:“小安,你看!”

我仔细观察着屏幕,里面是收件箱的短信列表。老六选中的那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子的:

黄淑芬

02/10 03:33

今晚吃什么?

我好奇地问:“黄淑芬,谁是黄淑芬?以前没听你讲过啊。”

老六把手机收了回去,支支吾吾说:“她是、是我以前一个朋、朋友。”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说:“朋友个毛线,老六你可真不争气,一条旧情人的短信,就把你吓成这样?”

老六看着我,嘴巴紧抿着,一点也没有想笑的样子。过了三秒,他一字一顿地说:“一年半前,我亲眼看见,她死了。”

我稍微算了一下,一年半,那就是进公司的三个月前。我们共事的一年以来,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再加上现在的紧张气氛,我可以肯定,这个黄淑芬,绝不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当然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当今的首要任务,是要宽慰老六,别让他给这事逼疯了。

我想了一想,说:“老六,你这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他脱口而出:“撞车。”

我皱眉问:“撞车?你也在场?”

老六摇头说:“不,我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已经那个了。”

我摸着下巴,推测道:“会不会是她只是受伤昏迷,后来又给治好了,只是你不知道?”

老六苦着脸说:“不可能,人都断成两……反正你听我说,她死了,真的死了。”

我沉吟道:“这样……那我们换个想法,会不会是她的亲朋好友,保留了这个号码,用来纪念她什么的?要不然的话,就是有人搞恶作剧?”

他又要摇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对了!老六你知道吧,一个手机号码,如果三个月没使用,就会给电信公司回收,卖给新的客户。你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有人买了号码,然后误打误撞发了短信给你。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

老六听我说完,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从指缝中漏出一段话:“小安,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发短信的就是她,就是她没错。如果不是,她不会知道那秘密。你知道吗?她发那么多短信给我,她发那么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难以分辨,最后几句我简直是用猜的。听他叽叽歪歪地说完,我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既然肯定对方是鬼,找我来干毛线,直接去请一场水陆法会,超度亡灵不就成了?

老六还在跟神经病似地念叨:“她发那么多短信给我,她发那么多短信给我……”

这下子,我积聚了一下午的怒气,忍不住爆发了。我脱口骂道:“你脑残啊?那你不会关机啊!”

老六整个人僵住了,十秒钟过后,突然传来一阵格格格的声音。我正感到奇怪,他把双手慢慢从脸上移开,然后——抬起头来。

我吓得倒退一步。

只见老六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睛里竟然闪着泪花。他的嘴角不自然地向上翘,像笑又像是在哭。而那一阵格格格的声音,就是从他嘴巴里传出来的,是上下牙在打架。

然后,他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我关了。”

我背上一阵发凉,先不说死人短信这回事,光看老六现在的表情,已经够灵异了。他面部的肌肉失控,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惊吓,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再这样下去,别说老六,我也有给弄疯的可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六,别紧张,我先去给你买杯咖啡,定定神。”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等他回答,离开座位,慢慢走到柜台前。我需要这么一点时间,把自己从恐怖的氛围里抽离出来,好好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维。

柜台里的服务生问:“你好,要喝点什么?”

我说:“一杯Espresso,再来份芝士蛋糕。”

服务生收好钱,稀里哗啦地冲咖啡去了。我倚在柜台旁,想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按照老六的说法,那个黄淑芬,竟然在死掉一年半后,开始发短信给他。而且,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发了很多短信,让老六不堪骚扰和惊吓。更不可思议的是,老六把手机关掉了,仍然会收到这些短信。

如果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那些短信真的是死人发的,那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阴间现在也有了移动通信,还能开通对阳间的短信业务?

慢着。

我突然想起,刚才老六给我看短信的时候,整一个列表里,都是黄淑芬的名字。而老六给我看的那一条,处于列表的中间。他为什么选了这一条,而不把第一条或者最后一条,拿来给我看?

老六个日不死的,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正在这时,服务员在我后面说:“先生,您的咖啡跟蛋糕好了。”

我回过神来,一把接过东西,快步向座位走去。我要让老六好好交代,看他到底是怎么招惹上那女鬼的。

可是,沙发上空空如也。刚才翻开的杂志还在,我带来的包也还在,只是,人不见得干干净净。

老六消失了,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我气得差点骂娘,把手里的咖啡跟蛋糕放在桌上,转身就向门口跑。推开玻璃门,四处张望,哪里还有老六的踪影?

我站在门口愣了一阵,不知道追还是不追,想想自己的背包还在里面,算了,由个日不死的去吧。

回到沙发上坐下,喝咖啡吃蛋糕,心里越想越气。拿出手机,拨打老六的电话,不出我所料,果然还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启用来电提醒功能……”

对了!我突然想起,从老六那里问不出什么,我可以问他的女朋友啊。这个女人姓李名凯伦,老六整天喊她Karen。

他们两个搞对象不到半年,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两人一起出场时总是特别恩爱,看得我起鸡皮疙瘩。私底下老六却跟我抱怨,说Karen早放出话来,一天不买房子,就一天别想娶她进门。

我翻开手机电话本,里面却有两个Karen。左思右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哪个才是我要找的。于是先打了第一个,对方接了,却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彼此寒暄了一会在哪工作结婚了没孩子多大,再说些以后常联系的废话。挂了电话,我心想,电话本里躺着许多号码,都是多年没联系的,或许有几个早挂了都不知道。

再拨第二个Karen,这次是老六媳妇没错了。电话打过去,对方却正在通话中。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耐着性子再试了几次,还是那句话:“您拨的用户忙,请稍候再拨。”

宁波的用户忙关我屁事,我打的是深圳的手机!

这下子我是真的气急败坏了,老六是个日不死的,他女人也是个日不死的,什么不好玩玩煲电话。

我狠狠喝了一口咖啡,算了,这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两口子爱怎么怎么着,死了也不管我事。老六跑了,我也该拍屁股走人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在星巴克又坐了一会,我便打道回府了。一路上,阳光凶猛,车流拥堵。公司配的二手车,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行车电脑老是嘀嘀响。协议修车厂离得太远,先开着吧,下次有其它问题了再一起修好了。

晚上因为那杯咖啡的关系,竟然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同样是含有咖啡因,我喝多少浓茶都没事,有时候半杯可乐就会失眠。可能是一整天精神太紧张了,半梦半醒之间,耳边还有行车电脑的嘀嘀声。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老六还是没有来。Vincent问我他的去向,我只说不知道。上星期的项目还有些要修改的,又全部压在我身上,于是再次加班到凌晨一点。

老六个日不死的害人精。

我收拾好东西,关了办公室门,朝电梯间走去。刚刚走进电梯,手机里传来短信的声音,我一边低头在包里翻手机,一边熟练地按下最底的按钮。

掏出用了两年的三星手机,一看屏幕,不禁有些皱眉。发信人是“黄淑芬”,奇怪了,我电话本里什么时候有这个名字?再把短信内容按出来一看,却是一句:“今晚吃什么?”

这时候,电梯墙上红光闪烁,我抬头一看,亮着的那一个按钮是“-2”。

一阵冷气从脚底直达头皮,心脏像被什么抓了一下。这怎么可能?我们这栋大厦,明明只有地下一层啊!他妈的,哪里来的什么地下二层!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狂乱地按电梯的开门键,却毫无反应。电梯无动于衷,仍然朝着地底,缓慢而有节奏地下沉。狭小的电梯里,充斥着日光灯的白色光芒,以及缆绳轻微的声响。

我冷汗直下,一边用力砸按键,一边抬头看门上的红色LED数字。8,7,6,5,4,3,2,1,-1……

-2。

我紧张得浑身哆嗦,缓缓退到电梯角落里,看着那扇电梯门,缓缓地、无可置疑地,朝左右两边退去,露出外面可怕的事物。

我心里恐怖得快要爆炸,想要大叫,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梯门口,是一堵封死的水泥墙。

没有猛鬼从门口扑进来,最起码,我不会被生吞。可是……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走向电梯口,去按那些按钮。它们好像死了一般,尸体失去了弹性,无论我怎么焦急地尝试,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掏出手机,果然,信号格是空的。

我抓住自己的头发,好吧,我要被活埋了。把一个人装进金属盒子,再把盒子埋进密不透风的水泥,让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这样,看他慢慢死去。

我死死地盯着那一堵水泥墙,突然之间,一阵诡异的声音响起,嘀嘀,嘀嘀。

脑子里卡啦一下,那是理智崩溃的声音。我在心里狂喊,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扑上前去,用手去抓那堵墙。我要用力挖,我要挖出一条生路。水泥面粗糙不平,手指马上就给擦破了,血从里面渗了出来,涂抹在水泥墙上。

咯嘣。

右手拇指的指甲,嵌在水泥墙的一个缝隙里,我一下太用力,整个被拔了出来。血肉模糊,一股钻心的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猛然坐起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风吹起窗帘,月光也顺势淹了进来,浸得我的额头凉津津的。一摸,都是冷汗。

床还在,枕头还在,这里是我的卧室,没有什么电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床头柜上抄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3点多。我摸索着下床,准备喝一杯水,然后倒头再睡。

嘀嘀。

这一下我听得真切,真的有声音在响,就在我房间里。

嘀嘀。

我的睡意消散了大半,一下子清醒起来。这声音跟下午听到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不是行车电脑坏了在响,而是另外的一样东西。这东西从下午开始,就跟在我身边,现在就在这间房里。

我坐在床上,侧耳倾听。楼下有个烧烤摊,不时传来划拳的声音,吆五喝六。天花板吱呀吱呀,是楼上的小两口在做夜间操。小区前的马路上,一辆救护车呜呜呜跑过,由远及近,渐渐消失。

十分钟过去,我只等来一阵浓浓的睡意。

嘀嘀。

在身后。

我猛然转过头,看着那声音的来源。那东西黑黝黝地躺在那里,是我下午带出门的背包。

我站起身来,先开了灯,然后抄起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在最下面的地方,我的手攒住了一个长方体,凉丝丝,滑溜溜的。是它了。

我定了定神,把手从包里往外掏。手机。白色的,夏普,9020什么的,上面还挂着个来电闪,是吃铜锣烧的叮当猫。

老六的手机。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老六个日不死的,下午趁我去买咖啡的时候,把手机塞进我包里,然后自己跑掉了。

我又一下子不明白了,老六不但小气鸡贼,而且相当惜物。一件东西到了他手里,使用寿命会延长一倍。这部手机他买了有一年多了吧,一直是百般呵护,到现在还跟新的一样。

这一次,他怎么舍得把手机扔给我?

叮当猫的身体发出蓝光,又有短信来了。

嘀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开手机,看着显示屏。

信息

19信息

再打开收件箱一看,一整列未读信息,全部都是……

黄淑芬。

我拿着手机,心里犹豫着。就是这些短信,把老六吓得连手机都扔了,那么……

思来想去,我咬咬牙,豁出去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未必连短信都不敢看?

夏普的手机我没用过,操作不是很熟练,一不小心又退回了待机页面。重新进入收件箱,翻到列表底部,终于找到一条不是黄淑芬发的短信。

10661023

04/18 16:03

中国移动深圳公司来电提醒:139……

仔细一看,这个手机号码却是我自己的。想来是下午我在星巴克门口,打电话给老六的来电提醒。

接下来,第二条短信。

黄淑芬

04/18 16:25

今晚吃什么?

这应该是我在开车的时候了,接下来,第三条。

黄淑芬

04/18 16:37

今晚吃什么?

我接连翻了好几条,内容全都一样。看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黄淑芬真的是鬼,那她肯定是个饿死鬼。

我懒得看中间那些,直接翻到最近的一条。这一条却稍微有点不一样。

黄淑芬

04/19 03:33

今晚吃什么?鱼肉鸡肉猪肉牛肉牛奶猪肝虾肉老鼠

我不禁愣了一下,老鼠?

我皱起眉头,对着手机里的短信,自言自语:“鱼肉,鸡肉,猪肉,牛肉,牛奶,猪肝,虾肉……老鼠!啊,我知道了!”

没错,我看出来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动物特别喜欢的。

猫!

这可真奇怪了,难道说老六这个日不死的,招惹的不是女鬼,而是猫妖?那也不对啊,老六明明说过,黄淑芬是他以前的朋友,后来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我摸着后脑勺,不靠谱地胡乱推测。要不然,是黄淑芬的鬼魂,上了一只猫的身,然后那猫现在捧着手机,正用爪子在发短信?猫用的是什么型号的手机,它又怎么去充值呢……

一只猫,一只会发短信的猫,是加菲猫还是Hello Kitty?我被自己逗得想笑,手里随便翻看着短信,突然间,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涌了上来。

让我回想一下。

在老六的收件箱里,第一条短信,是移动公司发来的来电提醒,时间是下午的16:03。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老六在把手机塞进我的背包之前,出于某种理由,先把手机里的短信清空了。

第二,下午我在咖啡厅门口时,老六的电话是打不通的,所以才会有来电提醒。那么,当时老六的手机,是处于关机状态的。而手机如果关掉了,短信发过来,它是不会叫的。

好了,问题来了。这样的话,那如影随形的“嘀嘀”声,是怎么来的?

老六那扭曲狰狞的面孔,不由自主的,浮现在我眼前。“我关了”,说这句话时,他的脸比吃了屎还难看。

我打了一个冷战,几乎是下意识的,死死按下关机键。随着一阵温柔的音乐,屏幕熄灭了。

现在,手机像一具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手里。我紧紧抿着嘴唇,盯着它,就好像,它随时要叫起来似的。

我凝神静气,摒住呼吸,看着这个白色的长方形盒子。就算是情窦初开的15岁男孩,在发了第一条“做我女朋友好吗”的短信后,全神贯注盯着那手机的样子——也没有我认真。

风掀起窗帘,房间里开着灯,所以月光只能灌进来一点。楼下那些人还在吃烧烤,楼上那对狗男女已经干完了。我羡慕他们,羡慕所有随便活着,没有被卷入恐怖的人。

等了五分钟。

漫长的五分钟里,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把这日不死的手机收起来,放在屋子里的哪个地方。背包里,抽屉内,床头柜上,洗手盆旁,冰箱急冻室,马桶水箱……

不,无论放在房子里的哪个角落,都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加恐怖。我无法忍受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响起,我只能这样做:把它捧在手里,睁大眼睛,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又过去五分钟。

其实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别人说的鬼神,更没有亲眼见过灵异事件。所以,在心底我有一点点的期待,期待着事情真的发生,然后可以推翻我过去的想法,进入了一个新鲜的领域。

最后的五分钟。然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知道当有短信来的时候,一部手机是怎么反应的吗?

