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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9:5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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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学忠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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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当(中)

大武当(中)试读:

第一章 乱世英才

天低云暗,旷野苍凉,昏暗中一条官道贯穿大地,伸向天际。时令已交深秋,一阵阵寒风卷起路边的白杨树叶,抛纸钱似的撒向官道。官道上成群结队的难民,扶老携幼,在寒风肆虐下瑟瑟颤抖,饥饿的小儿们哭闹:“娘,我饿!”大人吓唬:“莫哭!伯颜来啦!”小儿们立时闭口。“看!火球!”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人们马上循声望去。

远处,出现一团火球,向前飞动,越来越大。近了,看清是一匹枣红马,马上坐着一名邮差,他胸前挂着一个牛皮袋子,手握缰绳,全神贯注伏到马背上。难民们急忙闪开,站到路边观望。

枣红马箭一样从夹道的难民中飞去,马尾巴飘起,马屁股上打着一个火印,上写“六百里加急”。枣红马急驰,难民、田野、村庄、山坡、河流,纷纷向后退去。

枣红马飞奔到官道旁边的一个驿站门口,邮差连忙勒马。枣红马“咴咴”一叫,后腿站立起来,邮差急忙跳下马来,那马突然倒地死去。

驿站是一座瓦屋大院,门前竖着旗杆,高飘着一面黄底黑字滚着火焰边的大旗,上写“驿站”两个大字。驿站的头目带着几个人,从大院出来急忙迎上去。邮差从牛皮袋里取出一封文书,上面贴着三根火燎鸡毛,俗称“火炼鸡毛文书”,表示“十万火急”,交给驿站头目。

头目一挥手,一条汉子从驿站的马厩里牵出一匹白马,拉到官道上。头目指挥几条汉子,用木杠死死夹住白马的四条腿,然后由一条汉子用线绳缝住白马的肛门,白马疼得浑身战栗。头目把火炼鸡毛文书交给另一名邮差,装进牛皮袋,那邮差把牛皮袋往脖子上一挂,跳上白马。一名汉子拿着烧红的“六百里加急”火印,往白马屁股上一打,架木杠的汉子们蓦地撤去木杠,白马护疼,带着烙印,箭一样射出去。二

丞相伯颜和殿中侍御史哈麻,正在书房对弈。哈麻个头不高,油光光的脸上,永远沁出一层笑容。他拿着一颗黑子,扬在空中,举棋不定。

伯颜捋一把飘洒在胸前的花白胡子,笑着说:“哈大人,落子啊!”

哈麻笑眯眯地说:“相爷,下官这颗子落下,您可就满盘皆输喽!”说着落子棋盘。

伯颜却哈哈大笑,拿着一颗白子下到棋盘上,霎时捡起哈麻的一大片黑子。

哈麻笑着拱手认输,奉承献媚:“哎呀,相爷英明!不光治国方略高超,棋艺也超群啊!”他扭头向门外喊:“抬进来!”

哈麻的两名随从霎时抬进一口箱子,随即躬身退出门去。哈麻过去打开箱子,里面装满白花花的纹银。

伯颜哈哈一笑:“哈大人还当真啊!”

哈麻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我们不是约定,赌注是三千两白银嘛?请相爷清点。”

伯颜上前盖上箱子:“不必啦,哈大人不会欺瞒本相!”

他俩转身过去坐定,伯颜端起金镶玉的茶碗一举,向哈麻示意:“哈大人,请!”

哈麻也端起金镶玉的茶碗,揭起碗盖,打去浮茶水沫,呷一小口,往后放下茶碗,笑容可掬地说:“相爷,下官还有一事相禀。”

伯颜把茶碗从嘴上摘开:“说吧,何事?”

哈麻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下官的内侄屠禄,饱读诗书,颇有才干,就是无所事事,烦请相爷……”

伯颜放下茶碗,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这个么,你这三千两银子,只够放个六品知州哇!”

哈麻笑着说:“让他到下面磨炼磨炼,也有好处。只是能不能离京师近一些,比方沧州啊……”

伯颜把捻着的胡须一撒:“你说晚啦!离京师近的各州府县,位子已经满喽!现在,辽东懿州的知州任期将满,可以腾出一个位子。只是,尚需等待半年。”

哈麻呵呵一笑:“好吧!懿州虽是苦寒之地,却是个磨炼的好地方,梅花香自苦寒来嘛!”说着举起手“啪啪”拍了两下,从门外款款而来两名袅袅婷婷美女。

伯颜笑着问:“哈大人,这是……”

哈麻站起来,笑得满脸流蜜:“相爷,您整日为国事操劳,没人侍奉怎么能行。下官专门挑选了两名美人,请相爷笑纳。”

哈麻说着向两名美女使个眼色,两名美女笑眯眯过去,一个站到伯颜背后给他捏着肩,一个跪到伯颜面前给他捶着腿。伯颜享受着,不时拧一把美女的脸蛋,乐得哈哈大笑。

伯颜扭头对哈麻说:“这样吧,过几天就叫你内侄上任。听说现在的懿州知州身体欠佳,该回家养病喽!”

哈麻笑着躬身一揖:“谢相爷!”退了几步,转身就走,正和进来的脱脱撞个满怀。

脱脱是伯颜的侄儿,掌管相府的一队校尉。他拿着一封火炼鸡毛文书,慌慌张张跑进来,不满地瞅了一眼哈麻,然后在伯颜面前垂手恭立,禀报:“丞相!”

伯颜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何事?”

脱脱向两名美女瞅了一眼。伯颜挥挥手,美女退了出去。

脱脱双手呈上文书:“丞相!广东朱光卿反了,军情十万火急!”

伯颜瞪了他一眼,慢慢说:“脱脱,慌什么!一个小小蟊贼,就把你吓成这样?”

脱脱叫道:“伯父,不!丞相!朱光卿不是小蟊贼,他裹挟上万人马,攻城掠地,朝廷应当立即派兵弹压!”

伯颜冷冷说:“万把人的蟊贼,地方上为何不镇压,还要朝廷出兵,真是!”他向脱脱挥挥手:“去吧!”

脱脱却站着没动,他望望那口箱子说:“丞相!哈麻又是来买官的吧?”

伯颜瞪了脱脱一眼,没有言语。

脱脱着急地说:“丞相!现在人们对卖官鬻爵,颇有非议。”

伯颜发出嘿嘿一阵冷笑:“历朝历代都能卖官鬻爵,本相为何不能?再说,本相一家如此大的花销,银子从何而来?”

脱脱提醒:“丞相!卖官鬻爵,致使朝政腐败,危及江山社稷呀!”

伯颜满不在乎:“小儿之见!去吧!哦,往后在家就喊伯父,上朝才喊丞相。听到没,不要把家当朝堂!”

脱脱嘟囔着说:“可伯父一直在家处理公事,与朝堂何异?”

伯颜瞪了脱脱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杀气:“嗯?”

脱脱连忙低下头说:“侄儿遵命!”说着退了出去。一眼看见门外站着的两名美女,不满地瞪了她俩一眼,肚里暗叫:“哈麻,迟早误国!”三

入夜,哈麻府第的大厅,灯火辉煌,陈设豪华。屠禄的姑母屠金环,沉着脸坐在紫檀椅子上,屠禄低着头恭立面前。

屠金环指着屠禄训斥:“给你说了多少遍啦,啊?不要赌博,你只当耳边风!”

屠禄小声说:“姑母,您再给侄儿五十两,就五十两,输赢就这一次,下回再不赌了。”

屠金环冷冷一笑:“你这话我就听了几十遍啦!今天五十两,明天五十两,后天还是五十两,没完没了哇!”

屠禄嘟哝着说:“姑父又不给侄儿个官做,我不赌钱做甚?”

屠金环正色道:“你呀,不成器!不是给你请了教师爷吗?莫看他相貌丑陋,可武艺高强啊!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为何不跟他好好学习武艺?”

屠禄嘲笑说:“姑母!学武何用?你没听说,现在目不识丁的人可以当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当武将。当官不是靠本事,全靠那个……”

门外传来哈麻的笑声:“靠那个什么呀?”

屠禄连忙转身,向哈麻躬身作揖施礼:“姑父回来了。”

哈麻望了屠禄一眼:“都是为了你呀,老夫又舍了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

屠禄惊讶地叫起来:“哎呀,姑父!您为侄儿还了三百两银子的赌债?”

哈麻瞪了他一眼:“什么赌债!姑父我花三千两银子,给你买了个州官。马上给我上任,再不要游手好闲去赌博啦!”

屠禄“扑通”给哈麻跪下磕头:“谢谢姑父!”他站起来,高兴地跳起来:“嗷!我要当官喽!”

屠金环倒杯茶,端给哈麻:“老爷,这下我就放心啦!”

哈麻告诫:“你们不要高兴得过早。如今朝野对卖官鬻爵,深恶痛绝。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

屠禄大声说:“那我就嘴巴上挂把锁!”

哈麻机密地说:“光这还不行。过些时就是九月九,玄帝飞升之日。屠禄,你亲自到武当朝山进香,就说你的官位,是求助神灵获得,特去进香还愿,明白吗?”

屠禄点点头说:“还是姑父老谋深算!”四

九月九日,武当山庙会,旗幡招展,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俗称人间仙境的南岩宫,更是香客如云,川流不息,香烟袅袅,仙乐阵阵。

新上任的辽东懿州知州屠禄,带着庞师爷和师父花脸和尚以及一群随从打手,威威赫赫到了南岩宫。

庞师爷躬身禀报:“老爷,还是先到客房下榻歇息吧!”

屠禄摇摇头:“不!先去进香。本州这次荣任,主要是神灵保佑。本州千里迢迢来武当朝山进香,就要心地虔诚。”

屠禄进了玄帝大殿,扭头示意随从向功德箱丢钱。然后点燃三炷高香,走到神案上的香炉前,双手捧香长揖过顶,向玄帝揖拜三次,再一炷香一炷香地分别插到香炉上。接着作个揖,跪到神案前的蒲团上,双手掌心向上,指尖相对,放到面前,然后脑袋触到手指,连磕三个头。如此三番,行毕三跪九叩大礼。扎跪玄帝面前,口中念念有词:“玄帝在上,保佑弟子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到时候弟子一定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忽然门口人影一闪,屠禄扭头瞥见进来一老一少两名香客。老汉领着一名十多岁的女子,进了大殿,向玄帝上香叩头许愿。

女子跪到神案下的蒲团上,祈祷:“玄天上帝爷爷,您保佑我娘早日病好吧!到时候我们给你进贡十斤香油、二十斤白面还愿!”

屠禄站起来惊奇地望望那女子,自言自语:“哼哼,还愿拿香油白面,亏你说得出口!”他忽然一怔,仔细瞅瞅女子,暗叫:“好一个小美人!”

女子许了愿,跟随老汉出了玄帝大殿后,向天乙真庆宫走去。屠禄眼睛乜斜了一下,向手下一挥手,尾随而去。女子和老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向前走。屠禄连忙向庞师爷努努嘴,庞师爷几步抢过去,拦住了女子和老汉的去路。

庞师爷皮笑肉不笑地问:“请问小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女子鼻子“哼”一声:“你是谁呀,问我姓名年龄干啥?”

庞师爷奸笑着说:“告诉你,我家老爷看上你啦,这是你的福气!”

女子身边的老汉连忙打圆场:“这位大哥,小女才十二岁,年幼无知,请不要见怪啊,我们还要进去给玄帝上香呢!”说着拉起女子就要进天乙真庆宫石殿。

庞师爷嘿嘿一笑:“想走?还没回答我呢!”他一招手,过来一群打手把女子和老汉围住。

老汉赔着笑脸哀求:“小女李画儿,我是她父亲,她母亲卧病在床两年,我们没办法才来进香许愿,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屠禄过来笑着说:“李画儿?怪不得长的跟画儿一样好看!这样吧,老伯,你把李画儿卖给我,不就有钱给她娘治病了么?”

李画儿父亲一口回绝:“我就这一个女儿,不能卖!”

屠禄嘿嘿冷笑着说:“本州看上你女儿是她的福气,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李画儿父亲脸一板:“难道你们还敢抢!”

屠禄哈哈一笑:“你说对了,小的们给我抢!”

李画儿哭叫:“你们这些强盗!”打手们扑上去,三拳两脚把李画儿父亲打倒在地,抓住李画儿就走。“住手!”

一声大喝,好像从半天云里传来。随着喝声,一名青年道人,身穿青布道袍,头戴一字冠,背着药篓跳了过来。

青年道人呵斥:“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民女,还不放手!”

屠禄打量了一下青年道人,见他身材颀伟,大耳圆目,相貌堂堂,不由一惊,继而哈哈一笑:“你一个道人,已经遁入空门,就休管红尘之事喽!”

张全一正色道:“修己利人,济世度人,乃吾道之本。尔等如此祸害百姓,贫道岂能不管!”

屠禄冷笑一声:“你管得了么?小的们把李画儿给本州带走!”

屠禄手下抓起李画儿就走,青年道人放下药篓,跳过去拦住了去路。打手围住青年道人就打,却被青年道人连连打翻在地。

屠禄跳过去和青年道人交手,打斗多时不分胜负。忽然青年道人使出八仙醉拳,屠禄一时捉摸不定,被青年道人击倒。

屠禄爬起来朝花脸和尚呼喊:“师父,还不出手!”

花脸和尚,半边脸红,半边脸黑,相貌凶恶,拳脚更凶恶。他跳过去与青年道人过招,一个黑虎钻裆飞起一脚,将青年道人踢倒。青年道人不服输,爬起来又与花脸和尚交手。花脸和尚拳脚并用,忽然一个黑虎掏心当胸一拳,打得青年道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青年道人爬起来擦一把嘴角流出的血,再与花脸和尚交手。花脸和尚火了,大发神威,身子一矮双手抓住青年道人的腰,高高举起转起圈来。

前来朝山进香的香客们,纷纷涌过来围观,一群道人也急忙赶了过来。

李画儿挣扎着呼喊:“不要伤害青年师父!”

李画儿的父亲跟着呼喊:“这位师父是为了我们,不要伤害他呀!”

屠禄向花脸和尚呼喊:“师父,把这小子扔下悬崖,以绝后患!”

花脸和尚举着青年道人转着圈,突然他手一扬,把青年道人向南岩宫后的悬崖扔去。就在青年道人被扔下悬崖的千钧一发之际,武当山住持灵炁仙师,一纵身凌空把他接住。

花脸和尚一阵惊骇,屠禄却向花脸和尚挥挥手,示意他与灵炁仙师交手。花脸和尚一阵犹豫,屠禄两道威严的目光向他杀来,花脸和尚被逼无奈,只好上去和灵炁仙师交手。灵炁仙师只几招就把花脸和尚打倒在地,花脸和尚爬起来,冷不防一个“老和尚撞钟”,一头撞向灵炁仙师,灵炁仙师肚子一鼓,花脸和尚被弹出一丈开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花脸和尚爬起来,满面通红转身就走。屠禄大喊:“你还没打败这个老道,不能走哇!”花脸和尚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屠禄一行没了依靠只好跪下求饶。

屠禄哀求:“神仙爷,饶了弟子这一次吧!”

灵炁仙师捋捋飘洒在胸前的白须:“饶你不难,从今往后不准欺压百姓,否则贫道决不轻饶!”他飞起一脚踢起路边一个碗大的石头,凌空一掌击去,顽石立刻粉碎。接着,他厉声喝道:“这就是欺压百姓的下场!”

屠禄连连称“是”,带着手下鼠窜而去。

李画儿父亲拉着女儿过来,“扑通”给灵炁仙师跪下磕头:“谢神仙爷爷救命大恩!”

灵炁仙师指指青年道人:“你们应当谢他!要不是张全一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你女儿早就被他们抢走喽!”

李画儿父女又给张全一叩头谢恩,张全一连忙拉他们起来。

张全一笑着说:“你们叩谢我的师爷灵炁仙师是应该的。徒孙是遵照师爷的教诲,做了应做之事。”“全一呀,做了什么事啊?”随着喊声,一名中年道人背着药篓走了过来。

灵炁仙师哈哈笑着说:“张云庵,你的徒弟今日采药归来,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了一家人啊!”

张全一过去给师父躬身行礼,说:“师父,弟子功夫尚浅,多亏师爷出手,弟子才转危为安。”

张云庵见张全一嘴角流血,连忙过去擦拭,边擦边数落:“你呀,功夫尚浅,就敢出手!看看伤成这样,要不是你师爷在场,你的小命就丢了,咋叫为师向你父母交代呀!”

灵炁仙师严肃地说:“今日全一做得对,路见不平,就得挺身而出。虽然武功不济,还可练习嘛!云庵呀,此子前程无量,将来他的道行、武功、名望,都在你我之上啊!”

张全一腼腆地红着脸说:“师爷过奖了。”

灵炁仙师说:“不过,你虽然心地善良,德性高尚,志向远大,聪明过人,嫉恶如仇,扶危济困,然而生不逢时,注定多灾多难啊!”

张全一说:“师爷,你快给徒孙指点迷津吧!”

灵炁仙师哈哈大笑:“这个么,还是由你师父教你吧!”五

武当山的夜晚,山幽幽,天蓝蓝,几点寒星围着上弦月,竞相争辉。张全一师徒做完功课回到丹房,张云庵便开始收拾行李。

张全一央求:“师父,你快给弟子指点迷津,如何躲过灾难吧!”

张云庵笑着说:“指点迷津,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就是送你回家!”

张全一愣怔着说:“师父,您真要送弟子回家呀?”

张云庵慨叹:“为师说过,你亲手种的榔梅树开花结果,就送你回家。今天为师采药路过黄土城,看见那株榔梅树果实累累了。”

这时张云庵的另一名弟子道真,从外面进来了。张云庵当即吩咐:“道真,你也收拾行李,跟我们一起走。”

道真不解地问:“师父,你送师弟回家,还要弟子跟着去呀?”

张云庵说:“道真,你师父火龙真人,把你寄托给我多年,这次我顺便带你到金台观,送还给你师父。”

张全一问:“师父,我们都走了,你呢?”

张云庵笑着说:“为师也要离开武当山,到河北中山府博陵县玄武观当住持。”

第二天,张云庵带着张全一和道真,路过黄土城,果然见神道旁的那株榔梅树碗口粗细,两丈高下,金色的榔梅果挂满枝头,师徒们不由笑逐颜开。

张全一笑着说:“师父,当年弟子种的这株榔梅树,果然金果满枝喽!我采摘一点榔梅果,回去孝敬父母吧!”

张云庵点点头,张全一向树上爬去,道真却抽泣起来。正在爬树的张全一扭头问:“师兄,你哭什么呀?”

道真哭着说:“师弟父母健在,可我的父母已经双亡。”

张云庵安慰他:“你的父母不在了,还有师父在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也采摘一点榔梅果,到金台观孝敬你的师父吧!”

道真擦一把眼泪,也跟着爬上树去。他们骑在树枝上,小心翼翼采摘着,把采摘的榔梅果装进背的褡裢里。

张云庵笑着说:“你俩已经尽了孝心,现在为师帮你们采摘吧!”说着纵身攀上树枝采摘,树枝虽细却不折不弯。

张全一看得出神,不由问:“师父,你这是什么功法呀?”

张云庵说:“这就是武当轻功中的‘攀枝踏叶’,等你们把武当轻功练成了,自然也可以手攀树枝,脚踏树叶。”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哪里跑,站住!”

张全一扭头一看,见一名女孩披头散发跑了过来,连忙纵身跳下榔梅树。

女孩跑到张全一面前,“扑通”跪下,呼救:“师父救救我!”

张全一扶起她问:“怎么回事啊?”

女孩哭着说:“我叫李灵儿,今年十二岁。我爹是一个戏班子的戏主,我爹得了重病,戏班子都在饿饭。没办法我就陪娘来进香,求玄帝保佑爹的病早好。没想到路上遇见一个恶人,说我是他逃跑的家奴,要抓我回去。师父,你可要救救我呀!”

恶人左一虎带着几名打手,气势汹汹奔过来。李灵儿的母亲也气喘吁吁赶来了。

李灵儿母亲一把抓住女儿手腕:“灵儿,跟娘上路!”

左一虎一招手,打手们拦住去路。左一虎上去一把抓住李灵儿的另一只手,凶狠地说:“老子待你不薄,你竟敢逃跑!走,跟老子回去!”

李灵儿母亲:“你竟然大天白日抢劫我的女儿,还有没有王法?”

左一虎冷笑着说:“哼哼,你的女儿?她是我买的一名丫头,逃跑半个月了,幸亏我到武当朝山进香,才在路上碰见。”

张全一见他们各说各有理,一时难辨真伪,不由纳闷:“李灵儿是妇人之女,还是恶人之奴?”他见李灵儿总是把双手握着,忽然计上心来,过去对他们说:“你们都撒手,贫道自有主张。”

左一虎冷冷一笑:“好吧。都说武当山的道长主持公道,你可不能偏心呀!”

张全一把李灵儿拉到一边看了看她的手心。然后过去问:“既然你们都说李灵儿是自己的人,你们可知道她手心有什么记号?”

李灵儿母亲说:“我女儿手心有红痣。”

左一虎也说:“我的女奴手心也有红痣。”

张全一问左一虎:“红痣在左手还是右手?”

左一虎想了想:“男左女右,在右手。”

张全一朝李灵儿吩咐:“李灵儿,你伸出右手。”

李灵儿伸出右手,果然手心有块红痣。左一虎哈哈大笑,拉起李灵儿就走。

张全一手一扬:“慢!李灵儿的母亲还没说呢。”他扭头问妇人:“红痣在左手还是右手?”

李灵儿母亲说:“左手、右手都有红痣。”

张全一大声说:“李灵儿,伸出双手。”李灵儿伸出双手,两只手心都有红痣。

真相大白。左一虎顾不了许多,向打手们吼一声:“还不动手!”

打手们上去就抢。张全一过去阻拦,打手们对张全一大打出手,张全一身子护住李灵儿,和打手们交起手来。道真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帮助张全一抵挡打手们。

左一虎亲自出马,与张全一过招。打斗多时,张全一身子一矮,一个“古树盘根”打倒了左一虎,左一虎半天爬不起来。张全一回头和道真一起,一顿拳脚把几名打手也都打趴下了。

张云庵坐到树枝上,望着两名徒弟的义举,欣慰地捻须微笑。

一名打手爬起来扶起左一虎:“老爷,我就说武当山是藏龙卧虎之地,不要……”

左一虎打断他的话:“武当山有虎,我左一虎就不是虎么!”说着气冲冲走了,打手们连忙跟着跑了。

张云庵摘了一褡裢榔梅果,跳到地上笑着赞许:“两个徒儿大有长进啊!”

