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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4:2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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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玛格丽特·米切尔,张杰 张璘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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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三卷本)

飘(三卷本)试读: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斯嘉丽·奥哈拉并不漂亮,但是男人们很少会意识到这一点。当塔尔顿家的双胞胎兄弟被她的魅力俘获时,也是如此。她的母亲是一位法兰西后裔的海滨贵族,而她的父亲是面色红润的爱尔兰人。她的脸上既有母亲的娇柔,又有父亲的粗犷,两种特征显得不太协调。但是,这是一张引人注目的面孔,她有着尖尖的下巴和宽阔的牙床,双眼是淡绿色的,没有掺杂丝毫褐色,睫毛乌黑浓郁,眼角微微翘起。两道向上倾斜的,又黑又浓的眉毛,在她木兰花般白皙的肌肤上划出了一条惊人的斜线。南方的女性万分珍惜这样白皙的皮肤。她们非常小心地用帽子、面纱和连指手套等保护着,唯恐被佐治亚的炎热太阳晒到。

塔拉是斯嘉丽父亲的种植园。一八六一年四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斯嘉丽和塔尔顿家的双胞胎兄弟,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坐在塔拉走廊的阴凉里,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她的新连衣裙是绿花平纹细布的,十二码长的布料在裙箍上起伏飘展着,和她脚上的绿色摩洛哥羊皮的平跟便鞋显得非常般配。那双鞋是她父亲最近才从亚特兰大带给她的。她的小蛮腰只有十七英寸,是周围三个县里最纤细的。这件连衣裙让她的身段显得非常完美。她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胸部已经发育成熟,那件紧绷贴身的巴斯克衫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这一点。尽管散开的长裙让她显得格外端庄,光滑盘拢的发髻令她看起来非常矜持,那双交叠放在大腿上的白皙小手使她显得特别文静,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她的真实自我。这张小心翼翼、甜美的脸上,绿色眼睛是骚动不安的、任性的和充满了欲望的,与她高尚稳重的气质截然不同。她的行为举止是她母亲的谆谆教导和奶娘更加严厉约束的结果;但眼睛是她自己的。

双胞胎兄弟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透过新装的高大玻璃窗,望着明媚的阳光。他们穿着高及膝盖的长筒靴,小腿肚子因为经常骑马而鼓得像马鞍一样。他们谈笑着,双腿漫不经心地交叠在一起。他们今年十九岁,身高六英尺二英寸,骨骼修长,肌肉坚实,脸庞晒得黝黑,还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他们的眼睛里流露着快乐和傲慢,穿着相同的蓝色外套和深黄色长裤。他们长相相似,就像两个棉桃一般。

外面,傍晚的阳光正斜照在庭院里的山茱萸上,在新绿的映衬下,一簇簇浓密的白色花朵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双胞胎的马就拴在车道上,两匹高头大马的毛色像主人的头发般火红。马腿旁是一群不停吠叫的,瘦弱且紧张不安的猎犬。不论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去哪儿,它们都紧随不舍。在稍远点的地方,躺着一条长着黑斑的白色达尔马提亚狗。它的鼻子紧贴着前爪,一动不动地等着两个小伙子回家吃饭。

这些猎犬、马和双胞胎整天都形影不离,亲密得胜过家人。他们都是身体健康而毫无思想的年轻动物。他们保养良好,举止优雅而且活泼好动。和所骑的马一样,他们都精力充沛,而且极具危险性。不过,对于那些懂得操控他们的人来说,他们是温和可爱的。

虽然生来就享受着种植园的舒适生活,从婴儿时起就有人悉心照料,但是坐在走廊里的三人,面部一点也不松弛呆滞。他们拥有乡下人的强壮和活力,因为一辈子都生活在广阔的天地里,从来不在枯燥的书本上花费一点儿心思。按照奥古斯塔、萨瓦纳和查尔斯顿的标准,佐治亚州北部的克莱顿县的生活才刚起步,而且有些粗野。南部开发较早。沉着稳重的南方人瞧不起北部的佐治亚人。但是,在佐治亚北部,只要在重大的事情上精明能干,这里的人们就不以缺乏传统教育的社交礼节为耻。种好棉花,骑技娴熟,枪法精准,舞步轻盈,体面地追捧女人以及豪饮不醉,这些才是他们最关心的大事。

双胞胎兄弟在这些方面都表现不俗。同样与众不同的是他们那众所周知的从书本中学习知识的无能。和全县的其他任何一家相比,他们家拥有更多的金钱、马匹和奴隶。可是,和他们的大多数穷白佬邻居比起来,他们兄弟上学读书都少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这个四月的傍晚,斯图尔特和布伦特才在塔拉种植园的走廊里消磨时光。他们刚被佐治亚大学开除。这是两年内第四所大学把他们扫地出门了。他们的哥哥,汤姆和博伊德,和他们一起回家了,因为他们不想继续留在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不受欢迎的学校。斯图尔特和布伦特认为他们最近一次被开除实在太搞笑了。去年离开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以后,斯嘉丽就一直懒得翻书,所以,和双胞胎一样,她也觉得这件事挺好玩的。“我知道你们俩不在乎被学校开除,汤姆也无所谓,”她说,“可是,博伊德怎么办呢?他是那种想接受教育的人。你们俩接二连三地连累他被弗吉尼亚大学、亚拉巴马大学和南卡罗来纳大学开除。现在又是佐治亚大学。照这样下去,他永远也完不成学业啦!”“噢,他可以到费耶特维尔的帕马利法官事务所去学法律。”布伦特满不在乎地答道,“还有,这件事真的无所谓啦。不管怎么样,学期结束之前我们都得回家的。”“为什么?”“战争呀!笨蛋!战争随时就会爆发。你难道认为战争期间我们还会有人留在学校里吗?”“你们知道不会发生战争的,”斯嘉丽厌恶地说,“都只不过说说而已。哎,就在上个星期,阿什利·威尔克斯和他父亲对我父亲说,我们在华盛顿的专员会和林肯先生达成——达成——一个关于南部邦联的和解协议呢。不管怎样说,北方佬被我们吓坏了,不敢打仗。不会有战争的。我听烦了关于战争的谈话。”“不会有战争!”双胞胎气愤地大叫起来,好像他们被欺骗了似的。“哎,亲爱的,战争肯定会爆发的!”斯图尔特说,“北方佬可能害怕咱们。可是,自从前天博雷加德将军把他们炮轰出萨姆特堡以后,他们只好打仗了。否则,他们就会在全世界面前被贴上“胆小鬼”的标签。哎,南部邦联——”

斯嘉丽嘟起嘴,显得不耐烦起来。“只要你再说一声‘战争’,我就进屋,关门。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讨厌‘战争’一样讨厌过一个词,除非那个词是‘脱离联邦’。爸爸从早到晚都在谈论战争,所有那些来看他的绅士们也嚷嚷着萨姆特堡、州权、阿贝·林肯等。太烦人了,我真想大喊大叫!而且,所有的男生也都谈论这些和他们的军队。今年春天,哪场舞会都不好玩,因为男生都不谈论别的话题了。唯一高兴的是圣诞节以后佐治亚才宣布脱离联邦,要不然,圣诞晚会也没指望了。如果你们再提‘战争’,我就立马进屋。”

斯嘉丽说话算话,因为她从来就不能容忍任何不是以她为主的谈话。但是,她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酒窝变得更深了,粗硬浓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蝴蝶的翅膀似的。正如她所料的那样,俩小伙儿被迷住了。他们忙不迭地因为惹她心烦而道歉。他们并不因为她对战争不感兴趣而减少对她的好感,实际上,他们更加喜欢她了。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与女人无关。他们把她的态度看作是她女性气质的证明。

把他们从令人讨厌的战争话题转移以后,她继续兴致勃勃地谈论他们目前的处境。“你俩再次被学校开除,你们的母亲都说什么了?”