首先,对电波敏感的来电闪会发光,蓝的,或者红的光。

然后,手机自己的灯也亮了起来,这一部夏普的灯是在翻盖的侧边,红红的光,像黑暗中的蚊香。

半秒钟之后——

嘀嘀。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管我接不接受,相不相信,短信就这么来了。

看,还是不看,这是一个问题。

看了,或许我会后悔,不看的话,今晚我指定睡不着。里面会是什么呢?心里痒痒的,好奇心害死人。

算了,还是看吧。我慢慢地掀开翻盖,像赌徒掀开骰子盅。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还像是一个路人,在观赏老六主演的恐怖片,那么在此之后,就像是屏幕里突然伸出一只鬼手,把我也拖进了故事里。

几乎是在打开短信的同时,我就开始后悔了。这条短信很简洁,只有三个字。

黄淑芬

04/19 03:56

你是谁?

我的果断来得太迟,但终于还是来了。左右手拇指一起用力,蹭出手机背后的盖子,把电池掰下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用了不到三秒。

我把手机跟电池分开,放在床头柜上,这时候我才发现,双手掌心已经湿透了。

我有理由相信,这部手机今晚是不会再作怪了。如果拿掉电池的手机还能响,那就违反了物理原则,说明我面对的不是女鬼、猫妖,而是掌握了高科技的外星人。

不过,以后怎么办呢?

这个黄淑芬既然有本事,让一个关了机的手机自动开机,还能探测出我不是老六,谁知道以后会弄出什么妖蛾子?我既不是林正英,更不想来一段人鬼情未了,万一被这个东西缠上,我以后怎么过日子?

对了,冤有头债有主,命苦不能怨政府。是老六个日不死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那么我就把他揪出来,再塞回去给他好了。

我突然想到,鞋柜里有一条备用钥匙,是老六以前给我的,说他出差什么的能给他浇花喂鱼。

明天,明天就杀去他家。

第二章

这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少。

先是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天快点亮就好了,可惜它就是不亮。后来,我索性爬起身,打开投影机看电影。

第一部是《九品芝麻官》,周星驰。第二部是《国产凌凌漆》,还是周星驰。大概是在他取完弹头,抱着袁咏仪的那一段,我蜷缩在转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该死的手机,果然一晚上都没有闹腾。又或者它响了,而我没有听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冲过窗帘,倾泻而进;楼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天,一切都跟以前一样。黄淑芬没把我带走,我他妈的还在人间。

我洗漱完毕,给自己下了一碗面,阵容十分豪华,有鸡蛋青菜香肠对虾。没有老鼠。稀里哗啦一碗面下肚,吃得满身大汗,爽快。吃完了面,我又给自己泡一杯浓浓的铁观音,慢慢喝下去,感觉所有元气都回到了身上。

我又活过来了。

黄淑芬啊黄淑芬,你没整死我,我要去整死你老情人了。

换好衣服,我便开车出门了。路上车辆很多,每个人握着方向盘,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地。当然了,像我这样的情况是不多的,带着闹鬼的物证,去寻找栽赃陷害的人。

那该死的物证,手机连同电池,现在正包在一个佳能保鲜袋里,静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就好象警察从现场搜集来的证据。我的想法是,把黄淑芬当成一种病毒,无论它是藏在手机内外,这样做都能把我跟它隔绝开。

老六本来就住得不远,在加上我心急火燎,所以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了他楼下。

这一片区域,十年前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几年前是空荡荡的堆填区,今天则是高楼林立的一大片住宅。老六住的地方,是一栋单身公寓,对他而言,这四个字名符其实,因为Karen嫌弃这是租来的房子,一直没有搬过来一起住。

我只有钥匙,没有门禁卡,幸好大堂里的保安还记得我,把我放了进来。

老六的房号是1013,现在看来,真是个不详的数字。

我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捅进锁孔,转了两圈。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想,老六可能在房间里,也可能不在;如过他像死狗一样躺在床上,我就过去踹他两脚,然后让他把他妈的事情交代清楚。

事实证明,如果生活面临着两种可能的话,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指向倒霉的那一项。果然,我进门一看,床上没有人,房间里空空如也。

我走到窗口,拉开厚实的遮光窗帘,让光线充满整个房间。然后,我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整洁得过分。凡是有盖子的东西都盖上了,带电源的统统关掉,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花盆跟鱼缸都消失无踪,不知是送掉了还是扔掉了。

最重要的是,老六出差常用的那个LV老花行李箱,也不见了踪影。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逃窜事件。

老六失踪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抱着侥幸心理,给Karen打了个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您拨的用户忙,请稍候再拨。”

我皱起了眉头,电话粥不可能煲那么久,从昨天到现在,要不然就煲成了炭。看起来,她那边也出了状况,或许她跟我一样,受老六连累,卷入了这起灵异事件。

挂了电话,我像个没头苍蝇,在房间里乱窜。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在被黄淑芬缠上之前。

然后,一个月饼盒跳进我的眼里。铁盒的荣华月饼,就这样突兀地放在餐桌上,好像专门等着被我发现。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一块蛋糕,不是线索就是陷阱。

总之,没理由不打开来看看。

这个月饼盒有些年头了,盒盖边沿那条凸出来的铁线,已经满是锈迹。我小心翼翼地掰开盖子,看见里面的两样东西。

绿色存折,红色笔记本。

老六个日不死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把遗产交给我处理吗?

我摇头一笑,以他的个性,就算遗体也要留着自己肥田,哪会给谁留下一分钱。

这是一本农业银行的存折,打开来一看,里面简洁得很,只有两条存取信息,中间夹杂着每期的利息。

日期 摘要 币种 存入/支出 余额

20070606 现存 CNY +300,000.00 300,000.00

……

20090205 现取 CNY -318,000.00 200.00

个日不死的老六,整天哭穷,蹭这蹭那,其实是他妈的暴发户!

我问候了一声老六他娘,合上存折,放回月饼盒里。刚要拿起笔记本,手却停在半空。有什么地方,被我漏掉了。

我再次拿起存折,掀开,看一眼第一页信息——

户名:黄淑芬

我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这个户名为黄淑芬的存折,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六家里?我从一开始就猜测,他们的关系不是“朋友”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而且,按照老六的说法,黄淑芬是死于一年半前的车祸。存折上面取款的日期,却不过是几个月前。也就是说,这笔钱不可能是黄淑芬取走的。因为作为一个死人,既不需要用到人民币,更不可能去银行提款。

那么,是谁取走了这笔钱?最大的嫌疑,当然是落在老六身上。

我用指关节敲着太阳穴,这件烂事不单只诡异,而且复杂得让人头疼。看起来,我好像找到了一点线索,实际上,却陷进了更深的谜团。

放下存折,我把目光投向了那本红色的笔记本,说不定,它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是一本硬皮笔记本,挺精致的,封面是大红色的底子,中间画着Mini Cooper的俯视图,车顶是Paul Smith经典的彩色条纹。看起来,这是买Paul Smith送的赠品。

翻开封面,扉页上是老六狗爬似的字迹:

开始新生活!记录精彩每一天。

看起来,这是老六的日记本。再翻开第一页,果然。

2009年2月7日 晴

跟Karen去逛街,买了好多衣服。好开心。也有不开心的,试裤子的时候发现,腰围又大了一号。郁闷。本少爷要减肥了。这次是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减。Fighting!

我不禁暗自好笑,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老六一定没有想到,他的减肥果然成功了,却是以这么屁滚尿流的方式。好,接着看第二页。

2009年2月8日 晴

本少爷决定了,省下8000块。没什么好怕的,我不怕不怕啦。最多换个号码。

接下来的几十页,全都是些日常生活,鸡毛蒜皮,我没耐心一一看下去,于是快速翻到后面,有字的最后几页。

2009年4月9日 阴

还以为没事了。郁闷。后天星期六,还是出去一趟,把余款给结了。

2009年4月10日 雨

这事不能让Karen知道。保密,要保密。

2009年4月11日 雨

我日!!!!!!!!!!!!!!!!!!

郁闷,超郁闷!竟然搬走了?!

2009年4月12日 阴

关机没用,换号码没用,还……越来越过分了,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2009年4月13日 晴

不能呆在有电器的地方。

这四页内容都很短,而且字迹越来越潦草,看得出老六在写这些日记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

我继续翻下去,接下来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了。一看之下,我不由得一愣。这一页倒是写得满满的,却是用鬼画符一样的字体,重复着三个字。

2009年4月14日 晴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是谁?能让老六吓成这样的,只能是黄淑芬了。我屈指一算,日期也对得上,4月14号星期二,正是老六请假的前一天。

只是不知道,黄淑芬是怎么“来”的?

我正在挠头思索,突然之间,“叮咚!”

吓得我浑身一震,心跳到了嗓子眼。日不死的,是哪个在按门铃?

怎么好死不死的,偏偏这个时候,门铃就响了?就好像看《午夜凶铃》,到了最紧张的时候,自己家的电话恰好响了起来。谁不给吓个半死?

我瞄一眼手中的日记本,那满页的鬼画符,显得那么触目惊心。“她来了”,难道说,“她”真的“来了”?

就在这时,门铃再一次响起,“叮咚!”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知如何是好。门外的会是谁呢?

据我多年来的经验,恐怖故事里的女鬼,都是在夜里出现的,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像是刷了两斤腻子粉。按照这个行业的规则,她们都是见光死,被太阳一晒就要变成灰。

现在是个大白天,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不是女鬼们的法定营业时间。

黄淑芬啊黄淑芬,作为一个职业女鬼,你总要讲点规矩吧?“砰砰砰砰!”

可能是按门铃无果,外面的人开始动粗,拍得地动山摇,像是要把门拆掉似的。在剧烈的拍门声中,还夹杂着一把雄厚的女声:“老六!老六你个王八蛋!我知道你在,快开门!”

听了这中气十足的嗓音,我松了口气,像吃了粒定心丸。纵观古今中外的女鬼,没听说过有那么生猛的。所以,门外无论是寻仇的还是讨债的,总而言之,是个大活人。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留个个心眼,走到门后,准备先在猫眼里看个虚实。万一上门的是个黑社会,手执菜刀,见人就砍,那我岂非太冤了。

我眯起左眼,把脸贴在门背,从猫眼里往外看。

门外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那一阵猛烈的拍门喊门,不过是10秒前的事情。我也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门外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了。

我从门口走回房间,脑袋里乱纷纷的。原来这里如此凶险,难怪老六要吓得落荒而逃了。会不会……其实是老六见财起意,杀死了黄淑芬,所以她的冤魂上门来寻仇?

说不定,黄淑芬的尸体,就藏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她现在就坐在衣柜里,隔着看不穿的柜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一阵头皮发紧,小腿不争气地打颤。不管怎么说,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我慌忙背上自己的包,扫了一眼桌上的月饼盒,想了想,还是盖好盒盖,夹到了胳肢窝底下。然后我推开房门,像做贼一样左右张望,果然,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咽下一口口水,出得门来,关上房门,抖抖索索掏出钥匙,想要赶快锁好走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谁知道越是心急,钥匙就越不听话,我左捅右捅,偏偏就是进不了钥匙孔。

一阵冷风,从走廊的尽头吹来,吹得我背上的汗凉津津的。

突然之间,无缘无故的,我脖子上受了一记重击,“啪!”

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双腿发软,眼看就要瘫下去。

那个施暴的物体,却是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哈!还抓你不到?”

月饼盒掉在地上,发出敲锣打鼓的一声巨响。我半蹲在地上,回过头去,以45度角,仰视那恐怖的来源。

吓人。

不过,是漂亮得吓人。

偷袭我的物体,如果光从外型上看,是个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大美女。她身高能有175,幸好穿着双Crocs的沙滩鞋。往上的很长一段距离,是一对光洁圆润的美腿,接着是一条热裤,跟腿比起来,短得像是高速路上的关卡。

裤腰往上,是几厘米的真空地带,然后才是一件同样清凉的白色小背心。胸前勾勒出的那两道曲线,以我这个角度看,算不上咄咄逼人,总算有些小小的骄傲。

最后,我看见那一张脸,带着几分迷惑,俯视着我。很眼熟,我肯定在TVB的哪个当家花旦身上,看过类似的一张脸,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美女,大美女。

我吞了一口口水,如果女鬼是这样活色生香,那你要钱给钱,要命给命,要什么我都给你。

美女“咦”了一声,奇怪地问:“你不是老六那王八蛋?”

我咧着嘴问:“你也不是黄淑芬?”

美女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回答道:“什么黄薯粉红薯粉,我叫斯琴格日勒,跟Karen那八婆一起租房子的。”

她朝着门里努了努嘴,说:“那对奸夫淫妇呢?我今天来,是上门讨债的。”

美女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我手腕被她紧紧扣住,心里一阵酥麻,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我咧咧嘴,故作风趣道:“斯琴格日勒,你好,我叫臧天朔。”

美女一把甩开我的手,切了一声说:“少占姑奶奶便宜。老实交代,那对狗男女在房间里不,我要找他们算账。”

我嘿嘿一笑说:“不在,都不在,房里没人。要我说呀,今天你这帐是算不成咯。”

她看着我的脸,眨巴了几下眼睛,问:“不在?那你是怎么进去的?你是什么人?难道说你是……”

美女后退了小半步,脸上紧绷着,一副马上就要掏出手机报警的表情。我赶紧亮出手里攥着的钥匙,解释说:“我是老六同事,你看,这是他给我的钥匙。”

她神色放松了一点,半信半疑地问:“你说是那王八蛋的同事,那你今天来干嘛的?难道说,他也欠了你的钱?”

我心里不禁一乐,我的经济情况,老六最清楚不过了,每月严格执行ISO 0000标准,一个子儿都不剩,还得靠几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老六个日不死的,就算跑去美国去找唐老鸭借钱,也不会来跟我借。

不过,我今天上来找老六的原因,一时半会还真解释不清。换句话说,即使花个30分钟,从头到尾讲一遍,我想她也不会信。谁信呢?

美女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追问道:“快说呀,你来干嘛的?”

我支支吾吾,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了掉在她脚边的月饼盒,灵感突现,大声说:“啊,我是来拿东西的,那个,一个笔记本,记着公司的资料。”

她顺着我的眼光,看向地面,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月饼盒,问:“笔记本?在这铁盒里?”

我点点头,诚恳地说:“是的,没错。”

美女弯下腰,捡起那个月饼盒子。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我看出了两个问题,第一她的柔韧性真好,第二她今天穿的bra跟背心一样,也是白色的。

在我的亲切关注下,她站直身子,把月饼盒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打量。的确,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盒,怎么看也不像装着啥公司资料。

我说了一声谢谢,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她却全然不理会,反而东抠西撬,打开了锈迹斑斑的盖子。她拿出那红色笔记本,在我脸前晃着问:“公司资料?”