李灵儿和母亲千恩万谢向武当山走去。

张云庵带着张全一和道真,出了武当山,奔上官道向前赶路。他们晓行夜宿,过了黄河,来到“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燕赵之地。

张全一问:“师父,自古以来,燕赵之地为何多出悲歌慷慨之士?”

张云庵说:“这是天地环境使然。燕赵平原,一望无际,春日多有风沙,夏秋炎日酷热,冬季冰雪严寒,磨炼出人们的宽广胸怀,壮怀激烈的品格。”

张全一点点头:“师父所言极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嘛!”

张云庵指指前面一座城池,说:“那里就是中山府博陵县,为师不日将到县城的玄武观赴任。”

张全一笑着说:“到时候,弟子想师父了,就到博陵县玄武观去!”

忽然身后传来吆喝声:“闪开!闪开!”

张全一扭头一看,一名邮差吆喝着,骑着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箭一般从身边射过,马屁股上烙着火印。

张全一惊叫:“六百里加急!”

张云庵摇着头感叹:“如今朝政腐败,贪官横行,火炼鸡毛文书飞传,天下不太平啊!”六

脱脱拿着火炼鸡毛文书,急速走进相府伯颜的书房。

伯颜正在拟旨,刚好写完。他放下笔,望着急急忙忙进来的脱脱,问:“又接到了十万火急的军情吧?”

脱脱点点头:“这是刚从河南信阳送来的,那里胡大麻子造反,信阳危在旦夕!”

伯颜望了望书案:“本相已经收到了几封火炼鸡毛文书,大都是夸大其词,以示证明当地官员并非无能之辈。为从根子上治住蟊贼作乱,本相拟了一道圣旨,明日朝议后就下发各地。”

第二天,文武百官云集元大都的朝堂大明殿。大明殿坐落在皇宫中心,巍峨庄严,宏美巨丽,前有雄伟的崇天门,左右有太液池、琼华岛、兴圣宫、隆福宫,诸多宫殿环绕,犹如众星拱月。

大明殿内满朝文武分列两厢,为首的是右丞相伯颜。

元顺帝十六七岁,风度翩翩,昂首阔步走进大殿,文武百官霎时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元顺帝登上大宝,伸出双手:“众卿平身!”群臣齐呼:“谢万岁!”然后爬起来依次站好。

元顺帝例行公事地缓缓说道:“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左丞相、国舅唐其势抱笏出班,躬身禀奏:“启奏皇上,臣近日接到塘报,黄河泛滥,一片汪洋;两淮大旱,赤地千里;汴梁下雨如血,彰德下雨如线,民间传出歌谣:‘天雨线,民生怨。中原地,事必变。’不少地方已经发生民变,有的还酿成蟊贼滋事,扯旗造反,攻城掠地。微臣特请旨定夺。”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奏章呈上。

太监过去接过奏章,捧给元顺帝。元顺帝打开奏章看了看,脸沉下来。

殿中侍御史哈麻抱笏出班启奏:“皇上,微臣也听说,广州、漳州、信阳州等地,饥民揭竿而起,朝廷如不派兵弹压,势必酿成大患。”

元顺帝望望右丞相伯颜:“爱卿,以你之见呢?”

伯颜虽然抱笏出班,眼睛却不看朝笏,而是直视元顺帝,高声说道:“臣也收到几封蟊贼滋事的军报,大都言过其实。所以酿成蟊贼滋事,皆因各地官员对策不当。臣以为,派兵弹压好似扬汤止沸,只有釜底抽薪,方可治本。”

元顺帝急切地问:“如何釜底抽薪?”

伯颜冷冷地说:“臣以为,纵观滋事蟊贼都是南人(元朝人分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南人即南方汉人)。他们归顺我朝较晚,一直怀有二心。因此,对蟊贼滋事釜底抽薪,只有推行十户连坐法。其一,十户南人只准用一把菜刀,多余的菜刀和刀剑一律予以收缴。其二,十户南人互相担保,一户犯法,十户连坐。这样,刁民缺兵器不能造反,刁民怕株连不敢造反。蟊贼滋事,何来兵员,何来兵器?他们两手空空,形影相吊,如何滋事?”

哈麻马上随声附和:“丞相英明,高瞻远瞩,此策甚妙!”

唐其势冷笑一声说:“此策虽然可以遏制蟊贼滋事,可是十户连坐也有弊端。十户用一把菜刀,农户切菜做饭势必拖延时辰,耽误农活,致使农人对朝廷产生怨气。再者,一户犯法,十户连坐,会逼得十户走投无路,跟着犯法,从而激起民变。如此弊大于利,实不可取!”

御史许有壬抱笏出班:“皇上,微臣以为,真正对蟊贼滋事釜底抽薪,只有顺天意,合民心。天道从俭,民心从廉。因此,我朝应大力推行廉政,教化节俭风尚,杜绝贪污腐败,奢侈浪费。非如此,不能平息民怨,消弭民愤。”

伯颜哈哈一笑,傲慢地说:“许大人真是书生之见!蟊贼已经滋事谋反,还空谈什么天意民心。皇上,臣已拟旨,推行十户连坐法,请用宝诏告天下!”

伯颜从袖中取出拟好的圣旨,放到皇帝面前的案子上,圆瞪双眼,目光直逼元顺帝。

唐其势还欲说什么,元顺帝扫了他一眼:“此事不必再议,就按丞相的方略,推行十户连坐法。退朝!”七

伯颜傲视群臣,趾高气扬步出朝堂。他胸中十分惬意,暗笑不断从嘴角流出,肚子里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哼哼!小皇帝,敢不听老夫的!他们都说老夫一手遮天,不是老夫,他小皇帝能登上大宝么!伯颜权倾朝野,并非空穴来风。元蒙贵族入主中原不到半个世纪,皇室内部争权夺利就愈演愈烈,皇帝走马灯似的更换,致使政局不稳天下动荡。至顺三年(1332年)十一月,元明宗的次子、七岁的宁宗懿璘质班登基仅一个多月便驾崩,流放在广西桂林的明宗长子、十三岁的妥懽帖睦尔,被迎入京,却迁延数月不能登基。已是九朝元老的伯颜,觉得机会来了,在他的极力拥戴下,妥懽帖睦尔终于登上大宝,这便是元顺帝。伯颜以翊戴功拜中书右丞相、上柱国,不久又拜太师、奎章阁大学士,领太史院、中政院、宣政院、隆祥使司、宫相诸内府,兼领司天监、威武、阿速诸卫,总领蒙古、钦察、斡罗思诸卫亲军都指挥使。从此,伯颜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凌驾于皇帝之上,为所欲为。他踌躇满志,扬扬得意,乘车回到相府,步入后花园。一眼看见自己的娇女兰朵儿,正在和家奴薛无印练剑。

兰朵儿花季少女,薛无印翩翩少年,双双舞剑比试。薛无印礼让三分,忽然跳出圈子,抱剑一揖认输。

薛无印笑着奉承:“小姐果然好剑法,奴才输了!”

兰朵儿嘴一撅:“不!是你让的。来,再比,不许让!”薛无印只好和兰朵儿双双舞剑比试。比试了几个回合,薛无印再次认输:“小姐,奴才真的输了!”

兰朵儿生气地尖叫:“叫你不许让,你敢不听话!”

伯颜笑着过来说:“谁这么大的口气呀!”

兰朵儿跑过来,大叫:“爹爹!薛无印不听话。”

薛无印连忙过来叩头施礼:“相爷!”

伯颜笑着问:“薛无印,你敢不听话?”

薛无印红着脸,怯生生地说:“相爷,小姐确实剑法好,奴才输了。”

伯颜瞪了他一眼:“没说实话!你俩都是老夫教的,我还不知道谁的剑法好?不过,你认输算你聪明,你要是赢了我的宝贝女儿,就坏事喽!”

兰朵儿嘟噜着小嘴:“爹爹,你偏袒薛无印!”

伯颜笑着拧一把兰朵儿的脸蛋:“宝贝,老夫在你面前,还敢偏袒薛无印吗?”

兰朵儿扑哧一笑:“爹爹,你是丞相还怕谁!”

伯颜哈哈大笑:“在朝,别人怕老夫;在家,老夫怕你!”说着抱起兰朵儿,从兜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给兰朵儿戴上:“朵儿,今天是你十二岁生日,爹给你的生日礼物好看吗?”

兰朵儿摸摸珍珠:“好看!”

兰朵儿的母亲过来喊:“老爷,酒菜就端上了,你还不来!”她上前呵斥兰朵儿:“下来!”

兰朵儿扭动身子:“不!我就要爹爹抱我入席!”

兰朵儿母亲喜嗔嗔地说:“都十二岁了,还这么撒娇!都是老爷惯使的!”

伯颜笑着说:“都说老来得子疼爱,老夫是老来得女儿更疼爱。来,给爹香一个!”

兰朵儿在伯颜脸上亲一口,乐得他哈哈大笑。八

就在伯颜开怀大笑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张全一母亲林夫人却在暗自流泪。她坐到大门口,泪眼望着门前的大路,真是望眼欲穿。

张全一的父亲张居仁出来劝她:“进屋吧,秋风凉了,外面寒气大,当心着凉。”

林夫人执拗地坐着不动,她沾沾眼泪说:“全一出去整整十年啦!十年来下雨下雪我都不怕,还怕秋风凉吗?我就是要盼望儿子早点回来呀!”

张全一的父母晚年得子,格外疼爱。张全一又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五岁开蒙,到七岁上已经能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百首唐诗、百首宋词,还能背诵《论语》一些章节,成了闻名遐迩的“神童”。不料,就在七岁这年,他忽染眼疾,变成了睁眼瞎。他父亲张居仁遍请名医,也无济于事。就在他父母无计可施的时候,武当道人张云庵云游到了辽东懿州,听说神童眼瞎,赶来看个究竟。张云庵乍见张全一,暗自一惊,心里说:“此子,相貌堂堂,大富大贵,非常人也!”他翻开张全一的眼睛,看那满眼白翳,慨叹说:“此子云翳遮珠,需到武当山救治。”张居仁说:“只要把我儿眼睛治好,花再多的钱也行,我这就到武当山去治疗。”张云庵却摇着头说:“要治好此子的眼疾,他需拜贫道为师。”张居仁只好答应,林夫人却舍不得,张云庵开导说:“不必担心。贫道收此子为徒,是为了更好地给他治病,过些时便奉还给你们!”谁知一去十年,还没把儿子还回来,也难怪林夫人盼望啊!

林夫人的侄女林琪儿,拿着披风出来给她披到身上。林夫人拉着林琪儿的手,望着张居仁说:“还是琪儿懂事。来,站到姑妈身边,我们一起盼望全一早点回来,好在下一次春闱,高中皇榜!”“爹——!娘——!”

热烈的呼喊声,好像从天边传来。张居仁和林夫人循声望去,见一名青年飞奔而来,边跑边喊:“爹——!娘——!”

张居仁一家迎着呼喊声奔了过去。那青年跑到父母面前,扑通跪下,哭喊:“爹,娘,孩儿回来啦!”

张居仁拉起儿子,见他已经长成目朗行健、风度翩翩的青年,不由老泪纵横:“我儿回来啦!”

张全一哭着说:“爹,我是全一呀!”

林夫人哭喊一声:“我的全一儿啊!”一把抱住张全一放声大哭。

张全一抱着母亲哭了一阵,指着张云庵说:“爹,娘,这是我师父!”又指着道真说:“这是道真师兄!”

张居仁拱手向张云庵施礼:“多谢师父治好了我儿的眼疾!”

张全一笑着说:“师父不仅治好了孩儿的眼疾,还教孩儿三教经书和武当功夫。”

道真也笑着夸奖:“老伯,全一师弟现在是文武双全啊!”

张全一见母亲身边的林琪儿有些似曾相识,不由问:“她是……”

林夫人沾沾眼泪笑着说:“你忘了,她就是幼年跟你一起玩耍的林家表妹。”

张全一想起来了,笑着说:“嗬!一个黄毛丫头长成大姑娘啦!”说着把师父和师兄让进屋里。

这时门外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那人紧走慢走赶回辽东懿州州衙,见知州屠禄正在大院练剑,急忙喊:“老爷!”

屠禄抱剑收势:“庞师爷,有什么事吗?”

庞师爷提醒说:“刚才我从张全一家路过,见他回来了,还带了两名武当道人。您得防着点!”

屠禄哈哈一笑:“此地不是武当山,本州手握懿州衙役,还怕他几个武当道人么!”他想了想,还是吩咐:“不过,你给我盯着点,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本州禀报!”

第二天庞师爷起了个大早,赶到张家大院打探消息,刚好窥见张全一一家送张云庵和道真出门,张云庵和他们拱手告别。

张居仁吩咐儿子:“全一,替为父送送你师父和师兄。”

庞师爷暗暗尾随着张全一,见他送师父师兄,送了一程又一程,张云庵说:“全一,回吧!”

张全一恋恋不舍:“师父,您老人家来去匆匆,也不多住几日。”

张云庵语重心长地说:“徒儿,我们后会有期,你回去要好好侍奉父母双亲,啊!”

庞师爷躲到暗处,见张云庵和道真远去了,才放心地摇晃着回州衙禀报去了。九

张全一送别师父师兄回来,就一头扎进书房,发愤苦读起来。这间偌大的书房,是张居仁特地为儿子布置的。书架上摆满各色书籍,临窗的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墙上挂一幅三星高照图,两边是张居仁的手书对联:莫道世上缺尧舜自古书中出圣贤

张居仁进了书房,林夫人领着侄女林琪儿跟了进来。

张居仁望着站着读书的儿子,关切地说:“全一呀,听你师父张云庵讲,你在武当山已经熟读三教经书,从今日起你就在书房好好温习,有不懂的地方,为父再把你的启蒙老师梁凤翔请来指教。”

张全一站起来,说:“爹,娘,你们放心,孩儿自当发愤苦读,春闱蟾宫折桂。”

张居仁和林夫人笑着互相望一眼,出了书房,林琪儿却留了下来。张居仁出门边走边对夫人说:“琪儿呢?一个女孩子家留在书房,会耽误全一读书的。你去把她领出来。”

林夫人却笑着说:“林琪儿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被我们收养,全一回来刚好是个伴,就叫她在书房给全一研墨,顺便还能学几个字。”

张居仁笑着望望夫人:“我明白你的心思。什么做伴,分明是……”他比划着两个大拇指,哈哈大笑。

张全一读书,林琪儿也拿本书坐到旁边读。她读了一会儿,拿着书过去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全一哥,这个字妹子认不得。”

张全一指着那个字说:“这个字念‘kē’,就是过于严厉,过于繁琐。这里的‘苛政猛于虎’,是指残酷欺压百姓,无休无止地盘剥百姓的政治,比猛虎还厉害。”

林琪儿笑着说:“全一哥真有学问!”

张全一拿起桌子上的砚滴,向砚台滴几滴水,拿起墨锭研磨。林琪儿连忙放下书,夺过墨锭研起来。

张全一说:“还是我来研墨,你读书吧!”

林琪儿眼睛盯住张全一:“不!大姑说了,我除了给你伴读,还要给你研墨,以免耽误你读书写文章。”

张全一望望玉美靓丽的林琪儿,微笑着铺开纸张写文章,林琪儿站到张全一身旁,弯着腰低着头研墨,她的耳鬓挨着张全一的耳鬓厮磨着,十分亲密。

林夫人端着两个碗进来,他俩没有觉察,一心一意研着墨,写着文章。林夫人不忍打搅他俩,笑眯眯地站着不动。

张全一写完一段,抬起头看见林夫人,连忙站起来喊:“娘,您来啦!”

林夫人高兴地答应着,笑着把两碗荷包蛋端过来,递给他俩。张全一接过碗放到桌子上。

林夫人催促:“儿啊,趁热吃吧,你早晨就没吃饭!”

张全一含着泪说:“娘,今日是孩儿生日,也是孩儿母难日。孩儿吃不下去,应当禁食一日。”

林夫人笑着说:“傻孩子,不吃饭怎么能读书写文章啊,吃吧!娘命你吃,啊!”

张全一端碗吃起来,林琪儿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拨两个到张全一碗里。张全一推让:“我碗里有,你吃吧!”

林琪儿含情脉脉望着张全一:“你早晨就没吃饭,应当多吃两个呀!”林夫人望着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会心地笑了。

从此,张全一和林琪儿一起读书,耳鬓厮磨,亲亲热热。一早一晚,张全一还教林琪儿练习武当剑法,做到闻鸡起舞。他俩与书剑结缘,不觉两年有余。两年来,张全一先后考上秀才和举人。元朝定制,儒生考上举人,便是有功名在身了,人们见面可以尊称“老爷”了,自然要举家庆贺一番,酒席宴上张全一端起酒杯,先敬父母,感谢父母养育之恩;接着敬老师梁凤翔,感谢他经常来传道授业解惑;第三杯敬林琪儿,感谢她研磨陪读。

张居仁满意地点点头,端起一杯回敬张全一,他把酒杯高高举起,提醒说:“全一呀!你虽然中举,功名在身,可只有中了进士方可做官。明年春闱在即,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全一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孩儿谨记。一定不误明年春闱!”

张居仁叹口气:“不是为父逼你,实在是我们老张家光宗耀祖全靠你呀!我们老张家祖上都是出将入相做天师啊,可为父不才,进京赶考参加十次春闱,都是名落孙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吾儿身上喽!”

林夫人横他一眼:“又在数你那陈谷子烂芝麻,动不动就搬出留侯天师来压人!”

张居仁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龙生龙,凤生凤嘛。祖上可以出将入相做天师,吾儿为何不可以金榜题名,做官为宦?”

庆祝宴后,张全一越发刻苦攻读,准备来年春闱蟾宫折桂。林琪儿坐在旁边陪读,她拿着一本书脸蛋与张全一脸膛相挨,手儿指着书上的一句话亲切地问:“全一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全一笑笑:“哦,‘非真武不足当之’。意思是除了真武神,别的神都不能担当掌管。就是说只有真武神,才能担当掌管雄伟壮丽、神奇玄妙的武当山。”

林琪儿笑着问:“武当山风景那么美丽呀?”

张全一回答:“要不真武神为什么要选武当山呢!武当山一柱擎天万山来朝,二十四涧喷珠扬波,三十六岩壁立千仞,七十二峰高耸万丈。还有九宫八观富丽堂皇,香烟袅绕仙乐天音。确是一个修仙炼道的好去处。”

林琪儿兴奋地跳了起来:“哎呀!武当山这么好,什么时候全一哥带我去看看?”

张全一说:“等我考中进士,一定带你上武当山进香。”

林琪儿执拗地说:“不!听说九月九,武当山烧秋香,你就带着我上武当山进香。”

张全一叹口气:“我不是在温习功课吗,哪有工夫呢?”

林琪儿笑笑说:“我们把书带上,白天赶路,晚上读书,怎么样?”

张全一脸一板:“不怎么样!白天赶路身困体乏,晚上瞌睡难当,怎么读书哇?”

林琪儿小嘴一嘟噜:“你就是想的读书考试,一点也不想到人家的心思!”

张全一惊奇地问:“你有啥心思?”

林琪儿脸一红,马上打圆场:“我上武当山,主要是进香许愿请玄武神保佑你高中,其次才是游览武当风光嘛。”

张全一哈哈笑着说:“我在武当山十年,早已许下大愿,请真武神保佑考中进士,入朝做官,造福天下。”

林琪儿嘴巴撅了起来:“哼!只想到你,就不想到人家!”说着身子一扭,背对着张全一生气。

张全一起身转过去,用手指头刮了一下林琪儿撅着的嘴巴,笑着说:“嘴巴撅得能挂油瓶喽!”

林琪儿扑哧一笑:“全一哥真坏!”接着眼睛盯着张全一的眼睛:“你说,九月九带不带我上武当山?”

张全一笑着说:“等我考中进士,就带你上武当山。”

林琪儿收住笑:“你还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啊!”赌气地出了书房。

林夫人端着一碗参汤过来,见林琪儿不高兴地出去了,进来说:“全一,你欺负琪儿了?”

张全一愣怔着说:“没有哇!”

林夫人问:“那她怎么气呼呼地出去了?”

张全一说:“哦,这呀。她要我九月九带她上武当山,我没答应。”

林夫人又问:“就为这?”

张全一回答:“哦,还有,她说我没把她放在心上。”

林夫人笑了,用指头点了一下张全一的额头:“傻孩子,这才是林琪儿生气的原因。人家把你放在心上,你为啥不把人家放在心上?”

张全一苦笑着说:“娘!孩儿正在温习功课,准备春闱考试,哪有心思儿女情长啊!”

林夫人叹着气说:“傻孩子!林琪儿聪明秀丽,通情达理,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媳妇!人家心里装着你,你就应该心里装着人家,对人家有情有义。不要跟你爹一样认死理。你对人家好一点,能耽误多少工夫,人家给你研墨不是把工夫省出来了嘛!”

张全一笑笑:“娘,孩儿明白了。”

林夫人疼爱地说:“明白就好。来,把这碗参汤喝下,这是长白山千年老参,我儿劳心虚弱正好补补。喝了参汤,去给人家赔个不是,啊!”

第二天早晨,林琪儿面带微笑向书房走去。她想到昨天晚上,张全一找到她道歉,还说一定把她放到心上,她高兴地做了一夜美梦,现在还沉浸在梦境里。

书房内,一个老头站到书架前翻看书籍,他见林琪儿进来,笑着瞟她一眼,依然在书架前翻看着。林琪儿一愣,左右瞅瞅没见张全一,心想,这个老头不是打扫院落的家丁吗,居然钻进书房,翻看全一哥的书籍,真是的!她连忙上去劝说:“老人家,这是全一哥备考进士的书籍,你别给翻乱了。”

没想到,老头忽然扭过头去,再扭过头来原是张全一。他学说着林琪儿的话:“老人家,这是全一哥……”没等说完,林琪儿叫喊着:“你坏!”追打张全一,张全一跑了几步,忽然又扭过头现出老头形象说:“你怎么敢打老人?”

林琪儿又是一愣,张全一摘掉面具哈哈大笑。林琪儿扑上去抱住了张全一,在他耳边悄声问:“你啥时学的易容术?”