两人看起来有些不大自在。他们想起三个月前,他们被弗吉尼亚大学请退回到家时,母亲的那番表现。“这件事啊,”斯图尔特说,“她还没有机会说什么呢。我们俩和汤姆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还没起床呢。汤姆半路上去了方丹家,我们就直接到这里来了。”“难道昨天晚上你们到家时她没说什么吗?”“昨晚我们运气可好啦。就在我们到家之前,我妈上个月在肯塔基买的那匹公马送来了。家里好不热闹啊。那匹高大的畜生——它是一匹高头大马,斯嘉丽;你一定得告诉你爸,叫他立马去瞧瞧——在来的路上,那畜生咬下了马夫的一大块肉;在琼斯博罗,它又踩伤了我妈派去接火车的两个黑小子。就在我们到家之前,它差点儿把马棚给踢倒了,还差点把‘草莓’——我妈的那匹老公马给踢死。我们到家时,我妈正在马棚里拿着一口袋糖哄它,让它平静下来。这招还真管用。黑奴们都双手抱着椽子,悬挂在上面,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都吓坏了。可是,我妈就像对待家人似的一直跟那匹马说话,而它就吃着她手里的东西。没人能像我妈那样跟马打交道。看见我们时,她说:‘天哪,你们四个又回家来干什么呀?你们真是比埃及的瘟疫还要糟糕!’这时,那匹马开始‘呼哧呼哧’并且用后腿站了起来,她说:‘赶快离开这里!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它紧张了吗,亲爱的大宝贝。明天早晨我再收拾你们四个!’于是,我们就上床睡觉了。今天早晨,在她抓住我们之前,我们溜了出来,留下博伊德一个人去应付她。”“你们觉得她会打博伊德吗?”和该县的其他人一样,斯嘉丽永远都无法习惯瘦小的塔尔顿太太的做法。她对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非常专横;只要有必要,她还会用鞭子抽打他们的脊背。

比阿特丽思·塔尔顿是个闲不住的女人。她不仅经营着一个大棉花种植园,管理着一百个黑奴,抚养着八个孩子,还拥有一个全州最大的种马养殖场。她是个急性子,动不动就因为四个儿子的频繁争吵而大动肝火。虽然不准许任何人鞭打她的马或者黑奴,但是她觉得偶尔揍一顿她的几个男孩子也没啥坏处。“她当然不会揍博伊德。她从来都没怎么打过博伊德,这不仅因为他是老大,而且还因为他是我们当中最矮的那个。”斯图尔特对自己六英尺二英寸的个头儿颇为得意,“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他留在家里,让他去向妈妈解释所有事情的原因。万能的上帝啊,妈妈应该别再打我们了!我们两个十九岁,汤姆二十一岁,她却还当我们是六岁孩子一样。”“你们的妈妈明天会骑那匹新马去参加威尔克斯家的户外烧烤吗?”“她想骑,但爸爸说那匹马太危险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女孩子们都不让她那么做。她们说要让她至少一次像个淑女,坐在马车里去参加一场聚会。”“希望明天不要下雨。”斯嘉丽说,“最近几乎天天下雨,都一个星期了。要是户外烧烤变成室内聚餐,那真是太糟糕了。”“嗯,明天肯定是晴天,而且会热得像六月天。”斯图尔特说,“看看那夕阳,我还从没见过比这更红的太阳呢。你总是可以通过晚霞来判断天气。”

他们向外望去,目光越过新翻耕的杰拉尔德·奥哈拉的无边无际的棉田,一直落到红红的地平线上。现在,太阳缓缓地落入了弗林特河对岸的群山后面一片高低起伏的红霞中,四月白天的温暖也渐渐消退,弥漫着芬芳的丝丝凉意。

那一年,春天来得早。几场温暖的急雨过后,粉红的桃花突然纷纷绽放,山茱萸把昏暗的河边湿地和远处的山岗都点缀上了白色的星星。春耕已经接近尾声。落日的血红色霞光把新耕开的佐治亚的红土沟映照得更加红艳。湿润而饥饿的土地已经翻开,等待着人们撒上棉籽。犁沟的沙顶上是淡淡的粉红,而沿着渠沟的两侧是朱红的、猩红的和暗红的。粉刷洁白的种植园砖房好像是一座小岛,置身于荒凉的红色大海中。这片大海浪花翻滚,波动起伏,汹涌澎湃;那些粉红尖顶的波浪四处飞溅时,它忽然僵化不动了。因为这里没有又长又直的犁沟,像在平坦的佐治亚中部的黄土地上或者海滨种植园里肥沃的黑土地上见到的那样。在佐治亚北部,连绵起伏的山脚下,土地都被翻耕成了无数弯弯曲曲的垄沟,以免肥沃的土壤被冲刷到河底去。

这是一块令人头晕目眩的红土地。雨后的泥土红似鲜血,干旱季节则像砖粉遍地。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棉花种植地,也是一块美好舒适的土地,这里有洁白的房屋,和平安宁的翻耕过的田地和缓缓流淌的黄色的江河小溪。但是,在这片土地上,耀眼夺目的阳光和浓密的树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种植园上的空地和绵延数英里的棉田微笑着迎接温暖的太阳。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安详。种植园的边上是一片片未开发的树林。即使在最炎热的中午,那里也是幽暗而凉爽的,同时还显得有些神秘和凶险。那些沙沙作响的松树多年来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并且用轻柔的叹息声发出威胁:“小心点!小心点!我们曾经拥有你们。我们可以再把你们收回来。”

走廊里三个人的耳边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马具链子的叮当声和黑奴们尖利的、无忧无虑的嬉笑声——那些农工和骡马从田里回来了。从房子里飘过来斯嘉丽的母亲埃伦·奥哈拉温柔的声音,她正在呼唤替她提钥匙篮的黑女孩。一个尖锐稚嫩的声音回答着:“太太,来啦。”接着传来了从后面过道走向烟熏室的脚步声。埃伦过去给回家的农工们分配食物。瓷器的碰擦声和银器的叮叮声说明波克——男仆兼管家——在布置晚饭的餐桌了。