亏了我多年的武功造诣,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变掌为爪,一把夺过笔记本。

美女生气道:“你……”

我一本正经地解释:“对不起,商业秘密,不能给外人看。”

她白了我一眼,不再做什么前戏,直接去翻盒子里的存折。我刚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

她的反应,我却是能猜到的。“哇!狗日的,真有钱!”

我小声嘀咕道:“也要有命花才行”,然后对她说:“好了,都看完了,还给我吧。”

美女却像捡到宝贝一样,左手递过来月饼盒,右手却把存折紧紧贴在胸口。

我刚要斥责她拦路抢劫的行为,转念一想,这东西我也是偷来的,半斤八两。想了一想,我接过月饼盒,说:“这存折,你喜欢就留着吧,反正里面一分钱没有。”

美女听完我说,马上低下头,紧张兮兮地检查她的宝贝。不知道老六这日不死的,究竟欠了她多少钱,我还是趁机走为上计吧,要不然她找不到老六,赖上我就麻烦了。

于是我说了声再见,转过身去,大踏步走向电梯间。这该死的走廊又长又窄,每一套房的入口,都设计成向里面凹的,我估计,刚才那女人就是按完门铃之后,躲在邻居的房门前,守株待兔,把我吓了个半死。

正这么想着,身后又传来她的呵斥:“站住!”

我假装没听见,反而加快脚步,逃离现场。身后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噼里啪啦,我回头一看,好家伙,她甩开那两条大长腿,以刘翔的姿势冲了上来。

我也撒丫子猛跑,只可惜电梯不作美,怎么等都不来,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跑楼梯,她已经冲了上来,把我抓个正着。

她双手紧紧拖住我右臂,厉声道:“你先别走。”

刚才这样子一跑,我微微有些喘气,她却面不改色,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看起来,她平时有练过。

我深深吸了两口气,平整呼吸,无奈道:“好好,我不走,姑奶奶,你要我怎样?”

美女神情凶狠地盯着我,突然之间,她表情来了个剧变。一,二,三,脸上笑开一朵花,很职业地亮出四颗洁白的贝齿。

她以友好而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哎呀,你听我说啦,是这样子的。那个老六呀,他上个月来找我借钱,八万块,说是要买房子。我当然不肯借啦,我又不是富婆,可是你知道吗?他在我面前当场就哭了呀。”

我点点头,心里暗自冷笑,老六是绝对的实力派,演技比面前这美女好多了。

她接下去说:“老六一边哭一边说呀,说他就是因为没有房子,Karen一直不肯搬过去跟他住,再这样拖下去,Karen肯定会离开他的。我了解Karen,老六说的是真的。哎呀,你不知道,我最见不得男人哭了,所以当时一不忍心,就借了八万给他。他本来打算借十五万来着,我哪有那么多。谁知道前两天,Karen突然就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她……”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表情欠揍地问:“然后呢?”

美女脸上表情僵硬,似乎在强忍着不要发作,最终银牙一咬,还是挤出了个别扭的笑,发嗲道:“然后嘛,就想请你帮帮忙咯。你不是有老六家的钥匙吗?开门让我进去,我找点值钱的东西当抵押。”

我坚定地摇头,一口回绝道:“那可不行,你这样做,不成了入室盗窃吗?回头老六一报案,我就是共犯,得陪你坐牢的。”

她的笑容为之一滞,但还是硬撑着,继续发嗲:“哎呀,你放心嘛,我只是暂时拿过来一下,等老六哥一还钱,我马上物归原主。”

她那娇滴滴的“老六哥”三个字,硬是把我逼出一身鸡皮。事到如今,我干脆跟她挑明了:“小姐,对不起,不可能。第一点,我不知道老六是不是真借了你的钱,第二点,最重要的,老六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几套行头,家里的摆设都是破烂,别说八万了,八千块都不值。”

美女还不死心,撒娇道:“哎哟,那你开门让我看一眼,真没值钱的,我也就死……”

就在这时,日不死的电梯终于到了,门吱呀一声打开,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用力按下两个三角形接吻的键。

就在电梯门要关闭的一刹那,缝隙里伸进那女人的手,硬生生又把两扇门推开了。我瞪她一眼,刚要发火,谁料到她的火气比我更大,一下子就爆发了,像张飞一样怒喝道:“想跑!”

她刚才演的那副楚楚可怜,早不知扔哪里去了,现在是一副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的样子,凶巴巴地说:“不把钥匙交出来,你今天就别想走。”

我右手插进裤兜里,苦笑一下,突然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惊讶道:“老六!你回来啦?”

美女却波大有脑,切了一声说:“少来这一套,交出钥匙,姑奶奶马上放你走。”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掏出钥匙,用力往电梯门外一扔。随着哗啦啦金属与瓷砖的摩擦声,美女放开电梯门,一头奔她的宝贝钥匙去了。

我再次按下关门键,这一次,电梯门稳稳当当地闭上,关牢,开始慢慢下行。我从裤兜里拿出钥匙,用拇指跟食指捏着,举在眼前欣赏。小哥我暗渡陈仓,偷偷把金属钥匙链解了下来,刚才扔出电梯门的,正是那玩意。

电梯井的上层,传来美女的怒吼:“我!日!你!妈!”

我咧嘴一笑,嘿嘿,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电梯稳稳地到了一层,我走出大堂,外面阳光热辣辣的,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经过早上这一番折腾,我肚子也有点饿了,于是一边想着该去哪里吃饭,一边慢慢走向停车位。

坐在车子里,我打着火,然后解下背包,想要把月饼盒塞进去。这该死的盒子,左放放不进,右放放不进,我想想算了,刚要扔到旁边座位上,突然之间,副驾驶的车门被一把拉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老大不客气,一屁股坐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刚才讨债的美女,却又是谁?这会儿,只见她双颊微红,大口喘气,看样子,是从楼梯一口气跑下来的。十层楼的高度,用那么短的时间,她果然是有练过。

我不禁有些恼火,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又不是老六他亲爹,干嘛死咬着我不放?

美女却对着车窗外的停车场,两眼直视前方,对我的怒视毫无反应。我深呼吸一下,压住火气问:“你跟着我干嘛?”

她看也不看我,好像对着挡风玻璃说:“别在那里装了,姑奶奶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合起来骗我的钱,我只要跟着你,就能找到老六。”

我又好气又好笑,赌咒道:“我要是知道老六在哪,就罚我脚气菌入脑,鸡眼长在舌头上。”

美女别过脸来,横了我一眼,然后又扭过头去,一副无动于衷,当我不存在的表情。看样子,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认定我跟老六狼狈为奸,要对我坚决实行死缠烂打的政策。

我在心里把老六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把旁边这女人哄下车。

我咬咬牙,把背包跟月饼盒扔到后座上,然后挂了D档,问:“你就这样跟着我?”

她点点头。“我要回家了”,我色眯眯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我自己住。”“你别担心”,她淡定地答:“我会武术。”

我踩下油门,恶狠狠说:“那好,我不回家了,我要去嫖。”

她扭过头来,温柔一笑说:“我帮你挑。”

我被她气得笑了,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女魔头,我是真给她治住了。我还想说什么,可又明知说啥也不管用,只好把话咽了下去,默默开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开上大路,窗外一栋栋高楼大厦,慢慢地向后退。一对刚刚见面的陌生男女,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我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她。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柏油路,好像地上会有金子捡似的。刚才跑楼梯的那一抹粉红,还残留在她脸上,让本来就好看的脸,显得更加好看。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她没有化妆。素颜就那么漂亮了,要是再发愤涂墙一下,去选个明日之星啥的,前三甲跟玩儿似的。

偷偷观察了她一会,我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起来。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卯上我,总而言之,我不会吃亏,怎么都是赚的。

我浮想联翩,要是能跟她……或许,我还得感谢一下老六,给我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渐渐轻松了起来。仿佛应景似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巨响。日,她一定也听到了。

事已至此,我决定打破沉默,于是清清嗓子说:“好吧,既然你决定要跟着我,也别弄得跟仇人似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叫陆小安。”

她语气平淡地说:“我刚才说过了,斯琴格日勒,你叫我斯琴得了。”

我笑了一下,卖弄说:“斯琴我知道,是个蒙古姓氏嘛,还有斯琴高娃,斯琴高丽菜什么的,都跟你同姓。”

斯琴面无表情道:“陆先生,以后不懂呢,就不要装懂好吧?斯琴格日勒这一整个,都是名,不是姓。在我们草原上,一般都叫名字,很少说姓,懂了吧?”

我好一阵尴尬,幸好脸皮够厚,看不出在发烫。过了几秒,我打着哈哈道:“嗯哪,斯琴,我们能这样认识,也算是有缘,中午就请你吃个饭吧。”

她倒是没跟我客气,点点头说:“好。”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一家吃蒙古菜的,叫伊利情,要不我们去吃那个?”

斯琴摇了摇头说:“不用去那里,中午随便吃点好了。”

我心里轻松了一下,从这里开车去那家店,还得大半个小时呢。没看出来,这蒙古女人还挺体贴的。这附近麦当劳、KFC、真功夫啥都有,经济卫生,丰俭由君。

我笑着问:“好啊,那我们去吃?”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胜记。”

一听之下,我差点吐血。胜记!胜记能是“随便吃点”吗?要是再“随便”一点,那就“随便”到王子厨房了。枉我自作多情,还以为她为我着想,现在看这架势,是要往我脖子上狠狠宰一刀!等下去到胜记,不用问,她还一定要往贵里点。

我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江湖本来险恶,是我太傻太天真。钱包里还剩七八张红色的,如果不够,也只好拜托信用卡了。

想来想去,这一餐怎样都要大出血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装得大方些。我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绅士地说:“好咧,那我们就去胜……”“嘀嘀。”

我吓得差点急踩刹车,这该死的短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早上上楼之前,我为防万一,不仅没把老六的手机电池装上,还连自己的电池也拆了!这两部失去动力的手机,如今都应该死死地睡在我背包里。

我禁不住要回过头去,看看后座上的背包……

这个时候,斯琴却把屁股挪了一下,从热裤的后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却是另一部夏普手机,外观跟老六的相差无几,只不过外壳是粉红色的,还贴满了Hello Kitty。

斯琴用拇指蹭开翻盖,去看她的短信。

我松了口气,收起一身鸡皮。日不死的,一场虚惊。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咋那么爱用日本货?像我那么爱国的,就从来只用诺基亚跟三星……

可能收到的不是什么正经短信,斯琴切了一下,不屑道:“神经病。”

我打趣说:“怎么啦?东莞来的是吧?T台选秀,互动免费?”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业务还挺熟的,去多了吧?”

我抬头看前面的红灯,慢慢减速,一边笑着说:“都是老六跟我讲的,他特别好这口。”老六这日不死的,就得往死里糟践,要不然都对不起他。

斯琴关上手机盖,撇嘴道:“不知道住哪个星球的,我这还没午饭呢,就问我……”

我心里一怔。

她接着说:“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一脚急刹车,车子屁股猛地一翘,就这样停在路中间。离前车还有十来米,后车却差几公分就要撞上来。

斯琴吓了一跳,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声音发颤说:“把手机拿给我。”

她不悦道:“干嘛啊?”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拿来。”

后面那车不断闪着大灯,发泄对我急刹车的不满。斯琴一边侧着脸往后勾,一边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抢过手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翻盖。

1380xxxxxxx

04/19 12:14

今晚吃什么?

我的心脏似乎被从天而降的鹰爪,一把攫住,停顿了三秒,突然又嘣嘣嘣狂跳起来。不用打开老六的手机对证,这个号码我记得,就是那个女人的。那个在一年半前,死于车祸的女人。

黄淑芬。

车厢里,一阵格格格格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来自于老六,而是来于我自己。

斯琴奇怪地看着我,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明明是想要回答她的,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好像有谁在我嘴里糊了把水泥。

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没发烧啊,喂喂,你是撒癔症,还是发羊癫疯?”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好闭上眼睛,不断喘气。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红灯已经变绿,我身后的车子纷纷打着右转灯,要变道前行。

再呆下去的话,交警就要来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给无力的手脚鼓了点劲,踩下油门,慢慢压过斑马线,向右边的路旁停靠过去。

路上车流如梭,好不容易停了车,我已经满头大汗,她则是满头问号。

斯琴抢回手机,骂道:“干嘛啊你!干嘛停车啊?你就是怕我缠着你讨债,也不用装神经病啊!我说你,玩点技术水平高的好不好?

我顾不上回答她,只是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我摇下车窗,让新鲜空气灌进来,心里却还是像汽车尾气一样,乱糟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上老六家之前,我是一边自嘲,一边把手机电池拆掉的。对于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男青年来说,这样的行为都很难以理解,属于神经质的范畴。

可是现在看来,我当时之所以会这么做,却是出于人类的本能,一种对未知恐惧的规避。就好像坐在飞机上,我们总会忍不住地害怕,而不管航空公司怎么昧着良心宣传,说搭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方式。

困扰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斯琴的手机,也会收到这该死的短信?难道说,黄淑芬就像是一种病毒,会随着某种介质而传播,然后越演越烈,直到把人逼疯为止?

或许,老六的精神崩溃、突然消失,就是我即将面临的下场。或许,老六,还有他的姘头Karen,根本不是搬走了,而是被黄淑芬带走了……

我紧紧咬住自己的拳头。不,不是这样的。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

我扭头盯着斯琴,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忍不住的笑,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像是云层降下来的天使,赐予我最亟需的解脱。

五秒钟过后,她笑了,她真的笑了!扑哧一声,我一辈子也没看见过这么甜美的笑。

我激动地抱住她的肩头,狂喊道:“恶作剧,所以这是恶作剧对吧?是老六跟你串通起来吓我,对不对,对不对!?”

第三章

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以来,我从未如此热烈盼望,盼望自己是被人戏弄了。这是因为,与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相比,被骗的那一点点挫折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真诚地说:“你说吧,这是你们的恶作剧,对吧?我不会生气的,绝对不会。现在你只要认了,我马上请你跟老六吃饭。鱼翅!吃鱼翅好不好?”

斯琴皱着眉头说:“鱼翅,鱼翅当然好了,可是恶作剧……什么恶作剧?”

她的演技不错,但我不会上当的,我直视她的眼睛说:“你知道的。”

她也同样看着我说:“我真不知道。”

我不相信地问:“那你刚才笑什么?”“刚才?”斯琴想了一下说,“哦,刚才,刚才你的表情跟弱智一样,有多好笑你不知道。”

她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观察她的神情,却看不出任何破绽。如果她的演技那么好,就应该去玩更大的骗局,而不是戏弄我这样的小人物了。我虽然万分不情愿,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承认,恶作剧,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唉……”我颓然叹了一口气。

斯琴把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推开,不悦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真的脑子有病吧?”