张全一嘻嘻笑着:“你听我说嘛。”林琪儿紧紧抱住张全一,双目相视,含情脉脉,催促:“快说!”张全一温情地说:“你听好了!”他猛地嘴巴亲到林琪儿嘴巴上,两个年轻人一阵狂吻。

林夫人端着参汤过来,正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亲吻。林琪儿忽然看见大姑,羞得满面绯红,急忙推开张全一。

林夫人向她招招手:“琪儿,来!把这碗参汤给全一端去。”

林琪儿不好意思地喊一声:“大姑!”接过参汤,端给张全一。张全一喝着参汤,笑着说:“琪儿,我的易容术是我师父教的。我才上武当山的时候,天天想娘,师父就用易容术,给我变脸,逗得我哈哈大笑。”

林琪儿说:“全一哥,你也教我易容术嘛!”张全一严肃地说:“易容术只能男孩子学,女孩子可不能学。”林琪儿问:“为什么?”张全一笑着说:“男才女貌。女孩子学了易容术,就把美貌毁喽!”说着,两人又卿卿我我读起书来。十

时光荏苒,转瞬已到来年春天。这日,一轮寒月高照,三颗启明星东升,月光如水洒满大院。一声鸡啼,引来一片雄鸡高唱。张全一和林琪儿闻鸡起舞。他俩穿着银色衣服,仗剑在手,从各自的房间出来,迅速穿过庭院,来到门前的场子上,面对面双双抱剑施礼,然后拉开了架势。管家张贵探身大院门口,对他俩舞剑看得出神。

剑光闪闪,忽分忽合。一会儿闪现两团白光,如星月交辉;一会儿两团白光又融为一团,似太极旋转。张贵看了一阵忍不住喊:“公子!”

两团白光倏忽消失,张全一和林琪儿,双双抱剑收势。张全一问:“张贵,何事?”张贵说:“老爷在后堂等候。”

后堂灯火明亮,烟雾袅绕。神案上供着祖宗牌位,最上方的牌位写着“太祖汉留侯张公良神位”,中间一块牌位写着“高祖天师张公陵神位”。

张居仁正在磕头作揖,烧着高香。见张全一进来,示意他给祖宗烧香。张全一扎跪祖宗神位前,聆听父亲教诲:“全一呀,我张家祖上可都是出将入相,创教得道的高人啦!太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为建立大汉王朝立下盖世功勋,被封为留侯。高祖创立道教,普救众生,弟子遍布寰宇,被尊为天师。可为父这一支自打逃荒闯关东以来,没有一个在朝为官,实在对不起祖宗啊!因此,为父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期盼你这次进京赶考,皇榜高中,入朝为官,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以补为父一生恬淡无为的缺憾!”

张全一仰头望着父亲,见他神色庄重,岁月的风霜染白了两鬓,世事的艰难刻满脸膛,不由心中一动,热泪噙眶,跪着指天发誓:“爹,孩儿的文章您是知道的。这两年在地方上连连考中秀才举人,这次上京赶考,一定要蟾宫折桂,否则誓不还乡!”

张居仁高兴地拍拍张全一的肩膀:“好!我跟你母亲,都盼着这一天!”

张全一拜毕祖先,又朝母亲卧室走去。林夫人卧病在床,林琪儿端碗汤药,用汤匙给林夫人喂药。林夫人咳几声,问:“琪儿,你今年十七了吧?”林琪儿点点头。林夫人叹口气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的父母了。他们问我,你的终身大事如何了。我无言答对呀!”林琪儿羞得面红耳赤,羞涩地说:“大姑!”

张全一进来了,跪到床前请安:“母亲安康!”林夫人喘口气说:“全一呀,进京赶考,啥时候起程?”张全一站起来回答:“孩儿马上就要起程进京,您老人家保重,好好养病啊!”

林夫人望望旁边的神龛,说:“去,给玄帝磕头烧香,许个愿吧。你七岁的时候,患了眼疾,双目失明。是你师父张云庵,带你到武当山修炼,得到玄帝保佑,才双目复明。这次玄帝也会保佑你皇榜高中的。”

张全一过去给神龛内供奉的玄天上帝,磕着响头,烧着高香。

林夫人伸出手,示意张全一过来扶她坐起来。她靠到床头一阵血咳,喘息一阵,吩咐:“全一,去把你爹喊来!”

张居仁刚好进来,说:“还有啥事啊,车都套好了,赶快吃了饭起程吧!”林夫人向张居仁招招手,张居仁过来:“夫人好些哪?”林夫人说:“你给我坐下!”张居仁只好坐到床梆上。

林夫人大声吩咐:“全一,琪儿,你们给我俩跪下!”

张全一和林琪儿觉得莫名其妙,只好愣愣地跪到张居仁和林夫人面前。

林夫人说:“全一呀,你已二十出头了,琪儿也是奔十八岁的老丫头喽。按理说,你们的孩子也该出世啦,可你们,咳咳……”

张全一说:“娘,孩儿说过,考不上进士不娶亲!”

林夫人喘息说:“我儿有志,先立业,后成家。你娘没话可说,可你娘这身子骨,怕是熬不到那一天啦!”说着,两滴清泪从她那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张全一哭喊一声:“娘!孩儿听你的,你说……”

林夫人破涕为笑了:“好,你俩就在我和你爹面前磕个头,算是拜堂成亲了吧,我死了也可以闭眼啦。琪儿父母死得早,托我把她养大,我要对得起我的堂兄和堂嫂哇,我死了也好去见他们。”

张全一和林琪儿流着泪向父母磕头。

林夫人喃喃着说:“好,好……”她昏了过去。林琪儿惊叫:“大姑!”张全一抱住娘大哭。

林夫人缓过气来,喃喃说:“放心吧,我不看到全一高中,是不会走的。”十一

就在张全一和林琪儿磕头成亲的时候,懿州知州屠禄躺在后堂太师椅子上想入非非。他是酒肉喂养出来的,二十出头已经发福,五大三粗的身材,一脸横肉闪着油光,两只白森森的野狼眼,射着凶光。四个妖娆女子围住他,两个给他捏肩,两个给他捶腿。他犹不满足,无不遗憾地叹着气。他听说懿州出了个美人叫林琪儿,就想娶来做十二房侍妾。善于揣摩上司心事的州衙庞师爷,自然效劳。这阵儿屠禄正要呼唤庞师爷,问他办得如何了,庞师爷却不喊自到,进来施礼:“老爷,京城哈大人来信。”说着从怀里掏出哈麻的信呈上。

屠禄连忙坐起身,向四名女子一挥手,她们连忙退下。屠禄接过信,打开看了看,冷笑着自言自语:“哼!什么伯颜专权,多加小心。本州这里天高皇帝远,怕他何来!”

庞师爷哈着腰说:“老爷,你到懿州几年了,不知伯颜丞相权势熏天,为所欲为,还是小心为妙。”屠禄点点头:“本州知道了。你给我找的人呢?”庞师爷笑着说:“就在门外恭候。”屠禄吩咐:“传她进来吧。”

庞师爷向门外一招手,王媒婆颠着小脚进来,抖手万福施礼,唱着花腔:“草民拜见州太爷!”

屠禄上下打量了王媒婆一眼,见她五十多岁,穿一身蓝布衣服,袖口裤脚都滚着花边,一条粉红色的香帕别在褂子大襟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搽着厚厚的官粉,薄薄的嘴唇涂着猩红的胭脂,下嘴唇旁还有一颗美人痣。

屠禄笑笑说:“你还是个老来俏哩!”王媒婆笑着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不俏不行啊!”屠禄问:“庞师爷已经跟你吩咐过了吧?”王媒婆点点头:“吩咐过了。”屠禄又问:“那个美人,本州听说过,不知名副其实否?”

王媒婆呵呵一笑:“老爷,庞师爷说的那个美人草民见过。长的那个美貌哟,只有天上的七仙女能够跟她相比,人间找不出第二个!”屠禄眼睛一亮:“此话当真?”王媒婆认真说:“草民绝不敢欺骗老爷!”

屠禄扬起双手,“啪啪”拍两下。七名美女,舞姿翩翩从里面飘了出来,站成一排。

屠禄指着那排美女,问:“怎么样,这是本州的七仙女。那个美人,能跟她们媲美么?”

王媒婆过去一个个打量一遍,笑呵呵地说:“她们加起来,也没有那个女子美丽。”

屠禄叫声:“好!”一掌拍到大腿上,顺手拿起桌子上一锭银子递过去:“这是五两银子,你先拿着。要是把事办成了,本州对你另有重赏!”

王媒婆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州太爷,草民一定把那个美人给您说到手!”

屠禄哈哈一笑:“说说看,你有啥本事,把那个美人给本州说到手?”

王媒婆拽下香帕沾沾嘴唇,念念有词:“老身一根舌头满嘴油,男婚女嫁把我求,说得狐狸团团转,说得凤凰配斑鸠!”

屠禄眼睛一瞪:“大胆!什么凤凰配斑鸠,美人是凤凰,本州是斑鸠哇!”

王媒婆连忙跪下,抽自己一个嘴巴赔罪:“草民说走嘴了,是凤尾配龙头。”

屠禄哈哈大笑:“这么,还像话!”他扭头吩咐庞师爷:“马上去提亲,三日之内把美人娶来。”十二

张全一辞别父母出门,管家张贵已经套好了马车。张全一和林琪儿坐上马车,放下门帘在车内有说有笑。林琪儿依偎着张全一,眼泪丝丝小声说:“我俩刚才拜堂成亲你就要走,害得人家晚上苦守空房。”

张全一用手沾沾她的眼泪,笑着说:“刚才不是为了给母亲宽心嘛!我上京赶考,要是名落孙山,怎么有脸见人!”

林琪儿嘟噜着嘴,生气地说:“你心中只有赶考、高中,就是没有我!”

张全一一把搂住林琪儿,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早就在我心里扎根喽!这次考中了,我俩就再也不分开了。”林琪儿盯住他的眼睛问:“要是考不中呢?”张全一紧紧搂住林琪儿:“我俩也不分开了,我还要你给生个胖小子呢!”说着在林琪儿脸蛋上亲了一口。林琪儿也抱住张全一亲着,边亲边说:“你坏!”

忽然,赶马车的张贵“哦”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张全一掀开车帘,见前面来了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由于路窄,两辆马车闪让不开。

对面的马车门帘掀开了,庞师爷探首帘外,吼叫:“闪开,闪开!瞎眼啦,没看见这是州衙的车呀!”

张贵跳下马车:“有话好说,你怎么张口就骂人?”

庞师爷蛮横地说:“老子还要打人呢!”他跳下马车,夺过张贵的鞭子,挥鞭打了过来,张贵脸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张全一大喝一声:“住手!”他跳下车,飞身过去夺了庞师爷的鞭子。

庞师爷嚎叫一声:“你小子吃了豹子胆啦,敢夺老子的鞭子!”说着一拳劈面打来,张全一闪身让开,两个人在路上交起手来。庞师爷身强体壮,身手不凡,张全一到底文弱,眼看要吃亏,林琪儿跳下车上来助战,他俩对一,打个平手。

张贵连忙把马车赶下路边的荒地,绕了过去,停在官道上。

王媒婆撩开门帘,看见林琪儿不由一愣。

张贵跑过来喊:“莫打啦,公子,进京赶考要紧!”张全一和林琪儿跳出圈子,气呼呼地走了。

王媒婆从车上下来,指着林琪儿的背影,对庞师爷说:“师爷,她就是林琪儿!”

庞师爷惊叫一声:“啊!我怎么跟她过招,我他妈找死啊!”说着自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王媒婆笑着宽慰他:“不知不为罪嘛,等会儿你不出面就是了。”

庞师爷不解地问:“她跟那小子去哪儿啊?”

王媒婆笑着说:“庞师爷,你还不认识吧,那个公子就是张全一,张举人。林琪儿是他的表妹子。你没听见他们的管家喊,张举人要进京赶考,他的表妹是去送行的。”

庞师爷犯难了:“等她送到京城回来,不得两个月?”

王媒婆笑笑说:“看来你们这些老爷只会骑马打仗。这前边不远就是条大河,张举人准是坐船去的,要不了一个时辰,送行的人就会回来。”十三

张全一和林琪儿坐的马车到了河边,他俩下来向大船走去。

张全一深情地说:“琪儿回吧,世道不平,你可要多多保重啊!”林琪儿含情脉脉说:“全一哥,此地到京城千里迢迢,你也要多保重啊,早晨晚点起,晚上早点睡,不要为了赶路就贪黑啊!”

张全一叮嘱:“你的武当剑术大有长进,只是剑法还不够熟练,要多多演练。这套剑法是上乘剑法,只要练到出神入化,身陷重围也不用怕了。”

船上的艄公吆喝:“上船的客人快点啊,马上要开船喽!”

张全一向林琪儿拱拱手:“琪儿,保重!”林琪儿恋恋不舍拱手告别:“全一哥,保重!”

林琪儿送走张全一,回到张家大院,来到客厅门口,见里面有人说到她,不由驻足谛听。

客厅里放着两箱子聘礼,王媒婆和张居仁坐在两把太师椅子上,喝茶交谈。

王媒婆笑眯眯地说:“张老爷,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呀!女婿年轻有为,听说是哈御史的内侄,二十多岁就当了懿州州太爷,将来还要出将入相,接你们二老到京城享福哇!”

张居仁叹口气:“你说的知州大人,我知道。可这事难办,琪儿已经许配人家了。”

王媒婆问:“许配给谁家哪?”

张居仁笑着说:“不瞒你说,早晨我家全一进京赶考,琪儿跟全一已经当着我们夫妇的面磕头成婚了。”

王媒婆叫道:“哎呀!你家全一识文断字,锦心绣口,到哪儿不能娶一房夫人,何苦要林琪儿这个粗手大脚、丑陋蠢笨的乡下丫头。”

张居仁冷冷说:“全一和琪儿,已经在我和夫人面前磕了头,这事不能反悔!”

王媒婆出着主意:“这事好办!一纸休书,不就把林琪儿打发了吗?”

张居仁说:“林琪儿从小在我家养大,就像我们的亲生女儿,怎么忍心休她呀,再说,我家全一进京赶考,也不在家呀!”

王媒婆冷笑一声:“张老爷,你不要推三辞四。这事给你挑明了,我是奉州太爷之命来说媒的,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张居仁哈哈一阵大笑:“看来你不是来说媒的,你是来逼婚的!”

王媒婆嘿嘿一笑:“张老爷,说媒也好,逼婚也好,都是为你好!你敢得罪州太爷么?得罪了他,你会家破人亡的!快拿笔写休书吧!”

突然,“哐啷”一声,客厅大门被闯开。林琪儿怒气冲冲站到了王媒婆面前,眉宇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

第二章 废除科举

王媒婆见林琪儿闯了进来,马上讪讪笑着说:“林小姐,您回来了!”

林琪儿指着王媒婆呵斥:“老妖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道理你懂不懂?你胆敢把我和全一活活拆散,我第一个就要借知州的刀,杀你全家!”

王媒婆吃了一惊,暗想:“哎呀!她是州太爷宠妾,只要吹口枕边风,就能杀我一家呀!”王媒婆哆哆嗦嗦站起来,流着汗讪笑着:“林小姐息怒,坐下好说!”

林琪儿脸一沉:“是不是拿笔来写我的休书哇?”王媒婆怯生生地说:“草民不敢!”

林琪儿指着王媒婆的鼻子:“回去告诉你们州太爷,就说我已经和张全一拜堂成亲了,我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王媒婆慌忙往外走,林琪儿抓起地上两个装聘礼的箱子,扔了出去。

她怒目而视看着王媒婆颠出门外,忍不住扭头哭喊一声:“爹!”扑到张居仁怀里哭起来。张居仁抚摸着林琪儿的头,叹息说:“都怪你爹无能,没个一官半职,才受人欺负哇!”二

王媒婆提着两个箱子,气喘吁吁颠到马车前,庞师爷掀开车帘,问:“王媒婆,谈好了?”

王媒婆叹口气:“本来,老身已经跟张老爷谈定了,可林小姐回去却哭着闹着不答应。”

庞师爷冷笑着说:“哼!婚姻大事,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她不答应!”

王媒婆神秘地说:“你不晓得,这林小姐自幼在张家长大,张老爷视为掌上明珠,她这一闹……”

庞师爷打断王媒婆的话:“反了她!走,我带你去给张居仁说,亲事就这样定了!”

王媒婆一把拉住庞师爷:“不可莽撞!你晓得林小姐为啥不答应吗?”

庞师爷愣怔着摇摇头。

王媒婆左右瞅瞅,压低嗓门抱怨:“都是你刚才惹的祸!林小姐哭着说,她刚才被州太爷的师爷打了,还捋起袖子,让张老爷看她胳膊上的伤,妈呀,紫了好大一块!”

庞师爷慌了:“哎呀,没想到是她,这拳头不长眼睛,咋办?”

王媒婆机密地小声嘀咕:“老身想让林小姐消消气,隔几天时过境迁,我再去说不就得啦!要是逼急了,她向州太爷告我俩一状,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喽!”

庞师爷问:“可眼下回去怎么向州太爷回话?”

王媒婆低声出着主意:“就说张公子进京赶考,林小姐跟着进京玩去了。张老爷稀奇林小姐,要跟她说一声。等林小姐回家,我们再来。”

庞师爷有些不放心:“王媒婆,这话骗得了州太爷?”

王媒婆斩钉截铁说:“骗不了也得骗!你是想叫林小姐怒气冲冲地嫁给州太爷,吹枕头风,告枕头状,砍你的脑壳是吧?”

庞师爷摸摸脑袋,连连点头:“有理!”三

张全一一路风尘上京赶考,他没想到家里竟然发生令他难忍的家事,更没想到京华发生令他绝望的国事。

这天,元大都朝堂大明殿,元顺帝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登上宝座。他望一眼两厢分列的文武百官,例行公事地款款说:“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左丞相唐其势抱笏出班:“启奏皇上,南人虽已实行十户连坐法,可收效甚微。如今蟊贼滋事,愈演愈烈,水旱灾害,有增无减,一些煽动民变的歌谣,更是风传天下,这样下去势必危及江山社稷啊!因此,微臣特请旨定夺。”

御史许有壬抱笏出班:“皇上,微臣说过,天道从俭,民心从廉。当今之计,只有杜绝贪污腐败,奢侈浪费,方能顺天意,合民心。因此,臣以为,先从吏治入手,严禁卖官鬻爵;再从法治下手,严惩贪赃枉法;三从田治着手,兴修水利。即可消弭天灾人祸。”

伯颜抱笏出班,他的眼睛却直视元顺帝:“皇上!两位大人,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什么蟊贼滋事愈演愈烈,水旱灾害有增无减,什么天道从俭,民心从廉,杜绝贪污腐败,奢侈浪费,都是无稽之谈!臣以为,水旱灾害,蟊贼闹事,不足为虑。水旱灾害,可派朝臣放粮赈济;蟊贼闹事,可派军队弹压。臣所虑者,为何出现点天灾,就有蛊惑人心之歌谣,煽动民变?”

伯颜的话,就像在马蜂窝里捣一棍,朝堂霎时一片嗡嗡议论。

哈麻抱笏出班:“皇上!丞相的话,发人深思。其实,天灾民变,都是浮在水上面的,隐藏在水下面的是什么呀?”

伯颜接着说:“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夫子早就看到隐藏在水下面的是什么喽!”

哈麻随声附和:“丞相是说,百姓知道太多是祸害呀!”

伯颜哈哈一笑:“百姓犹如牛马,什么都不知道,干活就卖力气,知道的多了就偷懒,还会袭击主人。在乡间拉磨之驴,都要戴上蒙眼,就是这个道理。”

哈麻马上迎合:“丞相英明!愚民而后天下太平,智民而后天下大乱。如何不让百姓知道事理呢?”

伯颜威严地说:“万事皆利驱之。要使百姓无知,必须先断其利。如今朝廷例行科举,无疑是驱动百姓学而知之,用以追逐功名利禄。因此,废除科举,势在必行。”

伯颜此言一出,朝堂简直就像炸了窝。

许有壬连忙说:“皇上,废除科举,臣以为不妥。我朝承袭唐宋定制,以科考取士,倘若废除科举,如何选拔人才?没有人才,何以统兵,何以治国?因此,废除科举,断了选拔人才之路,势必危及江山社稷呀!请皇上圣裁!”

伯颜射了许有壬一眼,呵斥:“一派胡言!废除科举,断了百姓学习欲念,使他们浑浑噩噩,就不会煽动民变,扰乱天下,正是为了安定江山社稷嘛!”

许有壬据理力争:“古诗有云:‘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丞相,不会忘了吧!秦始皇焚书坑儒,做得比废除科举更彻底,可他保住江山社稷了么?刘邦、项羽都不是读书人,却起兵灭了秦朝。”

伯颜一时语塞,停了停他冷冷一笑:“许御史,尔等无知,秦朝亡在秦二世,不是亡在秦始皇。何况科举取士,弊端诸多。没有选取人才,却选取了一些庸才。不如废除科举,从勋臣显贵后人中选取人才。”

唐其势大声说:“丞相此言差矣!取士勋臣后代,弊大于利,早已废除。科举取士,祖宗定制,例行数十年,利大于弊,不可废除!”

伯颜怒指唐其势:“唐其势!不要仗着你是国舅,就出言不逊!什么利弊,科举取士就是弊,从勋臣后代选士就是利!”

唐其势也怒指伯颜:“伯颜,不要仗着你是右丞相,就专横跋扈!你废除科举,从勋臣后代选士,就是培植私人势力,你有个侄儿脱脱是吧,废除了科举,你自然就可以选拔他喽!”

伯颜呵斥:“胡说!”

唐其势冷冷一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么!科举废除与否,请皇上圣裁!”

伯颜就坡下驴:“好吧,请皇上圣裁!”

伯颜目光逼视元顺帝。元顺帝心里说:“伯颜有势,国舅有理,如何处之?”他无可奈何发话:“好啦,众卿不必争吵,容朕想想。退朝!”四

唐其势回到府第,就把弟弟塔刺海叫到书房,连夜密谋。

唐其势开门见山,出语惊人:“塔刺海!如今伯颜专权,皇帝昏庸,长此以往,朝将不朝,国将不国。不如举兵剪除伯颜一党,再行废立故事。”

塔刺海慎重地说:“大哥,事关重大,需要三思而行呀!”

唐其势下了决心:“二弟,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家族与伯颜家族势不两立呀!”

就在唐其势兄弟密议的时候,丫鬟巧儿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杯香茶,轻盈地走来。月光如水,洒满庭院。巧儿姣好的身影,早使家奴龚三垂涎三尺,他忽然从黑暗中钻出来,拦腰将巧儿抱住。

巧儿厉声问:“谁呀!”龚三放了巧儿,站到她面前嘻嘻一笑:“我!”巧儿没好气地说:“幽魂似的,吓我一跳!”龚三涎着脸说:“我都等你了半天,才出来!”巧儿解释:“大老爷没回屋,大奶奶一直叫我给捶背,现在又叫我送杯香茶到书房。”龚三拦住说:“这茶,我去送。”巧儿笑笑说:“还是我送吧!”

龚三严肃地提醒她:“大老爷对你一直不怀好意,我不放心你去!”

巧儿把茶盘交给龚三,龚三一溜小跑到了书房门外。里面传出声音,他不由驻足谛听。

唐其势下命令的声音:“明早五更,我带一支人马,埋伏到崇天门,等伯颜上朝一举擒拿。你带一支人马埋伏到元顺帝上朝的御道旁,软禁元顺帝,逼他退位。”

龚三吓得手一抖,茶杯“啪”地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他一身。

大门开了,塔刺海探身门外:“谁?”