听到这些最后的声响,双胞胎意识到他们该动身回家了。然而,他们不想回家面对他们的母亲,所以他们在塔拉种植园的走廊里赖着不走,心里盼望着斯嘉丽请他们吃晚饭。“你看,斯嘉丽。关于明天的事,”布伦特说,“不能只是因为我们不在家,不知道烧烤和舞会的事情,就成为我们明天晚上没法和你跳很多舞的理由啊。你没有答应他们跳所有的舞吧,是不是?”“唔,我答应了!我怎么知道你们都会在家呢?我可不能冒险当一朵壁花,干等着你们两位吧。”“你当壁花?”两个小伙子放声大笑起来。“你看,亲爱的。你得和我跳第一首华尔兹,和斯图跳最后一首,然后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还像上次舞会那样,我们坐在楼梯平台上,让奶娘金喜来算命。”“我可不喜欢算命。你知道,奶娘说过我会嫁给一个头发乌黑、胡须黑长的绅士。可我不喜欢黑头发的绅士。”“你喜欢红头发的,是不是,亲爱的?”布伦特笑呵呵地说,“现在,快说,你答应和我们跳所有的华尔兹,并且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如果你肯答应,我们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斯图尔特说。“什么?”斯嘉丽叫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听到这个词一样,变得警觉起来。“是我们昨天在亚特兰大听到的那个消息吗,斯图?如果是的话,你知道,我们可是答应过不说出去的。”“嗯,噼里小姐告诉我们的。”“哪个小姐?”“你知道的,那个住在亚特兰大的阿什利·威尔克斯的亲戚,噼里啪啦·汉密尔顿小姐,是查尔斯和梅拉妮·汉密尔顿的姑妈。”“哦,我知道。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傻的老太婆呢。”“对,昨天在亚特兰大,我们等火车回家时,她的马车正好从车站经过。她停下来和我们说话,告诉我们明天晚上,在威尔克斯家的舞会上,有一桩订婚要宣布。”“唔,我听说过的,”斯嘉丽失望地说,“她的那个傻侄子查利·汉密尔顿和霍妮·威尔克斯。已经好几年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迟早会结婚的,尽管他本人对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冷不热的。”“你觉得他傻吗?”布伦特盘问道,“去年圣诞节你可是让他围着你团团转呢。”“我难道能让他不转嘛,”斯嘉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觉得他是个讨人厌的娘娘腔。”“不过,明晚要宣布的不是他的订婚,”斯图尔特得意扬扬地说,“是阿什利和查利的妹妹,梅拉妮小姐订婚!”

斯嘉丽的脸色没有变化,可是嘴唇发白,就像一个人被冷不防重重地打了一下。在震惊之余,她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斯嘉丽呆呆地望着斯图尔特,脸色还是那么平静。斯图尔特干什么都不过脑子,他想当然地以为她只是大吃一惊,而且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噼里小姐告诉我们,他们原打算明年再宣布订婚,因为梅丽小姐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是,人们到处都在谈论战争,两家人都觉得还是尽快完婚比较好。所以,明天晚上他们会在晚饭期间宣布这件事。现在,斯嘉丽,我们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得答应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呀。”“当然,我会的。”斯嘉丽机械地说道。“和我们跳所有的华尔兹?”“所有的。”“你太可爱了!我打赌,其他男生都要气得跳脚发疯了。”“让他们发疯好了,”布伦特说,“我们俩能对付他们。你看,斯嘉丽。明天上午的烧烤跟我们一起坐吧。”“什么?”

斯图尔特又说了一遍他的请求。“当然。”

双胞胎喜不自禁地互相看着对方,但是心里感到有些惊讶。尽管他们认为自己是斯嘉丽偏爱的追求者,但是他们还从来没有如此轻易地得到过这样友爱的承诺。她通常让他们百般乞求,而她总是敷衍他们,不置可否;他们生闷气时,她就会开心地大笑;他们发怒时,她就会漠然视之。而这次呢,她实际上已经答应了他们明天全部的活动——烧烤时坐在一起,陪他们跳所有的华尔兹并共进晚餐(他们会想方设法让每支舞曲都是华尔兹!)。有了这一切,被大学开除也值了。

这次成功激起他们新的热情。他们谈论着明天的烧烤、舞会以及阿什利·威尔克斯与梅拉妮·汉密尔顿。他们抢着说话,开着玩笑,为多方暗示着要人家请吃晚饭而取笑自己。这样闹了好长一会儿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斯嘉丽后来几乎没怎么说话。不知道怎么,谈话的气氛变了。到底如何变的,双胞胎弄不明白。但是,下午的那股高兴劲儿已经荡然无存了。斯嘉丽好像对他们的谈话表现得心不在焉,尽管她回答得都挺对的。意识到遭遇了无法明白的事情,他们对此感到困惑而不安。他们又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看了看手表。

太阳已经坠坠地快落到新耕的田地上了。河对岸高高的树林隐隐地显出黑色的轮廓。家燕飞快地掠过场院。蹒跚的小鸡、摇摆的鸭子和昂首阔步的火鸡正散乱地从田里往家走去。

斯图尔特大吼了一声:“吉姆斯!”等了一会儿,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高个黑人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房子后面跑了过来,朝拴着的两匹马走去。吉姆斯是他们的贴身仆人,和那几条狗一样,整天跟着他们到处转悠。他曾是他们的童年玩伴。在双胞胎十岁生日时,父母把他送给了他们。一见到吉姆斯,塔尔顿家的猎犬立刻从红红的尘土中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期待着主人的到来。两个小伙子躬身与斯嘉丽握手道别,并告诉她,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到威尔克斯家等她。然后,他们沿着人行道匆匆离去,翻身上马,吉姆斯跟在后面。他们顺着两旁耸立着柏树的林荫道一溜小跑,同时不停地朝斯嘉丽挥动帽子大声告别。

转过尘土飞扬的弯道,看不到塔拉种植园之后,布伦特勒住马,在一片山茱萸树丛下停了下来。斯图尔特也停了下来。那个黑奴在他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两匹马感受到了放松的缰绳,开始伸长脖子,低头去啃鲜嫩的春草。那些猎犬又在松软的红土上躺了下来,眼巴巴地仰头望着那些在苍茫的暮色中盘旋的家燕。布伦特那张天真的大脸露出既困惑又气愤的表情。“老实说,”他说,“你不觉得她应该请我们留下来吃晚饭吗?”“我本来觉得她会的,”斯图尔特说,“我一直等着她请我们,但是她没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过,我总觉得她应当留我们吃饭。毕竟这是我们回家后的第一天,她也好久没有见过我们了。而且,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她呢。”“在我看来,我们刚到时,她非常高兴见到我们。”“我本来也这么想。”“然后,大概半个小时前吧,她变得安静起来,好像有点头痛了。”“我注意到这一点了,可我当时没放在心上。你觉得是什么让她不舒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说的话把她惹毛了?”