我心灰意冷,懒得跟她解释,想了一想,便探身从后座拿过两样东西。我先把月饼盒交给她,又掏出装着手机的保鲜袋,示意她自己装上电池。

她左手托着月饼盒,右手拿着保鲜袋,莫名其妙道:“搞什么啊?”“你自己看吧”,我一边挂档,一边说。让她分享一下我的恐惧吧,我是这么想的。反正她收到了黄淑芬的短信,她本来就卷进来了,这不怪我,要怪她自己倒霉催的。

斯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低下头,打开犯罪证据似的的保鲜袋,先去捣鼓老六的手机。

我浑身提不起精神来,但还是打了左转向灯,准备离开这里。已经十二点半了,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如果黄淑芬要带我走,最起码吃饱了再上路。

我一边观察左后视镜,一边问:“胜记?”

旁边的人“啪嗒”一声装好电池盖,回答说:“胜记。”

车子缓缓向前,重新汇入滚滚车流。老六的手机被打开了,传来一阵开机铃声,几秒过后,是一个接一个的“嘀嘀”。

又是黄淑芬。

我听得心里难受,伸手开了收音机,再调大音量。电台里正在播一个交通节目,主持人一男一女,播报着本市各处的实时路况。

男主持人说:“手机尾号是3498的司机朋友发来短信,彩田路双方向通行良好,车流畅通,请各位放心选择行驶。”

女主持人说:“我们刷新一下短信平台,好,手机尾号是9173的朋友提醒大家,深南大道双方向车行缓慢,请各……”

我扭头过去看斯琴,她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车厢里的空调不够大,她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她也没来得及擦。说实在的,她这个样子,确实挺惹人爱的。如果不是现在情况那么诡异……“咦?”斯琴突然抬起头来,皱起眉头,对着收音机说,“你听。”

收音机里传来男主持人的声音,语速稍微加快:“……发来短信,笋岗西路黄木岗立交,刚刚发生一起事故,一辆红色小车与公交车追尾,车头严重损毁,造成……”

我看了一眼窗外,不禁也觉得奇怪。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这立交桥前面,可是就我视野所及,一切正常,并没有电台里说的交通意外,也没有发生车辆拥堵,我开80还无比顺畅。

或许,车祸是发生在前面一点吧,刚好被立交桥挡住了,等我转个弯就能看见。

就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斯琴举起老六的手机,又来了一句:“你看,刚才报料的那个手机,跟这里面的神经病,是一样的尾号。”

我刚想扭过头去看,前面转弯的位置,突然出现一辆停靠的公交车,尾部掀开,像飞速咬来的血盆大口,就在车窗前十米!

来不及想太多,我右脚轻踩刹车,方向盘猛往右打,左边倒后镜几乎擦着公交车,堪堪避过。由于强大的惯性,斯琴的上半身猛撞过来,撞得我右臂生疼。随着她的尖叫,一道白色亮光在我眼前飞过,砰一声砸在玻璃窗上。

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车窗前的道路,努力稳住手里的方向盘,让车子平稳前行。

右边车道追上来一辆本田CRV,司机摇下车窗,对我破口大骂。他确实骂得有理,刚才我紧急变道,差点跟他撞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反应得快。

如果我迟了一秒才刹车,如果方向盘打小了一点,如果右边车道上还有其它的车……只要有那么一个如果,今天我们肯定不能全身而退,只好在这段路留下一两样零件——汽车的,还有我跟斯琴的。

逃过一劫。

一阵难以形容的后怕,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只觉喉咙干渴难受,背后已经被汗湿透。

斯琴抱头喊痛,想来是刚才撞了过来,而我肩膀上都是骨头。

我心有余悸,不敢松懈,紧盯着路况,头也不回地问:“没什么事吧?”

她捂着脸,从指缝里漏出三个字:“死不了。”

收音机依然开着,里面传来女主持人的声音:“更正一下刚才的路况信息,根据其他听众反应,黄木岗立交并未发生交通事故,各位驾驶员朋友可以放心选择行驶。在此提醒各位热心听众,报料时请注意准确性,以免误导其它听众……”

斯琴伸手按掉了收音机,骂道:“什么烂广播。”

我突然想起什么,心里如遭重击。刚才广播里说,“一辆红色小车与公交车追尾,车头严重损毁……”

我这才想起,手中开着的这辆二手速腾,正是大红色的。“来,庆祝我们大难不死”,我往斯琴的碗里夹了块美极蛇碌,“多吃点。”

这时候,我们坐在胜记的餐桌旁,面对面的,中间隔着四个菜,还有四个没上的。我一口气点了这么多,可以当作是庆祝劫后余生,也可以当作被女鬼害死之前,先吃个够本。

斯琴把筷子举在半空,盯着碗里五秒,又把筷子放下了。

我一边往嘴里猛塞,一边口齿不清地问:“怎么啦?”

她横了我一眼,气呼呼地说:“也就你才吃得下。”

我吞下一大口菜,惬意地说:“吃饱了好上路。”

斯琴忍不住骂道:“上你妈个头啊,姑奶奶还没结婚呢,才不想那么早死。”

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个问题好解决啊,你看,我一适龄未婚男青年摆在你面前,扯个结婚证也就九块钱,我们吃完饭赶紧把事办了,夫妻双双把路上。”

她还想要继续严肃,却憋不住笑了出来,骂道:“去你妈的。”

斯琴看着桌面,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认命似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筷子。

我伸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部长,上菜!”

三十分钟后,桌上一片狼藉。我这顿是真的吃撑了,靠在椅背上,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打饱嗝。对面那蒙古女人,不愧是大草原来上的食肉动物,吃的不比我少,却一副气定神闲,什么事也没有。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问:“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我手托下巴,眼睛朝上盯着天花板。这个样子,你可以理解为胸有成竹,故弄玄虚,也可以理解什么都不知道,装神弄鬼。

很不幸,我目前的状况是后者。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刚才跟她调戏了几句,不是我真有那么淡定,而是故作轻松,想要冲淡内心的恐惧。

事到如今……先把我知道的,一股脑儿告诉斯琴吧,或许她会找出我没发现的线索。

这样想着,我拉开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一字排开,放在桌子上。

首先,是保鲜袋装着的手机——残骸。刚才差点车祸的时候,这玩意被斯琴脱手而出,砸在窗玻璃上,现在是真的四分五裂,死翘翘了。SIM卡保存完好,现在一同躺在保鲜袋里,不过现在,我们暂时没胆量启用它。

我捏一角,把保鲜袋提起来,在斯琴面前晃荡着说: “这里面的短信,你差不多都看了吧?”

她又喝了一口茶,点头道:“嗯,都是来讨债的。”

我皱眉问:“讨债?你怎么知道?”

她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顿,说:“这还用说吗?这个女鬼肯定跟我一样,借了一笔钱给老六。因为钱太多,懒得自己去取现给老六,就索性给了存折密码,让他自己取去。结果呀,可怜的娃,还没等到还款,人就去了。你想啊,我才借了八万,就急成这样,人家可是三十万,当然做鬼都不放过他了。”

我歪着脑袋说:“这样的话,她应该发‘欠债还钱’,不是‘今晚吃什么’呀。”

斯琴摇着头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女鬼的意思是,赶快把钱还来,要不然今晚就下来陪我吃饭。”

我头摇得比她还厉害,一口气说:“那也不对,时间对不上啊。你看存折上的日期了吗?存钱是在两年多前,取钱却在前不久。根据老六的说法,取款的时候,黄淑芬都死了一年半了。”

她迟疑着说:“是吗,这我倒没留意,等我先看一下。”

说完这话,她的手就往屁股后摸去,原来刚才她拿了存折,是装在热裤后面那个口袋里了。“咦?”她噌一下站起身来,手在后面胡乱拍了一通,又把腰扭过来,亮给我半边屁股,“你帮我看看,存折在哪?”

我假装仔细观察,实际上一目了然,一览无余。热裤后面的两个兜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令我感到不解的是,她屁股那么翘,把裤兜顶得那么紧,就算夹一片纸也不会掉啊,何况是一本存折。

斯琴回过头来问:“没有吗?”

我好不容易,才制住把手伸进她裤兜的想法,吞了一口口水说:“没有啊。”

她紧张地说:“怎么会丢了呢?难道是……”

我安慰道:“别想太多,肯定是刚才车上那一下子,不知道蹭哪里去了,等会上车再找找。”

斯琴坐了下来,脸上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我用指关节敲敲桌子说:“好了好了,来看看其它线索。”

桌子上,保鲜袋的右边,是斯琴的那部夏普手机,粉红色。根据她的指点,我才知道老六那部的型号是9020c,她自己的则是9010。再右边一点,是我的三星C6112,蓝黑色。

如今,这两台手机都关了,陪着老六那一部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我们都没有胆量,去打开其中的任何一部。黄淑芬那么神通广大,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这女鬼好像有一部雷达,能探测出我们身处何方,在做什么,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她的监视之下。

这是最让人恐惧的地方,一想起来,便觉得背后有一双鬼眼,正在冷冷盯着我们。

按照我的猜测,只要一打开我的三星手机,也会马上收到黄淑芬的短信。我不知道夏普的手机能不能拒收短信,反正我那部不行;而且,如果黄淑芬能让关机的手机自动开机,短信防火墙什么的,显然也不太靠谱。

总而言之,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们有可能要暂时放弃手机,这一种现代化便捷的通讯方式了。

我跟斯琴对视了一眼,跳过桌上两部手机,直接去到最后一个线索——月饼盒里的日记本。

我撬开那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把里面的红色本子拿出来,在手里翻了一下,然后递给斯琴。

她却不接,白了我一眼,拿腔拿调说:“公司资料哦,商业机密哦,我一个外人可不敢看哦。”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刚才我对你像严冬一样冷酷,因为你是敌人,现在要对你如春天般温暖,因为你是同志了嘛。”

斯琴一边伸出手来,一边笑骂道:“去你的,你才是同志呢。”

她接过书,我刚要提醒日记里有哪些疑点,她却哗啦啦一下子,翻到了最后一页。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果然不同,我想要从头开始,了解整件事情的逻辑,她却跳过这些,第一时间去找些边角料。

然后,她果然发现了些什么,用纤细的手指戳着日记本,一边说:“你看,这里有个电话号码。”

我站起身来,凑过头去。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记载着几个汉字,一串数字:

小李私人侦探事务所

2669 XXXX

斯琴皱着眉头说:“私人侦探?老六找这玩意干嘛?难不成Karen那婆娘偷人?”

我心中一动,对啊,老六找私人侦探干什么?

她继续嘀咕道:“不知道这一家厉害不,厉害的话,请他把老六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让那王八蛋赶快还钱,嗯,把女鬼的钱也还了……”“啊!对了!”

我突然用力击掌,把斯琴吓了一跳,她不悦道:“干嘛啊你,又发神经?”

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从她手里抢过笔记本,翻了起来。

斯琴把脸凑过来,一边看一边说:“干嘛干嘛,找什么呢?”

我默不作声,噼里啪啦翻了一阵,然后便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三几分钟后,她忍不住了,用手肘戳了两下我的腰,问:“喂喂,到底怎么样嘛?”

我点了点头,把笔记本放到桌上摊开,对她说:“你来看看,这里,最前面一页。”

斯琴努力分辨老六的狗爬体,一边读了起来:“开始新生活,记录精彩每一天。”

我翻到第一篇日记,指着日期说:“你看,这是2月份的。”

她把手指当成下划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起来:“2009年2月7日晴,跟Karen去逛街,买了好多衣服。好开心……”

我在旁边分析道:“又是开始新生活,又是大手笔花钱的,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是发了一笔横财。”

斯琴点了下头,表示同意,我翻到日记的第二页,她继续念道:“2009年2月8日晴,本少爷决定了,省下8000块。没什么好怕的,我不怕不怕啦,最多换个号码。”

她不屑地嘁了一声:“这王八蛋,到处欠人钱不还,该拖出去枪毙。”

我不置可否,把日记翻到几十页后,对她说:“你再看,这是上星期的。”

斯琴把笔记本拿了起来,念道:“2009年4月9日阴,还以为没事了。郁闷。后天星期六,还是出去一趟,把余款给结了。2009年4月11日雨,我日,郁闷,超郁闷,竟然搬走了?”

她自己翻到下一页,继续读:“2009年4月12日阴,关机没用,换号码没用,还……越来越过分了,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看出问题来了吧?”

她撅着嘴想了一会,又看着我的脸,大言不惭道:“问题嘛,我当然看出来了,不过,给机会你表现一下,你先说。”

我懒得跟她计较,拿过日记,指着相应的地方,一一分析我的想法:“你看,这里提到的余款,一定就是在两个月前,他想要省下的8000块。这一笔钱,照我推测,本来是要交给小李私人侦探所的。”

斯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继续推理道:“依我看,他一开始发的横财,八成就是黄淑芬的30万块。你想想,上一个月,老六不是跟你借钱了吗?他给Karen和房子逼急了,竟然打起死人的主意。然后呢,在这一个私人侦探的帮助下,通过某种我们理解不了的手段,他跟黄淑芬联系上了,取出了存折里的钱。”

她注视我的眼神里,偷偷流露出一点敬佩。

我来了精神,再接再厉道:“然后呢,老六这个日不死的,违反约定,没付事成之后的余款。人家小李不乐意了,就报复老六,让黄淑芬来整治他。嗯哪,这个小李啊,不是普通的私人侦探那么简单。”

斯琴鸡啄米似的的点头,赞同道:“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把日记翻到最后,手掌啪一声拍在上面,大声道:“所以说,这个小李,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摆脱黄淑芬的纠缠!”“没错,你真厉害!”她兴奋得在我脸上啵了一响,开心地补充,“还要跟小李联手,把老六那王八蛋找出来,拿回我的八万块!”

事情到了这里,两人酒足饭饱,一场作战会议也胜利闭幕,还意外地被香吻了。我心满意足的,伸手又打了个响指:“部长,埋单!”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一顿饭可不是钱包里那几张可以解决的,事已至此,只好刷卡买单。可惜帅不能当饭吃,要不然这样的黑心饭馆全得关门,只要我出去转悠一圈,九条街的群众都饱了。

埋了单,我们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一步——打电话给小李。既然手机不能用,那就去柜台借个电话吧。服务员小姐狐疑地看着我,我抖了下手里的发票,打哈哈道:“嘿,我们手机都放车上了。”

斯琴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我手指拨着号码,对她说:“不用,我记着呢。”

她一边翻看日记,一边嘀咕道:“不对啊,你看11号这一篇,说他们搬走了耶。”

这一点我倒是想漏了,但我皱眉道:“或许人家只是暂时……咦,你听,通了。”“嘟,嘟,嘟……”我把耳朵紧贴在话筒上,这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就好像电话线的另外一端,接着个巨大无人的防空洞。

她表情紧张地问:“怎么,没人接吗?”