龚三怯生生地说:“是小人送茶,不小心茶杯掉到了地上!”

塔刺海喝问:“你听到了什么没?”龚三连声说:“没,没没!”

塔刺海喝令:“去吧!没有大老爷吩咐,不准过来!”他关门进去,唐其势问:“刚才是谁呀?”塔刺海随意说:“家奴龚三送茶,不小心杯子掉地下了。”唐其势又问:“人呢?”

塔刺海说:“叫他走了。”

唐其势警惕地说:“不行,得把他关起来!”塔刺海笑着说说:“一个家奴,我问了,又没听到什么就不必关了吧。”唐其势警觉地说:“必须关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塔刺海提醒说:“大哥,这个家奴是郯王爷卖给我们的,随便关起来,要是传出去怕不好吧!”

唐其势满不在乎地说:“他现在是我的家奴,怕什么!”

塔刺海按照吩咐,出去带人把龚三关进了一间黑屋,然后回到书房继续密谋。

黑屋门口挑着一盏灯笼,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兵丁把守。半夜,巧儿慌慌张张走到门口,两个兵丁把刀一横拦住了她。巧儿从身上掏出几个铜钱递过去:“二位大哥,行个方便,我给表哥送点吃食!”兵丁接了铜钱,一个掏出钥匙打开门,一个努努嘴示意她进去。

屋里黑咕隆咚,巧儿摸过去扑到龚三怀里哭起来。她哭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塞给龚三:“吃吧!”龚三拿着两个馒头却难以下咽。

巧儿哭着说:“都是我害了你,不该叫你送茶,摔碎了茶杯。” 龚三机密地说:“怕不是为摔碎茶杯的事吧!”巧儿不解地问:“不为摔碎茶杯?”龚三说:“我摔碎了茶杯,本来二老爷就放我走了,可是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把我抓起来。”巧儿惊奇地问:“哪是为啥?”

龚三在巧儿耳朵边悄悄嘀咕几句,吓得巧儿浑身发抖。她哭着低声说:“这可咋办哪?”

龚三给巧儿擦擦眼泪,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两句,然后小声说:“只有这样才能救我。”

巧儿连忙点了点头。五

凌晨,京城尚处在一片昏黑中。唐其势全身披挂,带着一队侍卫,摸黑向崇天门奔去。

崇天门外几个人打着灯笼,簇拥着伯颜。唐其势到了跟前,不由一惊。他暗叫:“伯颜怎么先到了?”

伯颜哈哈大笑:“国舅爷,本相在此等候你多时喽!”

唐其势也哈哈大笑:“伯颜!你专权独断,恶贯满盈,快来送死吧!”说着向侍卫一挥手,喝令“上!”侍卫们冲了过去。伯颜大叫:“休得无礼!”说着手一挥,从黑暗中杀出大队人马,把唐其势和他带的侍卫团团围住。伯颜大喝:“唐其势,你胆敢谋反!赶快投降吧,本相可保你全尸!”

唐其势呵斥:“奸贼休得猖狂,给我杀!”

伯颜高叫:“生擒唐其势者赏万金,立即升官!”

两队人马混战一处。唐其势带的侍卫们虽然奋力拼杀,终因寡不敌众死伤一片,唐其势也被生擒活捉。

脱脱带着一队侍卫过来,向伯颜施礼:“参见伯父!”伯颜忙问:“皇上无事吧?”脱脱禀报:“侄儿护驾,剿灭了唐其势弟弟塔刺海,皇上已经上殿去了。”

大明殿里,元顺帝在山呼万岁声中,气哼哼地登上宝座。他喝令:“把反贼押上来!”

御前侍卫把五花大绑的唐其势押上大殿。唐其势大呼冤枉:“皇上,臣冤枉啊!奸相专权,祸乱朝纲,臣是为国除奸呀!”

伯颜冷冷一笑:“谋反逆贼,还有何冤枉!”他向郯王爷瞅瞅,“王爷,你说吧!”

郯王出班,冷笑着说:“唐其势,罪证俱在,你就招了吧!”

唐其势辩解:“我是除奸,不是谋反!”

郯王向门口大喊:“带人证!”巧儿和龚三被带进大殿。

唐其势瞅瞅巧儿和龚三:“郯王爷,这不是你的两个家奴么?”

郯王哈哈一笑:“是我的家奴不错,可是一年前,我已经把他俩卖给了你!你没想到吧,昨晚你们兄弟密谋造反,被龚三听到,虽然你把龚三关了起来,可巧儿却向我告发了你们。本王只好寅夜入宫禀奏皇上,派伯颜护驾。”

元顺帝怒斥:“唐其势,朕待你不薄,立你妹子为皇后,封你为左丞相,你却竟敢谋反,该当何罪!”

唐其势大叫:“臣是为国除奸呀!何况皇上有诏,免臣父子九死,还请皇上开恩!”

伯颜大喝:“皇上!谋反是十恶不赦大罪,不能免死!”

元顺帝转过脸,手一挥。伯颜向两名侍卫瞪一眼,喝令:“还愣着干什么,拉出去斩首!”

两名侍卫把唐其势拉了出去。一名侍卫进来向伯颜低声禀报几句。

伯颜向元顺帝启奏:“皇上,刚才接到禀报,逆贼塔刺海逃进皇后宫中去了!”

元顺帝霍然而起。六

皇宫大内陈设豪华,金碧辉煌。皇后答纳丝里,坐在案桌前,正在弹琴。两名宫女站在身后打着凤扇,旁边两排宫女肃立。一曲《高山流水》没弹完,伯颜领着侍卫闯了进来。

皇后停了弹琴,问:“丞相何事?”伯颜并不答话,朝侍卫一挥手:“搜!”

侍卫分头进去搜了一阵,纷纷出来禀报:“丞相,没有搜到!”

伯颜恼怒地目光射向那名禀报的侍卫:“你不是说塔刺海逃进皇后寝宫了么?”侍卫辩解:“在下亲眼所见,不会有错!”伯颜呵斥:“为何搜查不到哇!”说着拔出了宝剑。

侍卫“扑通”跪下:“丞相饶命!”

皇后反倒替侍卫求情:“丞相,那名侍卫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你就饶他一次吧!”

门外忽然传来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元顺帝在大臣们簇拥下,气势汹汹闯了进来。皇后连忙站起来接驾,可她刚一站起来,马上又坐了下来,跟着是一阵咳嗽。

那名跪着的侍卫突然喊:“丞相!”接着悄悄指了指皇后脚下。

伯颜低头一瞅,见皇后脚下的裙子鼓起一个大包。他咧嘴嘿嘿一阵冷笑,喝令那名侍卫:“把反贼拉出来!”侍卫爬起来,过去扯开皇后的裙脚,拽出了躲藏在里面的塔刺海。

伯颜仗剑在手,一剑刺死塔刺海,鲜血溅了皇后一身。吓得皇后战战兢兢抖成一团。

伯颜转身向元顺帝躬身启奏:“皇后兄弟谋逆,皇后也应有罪,况且袒蔽反贼,显系党恶,请皇上割情正法!”

元顺帝尚未回答,伯颜喝令:“来人,把皇后拉出去,饮鸩赐死!”侍卫上去揪住皇后发髻,拖下座位。

皇后哭喊:“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元顺帝泪流满面,无可奈何扭过脸去。七

就在伯颜鸩死皇后的时候,张全一已经住到了京城外的客栈。本来他想进入京城再住下,没想到天降大雨,只好找个客栈栖身。这正是春闱在即之时,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挤满了客栈,忽然一名小青年淋着一身雨水,跳进门来。

小青年进门就喊:“店家!”店家过来问:“客官何事?”小青年说:“住店。”说着“啊嚏”,打了个喷嚏。店家笑笑说:“抱歉!小店已经客满!”小青年央求:“店家,想个办法嘛!”

店家叫着苦:“我有什么办法,眼下进京赶考的举子太多,我是应接不暇呀!”

张全一走了过来,帮着恳求:“店家,看这位小兄弟,已经着凉,你就行个方便,加张床嘛!”

店家苦笑一声:“小店三层楼,上上下下都加满床喽!”

张全一眉头皱了两下,对小青年笑笑说:“小兄弟,如不嫌弃,晚上与我同榻如何?”

小青年笑着说:“只要贤兄乐意,小弟还有什么话可说!哦,忘了问兄长尊姓大名?”

张全一说:“我姓张,名全一,字君实。贤弟呢?”

小青年说:“小弟姓刘,名基,字伯温。”

张全一问:“听口音贤弟是江浙人吧?你们江浙不是有‘晴带雨伞’的习惯么,你怎么没带呢?”

刘伯温说:“带了。可我在路上遇见一位老翁扶着一位老妪,淋雨行走,就把雨伞给他们遮雨,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

张全一笑着说:“贤弟原来做了一件功德呀,哈哈!隔天科考,一定皇榜高中!”楼上楼下走过来了几名考生,凑上来搭话。

一名白胡子考生问刘伯温:“小兄弟,今年贵庚?”

刘伯温回答:“十七。”

白胡子感叹:“呜呀!老夫今年七十,正好和小兄弟打个颠倒!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啦,小兄弟前程无量啊!”

张全一纠正:“老年也能中状元。姜子牙、朱买臣不都是八十岁发迹嘛!”

一名黑胡子考生喝彩:“说得好!不论长幼,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皇榜高中!”

考生们不由哈哈大笑,然而考生们笑早了。八

早朝,元顺帝登上大宝,百官山呼万岁。元顺帝向跪着的群臣抬抬手:“众卿平身!昨日,唐其势兄弟谋逆,丞相伯颜率兵平定,立了大功,伯颜侄儿脱脱护驾有功,一应着即进行封赏。”

元顺帝扭头示意太监宣读圣旨,太监从御案上拿起一道圣旨,唱:“丞相伯颜接旨——!”

伯颜跪下听太监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丞相伯颜,平定唐其势谋反,功勋盖世,着即加封为定国公。钦此!”

伯颜叩首谢恩:“谢主隆恩!”

太监又从御案上拿起一道圣旨,唱:“校尉脱脱接旨——!”

脱脱跪下听太监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校尉脱脱,平定唐其势谋反,护驾功高,着即封为殿中侍御史。钦此!”

脱脱叩首谢恩:“谢主隆恩!”

元顺帝问:“众卿还有何事禀奏?”

伯颜说:“臣有本奏!”说着从袖中取出奏章呈上。

元顺帝展开看了看,笑笑说:“丞相拟了一道诏书哇!”

伯颜眼睛盯着元顺帝:“请皇上用宝,诏告天下!”

元顺帝示意太监在诏书上加盖了御印。太监刚要拿起诏书宣读,伯颜把手一扬:“慢!皇上,这道诏书,臣荐一人宣读!”元顺帝问:“谁呀?”

伯颜冷笑一声:“让御史许有壬列为班首,宣读诏书!”

元顺帝答应:“好吧!许有壬!”许有壬出班:“臣在!”元顺帝吩咐:“你来宣读吧!”

许有壬过去,站到丹陛下,展开诏书,不由一惊!心里说:“废除科举!这个?我本来反对废除科举,现在我又来宣读废除科举的诏书,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他为难地瞥了一眼伯颜。

伯颜惬意地微笑着。肚里暗笑着:“哼哼!老夫就是要当众羞辱你,以儆戒他人!”他笑着说:“许御史,怎么不宣读哇?”

许有壬满面羞红,流着大汗,宣读:“圣谕:科考取士,弊端日盛,弄巧造假之风遍及全国,致使庸才充斥,占据要枢。落榜之徒,则心怀不满,图谋不轨,煽动民变,危害社稷。如此祸国殃民之科举制度,着即废除,供养学校田庄,改给京都侍卫衣粮。特晓谕全国!”九

翌日清晨,霞光普照京都,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涌向文庙。文庙即孔庙,红墙金瓦,雄伟庄严,为历来科考场所。今日却大门紧闭,大门上张贴着门板大的一张皇榜,上面写着皇帝诏书。皇榜下围着一群考生,仰头观看。张全一和刘伯温,还有白胡子几位考生也赶过来,挤进人群。

张全一看着皇榜,颓然失色,忍不住流下泪来。众考生也是个个泪流满面。

张全一大叫:“我们千里迢迢进京赶考,没想到朝廷废除了科举,叫我们报国无门啦!”

白胡子跟着大叫:“老夫从二十岁起,进京赶考五十年啦,实指望蟾宫折桂,不负这几十年寒窗青灯啦,可朝廷竟然废除科举,叫我无脸见江东父老哇!”他说着“呜呜”大哭起来,哭了几声,忽然“啊”的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张全一一把抱住白胡子,惊呼:“老兄,老兄!”

白胡子面色苍白,只不做声。刘伯温用手在白胡子鼻子前试试,叹口气:“老兄已经气绝!”

黑胡子哀叹:“可怜我们数十年寒窗苦读,付之东流哇!”他突然爆发一阵哈哈大笑,疯疯癫癫笑着走了。十

张全一和众考生,霜打一般怏怏而回。他烦闷,他苦恼,父母指望自己皇榜高中,可自己怎么向父母交代呀!

张全一的母亲林夫人一直卧病在床,林琪儿耐心地给她喂着药。林夫人着急地问:“琪儿,全一回来没有?”林琪儿回答:“算日子快了吧!”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管家张贵进来禀报:“夫人,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林夫人示意林琪儿扶她坐起来,咳嗽几声问:“全一回来了?”

张贵点点头。

林夫人问:“考中没有?”

张贵摇摇头。

张全一大步进来,跪到林夫人面前请安:“母亲身体安康!”

林夫人咳两声,喘息说:“全一呀,考中了吧?”

张全一低头不语。

林夫人声音高起来:“说呀!”

张全一嘴巴张了张,无话可说。

林夫人使劲拍着床梆,发气说:“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没考中啊,你读的书,学的文,都叫狗吃啦!”

张全一低头无语。

林夫人喘息着说:“儿啊!你知道吗,为了把你抚养成人,光宗耀祖,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呀……”

时光倒转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蓝天如洗,月悬中天,懿州塔营子村张家大院的楼房瓦屋,树木院落,清亮亮一片。张家大院内灯笼高挂,一片明亮,人们慌慌张张,出出进进,两名女佣端着热腾腾的水急急忙忙进到里屋。

里屋床上,林夫人满头大汗,挣扎着,叫喊着。接生婆在跟前宽慰着:“忍着点,马上就生下来了!”林夫人痛苦地挣扎着,喘息着说:“都一天一夜啦,小东西还不出来,真是要娘的命呀!”

张居仁在外间,听着林夫人痛苦的叫声,急得团团转。他没好气地自言自语:“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呀!小东西还不降生落草,把夫人都折腾坏啦!”

一只仙鹤从天而降,落到了张家大院楼房正中的屋脊上。管家张贵从外面进来禀报:“老爷,有只仙鹤落到屋脊之上,不知是何征兆?”

张居仁和张贵出来,清亮亮的月光中,仙鹤挺立屋脊正中,忽然它腾空而起,绕着房子飞了三圈,然后高声叫着,冲天飞去。

张贵惊叫:“老爷!鹤鸣九天,是吉兆!”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传来,张居仁连忙进了大院,接生婆笑盈盈地从里屋出来:“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公子!”

张居仁走进里屋,林夫人已经把儿子抱在怀里,张居仁细看儿子大耳圆目,丰神异彩,相貌非凡,十分喜爱。

林夫人:“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吧!”

张居仁略微思忖一下,郑重地说:“名叫‘全一’,字叫‘君实’吧。”

林夫人念叨着:“名全一,字君实。”

张居仁解释:“全者,十全完人也,我儿当效太祖留候,追求这人生最高境界;一者,道也,我儿当效高祖天师,继承祖风。君者,君子也;实者,诚实也,我儿当做诚实之君子,不辱家风。”

林夫人想着以往,恨铁不成钢地愤恨说:“儿啊!你不会忘记吧,你自幼得了眼疾,被带上武当山治疗,整整十年,娘没有一天不挂念,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天天端个凳子坐到门口,盼望你早点回来,娘的眼泪都哭干了,眼睛都望穿了。终于把你盼了回来,实指望你皇榜高中,光宗耀祖,没想到你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呀!娘算白生你了,白养你了,白疼你了,白指望你了!”

张全一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娘,孩儿根本就没考试!”

林夫人惊奇地问:“什么?你没考试,你千里迢迢进京干什么去了?”

张全一伤心地说:“娘,朝廷废除科举了!”

林夫人惊问:“你说什么?”

张全一哭着说:“朝廷废除科举,孩儿无缘仕途,报国无门呀!”

林夫人愣了愣,忽然哭起来:“朝廷为什么要废除科举?为什么要废除科举,断我儿前程啦!咳咳咳……”

林夫人一阵血咳,突然头一歪昏了过去。张全一连忙起身抱住母亲大喊:“娘!娘!你醒醒!”林琪儿跟着大喊:“娘!娘!”张全一扭头吩咐张贵:“快去请大夫!”

林琪儿摸摸林夫人鼻息,哭着说:“娘已经走了!”

张全一哭着摇晃着母亲:“娘!你为什么要走?你就狠心撇下孩儿不管呀!呜呜……”

张居仁从外面回来,连忙问:“夫人怎么了?张贵,快去请大夫!”

张全一哭着说:“爹!娘已经走了!”

张居仁大声说:“你娘怎么说走就走哇!”

张全一低声说:“都怪孩儿!”

张居仁怒目瞪着张全一,厉声喝问:“怎么,你没考中?”

林琪儿哭着说:“爹!不怪全一呀!”

张居仁喝问:“怪谁?”

林琪儿叫着:“怪朝廷!是朝廷废除科举,断了全一的仕途哇!”

张居仁问张全一:“科举取士,是我朝定制,怎么会废除呢?全一,这是真的?”

张全一如实说:“皇帝已经下诏,从今往后废除科举。”

张居仁追问:“科举废除,难道朝廷不选拔人才了?”

张全一回答:“诏书上说,今后从勋臣子弟中选拔人才,入朝做官。”

张居仁伤心地问:“这么说,平民百姓子弟仕途无望了?”

张全一伤心地说:“废除了科举,自然断了平民百姓子弟的仕途。”

张居仁盯住张全一问:“今后我儿不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了?”

张全一无言答对。

张居仁又问:“为父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呀!”

张全一低头无语。

张居仁愣了一阵,忽然大叫一声:“天要绝我……”仰面倒下,口吐鲜血。

张全一急忙放下母亲,过去抱住父亲,大喊:“爹!爹!”

张居仁慢慢睁开眼睛,拉着张全一的手,嘴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忽然长叹一声,潸然泪下,与世长辞。

张全一抱住父亲,放声大哭。十一

懿州州衙演武厅里,知州屠禄和一名衙役对练,他连连将衙役摔倒在地,乐得哈哈大笑。

庞师爷进去拜见,垂手恭立:“老爷!你找我?”

屠禄停了演练,问:“张全一进京赶考回来没有哇?”

庞师爷回答:“听说回来了。”

屠禄吩咐:“哦!快去请王媒婆吧!务必在三日之内,把美人娶来!”

庞师爷说:“禀老爷,王媒婆举家逃跑了。”

屠禄一怔:“啊!她领了本州的赏钱,美人儿没说来胆敢逃跑,你马上带衙役去捉拿!”

庞师爷说:“老爷,听说已经逃往关内去了。”

屠禄说:“这个,如何办呀?”

庞师爷说:“在下只好再去找一个媒婆了。”

屠禄把拳头一扬:“还找什么媒婆!明天,你带人把那个小美人给本州抓来,不就成了!”

庞师爷劝解:“老爷,这媒妁之言还是要的。在懿州城谁不知您是爱民如子的清官,不能为一个女子坏了名声!再说,张全一也是有功名的人,强马吃车不好!”十二

管家张贵和家丁,正在门口打扫丧葬过后的鞭炮纸屑,庞师爷带着媒婆和随从来了。

庞师爷从马车上下来,问:“张管家,你家老爷在家么?”

张贵沉痛地说:“我家老爷和夫人下世啦!”

庞师爷一怔:“老爷夫人都下世了,什么时候下世的?”

张贵说:“下世几天了,昨天才发丧下葬。”庞师爷问:“现在谁当家主事?”张贵说:“我家少爷。”庞师爷又问:“张举人他人呢?”

张贵指指前面的青山:“到积翠山守孝去了。”庞师爷再问:“现在谁在家呀?”张贵回答:“少奶奶林琪儿。”

庞师爷又是一怔。心想:“真他娘不巧!我和林琪儿交过手,怎么见面呀?”他转身吩咐媒婆和随从:“我们改天再来吧!”

这时张全一的师父张云庵云游路过,庞师爷和他擦身而过。庞师爷扭头射了张云庵一眼,自言自语:“怪不得今天不凑巧,原来撞见这个败事佬!”

他回到州衙去见屠禄,谎称林琪儿病倒在床,能不能等她病好了再娶?

屠禄问:“得的什么病?”庞师爷回答:“听说是瘟症,高烧不退。”屠禄吃惊地说:“瘟症会传染啦!”庞师爷说:“谁说不是?因此现在不宜娶。”屠禄想想:“也好!现在本州正有一件事要办,娶美人的事先放一放吧!”十三

积翠山上,一座高大的新坟耸立在几座老坟前面,墓碑上写着:“显考张公居仁、显妣林夫人之墓”。

张全一正在新坟前烧纸祭奠,张云庵飘然而至,张全一吃惊地转过身,跪下拜见师父。

张云庵感叹着说:“令尊仙逝,为师未能吊唁,深感惭愧。”

张全一内疚地说:“师父!家父家母,双双辞世,都怪弟子不才!”

张云庵叹气说:“贫道已经知晓,废除科举,断尔仕途,并非你之过错。”

张全一沉痛地说:“弟子从此布衣一生,有负父母厚望,日后有何颜面见父母于地下?”

张云庵开导:“莫愁,云聚终有云开日,冰封自有冰化时。贤徒只要苦学不辍,日后一定金榜题名,仕途有望。”

张全一感激地说:“多谢师父指点!”

张云庵从身上取出木鱼,在张全一父母坟墓前席地盘坐,高诵老君《清静经》: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常能澄其心,而神自清……

张全一凝神谛听。心里说:“师父这是告诫弟子,要清心寡欲呀!”

张云庵站起来,向张全一父母坟墓拱手施礼,转身就走。

张全一挽留:“师父,到弟子家住几日再走吧!”张云庵说:“为师云游惯了,就不打扰了!”张全一恋恋不舍问:“师父,我们何时才能见面?”