他们两人想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想不出来。还有,斯嘉丽一生气,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可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克制自己。”“对,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地方。她生气时不会冷冰冰、令人讨厌地晃来晃去,她会当面说出来。不过,一定是我们说了或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了,她看起来有些难过。我发誓,刚来的时候,她很高兴见到我们,还想留我们吃晚饭的。”“不会是因为我们被开除了吧?”“见鬼。才不是呢!别傻了。我们告诉她的时候,她笑得开心着呢。还有,在读书学习这件事上,斯嘉丽一点儿也不比我们更上心。”

布伦特在马鞍上转过身去,冲着黑人马夫喊道:“吉姆斯!”“干啥?”“你听见我们和斯嘉丽小姐的谈话了?”“没有呀,布伦特先生!您咋觉得俺会偷听你们白人说话呢?”“偷听,我的上帝啊!你们这些黑奴知道发生的每件事。哎,你这个撒谎精。我亲眼看到你偷偷地绕过走廊的拐角,然后蹲在墙边的栀子花丛里。现在,你到底听见我们说了什么话惹斯嘉丽小姐生气——或者伤心了?”

在这样的恳求下,吉姆斯不再假装没有偷听谈话,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没啥呀。俺没注意到你俩说啥惹她发毛的话哩。俺觉得她非常高兴见到你们,而且还非常想念你们。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说啊说啊,直到你们谈起阿什利先生和梅丽小姐的婚事,她就安静下来了,像有老鹰从头顶飞过的小鸟一样。”

双胞胎互相看看对方,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搞懂状况。“吉姆斯是对的。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斯图尔特说,“主啊!对她来说,阿什利不算什么,只是个朋友而已。她没有迷恋他,我们才是她为之迷恋的。”

布伦特点头赞同。“不过,你觉得是不是因为,”他说,“阿什利没告诉她明天晚上宣布订婚的事情。她生气是因为他先告诉了其他人,而没有告诉她?女孩子总是对了解这种事情非常上心。”“嗯,有可能,但是就算他没告诉她是明天订婚,又能怎样呢?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一个秘密,一个惊喜啊。男人有权利对自己的订婚保持低调,不是吗?要不是梅丽小姐的姑妈泄漏消息,我们也不会知道的。但斯嘉丽一定知道他早晚会娶梅丽小姐的。哎,我们已经知道了好多年了。威尔克斯和汉密尔顿两家一直都是近亲结婚。每个人都知道,他很可能有一天会娶她的,就像霍妮·威尔克斯要嫁给梅丽小姐的兄弟查尔斯一样。”“哎呀,我不要想这件事了。不过,她没请我们留下吃晚饭真不好。我发誓,我不想回家,不想听妈妈为了我们被开除的事情大发脾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博伊德现在已经劝得她心平气和了。你知道那个小矮子讨厌鬼有多么油嘴滑舌,你知道他总是能让她心平气和。”“对呀,他能做到的。不过博伊德需要时间呢,他得不停地兜圈子来劝说妈妈,一直到把妈妈说晕了。妈妈就会让他别说了,省下口水去干他的律师工作。不过,他恐怕还没来得及开好头呢。哎,我敢打赌,妈妈一定还在为那匹新马的事情激动不已。在今晚坐下来吃晚饭看到博伊德之前,她都不会意识到我们又回家了。没等吃完饭,她肯定就会变得怒气冲天,暴跳如雷了。十点钟之前,博伊德估计没有机会对她说,校长用那样的方式训斥了你我之后,咱们无论谁再留在学校的话都极不光彩。要等博伊德劝得妈妈改变态度,转过来生校长的气,并且责备博伊德为什么不开枪打死他,那得到半夜了。不行,我们要半夜以后才能回家。”

双胞胎垂头丧气地互相看了看对方。面对桀骜不驯的野马、混乱不堪的枪战或者被激怒的邻居,他们一点儿都不害怕。但是,对红发母亲毫不留情的责骂和毫无顾虑抽打在屁股上的马鞭,他们却是怕得要命。“嗯,你看,”布伦特说,“我们去威尔克斯家吧。阿什利和姑娘们会高兴地留我们吃晚饭的。”

斯图尔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别,咱们不能去那里。他们一定在为明天的烧烤忙得焦头烂额呢,况且——”“噢,我都忘了那事了。”布伦特急忙说道,“对,咱们不能去那里。”

他们冲着马吆喝了几声,然后默默地向前骑了一阵子。被太阳晒黑的斯图尔特两颊窘得发红。一直到去年夏天,斯图尔特都在追求英蒂雅·威尔克斯。双方的家人和全县的人也都觉得这事儿挺靠谱的。大家都觉得也许冷静内敛的英蒂雅会让他变得文雅平和。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热切地希望这样。斯图尔特本来可以和英蒂雅结婚的,但是布伦特不满意。布伦特喜欢英蒂雅,可是觉得她的长相太一般,性格太温顺,他自己就没法爱上她,因此在这件事上也就没法和斯图尔特观点一致了。这是双胞胎的兴趣第一次发生了分歧。他弟弟居然会被一个在他看来相貌平平的姑娘迷住,布伦特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后来,去年夏天,在琼斯博罗的橡树林举办的一场政治演讲会上,他们两人突然发现了斯嘉丽·奥哈拉。他们认识她已经很多年了。从童年时,她就是一个最受欢迎的玩伴,因为她几乎和他们一样,会骑马,会爬树。可是现在,他们惊奇地发现她已经出落成一位年轻女士,而且是全世界最迷人的女士。

他们第一次注意到了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绿眼睛,开怀大笑时深深的酒窝,小巧可爱的手脚和纤纤细腰。他们睿智的话语哄得她开心地笑个不停。他们觉得她认为他们是一对出色的小伙子,于是更加拼命地表现自己。

那是双胞胎人生中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从那时起,每当谈论这件事,他们总是感到纳闷,为什么他们以前没有注意到斯嘉丽的迷人魅力。

他们一直都没得出正确答案。而正确的答案是,斯嘉丽那天打定主意要吸引他们的注意。斯嘉丽生来就不能容忍任何男人爱上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女人。在那场政治演讲会上,她简直无法直视英蒂雅·威尔克斯和斯图尔特在一起,她的掠夺本性被激起了。不满足于只拥有斯图尔特,她同时也不停地诱惑布伦特。最终,她完全彻底地征服了他们两个人。

现在他们两人都爱上了她。英蒂雅·威尔克斯和洛夫乔伊的莱蒂·芒罗一点儿都不重要了。布伦特曾经半真不假地追过莱蒂·芒罗。他们没有想过,万一斯嘉丽选中了他们中的一个时,输的那个该如何是好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吧。目前,对同一位姑娘的看法一致,他们感到非常满意,彼此也都不吃对方的醋。对于这种情形,邻居都感到很有趣;而他们的母亲却感到很烦心,她不喜欢斯嘉丽。“如果那个狡猾的小妖精接受了你们中的一个,那就是你们活该,”她说,“说不定她会同时接受你们两个。那时你们就只好搬到犹他州去了,前提是摩门教徒能够接纳你们。我对这一点很是怀疑……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两人会为了那个口是心非的、矮小的、绿眼睛的坏丫头而喝得酩酊大醉,互相吃醋,最后用枪崩了对方。不过,那样的话,也许并非是一件坏事。”