我啧了一下嘴,说:“可能我拨错了,你再念一遍号码我听……”“喂,您好。”话筒里突然出现一把男声,苍白干燥,公事公办,没有任何表情。

我赶忙回应道:“你好你好,请问是那个,那个小李私人侦探所吗?”

没有回应。

我对着话筒说:“喂喂?”

电话里仍然没有回应,就好象说完那句您好之后,那边的人突然消失了。我不禁觉得奇怪,作为一个想要赚钱的机构,这不是该有的服务态度。难不成,小李真的搬走了?还是我打错电话了?

就在我想再确认一次号码的时候,毫无预兆的,那个苍白干燥的声音再次响起:“您好,很抱歉,从今年4月1号开始,我们不再接受新的委托。”

这一点对话,斯琴把头凑在话筒旁,也都听见了。我跟她对视一眼,然后斟酌着回答:“呃,你好,我这边不是来进行委托的,我呢,是你们一个旧客户的朋友,想要咨询一些跟他有关的事情。”

那一边又安静了几秒,才开口问:“您好,请问您朋友的名字是?”

我报上老六的名号:“席克斯。”

对方又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我有经验了,耐心等着他回话。谁料到,等了两三分钟后,却突然吧嗒一声,接着是急促的忙音。我不禁皱起眉头,那一边,把电话挂了。

刘德华说过,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够的。

我把话筒搁上,正准备再打一次,电话却突然铃声大作。我迟疑着接了起来,对方却不是刚才那人,换了一把热情洋溢的年轻男声。

这个新的声音说:“您好,请问是席先生的朋友吗?”

我意外之余,对着话筒点头说:“是的。”

对方显得很开心,问道:“您好,请问贵姓?”

我回答说:“免贵姓陆。”

对方连声问道:“陆先生,您是要咨询跟席先生相关的事宜吗?电话里怕说不清楚,不知道您能不能抽个时间,过来我们这边面谈?不如就今天下午吧,下午您方便吗?”

我被他的热情和一连串问题,搞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说:“嗯,啊,方便吧……”

话筒那边更加兴奋,加快语速道:“好的,我们的地址是南山区蛇口新街港口工业区,如果您找不到的话,打这个电话,我来给您指路。我叫阿福,福气的福。陆先生,请您下午务必要来,不见不散。”

糊里糊涂之中,我答应了下午的一场会面。挂掉电话,我发了几秒钟呆。在找到小李这件事上,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有一番波折;事到如今,却是出奇的顺利,不由得让人心生疑窦。

再加上刚才话筒的另一边,两个人前倨后恭,态度截然相反。那一把太过热情的声音,就好严冬时节,下水道冒出的白色热气,引诱你一脚踏空,掉进陷阱。

斯琴着个傻娘们,却没有想那么多。她从柜台拿了笔,就在老六的笔记本上,唰唰唰记下刚才的地址。

我挠了一回头,问道:“喂,你说我们下午过去不?”“去,必须去!”,她抬起头来,脸上是不容分说的表情,“要不去的话,我那八万块怎么办?”“呃……”我迟疑着没有表态。

斯琴激将道:“男子汉大丈夫,你不会怕了吧?”

我解释说:“不是怕,是觉得有点蹊跷。”

她哼了一声说:“我看嘛,不是有什么蹊跷,其实你就是跟老六一伙的,你根本就知道那王八蛋在哪,所以不想去找,对不对?”

这娘们胡搅蛮缠的,我给她说得头大,不耐烦道:“好好好,谁不去谁是丫环养的,去,现在就去!”

斯琴高兴得一拍手,做了个端枪的动作,大喊:“gogogo!”

我颇为意外地看她一眼,回应道:“Roger that!”

车子走滨海,再转后海,很快就到了蛇口。一路阳光灿烂,斯琴情绪高涨,从头到尾,一直在哼着小调。说实在的,她人长得精致,嗓子却太粗犷,又偏偏爱唱些哀怨婉转的情歌,杀鸡用牛刀,听得我心里难受。

不过,她的兴奋,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们要去的这家侦探社,神通广大到可以跟死人联系,那么,找老六这么一个大活人,更不在话下了。

可是,这傻娘们太傻太天真了,没有想那么多。我所担心的是,第一,对方已经声明,不再接受新的业务;第二,就算人家真的愿意帮忙,那么,要付给对方多少钱呢?

老六的那笔余款是八千块,如果当成前六后四,那么预付的是一万二,加起来刚好两万。

看斯琴这不输老六的财迷气质,别说两万,一万就要她的命了。就算我承担一半,那也还要五千……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她这会儿正在用大大咧咧的腔调,唱王菀之“我真的受伤了”。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活泼可爱,我实在不忍心打断。

算了,或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呢。“电话响起了,你要说话了,还以为你心里对我……”她唱到一半,突然指着前方的路牌,喊道:“你看你看,蛇口新街耶!”

我点点头,顺着车道右转。这条街虽然叫新街,其实一点也不新,两边都是老旧的楼房,感觉像是改革开放之初,最早建起来的一批。

我一边开车,一边左右张望,斯琴翻看着笔记本,念叨道:“港口工业区,港口工业区在哪呢?”

车子走了快一公里,却始终没看见港口工业区的牌子。如果手机能用的话,我就打电话过去问了,可现在是非常状态。前面是个红绿灯路口,我极力远眺,这时候她指着窗外,喊了起来:“在那呢,你看是不是?”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右看去,一个老旧的工业区门口,挂了几个制衣厂的牌子,另有一个红底抢眼的,用白色大字写着“XL”。

我没有马上刹车,怀疑道:“XL?加大?”

斯琴敲了我的头一下,骂道:“你脑残啊,XL,XiaoLi呗。”

我恍然大悟,想要右转已经来不及,只好走到前面路口,调头往回走。

车停在工业区的道闸口,一个中年保安走了过来,我摇下车窗问道:“你好,请问里面是不是有个小李私人侦探?”

保安却迟疑了一会,才递给我一张停车卡,开了道闸,指挥道:“你先把车停到那边。”

我慢慢开了进去,在白色方框内停好了车。我们下了车,回头找那个保安,他站在一栋厂房斑驳的墙边,背后是黑幽幽的入口。

斯琴朝他喊道:“你好,请问小李侦探所怎么走”

保安招手示意我们过去,他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说:“从这里进去,走楼梯,五楼,小李服装贸易公司。”

斯琴皱眉问:“贸易公司?”

保安点了点头:“就是你们要找的。”

我也问了一句:“五楼是吗?没有电梯上去?”“电梯……是货梯。”

他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转身走开了。我跟斯琴相视摇头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朝着楼梯走去。

楼道幽暗,阳光从被切割成细细的长条,尘埃在中间飞舞。阶梯是水泥砌的,扶手锈迹斑斑,我们拾级而上,有一脚踏进时光隧道,掉入八十年代的感觉。

二楼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敞开的大门,门上挂着木制的牌子——珍宝制衣厂。大门里面,正对着楼梯的地方,是一个破烂的前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躲在柜台里,在她身后,缝衣车沙沙沙的噪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跟斯琴朝里面看了一眼,继续拔腿往楼上走,走到转角处,又是一愣。三楼完美复制了二楼的场景,我们几乎怀疑走了回头路,如果不是木牌上换了厂名——绿意制衣厂。

四楼,总算有点新意,大门紧闭着,八个红色大字写在左右两侧——仓库重地,闲人免进。

终于要上五楼了。斯琴面不改色,我却不得不停下来,喘一会儿气。看起来蒙古人的体质就是好,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宇内无敌肌肉男。

在通往五层的楼梯上,两个清洁阿姨正坐在那里唠嗑,身旁放着她们红色的水桶。斯琴一边往上窜,一边嚷着:“借光,借光。”

阿姨往旁边挪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我跟在斯琴身后,看见她们仰起头来,眼睛打量着我们。估计这小李侦探所是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平时上门的客户并不多,所以阿姨们没料到会有人来。

楼梯一级级被脚步吃掉,五楼的大门慢慢显露。意外的是,这里的装修比下面几层好太多了,现代风格,富于设计感,简直有CBD写字楼的范儿。我不由得往楼下张望了一眼,不过是二三十级楼梯,却像隔开了二三十年。

五楼的大门框上,挂着一个亮红色的牌子,白色大字写着“小李国际服装贸易有限公司”。大门以内,是同样亮红色的前台,不过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哇,装修得真好!”

斯琴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兴高采烈地往里闯。“砰!”突然一声巨响,她撞到了空气上,反弹回来,差点摔倒在地。

我张大了嘴巴,这才发现,原来有两扇玻璃门,是紧紧关着的。日不死的,这也擦得太干净了吧?

斯琴痛苦地摸着鼻子,马上就要显露泼妇本色,破口大骂,却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因为就在这个当儿,从前台的墙后绕出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男人。

他身高一米八几,穿一件质地很好的白色衬衣,松垮垮地扎在皮带里,下面是一条棱角分明的黑色西裤。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短而清爽的发型,脸上热情洋溢,笑出很白的两排牙齿。

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中午电话里的阿福;只是我万万没猜到,他会帅得那么离谱,而且浑身散发出一股贵气,好像他是个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小王爷啥的。

阿福按了一下门背的开关,推开一扇玻璃门出来,口里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您没事吧?”

他的表情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让你很难怀疑他的真诚,更没办法生他的气。果然,斯琴扭扭捏捏地说:“没事,我自己不小心。”

阿福还是伸出手来,做出要搀扶她的姿势,关切地问:“真的没事?”

斯琴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没事,把捂住鼻子的手放开,硬是挤出了一个媚笑。

我站在旁边,看着她那春心荡漾的表情,不由得吃起了飞醋,心里酸溜溜的。这日不死的是长得帅,难道我就很差吗?不过就是矮个十公分,瘦了点,眼睛没那么大,鼻梁稍微矮些……

日,人跟人的差别,咋就那么大捏?“您没事就好”,阿福魅力十足地一笑,看得出来,斯琴已经有些神魂颠倒。

他又转过身来,对我伸出手说:“您一定是陆先生吧?我叫阿福,是小李私人侦探事务所的办事员,中午跟您通过电话的。”

我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他说:“你好你好。”

阿福又转向斯琴,笑着问:“这位小姐是?”

斯琴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斯琴格日勒,你叫我斯琴就可以了。我是老六女朋友的闺蜜,呃,也是这位陆先生的朋友。”

她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普通朋友。”

我心里暗自不爽,什么玩意儿,用得着这样撇清吗?

阿福仍然是热情洋溢地笑,推开玻璃门,招呼道:“陆先生,斯琴格日勒小姐,进来我们慢慢谈吧。”

三个人进去之后,绕过前台,里面是一个开阔的大厅,放着沙发、书架,还有一张台球桌。大厅的那一边,连接着两条短短的走廊,一个个红色的门牌,像树枝一样伸了出来,写着各自的门号。

斯琴跟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似的,一路上大呼小叫:“哇,办公室好宽啊!”“哇,装修得真漂亮!得花不少钱吧?”

阿福礼貌地点了头,摊开右手,指向左边的那条走廊,笑着说:“往这边直走,就是我的办公室。”

我跟在他们后面,像做贼一样四处打量。让我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办公室,除了两个文员模样的女孩在走动,竟然没有别人。而且,走廊旁的那些房间,也全都紧闭着门。

阿福招呼其中一个女孩:“圆圆,给客人倒两杯咖啡,等下端到我办公室。”

那确实有些圆的女孩,点头应了一声,神情颇为恭敬。

阿福继续在前面领路,我跟斯琴跟在后面,越过大厅,走向左边那条走廊。

空气中有一缕新装修的味道,我抽了几下鼻子,问道:“你们不是私人侦探吗,干嘛挂个服装公司的牌子啊?”

他侧着身子,温和一笑道:“目前在国内来说,私人侦探行业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如果完全公开,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好挂羊头卖狗肉咯。”

我又指着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问道:“怎么都没人呢?”

阿福笑着回答:“同事们都出去办案了,这一段时间,事务所的委托有点太多了。”

我小声嘀咕道:“是吗?我也没看见啥客人啊。”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对于一些不愿露面的客户,我们事务所提供更为隐秘的洽谈方式。”

我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道:“对了,那小李呢?小李是你们的老板吧?怎么也不见人影?”

这时候,斯琴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不满道:“就你问题多,你当自己是问题少年啊?”

阿福还是热情一笑,耐心说:“李总接了一个欧洲客户的委托,到欧洲出差去了。啊,我的办公室到了,您二位往里面请。”

我们三人停住脚步,在一个终于打开的房门前。斯琴在阿福的指引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而我站在门口张望。这是一个朝西的房间,午后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而入,里面呈现出橙黄色,给人一种懒洋洋的安全感。

阿福暖暖地笑着说:“请进。”他的表情温和而有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无法抗拒。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一步,踏进办公室里。

阿福落座到办公桌后的大皮椅上,我和斯琴一左一右,坐在他对面。他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把双手向外一摊,笑着说:“好了,陆先生,我们开门见山,说说您要咨询的事儿吧。”

我想了一想,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同事,名字叫席克斯,他在前两个月的时候,可能通过你们事务所,办了件事。结果前几天,因为那件事出了问题,这个同事突然失踪了,还留给我一大堆麻烦,搞到我头疼得要死。”

斯琴在旁边补充道:“他还欠我一大笔钱呢。”

阿福点了点头,笑着说:“您的意思是,由于我们事务所没有处理好您同事的委托,导致了他的失踪,并且给二位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是这样吗?”

我同意道:“对,就是这样。”

斯琴又插嘴说:“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把席克斯找出来,冤有头债有主,让那个女鬼找他算……”

我用指关节敲了下桌子,她总算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吐了一下舌头,闭上她的大嘴巴。

阿福用他的右手,抚摸着办公桌上的一个玉镇纸,一边笑道:“原来如此,好的,那请您描述一下详细的事情经过,好吗?”

我刚想说好,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从开始到现在,为什么他所说的话会那么有魅惑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总是难以拒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质疑道:“你们侦探所,不是应该有以前的客户资料吗?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阿福抬起头来,温和地注视着我,真诚地说:“我们事务所出于保密考虑,为了防止泄露客户的隐私,原则上来说,是不会建立任何文字资料的。不仅如此,在事务所内部也实行保密措施,所有的客户委托,都是单线指派给办事员,其它人员不得而知,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哪一位同事,经手了这个委托。”

我想了一会,侧着头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中午在电话里,你会知道席克斯这个客户?再说了,如果你不能过问其他办事员的案件,又怎么能接受我们的咨询?”