张云庵说:“你日后到河北中山府博陵县玄武观,找为师吧!”十四

懿州儒学大门匾额写着“懿州学堂”四个大字,大门内屏风上画着孔子圣像,像前放着神案香炉,香炉上烧着高香。神案下放着叩拜的蒲团。

进门的学子一一先给孔子圣像磕头,然后入内。

庞师爷率领一队衙役闯进儒学。他朝着孔子像前神案一挥手,兵丁上去掀翻神案,香炉滚地,香灰腾起。

学子们呼喊:“孔圣人神案被掀啦!”

学正(如今称校长)跑过来大喊:“何方歹徒,胆敢无礼!”

庞师爷冷冷一笑:“嘿嘿!你是什么鸟人,竟敢辱骂本师爷!”

学正正色道:“既是师爷大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庞师爷笑着说:“知道。不过,最近皇上有旨,废除科举,学校房屋和供养儒学的学田充公,归驻军和州衙所有!”

学正大声说:“岂有此理!我们没有接到圣旨。”

庞师爷瞅瞅学正,轻蔑地说:“你算什么东西!还有资格接圣旨啊!来呀,把学校的师生都给我赶出去!”

衙役们如狼似虎,驱赶着学校的师生,叫骂声,哭号声,此起彼伏。

老师们被驱赶出校门,流浪街头,感慨万分。白发苍苍的老师梁凤翔,叹息说:“老夫教了一辈子书,如今饭碗给砸了,往后日子怎么过呀?”一位老师叹气说:“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的一点俸禄维生。如今饭碗砸了,我这一家老小只有饿死喽!”另一位老师感叹说:“我们现在连乞丐都不如哇,乞丐可以抹下脸皮乞讨。我们为人师表多年,如何抹得下脸皮去乞讨哇!”

学正精神萎靡地走来,老师们迎上去:“学正大人,你不能放下我们不管呀!”

学正叫苦说:“老朽管不了哇!刚才,我去找知州大人,知州大人嫌我官小位卑,连面都不见。”

粱凤翔问:“这可如何是好哇?”

学正说:“可惜呀,倘若我考中举人,有功名在身,就可够着跟知州大人说话了!”

粱凤翔若有所思:“哎!我想起来了,我的学生张全一,功名在身,按我朝定制,可以面见知州!”十五

懿州州衙大堂,知州屠禄和懿州都尉两个人,喝着茶密议着。

屠禄征求都尉意见:“大人,学校房屋和学校田产,请你任选一样,怎么样?”

都尉笑着说:“州太爷,你是知道的,我的老家就在懿州城外,学校的一百亩学田也在懿州城外。本都为图方便,就要学田吧!”

屠禄哈哈一笑:“也好!本州最近正要收一房夫人,学校刚好可以修葺一下,作为一院新房!”

庞师爷进来禀报:“大人,张举人张全一拜访!”

屠禄示意都尉:“大人,请进后堂喝茶,暂避一下吧!”庞师爷领着都尉到后堂去了。

张全一昂首阔步进了大堂,给屠禄施礼:“拜见知州大人!”

屠禄站起来还礼,然后分宾主坐下。屠禄笑着问:“张举人,听说你父母仙逝,你不在家丁忧,到州衙贵干呀?”

张全一如实相告:“大人,懿州儒学的老师找到学生,说他们的学校和学田被都尉和州衙霸占,特来请大人做主!”

屠禄故作惊讶:“有这等事啊?待本州找他们问问,可有此事?”

张全一从袖中取出老师们的联名告状信呈上:“大人,诉状在此,千真万确!”

屠禄浏览一下诉状,哈哈一笑:“不瞒你说,都尉大人也向本州提起过这事,说是他奉朝廷旨意,查封了学田,归懿州驻军所有。”

张全一说:“大人,学生这次进京赶考,皇上诏书上说的是京城的儒学学田化归京城侍卫所有,并没有提及州县呀!”

屠禄说:“你忘了,自古以来,不是上行下效么!”

张全一说:“大人,既然是上行下效,我朝世祖钦定开科取士,把儒家经典作为科考内容,因此在全国各州府县广办儒学。我们懿州怎么可以置祖制于不顾呢?”

屠禄笑着说:“本州管不了那么多,本州只会按照当朝圣谕办事。”

张全嘿嘿一笑着说:“大人要是真按圣谕办事,学生自然无话可说。不过,请大人把圣谕请出来吧!”

屠禄说:“圣谕在后堂供着,岂能挪动?”

张全一说:“学生到后堂叩拜圣谕,总可以了吧!”

屠禄大喝:“张全一,休得无礼!本州的后堂岂是尔等去的地方!”

张全一哈哈大笑:“大人,不要再演戏了!”

屠禄一怔:“本州怎么演戏了?”

张全一冷笑着说:“大人,学生提出都尉霸占儒学之事,你开始佯装不知。待学生呈上老师们的诉状,你又说都尉已经给你提及此事。学生说开办儒学是世祖定制,你却说要按当今圣谕办事。学生让你请出圣谕,你却说供在后堂。学生要去叩拜圣谕,你却不让。告诉你,张某功名在身,你的后堂是可以进去的!走!你我一起叩拜圣谕去!”

张全一站起来向知州躬身一揖:“知州大人,请吧!”

屠禄理屈词穷,把桌子一拍:“大胆!来人啦!”几名衙役冲进了大堂。

屠禄指着张全一:“把这个狂徒给我轰出大堂!”几名衙役举起了水火棍。

张全一冷冷一笑,扫了他们一眼:“张某功名在身,你们敢打我,放肆!”衙役们一愣放下了水火棍。

张全一向屠禄瞪一眼:“知州大人,此地不讲理,自有讲理处!”他气得“哼”一声,拂袖而去。

都尉从后堂出来和屠禄相视一眼,两人不由哈哈大笑。

屠禄笑着说:“他小子,竟然要给本州讲理呢!他要不是个举人,本州早抓他下狱了。”

都尉哈哈一笑:“本都尉是要跟他讲讲理!”说着举起拳头晃晃。

屠禄冷冷说:“本州自然会跟他讲理,不必有劳大人了!”十六

张全一气呼呼地出了懿州城,寻思回去写状子,到省里告状。没想到走到城外宝塔前的大路上,突然屠禄带着一队衙役从塔后跳出来,拦住了去路。

张全一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屠禄哈哈大笑:“干什么?张全一,你不是要讲理吗?本州就是来给你讲理的!”

张全一不解地问:“讲理?你带衙役干什么!”

屠禄挥挥拳头:“书呆子,这就是理!”说着一拳朝张全一打来,张全一挥拳迎击。他俩过了几招,张全一一个“风吹荷叶”往后便倒,屠禄乘势一个“饿虎扑食”挥拳扑来,张全一身子一闪,屠禄扑空,张全一一拳正中屠禄脊背,屠禄一头栽倒在地。

屠禄爬起来一挥手:“给我上!”

衙役们一拥而上,把张全一团团围住,拳脚相加。张全一虽然打倒几名衙役,可他到底寡不敌众,被屠禄带的衙役们一顿暴打,顿时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屠禄晃晃拳头,冷笑着说:“张全一!你说谁有理呀,啊!哈哈哈哈!”衙役们跟着爆发一阵狂笑。

忽然,林琪儿大喊一声:“歹徒休得无礼!”就在刚才,张贵听说张全一跟屠禄交手,便慌慌张张跑回大院报信,林琪儿急忙仗剑赶来。

屠禄扭头一看,惊呆了,不由一声怪笑:“呵呵!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仙女啊!”衙役们跟着看得发愣。屠禄吩咐:“还愣着干啥!把美人给我拿下!”衙役们一窝蜂向林琪儿杀去。

林琪儿挥舞宝剑厮杀,衙役们拔出腰刀相迎,白刃相见,刀剑相撞,闪着一道道寒光,发出一阵阵声响。

张全一慢慢醒来,见林琪儿被兵丁们团团围住,挣扎着要起来帮助林琪儿,可他挣扎了几下没有成功,又昏了过去。

张全一再次醒来,不由吃了一惊,见屠禄带的衙役把林琪儿团团围住,林琪儿寡不敌众,渐渐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张全一眼睛瞪得血红,拼命挣扎着,就是起不来,眼睁睁看着林琪儿被屠禄抓住。他挣扎了几下,又昏了过去。十七

张全一再次慢慢醒来,已经躺在家里床上,守在床边的张贵喊:“少爷醒啦!”说着“扑通”跪下,哭喊:“少爷!张贵有罪,没能救下少奶奶呀!”

张全一微弱地说:“张贵,起来!这事不能怪你。我和林琪儿练武多年,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你?”

张贵悲伤地说:“可我一直感到愧疚!”说着又哭起来。

张全一伤感地说:“不,感到愧疚的是我!我文不能科考,武不能御敌,废人一个呀!”

张贵解劝:“少爷,不能这么说,不是你不能科考,是朝廷不让科考;不是你不能御敌,是他们人多,你寡不敌众啊!”

张全一叹着气:“说到底还是我学艺不精,武艺不高。倘若武艺高强,百万军中尚且能取上将首级,何况屠禄一群乌合之众!看来,往后我要苦练武功啊!”

张贵说:“少爷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要不被欺负,就得靠拳头说话!”

张全一说:“是啊,如今学文无望,习武尚可。张贵,往后你要时时提醒我,一日可以不吃饭,一日不能不习武!”

张贵说:“是,少爷!我马上就去把你习武的家什准备好。”

张全一说:“这事莫急。眼下当务之急是快派人进城,打探林琪儿的消息!”

懿州城内的儒学大门口,张灯结彩,门框上贴着红纸喜联,门板上贴着红纸“双喜”,呈现一派喜庆景象。张贵悄悄走过去,听几名驻足观看的百姓议论。

这位说:“懿州儒学怎么变成新房啦!”

那位说:“你还不知道哇,懿州儒学已经被知州屠禄霸占喽!”

这位说:“看来知州大人又要成亲喽!”

那位说:“屠禄哪一年不抢几个姑娘成亲!不知今天抢的是谁家姑娘?”

另位说:“听说是抢来的有夫之妇,叫林琪儿,男人还是本州举人!”

那位说:“造孽哟!怪不得屠禄的外号叫‘秃鹫’,他这样欺男霸女,是要遭报应的!”

这位“嘘——”了一声,制止这位百姓:“你不要命啦,对知州瞎说啥呀!”十八

夜晚,懿州儒学,灯火辉煌,鼓乐齐鸣,鞭炮声声。屠禄穿着婚服,十字披红胸戴红花,站到了花堂的红地毯上。林琪儿披着扎花绣凤大红新衣,搭着大红盖头。在两名喜娘搀扶下,出来站到了屠禄身边。

司仪高唱:“一拜天地——,跪——!”

屠禄跪下,见林琪儿木然不跪,他跳起来照着林琪儿腿弯蹬一脚,林琪儿“扑通”跪下了。屠禄跟着再次跪下。

司仪高唱:“一叩首——!”

屠禄叩首,扭头见林琪儿脑袋仰着,他双手按下她的脑袋,算是叩首。

司仪高唱:“二叩首——!”

屠禄按下林琪儿的脑袋,然后自己才叩首。

屠禄就这样强行和林琪儿拜毕花堂,才把她送入洞房。洞房里花烛明亮,林琪儿坐在喜床上,透过盖头的红纱,扫视着屋里,隐约看见窗户上贴着昏红的喜字窗花,墙上挂着昏红的镇宅宝剑。

屠禄喝得酩酊大醉,在两名喜娘搀扶下走了进来。他向两名喜娘一挥手,喜娘退了出去。他踉踉跄跄晃到林琪儿面前,一把抓去盖头,不由一愣,见林琪儿嘴巴被毛巾堵着。他尴尬地笑笑,伸手拽掉了毛巾。

屠禄呼喊一声:“美人!”便一头扑了过去。

林琪儿闪身躲开,笑笑说:“捆绑不成夫妻,你给我解开绳索!”

屠禄眼睛直直地打量了一下林琪儿:“绳索在哪?”

林琪儿说:“解开披的衣裳扣子,就看到了!”

屠禄解开了披在林琪儿身上的大红新衣,看到林琪儿竟被五花大绑着。

屠禄尴尬地笑笑自我解嘲:“都怪你不从,我才无奈出此下策!”

林琪儿没好气地说:“我不从,你就要我做捆绑夫妻呀!”说着“扑哧”一笑,两个酒窝颤巍巍的越发动人。

屠禄看着林琪儿霎时神魂飘荡,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连连说:“我知错!我知错!”十九

就在屠禄打自己耳光的时候,张全一躺在床上大喊一声:“真是欺人太甚!”接着昏了过去。站在床前的张贵大叫:“少爷!少爷!”张全一醒来,喘着气说:“张贵,扶我起来!”张贵劝着:“少爷,你重伤在身啦!”张全一大喊:“我要找屠禄算账!”又昏了过去。

张贵又是一阵呼喊,张全一再次醒来,问站在身边的张贵:“现在啥时辰了?”

张贵说:“约摸三更天了。”

张全一关切地说:“不知道琪儿她……”

张贵说:“少爷,少奶奶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张全一担心地说:“琪儿性情刚烈,我怕她……”

张贵为他宽心:“不要紧,你还是安心养伤吧!”

张全一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我这身上,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哇,要不我真要去和屠禄拼了!”

张贵劝说:“少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养好伤再说吧!”

张全一吩咐:“张贵,你明天五更就进城探听一下琪儿的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呀!”二十

屠禄解开了捆绑在林琪儿身上的绳索,乘势扑到她身上。

林琪儿一掌推开屠禄:“别急,衣服还没脱嘛!”屠禄等不得了,喘着气说:“美人,我来给你脱!”林琪儿执拗地说:“不!各脱各的!”屠禄只好放开林琪儿:“好吧!”

林琪儿站起来趁着屠禄脱去褂子的当口,她一闪身过去抽出了镇宅宝剑,架到了屠禄的脖子上,低声喝道:“不准叫,敢叫就要你的命!”

屠禄惊问:“你,你要干什么?”

林琪儿咬着牙说:“要你放我出去!”

屠禄一嘿嘿笑:“深更半夜的,城门早就关闭了,明天再说吧!”

林琪儿冷笑着说:“嘿嘿!知州大人,守城的士兵谁不认得你!”

屠禄软磨:“美人,让我穿件衣裳,送你走嘛,我打着赤膊,成何体统!”

林琪儿厉声说:“少啰嗦,走!”

屠禄眼睛一转,硬抗:“本州要是不走呢?”

林琪儿手上一用力,一股紫血顺着屠禄的脖子流了下来。林琪儿呵斥:“走不走哇?不走,姑奶奶就砍掉你的脑袋!”

屠禄眼睛轱辘转了几圈。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答应她再说!”他无奈说:“好吧!”

林琪儿押着屠禄出了新房。外面巡逻的几名衙役,见屠禄打着赤膊,脖子上架着宝剑,都围了上来。

林琪儿喝令:“叫他们闪开!”

屠禄只好喊:“都给老子闪开!”

林琪儿押着屠禄在大街上走着,他们身后跟着一队衙役。

他们到了城下,林琪儿吩咐:“叫守城士兵打开城门!”

屠禄仰头向城门楼上喊:“打开城门,本州要出城!”

一名士兵打着灯笼向下照照:“谁呀,半夜三更号叫什么?”

后面跟着的衙役班头发话了:“没看见是州太爷!”

守城士兵呵呵一笑:“州太爷呀!叫小人干啥呀?”

屠禄喊:“打开城门!”

守城士兵说:“我这就来!我这就来!”

守城士兵打着灯笼下了城楼,打开了挂在城门上的大锁,推开了城门。

林琪儿押着屠禄出了懿州城,班头带着一队衙役跟了出来。

林琪儿吩咐屠禄:“叫衙役们退回城里去!”

屠禄只好说:“都给本州退回城里去!”班头只好带着衙役们退回城里。

林琪儿押着屠禄向前走了一程,见后面没有衙役跟着,就站着不走了。屠禄见势不好,慌忙哀求:“林小姐,我已经放你出来了,你可不能杀我呀!”

林琪儿冷冷说:“姑奶奶一言九鼎,不会杀你的。不过,要给你留个记号,警戒你往后再不要为非作歹了!”

屠禄连声说:“好好好,我以后再不敢作恶了。”

林琪儿手起剑落,在屠禄脸上斜画一道口子,喝令:“回去吧!”屠禄转身向懿州城跑去。二十一

月亮偏西,更深露重。林琪儿走到三岔路口,抹一把脸上的露珠。犯难了:“这条路通张家大院,回去不回去?回去,屠禄明天带人去搜查怎么办?不回去,全一的伤势怎么样啊,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呀!”

一堵乌云浮起,一股阴风陡生,乌云接着风势扑向月亮,霎时天昏地暗,寒气袭人。忽然,背后隐约响起了喊叫声。林琪儿扭头一看,一串火把忽闪而来。

林琪儿自言自语:“全一伤重,决不能叫他们去打扰!”

火把近了,出现了一队兵丁,为首的正是屠禄。

林琪儿大喊:“屠禄!你不讲信义!姑奶奶放了你,你怎么又来抓姑奶奶呀!”

屠禄哈哈大笑:“信义,值几个钱一斤啦?走吧,美人,跟本州回去,有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琪儿咬牙切齿:“你休想!”她闪身向另一条大路跑去,屠禄带人随后赶来。

林琪儿在前面跑,屠禄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林琪儿,站住!”

张贵刚到三岔路口,就听到前面传来呼喊声:“林琪儿,站住!”

张贵自言自语:“不好!少奶奶正被他们追赶啦!”

天慢慢亮了,然而乌云密布,一片昏暗。林琪儿正在向前跑着,不料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屠禄带着衙役,打着火把追了上来。他哈哈大笑:“林琪儿,你已经无路可走啦!还是跟本州回去吧!”

林琪儿把一绺头发往嘴里一咬,仗剑逼视着屠禄。

屠禄大叫:“林琪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不从,可别怪本州又要你做捆绑夫妻啦!”屠禄说着手一挥,兵丁们一步步向前逼去。

林琪儿仗剑一步步向后退着,屠禄带着兵丁持刀一步步向前逼着。林琪儿退到了大河岸边,屠禄一挥手,叫兵丁们停下。

屠禄持刀向前走一步,哈哈笑着说:“林琪儿,我的大美人!你再后退一步,就会身葬鱼腹,香消玉碎,本州实在不忍心呀!我数十下,你再不回心转意,本州就不客气了!”

屠禄停了停开始数:“一,二,三……”

林琪儿忽然仰天大喊:“全一,保重!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林琪儿喊罢,纵身跳进滚滚波涛。随着“咔嚓”一声炸雷响起,老天“哗啦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屠禄惊呼:“美人!”

张贵赶来惊叫:“少奶奶!”

第三章 大义灭亲

张家大院笼罩在极度的悲恸中,大院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狂风怒号,大院房坡上的瓦沟哗哗流着雨水,像是淌着无尽的眼泪,越发增添了悲恸气氛。大院的大厅里设着灵堂,供着“林夫人琪儿灵位”和各色供品。

张全一泪流满面,在管家张贵搀扶下,颤颤巍巍到了灵堂,行跪拜大礼。然后,他给林琪儿烧着纸钱。火光中,他见林琪儿微笑着走来……

林琪儿拿着宝剑,站到了场子上。张全一仗剑过去,两个人对练,旋起一团闪闪白光。忽然林琪儿不见了,张全一从幻觉中醒来,发现瓦盆里的纸钱烧光了。他连忙又向瓦盆中烧纸钱,火光中林琪儿又向他走来,他俩甜蜜地耳鬓厮磨,悄悄说着情话。林琪儿甜甜地说,全一,不让科考也好,我们再也不用分离了!张全一感慨地说,能和琪儿老死林下此生足矣,我还要你生个胖小子呢!林琪儿格格笑着,倒进张全一怀抱,他俩拥抱着一阵狂吻……

张全一再次从幻觉中醒来,狠擦一把眼泪,大喊:“张贵,拿纸笔来!”

张贵轻声说:“少爷,你这身子骨……”

张全一坚定地说:“拿去吧!”

张贵从里屋拿出文房四宝,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又搀扶张全一过去坐下。张全一流着眼泪,提笔一挥而就,吩咐:“张贵,把这张大状交给知州吧!”

张贵苦笑一声:“少爷,你气迷啦!就是知州屠禄,害死了少奶奶呀,你能递给他状子告他!”

张全一摇摇头,一阵血咳,喘息着说:“真是气糊涂啦!”说着把写好的状子一揉,丢到瓦盆烧掉,又重新写状子。

张贵提醒说:“少爷,懿州是人家的天下,你上哪儿告哇!”

张全一吃力地说:“上京,上京告御状!”

张贵劝说:“少爷,大夫说你伤势很重,需要在家养息,京城千里迢迢,怎么去得了哇!”

张全一喘息一阵,斩钉截铁说:“我就是被人抬着,也要上京告御状!”

张全一万万没想到,朝廷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为民做主,告御状谈何容易?二

京都大明殿,元顺帝正襟危坐,文武百官分立两厢。他们一个个面如生铁,气氛严肃得令人窒息。

宰相伯颜出班启奏:“皇上,近日风闻汉人四处谋反,必须严加惩处!”

元顺帝沉着脸问:“爱卿有何良策?”

伯颜目光直视元顺帝:“皇上,臣有二策。其一,严肃等级。人分四等十级,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一级官,二级吏,三级僧,四级道,五级医,六级农,七级匠,八级娼,九级儒,十级丐。凡是三等以下的汉人、南人,受到一等、二等人打杀,不得还手,不得告状;凡是八级以下的娼妓、儒生、乞丐,被七级以上的人打杀,不得还手,不得告状。违者,以谋反罪论处。其二,肃整姓氏。如今,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居多,极易聚众生事图谋造反。因此,必须诛杀此五姓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伯颜从身上掏出拟好的圣旨:“以上二策,臣已拟旨,请皇上用宝颁发!”

御史许有壬出班启奏:“皇上,万万使不得!如今一些地方草民滋事,实乃贪官污吏搜刮民财,官逼民反,与汉人、南人无关,更与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无关。诛杀五姓汉人的圣旨一下,势必天下大乱呀!”

伯颜瞪许有壬一眼:“大胆!你竟敢给反贼辩解,与反贼串通一气,要夺我大元江山!”

许有壬“扑通”给元顺帝跪倒,以首触地,哭喊:“皇上!”

伯颜目光直逼元顺帝:“皇上,许有壬竟敢替反贼张目,理当斩首!”

群臣跪下为许有壬求情:“皇上,许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呀!恳请皇上开恩!”

伯颜目光威逼元顺帝:“皇上,不杀许有壬,不足以刹反贼嚣张气焰!”

群臣齐呼:“许大人冤枉啊!”

元顺帝摆摆手:“好啦!暂且把许有壬打入天牢吧!”