政治演讲会的那天以后,只要英蒂雅在场,斯图尔特就会局促不安。

并不是因为英蒂雅责备了他,或者她的言谈举止间流露出她清楚地知道他出人意料的移情别恋。她太淑女了。可是和她在一起时,斯图尔特总觉得心虚内疚、坐立不安。他很清楚,是自己想方设法地让英蒂雅爱上了他;他也知道她现在仍然爱他。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不绅士了。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她——对她拥有的那种沉着稳重的良好修养,博览群书和所有的高贵品质,他都十分欣赏。但可恶的是,和斯嘉丽的光彩夺目与活泼多变的魅力比起来,英蒂雅显得苍白无力、单调乏味,而且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和英蒂雅在一起,你永远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而和斯嘉丽在一起,你压根儿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这一点就足够让男人精神错乱了,而且还别具魅力。“那么,咱们去凯德·卡尔弗特家吃晚饭吧。斯嘉丽说凯瑟琳已经从查尔斯顿回来了。说不定她知道些我们还没听说过的关于萨姆特堡的消息呢。”“凯瑟琳才不会知道呢。我赌你双倍,她甚至都不知道碉堡在海港那儿。在我们发动炮轰之前,她更不知道那里到处都是北方佬。她所知道的也就是她参加过的舞会和她前前后后结识的那些花花公子。”“好吧,去听听她叽里呱啦地胡扯也挺好玩的。在妈妈上床睡觉之前,好歹那里是个藏身的地方。”“好,太好了!我喜欢凯瑟琳,她很有趣。我也想了解有关卡罗·雷特和其他查尔斯顿人的消息;可是我绝对受不了和她的北方佬继母坐在一起再吃顿饭!”“别太计较了,斯图尔特。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的。”“我才没和她计较呢。我有些同情她。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让我觉得同情的人。她太关心人了,总想把事情做对,让你感到无拘无束。可是她的做法和话语恰恰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她让我如坐针毡!她认为南方人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她甚至把这话告诉了妈妈。她害怕南方人。每次我们在她家的时候,她都好像害怕得要命。她让我想起一只蹲在椅子上的瘦弱母鸡,双目茫然,好像受到了惊吓。只要有人稍微弄出一点声响,她就会扇动翅膀并嘎嘎大叫起来。”“哎,这事你可不能怪她。你的确开枪打伤了凯德的腿。”“好吧。可我当时喝醉了,否则我才干不出那事来。”斯图尔特说,“而且,凯德从来没有记恨我。凯瑟琳、雷福德,还有卡尔弗特先生也没记恨我呀。就是那个北方佬后妈。她大声尖叫,说我是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人;还说和野蛮的南方人在一起,文明人就很不安全。”“哎,这事你可不能怪她。她是个北方佬,不怎么注重礼节;而且,不管怎么说,你的确射伤了凯德,而凯德是她的继子。”“哎,见鬼!那也不能成为羞辱我的借口吧!你是妈妈的亲儿子。但是那次托尼·方丹打伤你的腿,她大吵大闹了吗?没有啊。她只是派人把老方丹医生请来,帮你包扎了一下。她还问托尼的枪的准星出了什么问题,并且说她猜是酒精影响了他的枪法。还记得那句话让托尼多么抓狂吧?”

兄弟两个都大笑起来。“妈妈真是个怪人!”布伦特衷心地赞道,“她永远会把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而不会让你当众出丑。”“是啊。可今晚我们到家时,她很可能要当着爸爸和姑娘们的面让我们大大出丑呢,”斯图尔特沮丧地说,“听着,布伦特。我猜这意味着我们去不成欧洲了。妈妈说过,要是再被另一所大学开除,我们就别想参加欧洲巡回大旅行了。”“哎,见鬼!我们才不在乎呢,是吧?欧洲有什么好看的?我敢打赌,那些外国人拿不出一样咱们佐治亚州没有的东西。我敢打赌,他们的马没有咱们的快,他们的姑娘没有咱们的漂亮。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的任何一种黑麦威士忌酒都比不上爸爸的。”“阿什利·威尔克斯说,他们有数不清的自然风景和音乐。阿什利喜欢欧洲,他总是在谈论欧洲。”“嗯,你知道威尔克斯家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怪人,喜欢听音乐、看书、欣赏风景。妈妈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祖辈来自弗吉尼亚。她说弗吉尼亚人非常看重这类东西。”“那就都给他们好了。我只要有一匹好马骑,有美酒喝,有好姑娘追求,再有个放荡的姑娘一起玩就行。随便任何人都可以去欧洲。咱们干吗在乎错过大旅行呢?假如我们在欧洲时,战争爆发了呢?我们没法尽快赶回家呀。我宁愿上战场,也不想去欧洲。”“我也是啊,随便哪天。听着,布伦特。我知道咱们可以到哪里吃饭了。咱们骑马穿过沼泽地,到埃布尔·温德家去。告诉他我们四个又回家啦,随时可以参加操练。”“这个主意挺好!”布伦特兴致勃勃地喊道,“咱们能听到各种关于军队的消息,还能弄清楚他们最终决定采用哪种作为军装的颜色。”“要是义勇兵军装的话,我去参军才见鬼呢。穿着那种宽松的红裤子,像是个娘娘腔,那看起来就像是女人的红色法兰绒衬裤。”“少爷要到温德先生家去?如果去的话,您不会吃到像样的晚饭了。”吉姆斯说,“他们的厨师死啦,还没买到新的。他们找了个女人做饭,那些黑鬼告诉俺她是整个州最糟糕的厨师。”“上帝啊!他们为什么不再买个厨师?”“贫贱的白人怎么能买得起黑鬼?他们家从来就没拥有超过四个黑鬼。”

吉姆斯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鄙视。他自己的社会地位相当稳固,因为塔尔顿家拥有一百个黑奴。而且像所有大种植园主的奴隶那样,他瞧不起那些只有几个奴隶的小农场主。“冲你这话,我要打脱你一层皮!”斯图尔特凶巴巴地喊道,“不许你叫埃布尔·温德‘贫贱的白人’。他的确是穷,但是他不下贱。任何人,不管黑奴还是白人,只要说他的坏话,我绝不轻饶。全县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不然队里怎么会选他当中尉呢?”“俺可弄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吉姆斯答道,丝毫没有受到主人咆哮的影响,“在俺看来,他们都是从有钱人中选出军官,而不是从穷困潦倒的废物中去选。”“他不是废物!你是要把他跟像斯莱特里那些真正的白人废物相比吗?埃布尔只是不富裕罢了。他确实是个小农场主,不是大种植园主。但是,既然那些小伙子认为可以选他当中尉,那么任何黑小子就不能放肆地谈论他。队里知道自己选择的是谁。”

骑兵队是三个月前成立的,就是佐治亚州脱离联邦的那天。从那以后,那些新兵就一直在盼望着打仗。尽管不乏各种提议,但这支队伍至今没有命名。正像对于军装的颜色和款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那样,对于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都不愿意放弃。“克莱顿野猫”、“好战者”、“北佐治亚轻骑兵”、“义勇兵”、“内陆步枪队”(尽管这支队伍将配备手枪、军刀和单刃猎刀,而不是步枪)、“克莱顿邦联军”、“热血与雷鸣者”、“壮汉和有备者”等都有支持者。这些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大家提到这个组织时,都称其为“队伍”。不管最终采用了多么高调的名字,一直到最后解散,大家都只是称他们为“队伍”。