阿福收回抚摸玉镇纸的右手,跟左手十指交叉,停泊在办公桌上,脸上露出一个推心置腹的微笑。

他说的话跟他的眼神一样,具有难以抗拒的说服力:“陆先生,您同事的这件委托,具有某方面的特殊性,在我们事务所里,已经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风传。而我呢,作为本事务所业绩第二的办事员,很希望能通过解决这件事,来建立自己的威信。我这么说,您可以理解吧?”

斯琴坐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了,狠狠瞪了我一眼,低声骂道:“就你丫多事,人家都愿意帮忙了,干嘛这么婆妈啊?等着女鬼来要命啊?”

我没搭理这娘们,一边盯着阿福的眼睛,一边在心里盘算。突然之间,我好像听见卡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我就踩碎了他眼睛上的那层罩子,掉进了他的眼底。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双眼,完全没力气把视线移开。他眼里是一潭温泉,我浑身浸泡其中,有一种懒洋洋的安全感,只觉得什么事情都不用再考虑,不用再担心,只要交给他,交给他就好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

几秒钟之内,心里的疑虑都烟消云散,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三部手机,笔记本,还有刚才在车座上找到的存折。

东西都放到了桌面上,我刚想跟阿福说明一下,他却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说。然后,他像一个小心翼翼的警探,拿起那个保鲜袋,仔细观察里面的手机残骸,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镊子,把碎片里的SIM卡夹了出来。

在我们的注视之下,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竟然也是夏普9020c,只不过是黑色的。然后,他轻轻蹭开背后的电池盖,那用意再明显不过。

我刚想要阻止,斯琴已经先我一步,喊了出来:“不要啊!”

就在这时候,门口几下敲门声,跟咖啡的焦香味,一起飘了进来。那个叫圆圆的女孩,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眼睛直往斯琴身上瞟,好奇她刚才为什么一声大喊。

阿福笑了笑,让圆圆进来,把三杯咖啡分别放到桌上,然后他吩咐道:“圆圆,去把那台机器开了。”

圆圆似乎有些迷糊,小声问道:“机器?什么机器?”

阿福耐性十足地说:“0210房,那台屏蔽手机信号的机器。”

圆圆哦了一声,赶紧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看着她小跑出了房门,阿福又转向我们,笑着解释道:“这两年来,我们所接了不少这类的委托,老实讲,像您二位遇到的问题,我们不是第一次见。您所担心的问题,我们非常了解,所以,也做了硬件上的准备。”

他又笑了一下,低头摆弄那张SIM卡,继续说:“不过嘛,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您二位目前的阶段,还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着急道:“照你的意思,再发展下去,就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斯琴一听也急了,紧张道:“不会吧,还要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阿福打哈哈道:“哎呀,我可没这么说。好了,让我来看看,机器是不是开始运作了。”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是诺基亚的什么型号。他往屏幕上瞅了一眼,又拿起来展示给我们看:“放心吧,你们看看,一格信号都没有。”

然后,他收起自己的手机,开始小心翼翼的,把老六的SIM卡,装进那部黑色的9020c里。我紧张兮兮,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拆电池,插卡,装电池,装电池盖,啪嗒。

阿福按下开机键,两秒钟后,熟悉的铃声响起。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手机再次开启。

接下去,他开始摆弄那一步手机。照我看来,老六的信息是保存到SIM卡里的,所以阿福才看得那么有门有路,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又舒展开来,脸上一片情节跌宕。

我端起咖啡杯,喝了几口,瞄一眼旁边的斯琴姑娘。此时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欣赏桌对面的美男子,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花痴状。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回想起自己干活时,到了投入状态,会忘情地抠了鼻屎,再往鼠标垫上蹭。所以我这种人,注定没什么桃花运吧。

过了好几分钟,阿福观察完手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斯琴不失时机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阿福头也不抬,但仍然笑着说:“您别着急,等我看完这些再说。”

他打开那个笔记本,又准备埋头钻研。我喝了几口咖啡,忍不住问道:“阿福,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死人为什么会发短信?”

他抬起头来,优雅地一笑,然后把双手按在桌子上,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打着腹稿。

十几秒后,他笑着开口道:“陆先生,看得出来,关于这个问题,您很心急要知道答案。那好,就根据我自己所遇到的案例,先分析一下,收到往生者短信的背后,会有多少种可能性。”

他举起右手,伸出食指说:“首先,第一种也是最常见的可能,有人在背后捣鬼。这些人出于种种目的,比如说恐吓、骚扰、报复、设计陷害,或者干脆就是恶作剧,冒充往生者,通过发短信这种方式,对委托人造成了各种程度的困扰。”

斯琴提问道:“但是,他们是怎么冒充别人的号码呢?”

阿福笑吟吟地说:“您有所不知,这些手段可真是多了去了。比如说,可以等号码过期被回收之后,通过电信公司去买回来使用。还有一种电脑软件,可以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改成任意需要的数字,显示在对方的手机上。”“哦,原来是这样”,斯琴像个好学的高中女生,对着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崇拜地一直点头。

我打断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阿福把中指也弹了出来,笑着解释道:“第二种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往生者的短信,都是委托人自己的妄想。您知道,亲人、爱人、挚友突然死去的现实,有些人会无法接受,从而幻想对方还在人世,以排解自己精神上的痛苦。不仅仅短信,他们还会捏造出往生者给自己打电话、写信、隔着墙壁聊天,甚至是睡在同一张床上。”

斯琴夸张地惊叹道:“哇,会有这种事?”

阿福点了点头说:“没错,我自己就遇过一例,委托人每天晚上失眠的时候,用他死去妻子的手机,自己给自己发短信。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幸好我们干预得早,他才没住进精神病院。”

第四章

我放下咖啡杯,刚要继续发问,阿福笑了一笑,自动自觉伸出了无名指,笑吟吟地说:“至于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真的有鬼。”

他的微笑绽放完之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诡异,似笑非笑的,仿佛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我倒是还好,斯琴却像被一阵寒风吹过,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胸口。“或者说,不应该用‘鬼’这样的名称,有封建迷信的嫌疑”,阿福轻轻一笑,接着道:“我们可以用另一个词,一个更接近科学的词。”

我不禁问道:“是什么?”

他把三根手指握了起来,注视着自己的拳头,神秘兮兮地问:“陆先生,斯琴格日勒小姐,您二位听说过EVP吗?”

我心里一动,EVP?这三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阿福把手收了回来,一边抚摸着他那宝贝玉镇纸,一边侃侃而谈:“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a,简称EVP,中文叫做 ‘超自然电子噪声现象’。简单来讲,就是已经死去的人,通过现代电子设备,比如说收音机里的白噪音,电视机里的雪花点,电话里的静电干扰等等,用这些手段来传递声音或影像。这种现象,就叫做‘EVP’。”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扭头去看斯琴,她的神情比我更迷惘。

他两手十指交叉,支撑着下颌,上半身前倾,开始结案陈词:“而我们事务所,可以运用某种实验室手段,捕捉并放大EVP,并使其处于一种可控状态,从而达到有限程度的沟通。”“当然了”,他双手摊开,总结道:“这种方法还处于试验阶段,相当不成熟,并且受到各种各样条件的限制,也就是说,成功率并不高。”

他笑吟吟地说:“所以,您那位姓席的朋友,真不知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听完这一席话,明明滔滔不绝的是他,我却也觉得口干舌燥。与此同时,突然有一股尿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忍了一忍,还是对阿福说:“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

他伸出右手,朝着房门外说:“走出大厅,顺着另一条走廊,最里面那一间就是。”

斯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肾亏啊你,去去去。”

我心说,哥的肾没用过几次,怎么会不好呢?不是肾亏,是咖啡太利尿了。不过跟这发花痴的娘们,我也没什么好争的,于是起身离座,走出了门口。

我急匆匆穿过走廊,回到大厅,然后又进了另外一条。路上一个鬼影都没有,连刚才那两个文员,都不见了踪影。“什么鬼公司。”我嘀咕了一句,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这里果然就是厕所,我仔细辨认了一下,以高深的英语水平,识别出“MAN”这个单词,一头冲了进去。

世间万事,还有什么舒服得过痛快淋漓,大尿一场?

爽快地打了几个尿颤,我收鸟回笼,洗手出门。在走廊上窜了几步,突然之间,我又转回了头。

就在厕所的旁边,在众多关牢的房门中间,却有那么一扇门,只是虚掩着。抬头一看上面的大红色门牌,0210,好像似曾相识。

对了,就是刚才阿福吩咐圆圆,去开机器的那间房。想来是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只记得开机,出来时却忘了关门。

我不禁有些好奇,早就在报纸上看到过了,高考考场啊,电影院啊,都会有这种屏蔽手机信号的机器。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高科技的玩意是方是圆,是高是矮。

再看一眼那道门,露出一道清秀可人的缝隙,明明是在诱惑着我,进去参观一下。

师傅莫急,且等俺老孙进这洞府,去探一番究竟。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了房间,又再把房门虚掩上。这一间房跟阿福的办公室相反,窗口是朝东的,又挂了遮光的窗帘,显得昏暗异常。只有从窗帘的缝里,偷偷溜进来的几缕阳光,像做贼一样,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游荡。

过了好几秒,眼睛才适应了黑暗,房间里的事物开始渐渐浮现。然后,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机器,有那么多的机器!

大大小小数不清、更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层层叠叠地放在房间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像是玄幻小说里的十万大山。大部分机器都没有动静,但夹杂其间,有几部机器亮着灯,黄的,绿的,红的,像烟头一样闪烁,又像各种各样妖怪的眼睛。

我又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把张开的嘴巴闭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进机器围成的山峦里。连绵不绝的那么多铁疙瘩,根本算不清是多少台,顺着墙壁堆得满满的,只有在靠窗的那个位置,留出一小片空白。

刚才阿福提到的,他们用来放大EVP的 “实验室手段”,难不成就是这些机器?

这会儿,我倒要仔细看看,这些害死人的机器,到底长什么鬼样子。

我一边围着机器们打转,一边小心脚下,提防被密密麻麻的电线绊倒。我看到,在那一小片空白旁边,有一部带玻璃罩的机器,滴滴答答地闪着红灯,貌似很高级的样子。

难不成就是你?

我鬼鬼祟祟地走了过去,却突然踩上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我往地下看去,日不死的,什么玩意?

在不断闪烁的红灯里,那却是——

半条白惨惨的手臂。

恐怖电影里,人们遇到可怕的场景,都会尖声惊叫。可是,如果你真的被吓到过,你会知道,在极端恐惧的时候,人是根本喊不出来的。

现在的我就是如此,眼睛死死地睁大,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像是整个人突然凝固,然后被制成表情惊恐的蜡像。

半条手臂,怎么会?

这一截僵硬的断臂,从肘关节起,齐刷刷被砍下,就这样躺在我脚旁,一动不动。手臂的皮肤毫无血色,惨白得触目惊心,不知道是主人生前就如此白皙,还是死后失血过多所致。这样一来,五个手指甲上的猩红,就更加抢眼……

慢着。

我胆战心惊地打量这截手臂,皮肤是白色的没错,为什么连肘关节的断口,也是同样的一股白色?

难道说……

我吞了一口口水,伸出脚尖,又缩了回来。我给自己鼓了一下气,再次掂起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那半条手臂。它却像没有重量似的,咕噜噜滚了出去,碰到墙壁的那一块空白,又反弹了回来。

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仔细观察。日不死的,原来不过是半条假手,装在塑料模特身上的那种。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幸好我刚才没有大叫出来,要不然被别人听见的话,我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

我耸了耸肩,算了,这间房里阴森诡异,不宜久留,我还是走为上计。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了,刚才被假手撞到的那一片空墙,光影似乎有了些变化。仔细一看,在右边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

犯贱的好奇心再次发作,我走上前去,右手轻轻一推。那片空白的墙,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却原来,是一扇没有把手的暗门。

一座破破烂烂的厂房,一间空空荡荡的公司,一个本就诡异的房间里,竟然还隐藏着一间暗室。用脚趾甲都想得出,这一扇门后面,绝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玩意。

我摊开右手手掌,用左手狠狠打了一下,低声骂道:“叫你多事。”

可是,门既然都推开了,没理由不进去看一下。

我在门口犹豫了几秒,还是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溜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暗室里竟然比外面要亮。抬头看去,原来是在天花板上,有一个红色的发光大圆圈,像是由LED灯组成的。

再看看天花板下面——

许许多多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刚才见识了那截断臂,现在的我,估计又给吓个半死。这些人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身子,全部面向暗室正中央,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不过不用害怕,只是些塑料模特而已。

我倚在门边上,不由得挠起了头。日不死的,这些模特是用来干嘛的呢?如果说因为楼下都是制衣厂,这些是用来配套展示的,好像也说得通。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摆得那么错落有致,像诸葛亮的八阵图似的?

我一边走进模特摆成的阵法里,一边仔细观察。据我发现,这些塑料玩意还分男女,而且男的都穿着衣服,女的全部赤身裸体。是楼下制衣厂只做男装,还是摆阵法的人心理变态?

我走到一个男模特面前,把他头上的棒球帽摘了下来,拍掉灰尘,往自己头上一套。嘿嘿,还挺合适的。

这边墙角,还有个穿着西装的男模特,低着头,坐在一个皮箱上。别人都站着摆POSE,就你躲这儿偷懒,好意思吗?

我慢悠悠走了过去,掀起那西装的领子,嘿,料子还挺好的嘛。再伸手去捏模特的脸,想把它的头抬起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咦?怎么是软的?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迅疾而无声,扣住了我的手腕。

黑暗中还飘出一把男声,苍白干燥,不带任何表情:“你不该来这里。”

我小腿一软,差点吓出尿来,墙角这位不是什么塑料模特,却他妈的是人是鬼?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慢慢站起身来,像铁丝般有力的手指,牢牢锁着我的手腕。

随着它慢慢起身,我也从俯视变成了仰视,日不死的,如果这是一个鬼,那就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鬼。

借着天花板发出的红光,我心惊胆战地打量它的脸。这张脸上轮廓很深,肤色比塑料模特还要白,如果去演吸血鬼,根本就用不上化妆。

或许,它本来就是个吸血鬼。“我说真的,你不该来。”

声音再一次响起,空洞、刺耳,像机器发声。更可怕的是,我一直盯着它的脸,却根本没看见它的嘴唇动过。

我吞了一口口水,值得庆幸的是,不论这玩意是什么,它没把我脖子咬出两个血洞,也没有把手变成钢锯,将我开膛破肚。到现在为止,它只是用那超级难听的声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我离开这儿。

关于这件事,我十万个愿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对它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不过先请你放开我的手,可以吗?”

沉默。

沉默了十秒。“还不行。”难听的声音说。

我他妈的真想骂人!又说我不该来这儿,又不让我走,你个怪物要我怎样?