侍卫过来摘了许有壬的纱帽,带出了大明殿。

郯王彻彻秀出班:“皇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顺帝点点头:“讲吧。”

彻彻秀大声说:“我朝自世祖定鼎中原以来,一直尊崇儒教理学,武宗还加封儒教鼻祖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丞相把儒生贬为九级,位在娼妓之下,已经令人汗颜。他又提出诛杀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如此不分良莠,滥杀无辜,这是要逼汉人造反啦,请皇上圣裁!”

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双双出班:“请皇上三思啊!”

伯颜逼视元顺帝,元顺帝只装没看见,沉默半天,慢慢说:“三位王爷,丞相虽然矫枉过正,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这样吧,丞相献的两策,第一策诏告全国,第二策留中不发吧!”

伯颜恼羞成怒,昂首挺胸,大吼大叫:“皇上!不杀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他们造反,如何抵敌!”

群臣跪下齐呼:“皇上,不可诛杀五姓汉人!”

伯颜望望哈麻,示意他站出来支持自己,可哈麻故意低头不语。

伯颜不顾群臣反对,把早已写好的诏书放到御案上。他双目圆睁,威逼元顺帝:“皇上,用宝吧!”

伯颜逼着元顺帝用宝,元顺帝却不置可否。伯颜射了元顺帝一眼,抓起御案上的玉玺正要盖印,元顺帝一把夺过玉玺,霍然站起大声说:“此事甚大,改日再议。退朝!”

皇帝首次反抗伯颜,群臣暗喜,伯颜尴尬。伯颜亲侄子、殿中侍御史脱脱,感到心惊胆战,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情沉重。

伯颜走过来射了脱脱一眼:“脱脱!你为何不替老夫说话?”

脱脱低声说:“伯父,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颜横他一眼:“讲吧!”

脱脱劝道:“伯父!凡事适可而止,不可过分。”

伯颜大怒:“一派胡言!不是老夫,他十三岁就能登基当皇帝?如今,他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敢违抗老夫,哼哼!”说着从鼻孔喷出一股杀气,拂袖而去。

伯颜自此一连数日不上朝,所有事务就在家里办公,相府俨然成了朝堂。三

就在伯颜把相府当朝堂办公的时候,张贵带着两个人抬着担架上的张全一,赶到了榆关(明代以后称“山海关”)。

张全一躺到担架上,见雄关高耸,巍巍壮观,气势逼人。不由扭头问身边的张贵:“我们是不是到了榆关?”张贵点点头。

张全一兴奋地说:“好!进了关,离京城就不远了。”接着,他背诵起了唐朝高适的《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张全一背完这首诗,问:“张贵,你知道高适为什么要写这首诗么?”他见张贵摇着头,笑笑说:“高适写这首诗,就是谴责将领骄纵轻敌,荒淫失职,致使战败,兵士遭受极大痛苦和牺牲啊!”

他们说着话,进了一家客栈住下。张贵扶着张全一躺到床上,他便出去买饭。谁知张贵去了一个时辰还不回来,张全一正在着急,张贵拿着一包馒头从外面进来了。

张全一抱怨:“张贵,买点吃食,去了这长时间。来,快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张贵没精打采地说:“少爷,明天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张全一一惊:“为什么?”

张贵没好气地说:“外面风传,皇上下旨,采纳了丞相的一策,就是儒生不准告状,违者以谋反罪论处!”

张全一疑惑:“真有如此荒唐之事?”

张贵郑重地说:“起先我也不信,我跑到关前一看,门板大的告示贴在城墙上,告示上写着圣谕,其中一策就是把人分成十级: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农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八级以下的娼妓、儒生、乞丐,不得状告七等以上的人。违者以谋反罪诛灭九族。”

张全一大叫:“难道我这一介儒生的血海深仇,就不能报了么?”

张贵无言以对。

张全一怒目圆睁良久,忽然悲怆地喊一声:“苍天呐!”他一口鲜血喷出,人也跟着昏了过去。四

掌灯时分,脱脱匆匆打外面赶回来,穿堂过院急急走到父亲卧室。室内灯火明亮,脱脱父亲倚床看书。他见脱脱进来,把手中的书递过去,说:“吾儿看看周敦颐这篇《爱莲说》吧,语简意赅,金石良言啊!如今官场腐败,犹如污泥,吾儿当做清莲,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

脱脱“扑通”给父亲跪下,呼喊:“父亲!”

脱脱父亲一怔:“吾儿何事惊慌?”

脱脱着急地说:“伯父骄纵已甚,灭族不远矣!你去劝劝伯父吧,不然,我们家族将要大难临头哇!”

脱脱父亲一愣:“你伯父怎么啦?吾儿慢慢说来。”

脱脱如实说:“父亲,伯父前几日在朝堂拟旨,要诛杀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遭到群臣反对,特别是几位王爷当堂指责。他昨日竟然假传圣旨,杀了郯王彻彻秀,今日又假传圣旨把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撵出京城。要是皇上震怒,我们就要灭族哇!”

脱脱父亲一惊:“竟有此等荒唐之事!大哥真是胆大包天呀!不过,你伯父自打当右丞相以来,一贯独断专行,我劝他也无用。还是听天由命吧!”

脱脱大叫:“不行!不能让他坏了我家数百条性命!”

脱脱父亲叹口气:“你伯父拟的圣旨也下发了,把郯王爷也杀了,把宣让王爷、威顺王爷也撵了,一切都木已成舟了。”

脱脱没再说什么,爬起来就走,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吾儿哪里去?”脱脱头也不回答道:“找人救我们全家!”脱脱赶到老师吴直方家问计,吴直方拿笔在脱脱掌心写了四个字,脱脱吃惊地望着老师,颤抖着说:“这……”吴直方笑笑,向他耳语几句,脱脱连连点头。五

夜深人静,京都早已进入梦乡,元顺帝独对孤灯亲自草诏,写了一张,抓起来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连续写了几张都揉成一团,扔得满地都是。他瞅着满地纸团,烦闷地自言自语:“伯颜欺君罔上,朕本来可以对他治罪,可是伯颜的权焰熏天,党羽遍地,势力太大,朕不可轻举妄动啊!”

一名宫女过来收拾地上的纸团。元顺帝喝令:“统统烧掉!”宫女心疼地说:“这是皇上的墨宝,烧掉多可惜呀!”元顺帝瞪她一眼:“啰嗦什么,快拿去烧掉!”

太监进来禀奏:“皇上,殿中侍御史脱脱觐见。”

元顺帝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宣!”

太监高唱:“皇上有旨,宣脱脱觐见——!”

元顺帝示意贵妃和宫女们回避,脱脱躬身而进,匍匐跪拜。

元顺帝语气平和地说:“爱卿平身!”

脱脱扎跪当地:“臣有罪,不敢起来!”

元顺帝笑着问:“卿有何罪?”

脱脱痛心地说:“臣的伯父有罪,作为家族难辞其咎。”

元顺帝笑笑:“你伯父身为丞相,朝廷重臣,何罪之有?”

脱脱诚恳地说:“不!他欺君罔上,独断朝纲,任用奸佞,擅封官爵,排除异己,株连无辜,自拥精兵,滥杀无辜,已经达到罪不容诛的地步!听说,民间已经视伯颜为洪水猛兽,如有小儿啼哭,说声‘伯颜来啦’,立马吓住。此人不除,国无宁日。臣有一本,请皇上圣裁!”说着从身上掏出奏折,双手呈上。

元顺帝接过奏折,翻开一看,不由自言自语:“罢免伯颜!”他疑惑地望着脱脱,暗想:“脱脱乃伯颜侄儿,如此开列伯颜罪恶,奏请罢免,是忠心为朕,还是假意试朕?”他脸一沉呵斥:“伯颜身为丞相,处事倘有欠妥之处,你作为他的侄子为何不找他奉劝,反而向朕陈述,奏请罢免?”

脱脱苦笑一声:“臣人微言轻,伯父他是听不进去的。”

元顺帝怒斥:“脱脱!你伯父一手提携你入朝做官,你却上奏折参他,实乃不孝哇!”

脱脱坚定地说:“皇上!自古忠孝难得两全,臣为保全族数百口性命,只好为国尽忠,大义灭亲了。”说着扬起巴掌,上面赫然写着“大义灭亲”四个字。

元顺帝点点头,流着泪双手扶起脱脱:“爱卿一片忠心,天日可鉴。不过,容朕三思。”

脱脱哭喊:“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呐!”

元顺帝凝神沉思,来回踱步。

脱脱低声说:“臣有一计,可以兵不血刃,罢黜丞相。”六

早晨,霞光万道照耀着京都大明殿。元顺帝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坐上大宝,抬抬手:“众爱卿平身!”接着他微笑着说:“前几日,郯王和宣让王、威顺王,大闹朝堂,目无君上。丞相伯颜力挽狂澜,替朕剪除了这三个居功自傲的王爷,功莫大焉,朕理当封赏丞相。”说着向太监望望:“宣旨吧!”

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伯颜,劳心耗神,运筹帷幄,披肝沥胆,力挽狂澜,屡建奇功,实乃我大元朝中流砥柱,股肱重臣。为保江山社稷,长治久安,特加封丞相伯颜为秦王。钦此!”

伯颜躬身一揖:“谢主隆恩!”可他暗想:“本相除掉几名皇亲,皇上不恼,反而封王。这个,是否欲擒故纵?哼哼!本相倒要试探一下小皇帝。”他郑重其事地禀奏:“皇上,臣以为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当诛,不杀五姓汉人,势必天下大乱!”

元顺帝微笑着说:“丞相的治国两策,前一策已经诏告天下,这一策么,明日朝会再议,退朝!”

第二天凌晨,一队兵勇跑步进入宫门通道,分列两厢。文武群臣早朝,顺利通过宫门通道。

伯颜走到宫门口,见宫门通道兵勇陡增,不由犯疑,肚里暗笑,哼哼!小皇帝果然玩弄阴谋诡计,想以封王麻痹老夫,进而下手抓捕,可惜呀你还嫩着点!他随即转身返回相府。

伯颜相府的客厅画堂,悬挂一幅日照江山图,两边对联: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

伯颜背身立于画堂前,脱脱进来拜见:“伯父找我?”

伯颜转过身来,面色愠怒:“宫门通道兵勇为何陡增?”

脱脱淡淡地回答:“如今盗贼蜂起,宫门通道增兵,为防盗贼袭击嘛!”

伯颜圆睁二目,盯住脱脱:“恐怕不光防外吧?”

脱脱懵懂地摇摇头:“伯父的话侄儿不懂。”

伯颜开导说:“你是殿中侍御史,要多长个心眼。谨防小皇帝算计,哼哼!”他扭头喝声:“来人!”一名校尉进来。

伯颜吩咐:“带上卫队,上朝!”

伯颜带着卫队,威风凛凛到了大明殿门口,他一挥手,卫队分列两厢,牢牢把守住大明殿大门。

大明殿内元顺帝高坐宝座,伯颜进殿威严地走到丹墀,掏出拟好的圣旨昂首奏道:“皇上,诛杀五姓汉人的圣旨臣已拟好,用宝吧!”说着呈上圣旨。

元顺帝安抚着说:“爱卿为江山社稷着想,忠心可鉴。只是张王李赵刘五姓汉人占了汉人一半,诛杀如此多的汉人,事关重大,先等等再说吧。倘若五姓汉人造反,再杀不迟。”

伯颜大叫:“等到五姓汉人造反就晚啦!”

元顺帝笑笑说:“好啦,此事不必再议,留中吧!”他示意太监接过伯颜手拟的圣旨。

伯颜肚里笑笑,看来小皇帝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了,哼哼!他趋前一步:“皇上,臣还有一事禀奏。”

元顺帝笑道:“说吧。”

伯颜关切地说:“皇上连日操劳,圣容日渐消瘦,微臣心中着实不安。因此,奏请皇上明日到塞外柳林打猎,由微臣亲自护驾,休闲几日如何?”

元顺帝一怔:“这个……”

伯颜双目逼视元顺帝:“由我护驾您还不放心?为防盗贼,臣多带些人马就是了,请皇上不必推迟!”

元顺帝只好点点头:“好吧!”

当晚元顺帝在寝宫与孙贵妃下棋,他由于心神不宁,竟然把子投入孙贵妃的眼里。

孙贵妃笑着提醒:“皇上!这是臣妾做的眼。”

元顺帝哑然失笑,自嘲说:“朕这是自投罗网啊!”

孙贵妃关心地说:“皇上,听说你明日要到柳林打猎,塞外风寒,多带点衣服啊!”

元顺帝一愣:“你听谁说的朕去打猎?”

贵妃笑着说:“后宫早已传开了。”

元顺帝微笑不语,内心却翻江倒海。他心里说:“伯颜的势力真大呀,连朕的后宫都安插了党羽!如今,脱脱定的‘朝堂擒伯颜’之计,已经被老贼识破。今天早朝,他带了那多侍卫,居然充当御林军控制大明殿。接着又威逼朕去打猎,由他护驾,分明是借机发动政变。伯颜谋反昭然若揭,这可如何是好哇?”

太监进来禀奏:“皇上,殿中侍御史脱脱觐见。”

元顺帝兴奋地站起来:“宣!”说着挥手屏退孙贵妃。

脱脱进来拜见:“臣脱脱参见皇上!”

元顺帝亲手拉起脱脱:“爱卿来得正好。伯颜明日要陪朕打猎,你看能不能去?”

脱脱叹气说:“我伯父已经利令智昏。什么打猎,分明趁机谋反!按说是不能去的,不过可以将计就计。”他低声向元顺帝禀奏着。七

早晨,一抹笼罩着皇宫的薄雾散去,伯颜已经带着一支人马,在宫门口等候了。太子驾辇带着仪仗卫队出了宫门,一名太监走到伯颜面前高喊:“皇上口谕,昨晚偶染风寒,特命太子与丞相先行,待圣躬稍安,即刻赶到柳林!”

伯颜一惊,肚里暗叫:“是皇上真病,还是变卦?哼哼!只要有这个几岁的太子在老夫手上作为人质,不怕皇帝小儿不就范!”

一名大太监抱着太子骑马和伯颜骑马并行。傍晚时分到了柳林,前边出现一头狍子,他们纵马追去。卫队也呼啸赶去。

伯颜一箭射中狍子,乐得哈哈大笑。

太子也嘻嘻哈哈笑着,大太监夸耀:“丞相果然好箭法,百发百中!”

当天夜晚,他们就在柳林猎场安营扎寨。三更时分,一名侍卫进了太子的帐篷,大太监小声问:“丞相入睡没有?”

侍卫低声回答:“刚才我到丞相帐篷边探听,里面已经鼾声大作了。”

大太监吩咐:“我们马上保护太子回京!”

太子带的仪仗卫队,护卫着小太子,夤夜悄悄离开柳林,中午时分到了京城门下。脱脱在城楼上看见,亲自下去开门迎入,然后又紧闭城门,一起登上城楼。

脱脱吩咐守城士兵:“没有皇上圣旨,谁叫门也不准开。违者,枭首示众!听到没有?”

士兵们齐答:“听到了!”

下午,伯颜由卫队簇拥着,愤怒地赶到城门下。

侍卫高喊:“丞相驾到,开门!开门!”

城楼上出现大太监扶着太子。大太监笑着说:“丞相!你不在柳林打猎,回来做甚?”

伯颜没好气地说:“太子不辞而别,老夫一人打猎,还有什么趣味!”

脱脱手捧圣旨,从城楼里出来,向城下大喊:“皇上有旨,丞相伯颜接旨!”

伯颜感到不妙,只好下马跪下。

脱脱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丞相伯颜,目无君上,独断朝纲,任用奸佞,陷害忠良,滥杀无辜,罪大恶极,本应斩首弃市,抄家灭族。念其为相多年,有功社稷,只罢黜伯颜一人,流放江南恩州阳春县。伯颜家族和随从官吏侍卫人等一概赦免。钦此!”

伯颜仰面大叫:“老夫即便有罪,皇上罢黜,也须面见皇上,进行陛辞。为何不让老夫进城?”

脱脱为难地说:“伯父!圣旨难违,你即刻起程到流放之地吧!”

伯颜大骂:“脱脱,你个不肖子孙!你自幼在我家长大,老夫一直宠爱呵护,当亲生儿子看待,成人后老夫一直提拔你,你,你,你怎么忘恩负义?连老夫进城向皇上陛辞,向家人告别都不准!”

脱脱大声说:“伯父!为国家计,只能遵从大义,不能眷顾私恩。何况伯父此行,可保全家族数百条性命。否则,祸及灭门,悔之晚矣!”

伯颜的随从侍卫一哄而散,伯颜孤零零一人骑着马,向南走去。走几步回头望望京城,不由老泪纵横。八

伯颜相府的后花园里,伯颜娇女兰朵儿和薛无印双双练剑,兰朵儿母亲在旁边观看,欣慰地点头微笑。

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呼喊:“夫人!不好啦!”

兰朵儿母亲一怔:“管家,何事惊慌?”

管家惶恐地说:“侍卫刚才跑回来说,相爷被皇上罢官,撵出京城啦!”

兰朵儿母亲马上哭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好哇?”

兰朵儿停了舞剑,跑过来问管家:“皇上为什么要罢我爹的官?”

管家摇摇头。

兰朵儿大叫:“这个小皇帝!是我爹把他扶上宝座,他竟然忘恩负义!”说着“哼”一声,仗剑就走。

兰朵儿母亲大喊:“朵儿!你上哪儿?”

兰朵儿愤恨地说:“找小皇帝算账去!”

兰朵儿母亲大声说:“我的姑奶奶!”她跑过去一把拉住兰朵儿,哭喊:“朵儿啊!你爹被撵出京城,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呀?”九

就在伯颜被罢相驱逐的时候,张全一经过几天养息身子好转,没精打采地和张贵一起往回赶路。路旁一座座新坟,几处妇幼哭坟,一位老汉摇头叹气走来。

张全一迎上去问:“老伯,此地发生了瘟疫?”

老汉叹气说:“不是天灾,是人祸!皇上下旨,人分十级,八等以下的娼妓、儒生、乞丐,被七级以上的人打杀,不得还手,不得告状。可怜不少儒生死于非命,告状无门,哭天无路,有冤无处申,有恨无处雪呀!”

张全一霎时神色黯淡,仰天长叹:“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朝廷为何也不讲理呢?”

忽然一位黑衣人擦身而过,那人走了几步扭过头来望望张全一,若有所思。

当晚,张全一住到一家客栈,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坐到灯下发呆。长夜孤灯,张全一国恨家仇集于一身,神情郁闷无计可施。忽然有人敲门,张全一示意张贵开门。门开了,一名黑衣人递给张贵一封信,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张全一连忙追出门,见一条黑影闪了几闪,倏忽不见。张全一回到房内看信,信上写着:

无根树,花正艳,莫道乌云总遮天。

雨可停,云可散,日月同辉照江山。

贪官罢黜有清官,大奸去后出大贤。

仇报仇,冤伸冤,越过高山是平川。

张全一恍然领悟,虽然贪官污吏横行,朝廷尚且清正。他吩咐抬担架的佣人回去,第二天只带张贵上京告御状。十

通州城街道纵横,铺店毗连,人来人往。一家铺店的小孩哇哇哭着。张全一和张贵沿着街边走来。伯颜精神萎靡,骑着黑马慢慢腾腾迎面走来。

店家吓唬小孩:“莫哭,伯颜来啦!”

小孩立即闭嘴缄声。伯颜听后一惊,勒转马头就走。

张全一不解地问店家:“你认识伯颜?”

店家摇摇头:“不认识。”

张全一:“你怎么说伯颜来啦?”

店家哈哈大笑:“吓唬小孩嘛!”接着他小声说:“丞相伯颜祸害天下,比老虎还厉害,一听说他来啦,小孩马上就不敢哭了。”

张全一感慨地叹口气,向前走去。

前面的伯颜下马,在一家包子店前停下。张全一和张贵也走过来。

伯颜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家:“店家,买笼包子。”

那店家疑惑地望了望伯颜这一身大官打扮,一位顾客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店家笑着问:“请问,你就是丞相伯颜吗?”

伯颜点点头。

那店家脸一沉:“不卖!”

伯颜不解:“为何?”

那店家冷冷说:“包子可以卖给别人吃,就是不能卖给你吃!”

伯颜纳闷:“又是为何?”

店家冷笑着说:“因为,你不让天下人吃饭!”

伯颜羞愧地拉着马走了。张全一望着伯颜怏怏而去的背影,感慨万千。张全一和张贵进了一家客栈,张贵到柜台登记。张全一见伯颜把马拴到门外,进门走向柜台。

客栈店家望着伯颜这一身打扮,问:“客官贵姓?”

伯颜傲慢地说:“本相伯颜。”

客栈店家惊叫:“你就是伯颜呐?”

伯颜点点头。

客栈店家挥挥手:“你走吧,本店不能让你住!”

伯颜一惊:“为何?”

客栈店家冷冷地说:“你自己明白!”

伯颜不再争辩,灰灰地出了客栈。

张贵问:“店家,人家掏钱住店,你怎么不让呢?”

客栈店家指着伯颜的脊梁愤愤地说:“他做官时,独断专行,废除儒学,残害忠良,人分等级,滥杀无辜,害得多少人离井背乡家破人亡啊!他不让天下人有房住,我能让他住么?”

张全一感慨地自言自语:“民不可欺呀!”十一

荒野茫茫,道路阡陌。伯颜瘫倒路边,黑马站到他身旁。伯颜自打被撵出京城,恼羞难耐,郁闷难当,一日难走三五里地,加上沿途吃没有吃,住没有住,形同乞丐,当年大丞相的赫赫威风扫地殆尽,只好瘫卧路旁,听天由命。

张全一和张贵路过这里,见状不由一愣。

伯颜望望张全一,坐起来说:“这位兄弟,本相求你一件事。”

张全一见他可怜巴巴,不由点头:“说吧。”

伯颜哀怜地说:“本相饿死,罪有应得。可怜我这匹马,跟我多年,忠心耿耿,跟着挨饿。本相不忍心它饿死,就赠与你吧。”

张全一扭头低声吩咐了张贵几句,张贵扭头走了。

伯颜一惊:“兄弟,你是不是派他叫人来呀?你要就养着,不要作罢,千万不能杀它呀!”

张全一笑笑说:“你现在知道爱惜一匹马,你以前为什么不爱惜天下人呢?”

伯颜满面羞愧,无言以对。

张贵拎来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伯颜:“喂你的马吧!”

伯颜低声说:“你们不要我的马啦?”

张全一叹息着说:“我乃一介书生,要马做甚?”

伯颜感激地喊:“兄弟,留个名吧!”

张贵恨恨地说:“我家少爷姓张名全一,字君实。他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啦!”