军官由成员选举产生,因为除了参加过墨西哥战争和塞米诺尔战争的几个老兵外,全县谁也没有从军的经历。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喜欢和信任的老兵当了队伍的头领,大家都会看不起他。大家全都喜欢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和方丹家的三兄弟。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大家都拒绝选他们,因为塔尔顿家的人太容易醉酒,太喜欢玩乐;方丹兄弟则是脾气暴躁而又凶残。阿什利·威尔克斯当选为上尉,因为是他是全县最棒的骑手,而且大家都指望他的沉着冷静能够维持队伍的秩序。雷福德·卡尔弗特被任命为中尉,因为人人都喜爱他;埃布尔·温德被选为少尉,是因为他是沼泽地猎人的儿子,而他本人是一个小农场主。

埃布尔是个精明、严肃的高个子。他不识字,但是心地善良。他比其他小伙子年长。在女士面前,他和他们一样彬彬有礼,甚至表现更佳。队伍里很少有媚上傲下的现象。他们的父辈和祖父辈绝大多数都是从小农场主开始发财致富的,所以他们不会那么势利。还有,埃布尔是队伍里最好的射击手,一个真正的神枪手,他能够在七十五码外瞄准一只松鼠的眼睛;他也熟知野外生活的一切,会在雨中生火,追踪动物,寻找水源。队伍很尊重有真本事的人。而且,由于大家都喜欢他,所以让他当了军官。他非常珍惜这份荣誉,一点都没显得骄傲自负,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本分而已。尽管男士们不计较他的低微出身,可是那些种植园主们的太太和他们的奴隶却对此耿耿于怀。

起初,这支队伍只招募种植园主的子弟,因此是一支绅士队伍,每个人都自备马匹、武器、装备、军装和贴身仆人。但是在克莱顿,富裕的种植园主为数不多。为了建立一支全员的队伍,必须从小农场主、偏远林区的猎人、沼泽地的捕猎者、下等白人,而且,甚至得从那些穷苦白人(只要他们高于本阶层的平均水平)的子弟中招募更多的新兵。

后一部分的青年人,和他们的富邻居一样,当战争爆发时,也同样渴望着和北方佬战斗,但随之而来的是金钱这个敏感的问题。小农场主几乎都没有马。他们使用骡子在农场耕作,而且它们的数量也不多,很少超过四头。即使队伍能够接纳这些骡子,农场也离不开它们,更何况队伍一再强调不要它们呢。至于那些穷苦的白人,如果能够拥有一头骡子,他们就觉得自己很富有了。偏远林区的人和沼泽地居民既无马匹也无骡子。他们的生活完全靠着自己土地上的农产品和沼泽地上的猎物。他们一般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开展生意,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五元现金,自备马匹和军装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可是虽然生活困顿,但和那些生活富裕的种植园主一样,这些人的自尊心非常强,他们绝不会接受任何来自富邻的带有施舍意味的东西。所以,为了顾全大家的情面并且把这支队伍建成全员的部队,斯嘉丽的爸爸、约翰·威尔克斯、巴克·芒罗、吉姆·塔尔顿和休·卡尔弗特——实际上,除了安格斯·麦金托什以外——全县的大种植园主都捐钱来完善这支队伍、马匹和人员。最终,每个种植园主都同意出钱装备自己的儿子和其他人的一些儿子。不过,这种处理方式非常巧妙,队伍里那些不太富裕的成员可以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坦然地接受马匹和军装。

队伍每周两次在琼斯博罗集合、操练,并祈祷战争的爆发。有关配齐所有马匹的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但是,在县政府大楼后面的田野里,那些有马者已经展开了他们想象的骑术训练。他们挥舞着从客厅墙壁上摘下来的革命战争时期的军刀,搞得尘土漫天,喊得嗓子都嘶哑了。那些还没有坐骑的人坐在布拉德商店前面的石沿上,一边观看那些骑在马上的同志,一边嚼烟草侃大山。要不然,他们就进行射击比赛。根本不用去教他们如何射击,绝大多数南方人生来就会玩枪,打猎让他们都成了神枪手。

从种植园主们的宅院里和沼泽地的木屋里,年轻人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奔向各自的集合点。其中有用来打松鼠的长杆枪,那是首次越过阿勒格尼山脉时才刚刚发明不久的枪;老式的前膛枪,在开辟佐治亚时曾经打死过许多印第安人;马上短枪,曾服役于一八一二年的第二次独立战争、墨西哥战争和塞米诺尔战争;决斗用的镶银手枪、袖珍迪林格手枪、双筒猎枪,以及漂亮的带有精美木制枪托的英格兰造的新式来复枪等。

操练总是在琼斯博罗的酒馆里结束。夜幕降临时,打架的事情屡屡发生。在北方佬打来之前,军官们伤亡事件的发生难以避免。正是在这样的一场打斗中,斯图尔特·塔尔顿开枪打伤了凯德·卡尔弗特,托尼·方丹打伤了布伦特。那时,双胞胎兄弟刚被弗吉尼亚大学开除回到家里,队伍刚刚成立,他们都积极地报名参加了。不过,枪伤事件以后,也就是两个月前,他们的妈妈就把他们送去了州立大学,并且命令他们留在那里。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们痛苦地怀念着那种操练的兴奋激动。只要能够和朋友们一起骑马、呐喊和射击,他们觉得牺牲上学的机会也值了。“哎,咱们穿过田野去找埃布尔吧,”布伦特提议道,“咱们可以穿过奥哈拉先生的河床和方丹家的牧场,很快就能到那里。”“除了负鼠和蔬菜,咱们在那里啥也吃不着。”吉姆斯争辩说。“你是啥也吃不着,”斯图尔特笑着说道,“因为你得回家,告诉妈妈我们不回去吃饭。”“不,俺才不呢!”吉姆斯慌忙喊了起来,“不,俺才不回去呢!回去被比阿特丽思小姐打个半死可一点儿也不好玩。首先她会问俺你们为什么又被开除了。接着就会问,俺为什么今晚没带你们回家,让她好好修理你们一顿。最后,她还会向我扑过来,就像鸭子扑食一只大甲虫似的。俺知道,俺会是她怪罪的第一个人。要是你们带俺到温德先生家去,俺就整夜蹲在外边的树林里。没准儿巡逻队会逮住俺,俺宁愿被巡逻队抓走,也不要在比阿特丽思小姐生气时落到她的手中。”