就在这时,它伸起另一只手,微弱的红光中,我看见它手里有一件什么机器,看起来就像是剃须刀,不容分说地铲向我的脑袋。

我躲闪不及,一阵恐惧的气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救命!”

它轻轻的,摘下我脑袋——上的那顶帽子。

沉默,沉默里只有我砰砰狂响的心跳声。

然后它松开我的手腕,毫无感情地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愣了三秒,终于意识到,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了。我右脚施力,猛一转身,朝门口跌跌撞撞地跑去。一路上,碰倒了不少塑料模特,我哪有时间去理?

跑出了暗房,在摆满机器的房间里,又差点被地上的电线绊倒。我落跑的姿势,很好地阐述了“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这两个词。当我打开那扇该死的房门,回到光线正常的走廊上时,感觉就像回到了人间。

我砰一声把门关牢,然后右手扶在墙壁上,左手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刚才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停了先来,才感觉到汗如雨下。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全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个见鬼的侦探所,一定是个黑店。保不齐,他们是要把我杀了,做成人肉叉烧包。我还年轻,老婆都没娶,可不想英年早逝。

逃命要紧。

这样想着,我不敢多做停留,气都还没喘透,撒腿就往外跑。我跑出公司大门,跑下了几十级楼梯,一直跑到二楼的制衣厂门口,这才想起,坏事了——斯琴那婆娘,还在阿福的办公室呢。

现在想起来,阿福那家伙有多不对劲,简直跟会催眠术似的。搞不好,他比暗室里那玩意儿还危险。斯琴又正在犯花痴,根本不会去提防。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如果现在有手机就好了,打个电话就能提醒她,阿福不是好东西,赶快撒丫子跑。可是……

那么,我要不要跑回去,把她从狼窝里救出来?

我在楼梯上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原因不是斯琴,而是我的背包。钥匙跟钱包都在里面,没有这些东西,我想跑也跑不了。

我咬咬牙,算了,死就死吧,好歹还有斯琴垫背。真要做成人肉叉烧包,也得先挑她下手。我全身都是骨头,她光那两条大长腿,就有二十斤上好瘦肉。

然后,当我神经紧绷,一步一脚印地走回五楼时,看见的却是个欢声笑语、和谐无比的画面。

我趁着还没被发现,停在楼梯上,偷偷观察。只见斯琴面朝玻璃门,背对楼梯口站着,肩上是我的那个背包。她跟对面的四个人,正聊得开心,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

另外四人背对着玻璃门,他们是阿福、圆圆、另一个女孩,还有个高高瘦瘦的老头。跟其他人不同,老头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讲。他高得有点驼背,长着一副外国人的脸,眼眶深陷,鼻子高耸,下颌的中间还凹了进去。

再往下看,我却差点傻眼了。只见那老头细长的脖子上,在两块锁骨的中间稍上,竟然有一个黑黑的洞。硬币那么大小的一块,无皮无肉,风可以进,水可以进,就是光线无法进入,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好像随时会有虫子爬出来。

这一副怪样,让我马上恍然大悟——他就是暗室里那怪物!

我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喉咙凉飕飕的。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却忘了身后是还是楼梯,一脚踏空,差点滚了下去。

听见响动,阿福马上发现了我,惊讶道:“陆先生!您没事吧?”

我稳住脚步,勉强笑道:“哈哈,没事,这楼梯可真滑。”

斯琴也转过身来,看着我奇怪道:“你不是去卫生间吗?怎么从这里上来了?”

如今要跑已是来不及,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尴尬道:“呃,我下去买,买包烟。”

斯琴半点不解风情,怀疑我道:“你抽烟吗?”

阿福打量着我的脸,笑了一下说:“陆先生,我们都在等你呢。”

我站到斯琴旁边,假装镇定道:“你们谈完了?”

阿福点头笑道:“是的,都跟斯琴小姐商量好了。您提供的资料,我们要留下来继续研究,一旦有了结果,马上就通知您二位。”

我不由得问:“没有手机,你怎么通知我们?”

斯琴非常开心地说:“我已经把我的地址留给阿福啦,到时候,他会派人上门通知的。”

看她脸上兴奋的表情,同样很好地阐述了什么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对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心里骂道,傻叉蒙古婆!

斯琴却浑然不觉,继续跟阿福说说笑笑。我暗中扯了扯她的热裤,打眼色道:“哈哈,既然都谈好了,那我们也就先告辞了。”

她倒是不生气,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笑盈盈道:“你急什么呢,还没给你介绍汤大叔呢。”

我奇怪道:“汤大叔?”

斯琴得意洋洋地介绍道:“对,汤大叔,来自纽约的超级侦探,退休后到我们这来发挥余热。原名Tom Smith,他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汤晓畅。了不起的汤大叔,当当当当,就是……”

她双手一摊,指向了——那个怪物。

我顺着斯琴的手势,转向汤大叔,却不敢直视他,以免看到那个碜人的黑洞。于是,我像个害羞的小女孩,扭捏地低下头,看着那怪物的鞋尖。

只听见阿福爽朗一笑,接起了斯琴的话头,继续介绍:“哈哈,刚才跟您讲的,我们所里业绩排名第一的神探,现在就站在您眼前咯。”

神探?

阿福继续笑着说:“汤前辈,您也不跟陆先生打个招呼?”

我低头朝下的视线,看见怪物那慢慢举起的左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机器,像个电动剃须刀。

我不由得跟着他的手,把视线慢慢往上移。只见他把机器放在抵住脖子,那个可怕的黑洞之上。我注意到,他的嘴巴完全没有动静,可是,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您好,陆先生。”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没错,我想起来了,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就会有这样的设定。可是,当怪人怪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而不是银幕中,那种震撼,绝对是3D MAX都无法比拟的。

阿福欣赏了一会我诧异的表情,笑着说:“哈哈,陆先生,稍微有些吃惊是吧?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汤前辈,都会有这种反应。其实他是因为太专注于办案,身体生病也没去管,最后只好把整个咽喉割掉了。”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我自己有个坏习惯,有时候越是恶心的东西,就越想要认真去看,看这东西到底怎么恶心。就如同现在,在阿福的解说之下,我仔细地观察着他脖子上的洞。

直看到头皮发麻,恶心想吐。

阿福笑吟吟地继续介绍:“陆先生,您知道,人类是靠咽喉里的声带来发音的,割掉了自然就无法说话。所以您看,汤前辈手里拿的这个仪器,就是一个电子咽喉,帮助他跟我们交流。”

阿福转向那个怪物,笑着问:“汤前辈,我说得对吧?”

怪物看了他一眼,表情凝固,但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他拿起那电子咽喉,抵在脖子上,“说”道:“没错。”

对于阿福的这番说法,我有些半信半疑。通过那独一无二的电子嗓音,我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汤大叔,就是中午第一个接我电话的人,也是暗室里把我吓得半死的怪物。

如果他的身份真如阿福所说,是一个退休神探,那他中午为什么要挂我电话?在暗室里的时候,为什么又警告我说,“你不该来这里”?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福又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关于您二位遇到的问题,为了能更好更快地解决,也不排除在事务所里开个会,和汤前辈以及其他同事一起,商量解决方案。这种做法,陆先生,斯琴小姐,您二位不介意吧?”

我点头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那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

斯琴明明很不耐烦,却故作温柔道:“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的,别催呀。阿福在讲汤大叔以前办案的趣闻,人家还没听完嘛。”

阿福却抬起手来,看看腕上的金属表,然后对斯琴抱歉一笑到:“斯琴小姐,等会我还要出去一趟,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斯琴有些失望:“啊,这样啊,那……那好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阿福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您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圆圆跟另外一个女孩,朝我们鞠了一躬,齐声道:“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斯琴咬着嘴唇,看了一会阿福,依依不舍道:“那,有了结果,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哦。”

阿福笑道:“好的,没问题。”

斯琴扭捏道:“下次,还要听你讲汤大叔怎么破案的哦。”

阿福再次点头道:“好的,再见。”“再见”,斯琴终于舍得转身,走出没两步,却又回头道:“陆先生只是送我回家而已,我们没什么的哦。”

我幸灾乐祸地看到,这时候,即使是阿福,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点僵。

终于告别这诡异的侦探所,我是连蹦带跳,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梯。斯琴估计有些闷闷不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听见她一声大喝:“喂,你的死人背包,还要不要了?”

刚才在五楼的时候,还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如今在白马王子的视线之外,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我摇了摇头,停下来等她,接过她甩来的背包,伸胳膊背到自己身上。

斯琴冷冷地打量着我,突然说:“你跟阿福比起来,真是……”

我背好背包,一边往楼梯下走,一边问:“真是什么?”

她摇头不语,很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唉……”

我强压住心中的不爽,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你不觉得,阿福跟这个侦探所,都有些古怪吗?”

斯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瞪大眼睛道:“古怪?什么好古怪的?你不会是在怀疑阿福吧?”

我皱着眉头说:“确实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啊,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充满正义感地驳斥:“胡说八道!阿福长得那么帅,怎么可能会害我们?”

我被她雷得无话可说,要花痴到这种程度,一般的人还真做不到。过了一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他们那家是冒牌的外贸公司,斯琴格日勒大小姐啊,您是正宗外貌协会的。”

她哼了一声说:“要你管,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长得帅呗!”

跟这样的女人我没什么好计较的,无法领略到一个人的内在美,是她们一生的遗憾,我无需负责。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楼下停车场,我刚坐进红色速腾,她嫌弃我的人却没嫌弃我的车,老实不客气地钻了进来。

我没好气地问:“美女,去哪啊?打表还是议价?”

斯琴充满憧憬地说:“还能去哪,回家呗,等着阿福上门找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启动车子,开到道闸面前,交卡,付钱。保安去拿发票的时候,我无意间一抬头,却看见厂房五层有一个小窗户,被快速拉上了窗帘。

有谁在监视我们?

我一阵不寒而栗,接过保安递来的发票,一脚油门,驶出这破破烂烂的港口工业区。

问清了斯琴住的地方,我便只管开车了。车子走在蛇口静谧的街道上,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这短短的半天,长得像一个世纪。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几乎要超出我的承受界限,到现在也没能消化过来。

现在想起来,三四天之前,那个坐在办公室里加班,还没有卷入到恐怖事件里的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今的我别无所望,只希望安安稳稳的,把斯琴送回家,然后我自己也赶快回家,洗个冷水澡,再补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车子走到半路的时候,又出了问题。幸好这问题不大,不过是快没油了而已,随便找个油站就能解决。

我向旁边坐着的美女汇报:“要去加油咯,你准备报销多少?”

她白了我一眼,不屑道:“做梦吧!看你这小气劲儿,跟阿福真是……算了,不跟你计较,加油也好,我去便利店买瓶水。”

我把车开到加油站,停在加油机面前,熄了火。斯琴打开车门要下,估计有点过意不去,回过头来,假惺惺地问道:“你要喝点啥?”

我刚想要说什么,她却自作主张道:“就蒸馏水吧,蒸馏水便宜。”

然后,在我幽怨的注视下,她甩着那两条大长腿,走进了加油站便利店。

加油机的数字在一点点地跳,我百无聊赖,把手指伸到车窗前,对着光线研究。咦,奇怪了,怎么左手拇指跟食指上,沾上了点红色?我下意识地在身上摸来摸去,不会是刚才逃出暗房的时候,哪里碰出血了吧?

就在这时,车门被一把拉开,斯琴大大咧咧地钻了进来,关切地问:“怎么啦?大白天的自摸啊?”

我懒得理她,付了油钱,抬脚一踩油门便走。她递给我一瓶蒸馏水,又拿着一瓶木糖醇香口胶,摇晃着问:“要不要?”

我点头道:“你给我口——胶啊,当然要。”

她狠狠在我手臂上捶了一下,骂道:“去死。你这样的人,跟阿……”

我大喊一声,哀求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是社会的人渣、败类、拆白党、死飞仔,求你别再提那个名字了好吧?”

斯琴把头扭向窗外,不再搭理我。我伸出右手,摊在她面前道:“给我两粒嘛。”

嘴巴里嚼着香口胶,看车子飞驰在滨海大道上,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我开了音响,这次没敢再听电台,而是播自己刻的MP3。

一首丧心病狂、没心没肺的英文歌,我喜欢了很久,也跟很多人提过。没有想到的是,斯琴也摇头晃脑脑的,跟着唱了起来。

Sunday’s coming I wanna drive my car

To your apartment with present like a star

……

歌唱完几首,香口胶嚼到不甜,我随手拿起一张发票,打算吐到上面。我把发票凑到嘴边,斯琴咦了一声说:“真恶心。”

我懒得搭理她,香口胶已经吐到一半,她却突然说:“慢着!”

我眼睛还是看着前方,皱眉问:“咋啦?”

她说:“这发票真奇怪,背后写着字呢,还是用的红笔。”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果然如她所说,发票背后有几行红字,笔画粗大,像是用红色马克笔写的。难怪我的手指会染上红色,原来是在这儿蹭的。

斯琴从我手里拿过发票,自言自语道:“让我看看写的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慢慢念了起来:“小心,他们是假的,他们杀了小李。”

我听得心里发毛,眼角看过去,斯琴却不当一回事,她切了一声,不屑道:“这是你写的吧?你觉得这好玩吗?”

我愣了一下,无奈道:“人格担保,真不是我写的。”

显然对于斯琴来讲,我的人格不值什么钱,她继续分析道:“肯定是我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你偷偷写好的,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心理。”

我气急道:“谁写这东西谁他妈是脑残!”

她还是不以为然,把发票揉成一团,准备扔出窗外。突然之间,她又改变了主意,收回伸出窗外的手,把发票慢慢舒展开,仔细观察起来。

我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这些字好像,好像是……”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似乎她也无法相信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我心急地催促道:“好像是什么?”

她一咬牙道:“这些字,好像是Karen写的。”

我心里一惊,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差点打滑。有了早上的那场教训,我学会了未雨绸缪,马上打了右转灯,慢慢变道,先把车子在路边停下。

车子刚一停好,我便转向斯琴,问道:“为什么说这是Karen写的?”

斯琴把发票放在我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说:“哪,你看,最后这个‘李’字,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

我盯着这皱巴巴的发票,仔细观察,一会儿便看出了门道。这十来个字里,其它都跟鬼画符似的,只有“李”字有模有样,写得还挺有范儿的。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嗯,我知道了。”

斯琴不太相信地看着我。

我懒得跟她计较,慢慢说出心里的想法:“Karen名字叫李凯伦,这个李字写得漂亮,是不是她特意练的签名?”“差不多是这样”,斯琴瞟了我一眼说,“没看出来,你还没蠢到家嘛。Karen这婆娘的字丑得要死,不过她超爱在淘宝上买东西,几乎每天都要签收快件,把签名练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怀疑道:“光凭这个,不能确定是Karen写的吧?”