伯颜羞愧难当,竟然“呜”一声抱头痛哭,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歪倒在路旁。

伯颜失去了昔日的威风,向前爬了爬,把一袋包子放到黑马面前,黑马贪婪地吃着。伯颜伸着干枯的手,睁着失神的眼睛,可怜巴巴向路上行人哀求:“给本相一口水喝吧!”

路上行人,望也不望伯颜一眼就过去了。

一名乞丐蹲在路旁,行人大都眷顾,不时给他几个铜钱。

张贵感叹说:“没想到一个丞相,如今却躺在路旁!”

张全一叹息着说:“他现在是饭馆不让他吃饭,客栈不让他住店,只好露宿荒野喽!”

张贵感慨:“伯颜当年何等风光,晚景却如此凄凉,连口水都没人给他喝,还不如一个乞丐呢!”

张全一意味深长地说:“天不可侮,民不可欺呀!他视百姓如草芥,百姓自然也视他如草芥喽!”

兰朵儿和薛无印身背宝剑,使急慌忙向前赶路和张全一擦肩而过。张全一不由一愣,脸上出现一片疑云。

伯颜依然伸着手哀求:“给本相一口水喝吧!”

兰朵儿扑过去哭喊:“爹爹!女儿来晚啦!”

薛无印“扑通”跪倒伯颜面前哭喊:“相爷,奴才来晚了!”

兰朵儿哭着说:“爹爹,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没有你,小皇帝能登基?没有你,脱脱能当大官?可他们却这样绝情啊!”

伯颜望望兰朵儿和薛无印,叹息说:“本相死不足惜,可怜小女尚未出嫁呀!薛无印!”

薛无印膝行过去:“相爷,奴才在。”

伯颜吩咐:“你虽然是本相买的一个家奴,可你聪明机灵,深得小女喜爱,以前本相觉得你俩不般配。现在本相快升天了,就把小女托付给你吧!你俩在本相面前磕个头,就算拜堂成亲了!”

兰朵儿执拗说:“不!爹爹的大仇不报,我就不嫁人!”

伯颜劝慰:“傻孩子!你爹的仇人权势太大,你们报仇无能为力呀!”

兰朵儿大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还有什么仇不能报哇?”

伯颜夸赞着说:“好!我的兰朵儿有志气!为老夫报了仇,即刻与薛无印成亲!”他嘴巴动动:“为父好渴呀!”

兰朵儿喝令薛无印:“快去给爹爹找碗水来!”

前边,一老一少两个农人锄地,地头放着一个茶壶。薛无印跑过去,放下一锭银子,拎起茶壶就跑。两个农人过去见一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

青年农人惊喜地说:“爹,一壶水给这多银钱!”

老年农人惊叫:“不好!那人准是给伯颜拎去喝的。”说着拿起银子,追了过去。

薛无印拎着一壶水跑来:“相爷,水来啦!”

伯颜眼睛直直地望着薛无印,已经口不能言,薛无印急忙把茶壶递过去,可是伯颜头一歪死去。当年前呼后拥的丞相伯颜,如今只身而行,死于途中。一代势焰熏天的权臣,临死卧倒荒野,连口水也没喝到嘴呀。

兰朵儿大哭:“爹爹!以前你山珍海味,玉液琼浆,什么没吃过,什么没喝过?眼下,你却连口水都喝不上就走啦!”

薛无印把茶壶放到地上,跪着大哭:“相爷!都怪奴才太慢,才使你走的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啊!”

兰朵儿霍然跳起,抓着薛无印的手说:“走!找那个小皇帝报仇,是他害死了我爹爹!”

薛无印劝道:“小姐,皇宫戒备森严,我俩没有武功,怎么进去报仇哇?”

兰朵儿瞪着薛无印:“照你这么说,我爹爹的大仇就不报了吗!”

薛无印说:“要报仇就得学一身武艺!听说武当山张云庵道长武艺高强,我们可以拜他为师嘛。”

这时,那名老年农人跑过来,把那锭银子放到地上,拎起茶壶冷笑着走了。十二

张全一带着张贵进了京城,走得口干舌燥,抬头看见前边一座茶馆,幌子上写着“雪花茶馆”,不由走去。

茶馆里面是包间雅座,外面是排档普座,已经坐满了茶客。正中靠墙放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醒木、折扇和茶碗。桌子的台布上红底黑字写着:“刘铁嘴说三分。”

许有壬带着一名随从进门,茶馆老板拱手相迎:“许大人,您可是有些天没来啦!里边有雅座,请!”

许有壬感慨地说:“苍天开眼呀!伯颜不倒,老夫怕要死在狱中喽!”

茶馆老板愤恨地说:“伯颜老贼祸害天下呀!我兄弟是个儒生,见一名衙役买东西少给钱与店家发生口角,就过去说句公道话,没想到竟被他活活打死,还不准报官上告。一打听才晓得,伯颜老贼把人分十等,什么一官二吏九儒十丐,官吏可以打杀儒生,儒生却不能状告官吏,哼!”

许有壬笑着说:“现在好了,伯颜倒了,脱脱当了丞相,我朝有转机了。”

许有壬在茶馆老板陪同下,进了里边雅座。

张全一和张贵进来。茶馆老板迎上来:“客官坐雅座还是普座?”

张全一说:“普座吧。”

茶馆老板问:“来盖碗的还是敞碗的?”

张贵说:“来一碗盖的,一碗敞的。”

张全一说:“不!来两碗敞的。”

茶馆老板吆喝:“来两碗敞碗茶!”

张全一他俩挤进普座,一名跑堂提着一个大茶壶,壶嘴三尺多长,离他俩五尺开外就斟茶,居然茶水点滴不洒。

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从里面出来,拱手向茶客们行了一个罗圈礼,然后坐下,拿起醒木“啪”地一拍,说:“上回书说到,刘玄德问策诸葛亮,诸葛亮说道:‘曹操占天时,孙权占地利,主公独占人和。’刘玄德又问:‘天时、地利、人和,哪个重要?’诸葛亮回答:‘各有千秋,因此才有三分天下。’刘玄德又问:‘如要一统天下呢?’诸葛亮回答:‘天时、地利、人和,三位一体,可定成败,实现一统天下。’”

评书艺人说到这儿,端起盖碗茶,慢悠悠用碗盖拨去浮茶水沫,喝着润喉清嗓。茶客们乘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品起三国。

一名茶客说:“我看三国成败在天时,曹操要不应运而起,他一个宦官子弟,怎么能从人下人到人上人呢?”

另一名茶客说:“我看三国成败在地利,孙权如果没有长江天堑之险,早被曹操灭了。”

还有一名茶客说:“我看三国成败在人和,刘备如果没有那么多人拥戴,能够从无立锥之地到建立蜀汉王国么?”

张全一却语惊四座:“我看,三国成败靠人才。三国的官渡、赤壁、夷陵三大战役,为什么都是以弱胜强?官渡之战,弱小的曹操靠人才,打败了强大的袁绍;赤壁之战,弱小的刘备、孙权靠人才,打败了强大的曹操;夷陵之战,弱小的孙权靠人才,打败了强大的刘备。因此,得人才者兴,失人才者亡!”

雅座里传来一声喝彩:“好!”许有壬从雅座站了起来,向张全一招手:“请来雅座叙话!”

雅座里一张茶桌,坐着许有壬,站着随从。许有壬喝着盖碗茶,随从喝着敞碗茶。

张全一进来,许有壬拱手祝贺:“恭喜你呀!”

张全一苦笑着说:“我一介潦倒儒生,喜从何来?”

许有壬的随从说:“我家御史大人,要保举你做官呢!”

张全一说:“我来京城不为做官,是为告状!”

许有壬细观张全一,心想:“此人丰神异彩,龟形鹤背,大耳圆睛,真乃非常人也!”不由问:“请问贵姓大名?”

张全一答:“学生姓张,名全一,字君实。”

许有壬笑着说:“全一,君实,名字取得好啊!全一者,完全一人;君实者,君子诚实。你父母希望你成为‘完人君子’啊!”

张全一慨叹说:“完人君子,徒有虚名。伯颜废黜科举,我父母活活气死;当地官吏又逼死我的爱妻。因此,我才上京告御状!”

许有壬开导说:“孟子云:‘生与义,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义者也。’你的家事与国事,二者不可得兼,应当舍家事取国事啊!时下,奸臣伯颜已倒,贤相脱脱当政。可伯颜当政留下的乱摊子,积重难返,现在是百废待兴,广需人才治理。先生应以天下计,不以个人计啊!”

张全一笑笑说:“听大人一席话,茅塞顿开。只是朝廷开科取士,我可参加,以真才实学为官,报效国家,方不被人耻笑!”

许有壬说:“朝廷急等用人可破格提拔,不一定经过科举嘛。”

张全一说:“需要一两个人才可以破格提拔,需要众多人才就须筛选喽!人才犹如千里马,科举犹如赛马场,因此选拔人才不宜在马厩马市遴选,应该在赛马场上遴选。朝廷要广揽人才,首要在恢复科举考场,优胜劣汰。”

许有壬点点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晚上,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张全一问:“谁?”

许有壬答:“脱脱丞相。”

张全一为难说:“我一介儒生如何去见丞相?”

许有壬打消他的顾虑:“你可以把恢复科举的道理,向脱脱丞相面禀,若有疑问,还可坦诚相见嘛!”十三

脱脱相府的客厅,陈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着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靠墙摆着几把椅子,椅子之间放着茶几。脱脱正和一名官员喝茶谈话。

官员问:“丞相,最近风传恢复科举考试,您怎么看待?”

脱脱慎重地说:“此事,本相正在考虑之中。”

官员说:“丞相,科举考试万万不可恢复!”

脱脱一怔:“为何?”

官员郑重地说:“按说科举考试乃我朝定制,可皇上已经下旨废除,就不可朝令夕改喽!何况,你新登相位,需要稳定政局。倘若朝令夕改,引起动乱,对相爷大不利呀!”

脱脱皱皱眉头:“有这么严重吗?”

官员叫道:“朝令夕改,乃治国大忌。纵观历史,不少王朝就是朝令夕改,导致天下大乱,不可收拾的呀!”

脱脱点点头:“好吧,你容本相想想。”说着挥挥手,示意官员离开。

官员出门,管家进门:“相爷,许有壬大人求见。”

脱脱站起来:“请!”

管家出门高喊:“有请许大人!”

许有壬进客厅与脱脱拱手施礼,丫鬟端上香茶。

脱脱笑着说:“许大人,你来得正好。如今对待科举,百官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你得给我拿个主意呀!”

许有壬笑道:“丞相,拿主意的人,下官已经给你带来了,他叫张全一。”说着向门外招招手:“进来吧!”

张全一进来大礼参拜,脱脱连忙扶他起来坐下。

脱脱恭谦地说:“全一兄,今日朝廷遇到难处,你有何良策相助?”

张全一问:“丞相指的是恢复科举吧?”

脱脱点点头。

张全一斩钉截铁:“科举取士,乃我朝定制,理当恢复!”

脱脱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皇上已经下旨废除,不能朝令夕改呀!难道就没有别的取士之道?”

张全一说:“自古以来,选拔人才的办法多种多样,可都在科举取士之下。”张全一说到这里,不由望望脱脱。

脱脱催促:“愿闻其详!”

张全一侃侃而谈:“商周采取的是世袭取士,父亲的官位传给儿子,世袭罔替。这种取士之道,违反物竞天择,官员越来越差,最终出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结局。汉朝施行察举取士,由丞相、刺史等推荐,经过考核,任以官职。这种取士之道,虽然消除了世袭制的弊端,然而丞相刺史接触的人不多,加之任人唯亲,行贿受贿,推举的官员往往是些无能之辈,出现了‘举孝廉,不知书’的嘲讽。魏晋南北朝采取品级取士,把人家分为九品,在世家大族中选拔人才。虽然消除了以官选官的任人唯亲、行贿受贿弊端,却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象,断了大量具有真才实学的下品人家子弟仕途。隋朝以来采取的科举取士,则一扫世袭取士、察举取士、品级取士的弊端,分为县试、乡试、会试,层层选拔,使人才脱颖而出。科举取士的好处有三:一为公开考试,择优录取,选拔出真正的人才;二为均等考试,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应试,做到唯才是举;三为皇命考试,由皇帝出题,当面考试,根据需要选拔人才,做到量才而用。因此,隋唐以来再无其他取士之法。”

脱脱合掌而击:“妙!妙!全一兄所言极是,看来取士非科举莫属。不过,皇上已经下旨废除,如何恢复呢?”

张全一笑着问:“当今皇上下旨废除之前,先帝是否下旨把科举取士作为定制?”

脱脱说:“当然下过圣旨。”

张全一说:“既然今上可以废除先帝的圣旨,为何不能废除自己的圣旨?”

脱脱担心:“皇上再下旨恢复科举不难,怕的是朝令夕改,朝野震动,滋生祸端。”

张全一排解说:“朝令能否夕改,要看朝令是否错误,对于错误的朝令,不能等到夕改,一经发现即刻改正。凡事应见机而行,随机而变,取上策而用,置下策而弃嘛。千万不能求稳怕变,使错误的朝令祸国殃民啊!”

脱脱兴奋得哈哈大笑:“全一兄,你有胆有识实乃治国良才。今晚,你就住到相府,明日早朝本相一定保举你做官。”

张全一婉言拒绝:“丞相此言差矣!我主张恢复科举,就应以真才实学考取做官。不经过科举考试,我是不敢出仕的。丞相千万不能因为我坏了科举之道,那样在下的罪过就大了!”

脱脱哈哈一笑:“好!咱们科举考场见!”十四

异日早朝,元顺帝开心地说:“众爱卿,剪除伯颜,国泰民安。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脱脱抱笏出班:“皇上,臣有本奏。”说着从袖中取出奏折呈上。

元顺帝接过奏折细看一阵,笑着说:“好!丞相提出一系列‘更化’新策,看来我大元中兴有望。只是首策即是恢复科举取士,定于明年三月春闱开科。此事朝野上下早已议论纷纷,众爱卿意见如何?”

哈麻马上出班,表态支持:“皇上,科举取士我朝定制,公开均等,择优录取,已经为朝廷选拔了大量治国良才。自打伯颜废除科举,从权贵中选拔人才,致使鱼龙混杂,诸多庸才混进官场,祸国殃民。因此,恢复科举势在必行!”

一名官员出班,嘲笑着说:“哈大人,下官记得,伯颜主张废除科举,你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眼下脱脱丞相主张恢复科举,你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也太会见风使舵了,啊,哈哈哈哈……”

哈麻尴尬地笑笑:“此一时彼一时也。”

那官员厉声说:“废除科举,虽是伯颜的主张,可皇上已经用宝下了圣旨,怎么能朝令夕改呀!”

又有两名官员同时出班:“朝令夕改,势必生乱。请皇上三思!”

许有壬对比哈麻前后对待科举的态度,感到可笑。可为了大局,他马上出班正色道:“皇上!科举乃我朝选拔治国良才之大事,切不可继续伯颜误国之错。再说,皇上弱冠之年,伯颜欺君罔上,下的圣旨为何不可纠正?一些人只知朝令不可夕改,却不知朝令正确与否。古之圣贤,闻过则喜,有错必改,我们理当效法!”

元顺帝笑着说:“好啦!哈爱卿、许爱卿言之有理。丞相!”

脱脱应声:“臣在!”

元顺帝吩咐:“即刻颁旨,恢复科举。本来科举三年一次,去年被伯颜耽误了,今年自然要补起来,就不必等明年春闱了。诏告天下,三个月后举行科考。”十五

哈麻府第的客厅里,屠禄姑母屠金环和屠禄相向而泣。

屠金环哭着问:“你祖母生气病倒,卧床不起了?”

屠禄沾着眼泪:“是啊!祖母听说我罢了官,霎时气得口吐鲜血,昏厥于地,要不是我请大夫医治,早已离开人世了。”

屠金环大放悲声:“可怜我那高堂老母哇,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屠禄哭着说:“大姑,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哇!”

屠金环哭着说:“事到如今,你的官也罢了,我的娘也病了,叫我咋办呀?”

屠禄出主意:“你给姑父吹吹枕头风嘛,就说我是冤枉的,是受了张全一的陷害。我在懿州一没霸占儒学,二没逼死他的妻子。全是脱脱和许有壬听信了张全一的不实之词。”

哈麻阴着脸跨进门,望了望屠禄,问:“张全一的什么不实之词啊?”

屠禄回答:“张全一进京诬告侄儿,说我霸占儒学,逼死他妻。”

哈麻瞪着眼睛,盯住屠禄,喝问:“你霸占儒学没有哇?你逼死张全一妻子没有哇?”

屠禄结结巴巴:“没,没,没有。”

哈麻大喝:“胡说!你霸占儒学,逼死人妻,不光张全一告你,还有懿州的儒学先生联名俱状告你!要不是老夫在皇上面前保你,你岂止是罢官,怕是早已下狱喽!”

屠禄大叫:“这都是张全一串通那些腐儒诬告,侄儿是冤枉的呀!侄儿请姑父奏明皇上,让侄儿官复原职!”

哈麻不耐烦地说:“好啦,不要再给老夫添乱啦!你知道么,如今张全一可是朝廷的红人啊,听说这次恢复科举,就是张全一向脱脱丞相献的一策。你不准再提张全一与你的事了!”

屠禄嘟噜着说:“我的官就白罢了。”

哈麻开导他:“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你就住到我府上,帮我张罗张罗人市生意。等待时机成熟,姑父会保举你东山再起的。”

屠禄趴下给哈麻磕个头:“多谢姑父!”他站起来气呼呼出门,忽然喊一声:“张全一,咱们走着瞧!”十六

三个月眨眼过去,京城皇榜高悬,众多考生拥挤在皇榜下,仰头观看。

张贵惊叫:“少爷!你中了!”

张全一细看,果然自己榜上有名,名列第三。他霎时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张贵惊奇地问:“少爷!你应该高兴啊,怎么哭呢?”

张全一越发掩面失声大哭。

张贵大惊:“少爷!你怎么啦?”

张全一哭诉:“今日皇榜,要是搁在去年,我的父母也不会气死,爱妻也不会被人逼死啊!呜……”十七

白雾弥漫,苍茫一片。张贵背着行李,为张全一送行,他俩边谈边走。

张全一说:“张贵,送君千里,总有一别,我们就此分手吧!”

张贵说:“少爷,你孤身一人赴任,路上多有不便,还是我送你到博陵县吧!”

张全一说:“这怎么行!现在,琪儿不在了,家里诸事都需要你打理,还是赶快回去吧!”

张贵恋恋不舍:“少爷,我再送你一程吧!”

他俩向前走着,忽然见路当中卧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张贵惊叫:“狼!”

张全一停住脚步:“不会,大白天豺狼安敢当道?怕是条狗吧!”

张贵:“不!好狗不挡路,挡路无好狗!”

张全一和张贵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探过去,近了,看清了,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昏倒路旁。张全一连忙和张贵一起掐人中、擂鬓角,一阵唤醒,青年醒了。

张全一问:“你怎么了?”

青年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张全一他俩,低声说:“我,我三天没吃饭了,饿的。”

张全一左右望望:“前面隐隐约约有座亭子,一定会有卖吃食的。张贵,背他过去吧!”

官道的十字路口,耸立一座红柱碧瓦,油漆斑驳的画亭,上面挂块匾额,写着“十里长亭”,亭上四周护栏可坐。长亭附近,隐约可见酒馆饭铺。

张贵背着青年,跟着张全一登上长亭。一对送别的男女下了长亭,洒泪各奔东西。张贵放下青年,跟着下了长亭。

张全一过去扶着虚弱的青年,亲切地问:“你贵姓高名呀?”

青年叹着气说:“学生姓傅名义,字恩义。自幼苦读五经四书,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可是后来考了多年,屡试不中。如今父母双亡,家境一贫如洗,已经沦为乞丐,可我一个黉门秀才,如何张口乞讨哇,因此连饿三天就支持不住了。”

张全一问:“你既是秀才,抄抄写写总可以吧?”

傅义说:“其实学生平时的文章做得也不差,就是到了考场惊慌,因此才考不中。”

张全一说:“既然如此,你就给本县当个录事吧!”

傅义惊奇地望望张全一:“你是县太爷呀!”

张贵拿着一个荷叶包的包子,过来说:“这就是中山府博陵县太爷张大人!”

傅义急忙跪到张全一跟前磕头,感激涕零地哭着说:“县太爷张大人,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你的大恩大德,学生没齿不忘。今生报答不了,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张全一连忙拉起傅义:“快吃包子吧,把你饿坏喽!”

傅义接过包子,一嘴一个,狼吞虎咽吃起来。

张全一对张贵说:“张贵,你回吧。家里如遇大事,你可给我来信,一般事情,你就自行处理吧!”

张贵说:“少爷放心,你就在外安心做官吧,家里事我会照料好的。”

张全一站起来:“好吧,本县就拜托你了!”

张全一和张贵拱手告别,张全一深情地嘱咐:“张贵呀,你现在已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多多保重啊!”

许有壬带着一名随从催马赶来,高喊:“张大人!”

张全一扬头见是许有壬,连忙降阶相迎,一起上了长亭坐下。

许有壬向随从一招手,随从取出拎来食盒的酒肉。许有壬满斟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敬张全一。

张全一端起酒杯:“许大人,这杯酒,应当是学生敬您!”

许有壬笑着说:“不!这杯酒老夫应当敬你!按照张大人之才,这次可中状元,中了探花已经委屈你了。探花本来应当外放四品黄堂或五品知州,可是碍于本朝定制,只能依照汉人等级惯例,给你外放七品知县,越发委屈你了。都是老夫无能,说不上话呀!因此,特来敬你一杯致歉!”

傅义一惊,崇敬地望望张全一。

张全一笑着说:“老大人说哪里话,府官、州官要人做,县官也要人做嘛!”

许有壬感慨说:“张大人,能有如此胸怀,老夫心里就好受一些了。你到中山府博陵县,要格外小心。那里离京城不远,伯颜的残余势力还很强大呀!”

张三丰说:“学生自当谨慎行事。”

许有壬说:“暂且委屈你两年,待有机会,老夫当不遗余力举荐你!”

张三丰说:“学生先到博陵县,也并非坏事,可以察访民情,为国分忧嘛!”

许有壬说:“是啊,民为国本,民安居乐业,国安宁昌盛。你们当善待人民,莫辜负朝廷期望。”

张全一说:“学生谨记!”

许有壬笑着说:“好!如此,老夫就放心了,来,干!”

许有壬爽快地一饮而尽,然后带着随从而去。张全一降阶相送,望着许有壬的背影感慨地点点头。此时,刘伯温带着书童闯进了他的眼帘。

刘伯温笑哈哈地过来施礼:“贤兄早啊,已经到了十里长亭。”

张全一笑笑说:“贤弟,我是笨鸟先飞嘛!”

刘伯温笑着说:“我看你是性子太急。你到博陵县离京城只有几百里嘛,我到江南离京城可是几千里哟,结果你走到了我的前头!”