双胞胎看着铁了心的黑人男孩,感到既困惑又恼火。“他真的会蠢到被巡逻队给抓走。那样的话,妈妈又多了一个借口,可以唠叨好几个星期了。我发誓,这些黑奴净添乱。有时我觉得吧,那些废奴主义者的想法是对的。”“哎,让吉姆斯去面对咱们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咱们只好带着他了。可是,听着,你这个放肆的黑傻瓜。要是你敢在温德家的黑鬼面前摆架子,炫耀说咱们整天吃烤鸡和火腿,而他们只能吃兔子和负鼠,那我——我就告诉妈妈。我们也不让你一起去打仗。”“摆架子?俺在那些下贱的黑鬼跟前摆架子?才不呢。俺比他们有修养。比阿特丽思小姐不是像教你们那样也教了俺们所有的礼貌吗?”“她在咱们三个人身上都教得不怎么样啊,”斯图尔特说,“快点,咱们走吧。”

他让自己的大红马后退了几步,然后用马刺在它的一侧踢了一下,马就轻松地跳过了已经裂开的篱笆围栏,跑进了杰拉尔德·奥哈拉种植园的松软农田里。布伦特的马紧跟其后。接着是吉姆斯,他跳时紧紧地抱着马鞍前桥和马鬃。吉姆斯不喜欢翻越篱笆。不过,为了跟上自己的两位主人,他曾经跳过比这更高的篱笆。

在不断加深的暮色中,在红色的犁沟间,从小山上一直到河底,他们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布伦特冲他的弟弟大声喊道:“我说,斯图!你不觉得斯嘉丽本来应该留咱们吃饭吗?”“我一直觉得她会的,”斯图尔特大声回答说,“你觉得为什么……”

第二章

站在塔拉的走廊上,斯嘉丽目送着双胞胎兄弟离开,一直等到飞奔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她像个梦游者似的走回到椅子那里。她觉得面部僵硬,嘴巴酸痛。为了不让那对双胞胎发现她的秘密,她刚才一直在不情不愿地咧着嘴巴假笑。她无力地坐了下去,然后盘起一条腿。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这痛苦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她的胸膛无法容纳得下。心脏跳动得没那么有规律了;她的双手冰冷,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重重地压迫着她。她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和困惑,那种被宠坏的孩子的困惑。她过去总是有求必应,而现在,第一次碰到了生活中的不如意之事。

阿什利娶梅拉妮·汉密尔顿!

啊,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对双胞胎肯定是弄错了。他们在和她开玩笑呢。阿什利不可能,绝不可能爱上她。谁都不会爱上一个像梅拉妮那样安静懦弱的小女人。斯嘉丽满怀不屑地回想着梅拉妮那瘦小的、孩童般的身材,以及她那张严肃的瓜子脸,平淡得有点让人不忍直视。阿什利可能有好几个月都没见过梅拉妮了。自从去年在“十二橡树”举办了家庭聚会之后,他最多回过亚特兰大两次。不,阿什利不可能爱上梅拉妮,因为——嗯,她决不会弄错的——因为他爱的是她!她斯嘉丽才是他的真爱——她很清楚这一点!

听到奶娘沉重的脚步踩得大厅里的地板嘎嘎作响,斯嘉丽急忙放开盘坐的那条腿,并设法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温和平静。让奶娘起疑心可绝不是什么好事!奶娘总觉得她拥有奥哈拉家,这个家族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她,他们的秘密就是她的秘密,甚至一丁点儿的神秘就足以让她像一只大猎犬似的穷追到底。斯嘉丽根据经验知道,如果好奇心没有马上得到满足的话,奶娘就会和埃伦提起这件事。到那时,斯嘉丽要么被迫向她的妈妈坦白一切,要么编出一个看似有理的谎话来。

奶娘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她是个大块头的老太婆,长着一双大象似的细小而精明的眼睛。她的皮肤黑得发光,她是一个纯粹的非洲人。她把所有的心血都献给了奥哈拉一家。她是埃伦的支柱,埃伦的三个女儿都拿她毫无办法,其他家仆当她是恶魔。奶娘虽然是黑人,但她的言谈举止和自豪感绝不亚于,甚至可以说高于她的主人。她是在索兰吉·罗比拉德——埃伦·奥哈拉的母亲——的卧室里长大的。索兰吉是一位娇美冷酷、高鼻梁的法兰西女人。只要有不当行为,不论是自己的儿女还是仆人,她都毫不手软地处罚当事者。她曾经是埃伦的奶娘。埃伦结婚时,她跟着从萨瓦纳来到了内地。奶娘越是疼爱谁,就越是会责罚谁。正因为她疼爱斯嘉丽,并且深深为斯嘉丽感到骄傲,所以她对斯嘉丽的管教从没停止过。“两位少爷走了吗?你为什么没留他们吃饭呢,斯嘉丽小姐?俺都告诉波克为他们两个备饭了。你的礼貌去哪儿了?”“哎呀,我受够了听他们谈论战争,再也没法忍受跟他们一起吃饭了。而且爸爸肯定会和他们一起大声议论林肯先生。”“你像个女佣一样不懂礼貌了。埃伦小姐和俺白教了你一场。你怎么没围披肩呀?夜风就要刮起来了!俺一遍遍地跟你说过,光着肩膀坐在夜风里会感冒发烧的。快进屋吧,斯嘉丽小姐。”

斯嘉丽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去不理奶娘。幸好奶娘正在一门心思地唠叨披肩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不,我想坐在这里看夕阳。它多么漂亮呀。你去帮我把披肩拿来吧。求你了,奶娘。我就坐在这里等爸爸回家。”“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着凉了。”奶娘疑神疑鬼地说。“哎呀,我没着凉。”斯嘉丽不耐烦地说道,“你把我的披肩拿来吧。”

奶娘一摇一摆地走回大厅。斯嘉丽听到她在楼梯井那里轻声地呼唤着楼上的女仆。“你,罗莎!把斯嘉丽小姐的披肩扔给俺。”接着,她的声音更响亮了,“没用的黑鬼!她总是帮不上任何忙。现在,俺得自己爬上楼去拿了。”

听到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斯嘉丽轻轻地站了起来。等奶娘一回来,她又要为了没有好好款待客人的事情而接着数落自己了。斯嘉丽觉得,自己现在心都碎了,不能忍受她为了这芝麻粒儿大的小事唠叨个没完没了。她站在那里,踌躇着,盘算着躲到哪里去稍稍平息一下自己的心痛。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给她带来了一线希望。那天下午她爸爸骑马去了“十二橡树”——威尔克斯家的种植园。他去商量购买迪尔茜的事情。迪尔茜是男仆波克的胖老婆,也是“十二橡树”的女领班和接生婆。自从六个月前结婚以来,波克就从早到晚地缠着主人,求他把她买过来,好让他们两口子生活在一起。那天下午,杰拉尔德被磨得没有办法了,就为迪尔茜的事去了那边。

斯嘉丽想,爸爸肯定知道这件可怕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即便今天下午他没听到什么消息,或许他注意到了某些迹象,感觉到了威尔克斯家人的兴奋吧。要是我能在晚饭前私下见见他,或许我就能弄清事情的真相——整件事只不过是双胞胎卑鄙的恶作剧而已。

到杰拉尔德回来的时间了。如果想单独见他,她只能到车道进入大路的路口去迎接他。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房前的台阶,又小心地回头望了望,确信奶娘没有从楼上的窗口观察她。没有看见那张不高兴的,包着雪白头巾的大黑脸在飘动的窗帘间窥探,她便大胆地拎起她的绿花布裙,沿着小路,用那双穿着镶有缎带的小便鞋的双脚,尽可能快地向车道跑去。