她用手指戳着那个“李”字说:“你看看她下面,我认得出来,这个钩很有特点,不会错的。”

听她说完,我把皱巴巴的发票拿了过来,但我没兴趣研究Karen的下面,既然斯琴一口咬定说是,那就是了。

我把它翻到正面,这张发票面值十块,上面盖了一个红色印章,模模糊糊的,但勉强能辨认出,上面的字样是“港口工业区停车场”。

这么说来,手里的这张发票,正是刚才工业区里,那个古古怪怪的保安给的。可是,Karen为什么会在发票背后写字,又为什么要通过保安的手,交给我们?

我挠头苦想,却根本理不出什么头绪。这时候,斯琴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发生这种事情都是我的责任,要我给她什么交待似的。

我不由得恼羞成怒,啪一声把发票拍在仪表台上,大声说:“早就跟你讲阿福有问题,现在信了吧?”

斯琴的表情慢慢变了,脑子转不过弯来似的,喃喃自语道:“阿福……咦……不会吧……”

我估计直到现在,她还没能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跟“他们杀了小李”的“他们”联系起来。不过这倒正常,男人贪恋美色,女人也一样。恐怕在一些女人心目中,美男子是不会干坏事的,就算干了也不用判刑的。

我找出另一张没用的发票,把香口胶吐了出来,又喝了一口蒸馏水,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斯琴仍然纠结于自己的想法中,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来,低声问我:“你说阿福他,他不会是想要,想要害我吧?”

我安慰她说:“别傻了,当然就是。”

她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表情跟脚气发作一样痛苦,看得我心头暗爽,趁机落井下石道:“好好想想吧,这个阿福跟他的侦探所,有多不对劲!我看啊,搞不好,老六已经被他们害了。”

斯琴显然被我吓到了,咬着嘴唇想了一会,低声说:“现在想起来,好像,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我点了点头,启发道:“嗯,怎么不对劲?”

她又想了一会,开始总结道:“要我说呀,我接活还有试镜的时候,遇到的帅哥也不少啊,从来没像今天那样,给谁弄得五迷三道的。像下午那样,那个阿福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可真是奇怪了。”

斯琴开动了她的小脑瓜,推测说:“哎呀你说,会不会是他把我给催眠了?要不然,就是那杯咖啡,对,咖啡里有迷魂药,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她摇着我的手臂,反复地问:“对不对,你说对不对嘛?”

我诚恳地点头,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一直以来,我从不相信什么催眠术、迷魂烟的传说,那些骗局中的受害者,只是在被骗之后,为了掩饰真正的上当原因——贪财、轻信、同情心泛滥,或者干脆就是脑残——而找来的借口。

像下午斯琴那样,之所以会毫不犹疑地信任阿福,我想,他那仪表堂堂的相貌,是决定性的因素。除此之外,他的笑容、语气、肢体语言、一身名牌,等等,都是极为有力的武器。

阿福这一个人,可能是对心理学有很深的研究,知道怎么获得别人尤其是女人的信任,但要说他会催眠术、会下迷药,还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中招,这样的奇技淫巧,我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不过呢,我并没有打算戳穿她,一来是为了保护她那弱小的自尊心,二来呢,就让她自己吓自己去吧,怎么可怕往怎么想。最好把她自己吓个花容失色,花枝乱颤,要不然,怎么能凸显我的临危不乱,形象伟岸?

于是,我也皱起眉头,抿着嘴唇,装出一副大难临头,焦虑无比的表情。果然,过了十几秒,斯琴的慌乱再次升级,因为这时候的她,想到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她不再摇我的手臂,而是用力狠狠抓紧,紧张道:“坏了,这下坏了!”

我大概猜到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怎么啦?”

斯琴带着哭腔说:“地址!他有我家地址!”

我假装也才发现这一点,啧了一声说:“对哦……”“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她用力掐我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肉里,疼得我嘶嘶地吸气。

我掰开她的手指,抽回手臂,扶着额头做深思状,然后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个嘛,如果不敢在家里住,就到朋友家住两天吧。”

没错,办法当然是有,而且很简单。既然自己家不敢住,那就搬到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呗。也不用去酒店啊、找房子啊什么的,现成的房源,就在你眼前呢。

这位姑娘,小生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嫁,独居单身,一夜情管饭……当然了,这些话只能心里想想,如果说出来,会被当成是心怀不轨,因为我的确是心怀不轨。

说来也怪,从早上见到这个女人,到中午一起吃饭为止,我都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可是,自从下午她在阿福面前表现出花痴样子,我就开始动了占她为己有的念头。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还是阿福那不存在的催眠余波?

斯琴听完这话,开心地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对哦!去小娇那住几天好了!”

我心里一凉,对哦!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年纪的娘们,肯定都有几个闺蜜,去她们那里住就行了,哪里轮得到我?

眼看如意算盘快要落空,突然之间,斯琴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不行喔,要带上肥猫,会害她过敏的。那就去小婉家……也不行,小婉跟她男朋友一起住呢……”

接着,她掰着手指头,一口气数了好几个人,什么冰冰、菲菲、燕子的,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而言之,不方便过去打扰。听她一个个地数过来,我心里不禁暗喜,看起来,鸭子就要飞进我的锅里了。

就在这时,她好像突然想到一样,又叫了一声说:“啊,对了,还有Gary那也可以,他刚跟女朋友分了手……”

一听之下,我不由得心急如焚,Gary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色中饿鬼,我怎么可以由得她跳进别人的火坑——而不跳进我这个呢?

于是我顾不得许多,着急道:“斯琴!我也是自己住!”

她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拖长了声音问:“你?”

我暗叫一声不好,欲擒故纵的功力不够,反而把马脚露了出来。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掩饰道:“嗯,我的意思是,呃……我是说,我们现在总算一条壕沟里的战友了嘛,没有福可以同享,总算有难可以同当……”

斯琴盯着我看,虽然底气不足,我也只好装出一副见义勇为的样子,握拳道:“比如说,现在你没地方住,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这样子……”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她没有一口拒绝,也没有一巴掌拍过来。

斯琴歪着脑袋,似乎正要有所抉择,我趁热打铁道:“你看,说句不好听的,黄淑芬、阿福都那么危险,你去朋友家住,万一他们受了连累,你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对吧?”

她没有说话,我善解人意地继续说:“至于我呢,我就没有这种担心了,反正都湿了鞋,也不在乎趟这脏水了。”

听完这话,斯琴上下打量着我,我以为就快要成功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她却突然扑哧一笑,说:“得了吧你,瞧你这点出息,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告诉你吧,像你这样的狂蜂浪蝶,老娘见得多了!”

我刚才撑出来的气场,一下子就泄了大半,原来这个娘们并不傻,她只是对阿福那样的帅哥缺乏抵抗力,而对我这种类型,几乎是物理免疫。

我刚想说几句话好下台,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嘛,你刚才说的有点道理。今天这事情太诡异了,搞不好害了我的好朋友,我会良心不安的。可是,如果害了你……”

她瞥了我一眼,一本正经道:“那就当是为民除害了。所以说,去你那里住,倒也不是不行,但你要记住两点。第一,老娘可是会武术的,被踢成太监是你自找;第二,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我们现在是战友,所以,你要时刻记着,帮我……”

我抢答道:“讨回那八万块!”

斯琴笑了一下,默许地点头,然后我满心欢喜的,按下手刹。这一刻,事情正跟车子一样,朝着我所希望的方向,慢慢出发。早上第一次见的美女,今晚就能带回家,忽略那些诡异背景的话,这不能不算是一场艳遇——我偷偷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美女,又吞了一口口水——梦幻级的艳遇。

第五章

在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就好像一个聚精会神的猎人,正盯着树丛里的小鹿,压根不会想起自己身后,有可能埋伏着猛兽。

斯琴向我表示,去我家避几天风头之前,要先回她家去搬点行李,还要带上她的宝贝肥猫。于是,车子没有掉头,还是向着原来的方向开去。

她住在罗湖的东边,就快要出关的位置,是布心一个80年代的居民小区。这里的楼又旧又矮,墙壁上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她的住宿条件并不好。这也难怪Karen,为什么一定要逼老六买房,才肯嫁给他了。

我把车开进了小区,停在狭窄的小路旁,更狭窄的两棵树中间。斯琴让我跟她一起上去,好帮忙扛箱子下来。能为未来几天的同居密友效劳,我当然乐意了。

斯琴住在六楼,同样没有电梯,我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走楼梯上去。走进昏暗的楼道,斯琴刚从兜里掏出钥匙,某一间房门的背后,就传来了爪子抓挠木板的声音。

斯琴回过头来,对我笑道:“是我家肥猫,它听得出我的脚步声。”

她打开房门的同时,忽的一下,里面扑出来一个咖啡色的毛团。我定睛一看,原来她口里说的“肥猫”却不是猫,而是一只小泰迪狗。

斯琴蹲下身去,爱怜地摸着肥猫的头,肥猫兴奋地往她身上扑,还伸出舌头来舔她的脸。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一句话,说这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单眼皮是真的,假货是真的,还有你家的狗——对你是真的。

人狗情未了的剧情,在我面前上演了好几分钟,最后,斯琴终于抱起那狗,走进房门,扔下一句:“进来吧.。”

她又回过头来,抱歉一笑:“里面很乱哦。”

我跟着进房一看,嗯哪,她没有骗我,世界上还有第四样真的东西,就是这房子——真的很乱。

想象一下大学里的宿舍,住着八个豪迈的爷们,比那再乱上一点就是了。跟这房间比起来,我的房子可以算是整洁,老六那简直收拾成闺房了。

这房子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风格,一室两厅,狭小的厨房跟卫生间,光线昏暗。一台老式电视机摆在客厅,对面是乱糟糟的沙发,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为杂乱,除了旁边的那张电脑桌。

斯琴从电视上面拿起一个铁罐,肥猫见状,在她脚下更是一蹦三尺高。等喂完了狗粮,她看我站在那里,便笑着说:“你先随便坐一下,我进去收拾点行李,我们就出发。”

其实,不是我不想随便坐,而是根本没地方坐。沙发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衣服,不知道Karen还是斯琴的,从内到外,型号齐全。我走了过去,捡起两件衣服,想要整理出一个能坐的地方,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汪汪!”

我白白吓了一跳,原来不过是肥猫那家伙。它可能以为我要偷东西,不乐意了,站在离我两米的地方狂吠。

房间里传来斯琴的呵斥,却一点作用都没有。我挠了挠头,走到电视机旁边,把铁罐里的狗粮倒了点出来,放在地上。

肥猫警惕地走了过来,看看地上的狗粮,又看看我,迟疑了一会,还是吭哧吭哧地吞了起来。接花献狗这一招,看来效果不错。

等它吃完,我又蹲下身去,摸它的脑袋。它眨巴眨巴眼睛看我,温顺地摇尾巴。这狗东西。

过了一会儿,肥猫经过鉴定分析,可能认为我没什么威胁,就屁颠屁颠地跑进房间,向它主人汇报去了。

我站在客厅里,叉着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那电脑桌上。算起来,自从惹上老六这摊事,我已经整整两天没碰电脑了,还真有点手痒。我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刚一砰鼠标,屏幕就“滋”一声,慢慢亮了起来。原来,这电脑本来就开着。

显示器从模糊到清晰,展现出一个空荡荡的桌面。只在右下角上,有一个不断跳动的图标,是个男性的卡通头像。不用问,这就是斯琴说的“狂蜂浪蝶”中的一个了。

我开多了个QQ程序,输入自己的帐号密码,点击登录。那该死的企鹅却一直在左顾右盼,两分钟过去,就是不肯停下来。我托腮想了一会,移动鼠标,打开IE,输入了一个搜索引擎的地址,然后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小李私人侦探事务所”。

第一条搜索结果,就是他们自己的主页。点击进去,这是一个制作相当粗糙的网页,只在首页上打了个广告,内容是这样的:

小李私家侦探事务所成立于2005年,专业提供珠三角地区手机卫星定位、手机移动通话清单、短信内容查询、婚外情调查取证、捉奸、找人、号码资料、银行余额帐户资料、宾馆入住记录、户籍资料、婚前调查、商务调查、寻人查址、行踪了解、财产调查、债务清欠、私务调查等等服务。本事务所的宗旨是,“诚信第一、保密第一、高效第一”,为客户提供认真、负责、合理合法以及滴水不漏的保密服务。

这样的广告,跟其它私人侦探的也差不多,找不出有什么异样。再看一眼联系方式,电话是我中午打的那个,地址却不一样,虽然同在蛇口,却是在一个住宅区的B座2701。

这就有点奇怪了,中午的时候,我按照老六日记本上的号码,打电话过去,是老怪物跟阿福接的。也就是说,虽然他们是假冒的,却沿用了小李原来的电话号码。那么,为什么地址变了呢?难道说小李在被弄死之前,自己搬了一次公司?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难解释下午在侦探所里,我闻到的那股新装修的气味了。

除了公司简介跟联系方式外,在这个主页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信息。点击页面上方的链接,什么委托方式、人才招聘等等,打开的都是“无法找到该页,HTTP错误404”。

我耸了耸肩,关掉这个页面,继续看其它搜索结果。第二页有一条信息,让我眼睛一亮,写的是:“诚心请教:小李私人侦探所有用吗?真的可以……???”

我赶紧点击进去,指向深圳本地宝论坛上的一个帖子。这个楼主很懒,帖子内容只有两个英文,“RT”。

在不多的五个回复里,只有两个看起来是相关的。

三楼的回复:“没用,骗钱的,骗了我八千块。”

五楼的却说:“超级好用!!!我联系上了小时候最疼我的外婆!她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我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不管五楼这个是不是托,照他们说的来看,这个小李侦探所的主要业务,就是帮客户跟另一个世界的亲友联系了。这种职业其实自古有之,像电视剧中常见的问米婆;同样的,对于灵媒是否管用的疑问,也是从过去到未来,一直会流传下去。

再看其它的搜索结果,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我瞄一眼桌面右下角,狂蜂浪蝶的头像已经换了另一个,我的企鹅却让然在左右张望,就是不肯上去。

这时候,我听见身后的响动,便回过头去。是斯琴从房间里出来,屁股后面是超级跟屁虫肥猫。她走到沙发这边,收拾上面的衣物,我随口提醒:“你QQ很多人找哩。”

她头也不抬地说:“不理”,捡起几件引人遐想的小衣服,就又回房间里去了。

我再次把视线放在屏幕上,挠挠头,在搜索栏里输入:

黄淑芬。

如我所料,这个名字实在太烂大街了,竟然有159后面三个零,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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