石子车道两边的雪松树茂盛浓密,枝叶在上面交错形成了一个拱顶,长长的林荫路变成了一条阴暗的隧道。一旦跑到了雪松互相交叉的树枝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脱离了家人的监视范围,于是她放慢了急速的脚步。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因为胸衣勒得太紧,她不能跑得太久。不过,她还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她很快就走到了车道尽头,然后上了大路。直到拐过一个弯,来到一大片树的后面,把她和房子隔开了,她才停下了脚步。

她的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她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等她的爸爸。已经过了他该到家的时间了,不过她很高兴他今天晚些回家,这样她才有时间把气喘匀,让脸色平静下来。她爸爸才不会起疑心。她时时刻刻都盼望着听到“嗒嗒”的马蹄声,看他像往常那样用会使脖子折断的速度飞奔上山冈。可是时间一分分地溜走了,杰拉尔德还没有回来。她顺着大路寻找他,心痛又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唉,这事不可能是真的!”她想,“为什么他还不回来呢?”

她的眼睛盯着那条弯曲的道路,早晨的一场雨让道路变得血红。

她在心里沿着这条路的方向前进。顺着山冈下去,一直通到缓缓流淌的弗林特河,然后穿过荆棘丛生的沼泽谷底,再沿着下一个山冈上去就到了“十二橡树”,阿什利的家。这就是那条路现在的全部意义——一条通向阿什利和那栋美丽的,有白色柱子的房子的道路。那栋房子像希腊神殿一般高踞在山冈上。“啊,阿什利!阿什利!”她思念着,心跳得更快了。

塔尔顿家的双胞胎说出了他们的秘密以后,那种困惑和灾祸般冷冰冰的感觉一直沉沉地压着她。现在,那种感觉已经被挤到了她心灵的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两年以来一直占据着她的那股狂热。

现在看起来有些奇怪,在她成长的岁月里,阿什利好像从来都没怎么吸引过她。童年时,她看见他来来去去,可没有一次留意过他。然而,两年前的那一天,结束了为期三年的欧洲巡回大旅行刚回来,阿什利到她家来拜访。她从此就爱上了他,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她那时正在房前的走廊上,他则骑着马,沿着长长的林荫道,款款而来。他身穿灰色的细平布上衣,打着一个宽大的黑领结,正好搭配那件荷叶边的衬衫。即使现在,她还能回想起他那天的衣着细节。那双马靴多么亮啊,还有领带结别针的浮雕上那个美杜莎的头,以及看到她后他就摘下来拿在手中的那顶宽沿的巴拿马草帽。他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一个黑孩子,站在那里仰望着她。他那双倦怠的灰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笑意;阳光照得他的金黄色头发闪闪发亮,看起来像一顶耀眼夺目的银帽子。他说:“你已经长成大人了,斯嘉丽。”随后,他轻快地走上台阶,吻了吻她的手。他的声音多么动听啊!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听到他说话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听他说话似的,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响亮亮的,悦耳动听。

就在那最初的一瞬间,她想要得到他,就是那么简单,那么没有理智,就像她需要吃的食物,骑的马和一张可以躺下休息的柔软的床那样。

这两年里,他陪着她在县里到处走动,参加舞会、炸鱼野餐、郊游野餐以及在开庭日去旁听审判等。虽然没有像塔尔顿双胞胎兄弟或者凯德·卡尔弗特那样频繁,也没像方丹家的小男生那样胡搅蛮缠,可是每周阿什利都会到塔拉来拜访。

他确实从来没有向她求过爱,他那清澈的灰色眼睛也从来没有激动得闪闪发光。斯嘉丽非常熟悉其他男人表露出来的那种眼神。可是,可是,斯嘉丽心里清楚——他爱她。她不可能在这一点上犯错的。直觉胜过了理智。从经验中学来的知识告诉她他爱她。当他的眼神既不呆滞也不冷淡时,当他带着她无法理解的热切而又悲伤地望着她时,她常常让他大吃一惊。她知道他爱她。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无法理解这一点。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她都无法理解。

他总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又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斯嘉丽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在一个大家都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地方,阿什利的沉默寡言是相当令人恼火的。在全县常见的娱乐消遣方面,如打猎、赌博、跳舞和议论政治等,他和任何其他年轻人一样精通。而且,他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骑手;然而,与众不同的是,这些娱乐活动不是他的人生目标和追求。他独树一帜,仅对读书、音乐感兴趣,并且酷爱写诗。

唉,为什么他要长那么一头帅气的金发,那么彬彬有礼得高高在上,而谈到欧洲、读书、音乐、诗歌以及那些她毫无兴趣的东西时,他就枯燥乏味得让人发疯——但又那么让人渴望得到他?夜复一夜,同他坐在昏暗的前廊上聊过天后,每次上床,斯嘉丽总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只能安慰自己说,下一次来看她时,他肯定会求婚。可是,下次复下次,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占据她的那股狂热变得更高涨更热烈了。

她爱他,她想得到他,但是她不懂他。她直来直去,自然单纯,就像吹过塔拉上空的风和种植园上流过的那条黄色河流一样。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她都无法弄懂一件复杂的东西。现在,生平第一次,她面对着一个性格复杂的人。

阿什利天生属于那一类人:他用自己的闲暇时间去思考,去编织无关现实的多彩美梦,而不是做事。他移居到了一个比佐治亚更美好的内心世界,而且不愿意返回到现实中。他旁观众人,既不喜欢也不厌恶他们。他旁观生活,既不动心也不悲伤。他原封不动地接受世界以及他在其中的地位,耸耸肩,然后又返回到他的音乐、书本和那个更美好的世界。

对于斯嘉丽而言,他的内心是陌生的。可为什么他会让她神魂颠倒呢?斯嘉丽弄不明白。他的这种神秘,像一扇既没有锁也没有钥匙的门一样,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他的那些让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让她爱得更深,而他那种古怪的、克制的求爱更加大了她要把他据为己有的决心。她从没怀疑过终有一天他会向她求婚,因为她太年轻、太娇惯了,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现在,晴天霹雳一样,这个可怕的消息来了。阿什利要娶梅拉妮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哎呀,就在上星期的一个傍晚,他们从费尔希尔骑马回家时,阿什利说:“斯嘉丽,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假装害羞地垂下了双目,可是心却高兴地狂跳不止,想着那幸福的时刻终于来了。接着,他又说:“现在不行!咱们快到家了,没时间了。哎,斯嘉丽,我真是个胆小鬼!”他用马刺踢了几下马,飞快地把她送上了通往塔拉的山冈。

坐在树桩上,斯嘉丽回想着那几句曾叫她如此开心的话语。突然间,这些话有了另一层意思,一种令人讨厌的意思。设想一下,他本来打算告诉她的就是他自己订婚的消息呀!

唉,要是爸爸到家就好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悬念了。她再次不耐烦地顺着大路望去,再次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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