张全一无话可说,只好哈哈笑着解围。

刘伯温忽然发现了张全一身边的傅义,他上下打量一眼,笑着问:“贤兄,你的随从不是张贵吗,这位是……”

张全一说:“张贵回懿州照看老家去了。这位秀才叫傅义,是我新收的录事。”

刘伯温把张全一拉到旁边,机密地低声说:“我观此人,面窄薄情,脸癯寡义,并非善类。你怎么引狼入室啊,赶紧打发他走!”

张全一一愣低声说:“贤弟怎么背后污人清白?”

刘伯温低声说:“相书上说的没错,此人不可留用!”

张全一却不在意,笑着低声说:“贤弟此言差矣!我们对人应以慈悲为怀,积德行善。”

刘伯温小声说:“只怕他以后以怨报德呀!”

张全一小声说:“不会吧,我救他于危难之中,他能忘恩负义?”

刘伯温小声说:“哎呀,忘恩负义之徒多啦!我观此人心地险恶,日后必定恩将仇报!”

张全一小声说:“就算他心地险恶,我也可以化恶扬善嘛!”

书童过来朝刘伯温喊:“老爷,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哇!”

刘伯温向张全一拱拱手:“贤兄,我们就此告别!”

张全一拱手还礼:“贤弟,保重!”

刘伯温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叮嘱:“贤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第四章 断案如神

博陵县玄武观,坐落在城外,一片殿宇掩映在青竹翠篁之中,显得十分幽静。每日香烟袅绕,仙乐阵阵,香客们出出进进,又显得香火旺盛。

张全一一身县官打扮,带着傅义朝玄武观走去。今日是他上任第一天,按照官场潜规则他要去拜客,先拜中山府的上司,再拜博陵县的富豪,可他却先到玄武观拜见师父张云庵。到了门口,他吩咐傅义站到观外等候,他一个人进去。

一名青年道人见他这身打扮,连忙大喊:“师父!县太爷来啦!”

张全一连忙说:“小师父,不必呼喊,领我去拜见师父!”

张云庵须发如雪,精神矍铄,正在丹房打坐修炼。

张全一过去倒身下拜,呼喊:“师父,弟子张全一拜见!”

张云庵慢慢睁开双眼,望望张全一,问:“你做官了?”

张全一回答:“弟子做了博陵县令。”

张云庵开心地笑了:“徒儿有出息啦!”他深情地望着张全一,热泪盈眶,泪水模糊幻化出当年的情景。

武当山神道,香客往来,摩肩接踵。须发皆黑的张云庵,背着七岁的张全一,在神道上攀登。香客们惊异地看着他俩。

张全一问:“师父,我们这是到哪儿?”张云庵答:“徒儿,上武当山,给你治疗眼疾!”

张全一又问:“武当山好看吗?”张云庵答:“好看。等你眼睛治好了,就可以看到武当山了。”

夜晚,张云庵抱着张全一睡在一起。忽然,张全一哭喊起来:“娘!娘!”张云庵连忙哄着:“莫哭!师父在这里。”张全一哭喊:“我要娘!我要娘!”张云庵抱起张全一哄:“等师父把你的眼睛治好了,就领你回去见娘!”张全一不哭了,躺在张云庵怀里慢慢睡着了。

从此,张云庵又当师父又当娘,精心照护张全一,每日给他治疗眼疾,关照他吃喝拉撒。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张云庵又背着张全一,来到黄龙洞画亭。画亭红柱翠瓦,悬挂着“天下驰名”的匾额。一圈护栏,可供行人坐卧。一根绳子从对面的山洞里牵到画亭,绳子上吊着一个花篮,花篮四角飘着金色流苏。

张全一摸摸画亭的柱子,问:“师父,这就是卖眼药的黄龙洞?”

张云庵说:“对面山上那个山洞叫黄龙洞,这个亭子叫黄龙亭。”

张全一又问:“师父,我们到黄龙洞好多趟了,我的眼睛怎么还看不见呀?”

张云庵说:“莫急!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工夫到了眼睛就会好的。”

张云庵向花篮里放点铜钱,拉了拉拴在画亭上的绳子,那花篮立即飘飘荡荡飞进了对面壁立千仞的山洞。不一会儿,花篮又飘下来。

张云庵从花篮里取出一瓶眼药,拧开盖子,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银簪子,挑一点眼药给张全一点上。

张全一眨眨眼,忽然说:“师父,弟子看得见了。”

张云庵惊喜地问:“徒儿看得见了?”

张全一点点头,环目四望,兴奋地大喊:“武当山,我看见你了!”山回谷应,经久不息:“武当山,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张云庵一把抱起张全一,脸亲昵地贴住张全一的脸,激动得热泪纵横。

张全一的眼疾好了,张云庵就教他三教经书。这天夜晚,一盏青灯,普照丹房。张全一手捧黄卷头一偏,问:“师父,弟子出家入道,为啥还要读儒教和佛教的经书啊?”

张云庵笑笑说:“儒教经典讲三纲五常、齐家治国,佛教经典讲检身治心、普度众生,而道教经典讲清静无为、修身治国。儒释道虽为三教,然殊途同归。”

张全一认真地说:“师父,既然三教殊途同归,为何还要分开?弟子主张,三教合一,造福天下!”

张云庵惊奇地望望张全一,点着头说:“嗯,徒儿志向不小!”说罢哈哈大笑,笑得热泪哗哗。

张云庵用袍袖沾沾眼窝,望着面前的张全一,又高又大,双目炯炯,他的眼睛又湿润了。他连忙再沾沾眼角的泪水。笑着问:“上任几天啦?”

张三丰仰着头说:“弟子昨日才到,今天特来拜见师父。”

张云庵笑着说:“起来吧!”

张全一起身坐下,接过青年道人端上的清茶喝一口,虔诚地说:“师父,弟子虽然博览群书,可对人世险恶、宦海沉浮知之甚少,特来请教师父指点迷津。”

张云庵叹口气:“为师本来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看到你做了博陵县官,只好把红尘中的事情,再给你指点一二。”

张全一望着师父,洗耳恭听。

张云庵接着说:“纵观天下,官分三等,一等清官,二等昏官,三等贪官。清官为民,昏官欺民,贪官害民;清官兴国,昏官误国,贪官亡国。因此,清官流芳千古,贪官遗臭万年,昏官万人嘲笑。为师希望你当一等清官,兴国为民,造福一方。”

张全一点点头:“弟子记下了。”

张云庵又说:“当贪官险,当昏官闲,当清官难。你要当清官,就要吃苦受难。”

张全一坚定地说:“再苦再难,弟子也要做清官,决不做万人嘲笑的昏官,更不做遗臭万年的贪官!”

张云庵笑着说:“好!当清官,难就难在洞明世事,体察下情,顾全君父,保全子民,张弛有序,决断有机,沉浮自决,进退自如。因此,要做清官,就要劳心耗神,周旋上下,斡旋左右,不仅敢于吃苦,更要乐于吃亏,宁肯自己亏千两,莫叫他人亏半斤!”

张全一真诚地点点头:“师父教诲,弟子一定铭刻在心!”二

张云庵手拿拂尘,送张全一出了丹房。张全一望着白发苍苍的张云庵,说:“师父,留步吧!”张云庵恋恋不舍说:“几年不见,徒儿已经长成大人了,为师陪你走走吧!”张全一笑着说:“好啊!玄武观十分雅致,弟子正要一饱眼福。”

忽然,清脆的撞钟声传来。

张全一感触地说:“师父,听到钟声,弟子又想起了武当山。”

张云庵笑着说:“说来也巧,我朝大修武当山,铸了两口大钟,一口运到了武当山,一口就留到了玄武观。”

张全一感到新奇:“师父,看看这口大钟吧!”

他们走进钟楼,张全一过去接过撞钟道人的木杠,“当当”撞起来。

张云庵意味深长地说:“徒儿,要做清官,就得警钟长鸣啊!”

张全一感叹说:“是啊!头顶三尺有神灵。只有警钟长鸣,方可为官清正。”

他们从钟楼出来,到了前面的一片紫竹林。哑巴道人观云,正在“啊啊”地比划着,指教一名乾道和一名坤道在竹林穿梭练功。张云庵满意地捋髯微笑。

张全一望着哑巴道人,陡生疑云。心里说:“此人身影与下书的黑衣人相仿,难道……”他指着哑巴道人问:“师父,他是……”

张云庵哈哈一笑:“这位哑巴道人,是我从金台观带来的徒儿。在紫竹林练功的乾道叫薛无印,坤道叫兰朵儿。两个月前,薛无印和兰朵儿从武当山找到玄武观,要拜我为师。可为师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就叫哑巴道人给他俩当师父,传授武艺。”

张全一点点头:“哦!”他明白,黑衣人就是哑巴道人,是师父安排他给自己下书哇!他感激地望望师父,跟随他一起到了玄武观门外。

张云庵感慨地说:“徒儿,为师一领道袍,两袖清风,没有什么相送,这柄拂尘还是我的师父灵炁仙师送的,现在送给你吧。拂尘,拂尘,既可打扫人间尘埃,也可打扫心中尘埃。你欲做清官,用得着啊!”说着把手中的拂尘递给张全一,张全一“扑通”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师父赐给的拂尘。三

大路上,农户王老五气冲冲往前走,妻子追上去拉住他喊:“娃他爹,回去吧!”

王老五吼叫着:“我就不信,当官不为民做主!”

妻子劝着说:“你跑县衙不止十次了吧,还不是不了了之。算了吧,认命吧!”

王老五叫着:“我那两条耕牛被人偷了,地咋种啊!”说着蹲到地上,“哇”一声哭起来。

张全一领着傅义路过这里,他不由驻步,问:“老乡,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王老五仰头望望张全一,疑惑地说:“你是……”

张全一身边的傅义说:“这是新来的县太爷张大人,你有何冤枉快讲吧!”

王老五望着张全一问:“你是新来的县太爷?”

张全一点点头。王老五慌忙站起来,“扑通”跪倒张全一面前,哭喊:“县太爷,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张全一扶他起来:“有啥冤枉,慢慢说。”

王老五说:“草民是枯井村农户,半年前我的一犋耕牛被偷了,到县衙报案,县太爷也抓了几个人,可谁都不承认。草民去找了十多次,县太爷总是说:‘人家不承认,我有啥办法?’一拖就是几个月,要是再不破案,秋播耕地我抓石头打天呐!”

张全一问:“那些有嫌疑的人还在吗?”

王老五说:“都在县衙关着。”

张全一扭头望望玄武观,若有所思:“好吧,你先回去,明天本县一定把这个案子给你破了。”

张全一回到县衙,前任师爷莫荫迎过来:“老爷,回来啦!”

张全一笑着问:“你是前任的师爷吧!”

莫荫躬身回答:“在下莫荫,正是前任师爷。”

张全一吩咐:“你把前任的案件卷宗整理好,本县要看。”

莫荫恭敬地说:“启禀老爷,在下已经整理好喽!”

莫荫在前面带路,领着张全一进了案卷库房,他指着桌子上那一摞接一摞的卷宗,说:“这是已经结了案的卷宗,这是尚未结案的卷宗,这是等待上面批复的死刑犯卷宗。”

张全一满意地点点头:“你很恪尽职守哇!”

莫荫叹口气:“再恪尽职守,也要离职而去喽!”

张全一一愣:“为何?”

莫荫叹口气:“按规矩师爷是县太爷聘的,前任县太爷虽然继续聘我,可我嫌他新任职的黔州太远,就没跟着去。你是新来的县太爷,我把案卷移交了,就可回家赋闲了。”

张全一问:“本县要是聘你还做师爷,你可愿意?”

莫荫“扑通”跪下:“属下一定恪尽职守,鞠躬尽瘁!”

张全一扶起莫荫:“起来吧!你带本县到监狱看看!”接着在莫荫耳边嘀咕几句。

他们进了监狱,径直走到关押盗窃耕牛的嫌疑人号子前。

莫荫向号子里大声说:“这是新来的县太爷,你们谁有冤枉尽管说。新任县太爷,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号子里六条汉子齐呼冤枉。

张全一指着他们吩咐:“你们齐呼本县难以分清,来!排成一队,一个一个当着本县的面讲!”

号子里的汉子马上排成一队,第一个汉子呼喊:“县太爷,我老母瘫痪在床,我一双儿女不到十岁,我被关了几个月,家里人怎么活呀!”

张全一隔着栏栅,看那汉子眼泪哗哗,点点头说:“下去吧,本县自会公断!”

第二条汉子泪流满面说:“县太爷,抓我的时候我父亲气得吐血,我受冤枉事小,我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心里怎么能安呀!”

第三条汉子更是放声号哭,边哭边说:“县太爷,我上有九十多岁的高堂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你可要为我做主,搭救我们全家呀!”

张全一隔着栏栅看那汉子也就三十来岁,再看他哭声很大,双眼却干枯无泪,而且目光游移,不敢正视县令。张全一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悲怆地呼喊:“冤枉!”

张全一吩咐莫荫:“你先过去看看,本县马上就过去。”

莫荫走到前边的一个关着死刑犯的号子里,那死刑犯猛地扑到栏栅上,大喊:“我冤枉,我冤枉啊!”

莫荫呵斥:“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冤枉啊?”

死刑犯叫喊:“我不是杀人犯,我是被人陷害的呀!”说着号啕大哭。

张全一走过来,死刑犯连忙给他跪下,哭诉:“县太爷,学生是冤枉的,你可要给我做主哇!”

张全一问莫荫:“这个案子怎么回事?”

莫荫说:“这是一桩奸嫂杀兄案。”

死刑犯叫屈:“我没强奸嫂嫂,更没杀害兄长!”

张全一厉声说:“你冤枉不冤枉,本县只有公断!”

张全一转身又来到那六条汉子的号子前,宣布:“明天,本县就审问你们这桩盗窃案!”四

清早,玄武观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张全一就跟着张云庵走到了钟楼下。张全一抱歉地说:“师父,弟子打扰你这清静之地,实在于心不忍呀!”

张云庵笑着说:“徒儿说哪里话,只要你秉公断案,师父是不怕打扰的。”

张全一躬身一揖:“谢师父!”接着他朝门外呼喊:“来呀!把他们带进来!”

衙役们把六名汉子带了过来,在钟楼前站定。莫荫和傅义也跟了进来。

张全一先推门进入钟楼,点燃三炷高香,插入香炉,接着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出来关上楼门,下来对六条汉子说:“这是玄武观里的武当神钟,能辨别盗贼与良善,没偷东西的人摸它不会发出响声,偷了东西的人摸它就会发出响声。本县已经烧香祈祷,请神钟帮忙捉拿盗贼。”说罢,吩咐班头:“带他们进去摸钟吧!”又在班头耳边叮嘱了一句。

班头带着六条汉子进了钟楼,然后他退出来,关上了楼门。钟楼里门窗紧闭,黑糊糊一片。汉子们围着大钟摸了一圈,并没发出响声。

莫荫感到意外,对张全一说:“老爷,看来前任县太爷,冤枉了这六位乡民啊!”

张全一不置可否,微笑着说:“一会儿就见分晓。”

六条汉子下来站到场子上齐呼冤枉。

张全一笑着说:“冤枉不冤枉,都把手伸出来看。”

六条汉子伸出了手,五条汉子手上沾有墨迹,唯独一条汉子手上干干净净。

张全一指着那名双手干净的汉子,冷冷一笑说:“把你盗窃王老五耕牛的罪行,据实招来!”

那条汉子大呼冤枉。张全一问:“你摸了神钟没有?”

那条汉子说:“草民摸了神钟。”

张全一又问:“摸了神钟,你手上为何没有墨迹?”

那条汉子嘿嘿一笑:“老爷,我手上没有墨迹,正说明我干净啊!他们手上有墨迹,正说明他们不干净,是他们五人一起偷窃了王老五的两头耕牛哇!”

张全一哈哈一笑:“你胆敢狡辩!来呀,打开钟楼门窗,带他们上去观看!”

张全一率领衙役带着六条汉子上了钟楼,钟楼内一片明亮,那口大钟上涂满了黑墨。

张全一指着那名汉子,喝令:“你不是说自己干净吗,摸钟!”

那汉子只好摸钟,立刻满手墨迹。

张全一指着他:“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汉子张口结舌一阵,忽然不解地问:“老爷,你怎么算定我不敢摸钟啊?”

张全一哈哈大笑:“昨日,本县视察监狱,就发现你干号无泪,目不正视,还编造上有九十多岁老母,你不过三十,难道你母亲六十多岁还有生育?因此,本县断定耕牛是你所盗。本县派人在大钟上涂抹黑墨,算定你做贼心虚,不敢去摸,果然如此!”

那汉子“扑通”跪下:“老爷神算,我招!那两头耕牛,还寄养在我姐夫家。”五

博陵县城外枯井村的田野上,王老五扬鞭催牛耕着地。富商少坤路过,笑着说:“老五哇,你的耕牛找到了。”

王老五感激地说:“林员外,多亏新来的县太爷,断案如神啦!”

林少坤感到新奇:“说来听听!”

王老五“哇”住牛,过来和林少坤坐到地头说起来。

林少坤笑起来:“听你一说,新来的县太爷真是断案如神啊!看来我女儿丢失的金钗,可以找到了。”

王老五问:“您家大小姐林瑜琪的金钗怎么丢的?”

林少坤说:“一个月前丢的,当时就两个丫鬟在场,可她俩都不承认是自己偷了。本来想报官,可看到你跑了十几趟都没结果,想想也就算了,免得自寻烦恼。”

王老五说:“这次你到县衙报官,一定有结果。”六

县衙卷宗库房里,张全一翻看着卷宗,忽然把桌子一拍:“没有物证,仅凭口供,就定人死罪,真是岂有此理!”

莫荫跑过去:“老爷,是哪宗案子?”

张全一指着卷宗说:“就是那宗奸嫂杀兄的案子。怎么没有物证啊?”

莫荫回话:“人犯是他嫂嫂和邻居们扭送来的,他衣服上还沾着兄长的鲜血。”

张全一问:“杀人的凶器呢?”

莫荫说:“他嫂嫂说,被他扔进门口的水塘里了。”

张全一又问:“为何不派人打捞?”

莫荫说:“前任县太爷说,不必打捞,有他嫂嫂做人证,不怕他不招!”

张全一再问:“他一到县衙就招了么?”

莫荫叹息着说:“那小子口硬得很,可他哪有刑具硬,熬不过还是招了。”

张全一惊问:“前任县令都用了什么刑具?”

莫荫扳着指头数:“刑具多着呀,有皮鞭、竹签、拶子、烙铁、老虎凳、戴铁帽、穿铁鞋、滚铁床,其中一种法外惨刑,既简单又管用。就是把瓷碗打碎,让犯人跪到上面,称为跪‘瓷花子’,犯人痛楚不堪,生不如死,没有不招供的。”

张全一拍案而起:“苦打成招,草菅人命!”他吩咐莫荫:“明天就复审这桩奸嫂杀兄案!把原告被告都传唤上堂。”七

林少坤起了个大早,带着家丁和两名丫鬟到了大堂门口。林少坤吩咐家丁过去击堂鼓。

张全一自然升堂,班头出来喊:“原告、被告上堂!”林少坤带着两名丫鬟进入大堂。

张全一问林少坤:“你状告何人?”

林少坤指指两名丫鬟:“我女儿的金钗丢了,就她俩在场,请老爷明断!”

张全一笑着问:“你女儿怎么不来呀?”

林少坤说:“我女儿对丢金钗的事不以为然,说是丢了正好,省得每天再戴。我却以为,这事不能不了了之。俗话说,开始偷针,以后偷金。何况这是金钗,要不破案,纵容她们惯了手脚,怎么得了!”

张全一吩咐两名丫鬟:“掌起面来!”

两名丫鬟抬起头,一个眼泪汪汪,一个目光游移,不敢正视。

张全一吩咐身边的傅义:“找两根相同长度的红色绒线绳来。”

莫荫进来走到张全一身边小声说:“奸嫂杀兄案的原告被告带到。”

张全一吩咐:“叫他们在门外稍等。”

莫荫出来,傅义进去递给张全一两根红绒线绳。张全一一手提着红绒线绳,一手对着红绒线绳划着圆圈,口中念念有词:“本县恳请,神明显灵,急急如律令!”

张全一比划完毕,对两名丫鬟说:“好啦!本县已对红绒线绳使法,你们两个各持一根,谁要偷了金钗,明日红绒线绳,一定会长出二寸!”

张全一吩咐毕两个丫鬟,又把林少坤叫到跟前,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林少坤带着丫鬟走了,张全一喝令:“带奸嫂杀兄的原告、被告上堂!”

原告、被告上堂跪下,张全一威严地喝一声:“掌起面来!”原告吓得一激愣抬起头,眼睛不敢正视,被告却慢慢抬起头,眼里满含冤屈望着张全一。

张全一喝令:“原告、被告,报上名来!”

原告说:“民妇袁李氏。”被告说:“草民袁玉才。”

张全一说:“这桩奸嫂杀兄案子,本来已经审定。可是前几天本县查监,被告却大呼冤枉,本县只好今日重审。原告你先讲凶犯是如何作案的。”

原告干号一声:“大老爷,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呜……”她边哭边诉:“三个月前的一天夜晚,他乘民妇丈夫外出经商还没回来,就持刀闯进屋强奸了民妇,恰好这时民妇丈夫回来了,他就将民妇丈夫杀害了。呜……”

张全一细看袁李氏,虽然啼哭却是干号,不由问:“凶器呢?”

原告说:“他把刀子扔到门前的水塘里了。”

张全一问:“他能把凶器扔到水塘里,为何不逃跑哇?”

原告说:“他想逃跑被民妇抓住了。”

张全一问:“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抓得住被告哇?”

原告说:“民妇抓住被告,呼喊四邻,邻居们一起来把他抓住了。”

张全一点点头:“哦!就是说被告先持刀强奸你,这时你丈夫回来,被告害怕罪行暴露便杀害了你丈夫,然后把凶器扔到水塘里,想逃跑被你抓住,喊来邻居一起把被告扭送公堂,是不是?”

原告说:“是,是。大老爷真是青天啦!”

张全一说:“本县明白了。”他示意录事傅义:“叫原告画押。”

原告画了押。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被告,你还有啥话可说!”

被告大喊:“冤枉啊!大老爷,草民哥哥外出经商不假,可草民嫂嫂却不守妇道,与外人私通。那天夜晚,草民听见嫂嫂屋里有男人说话,就进去捉奸。没想到灯光下见草民哥哥倒在血泊里,草民嫂嫂抹一把草民哥哥的血就糊到草民身上。接着抓住我大喊:杀人啦,救命啊!那个男人趁机溜走,邻居们赶来,草民嫂嫂就污草民先强奸她,后杀害哥哥。草民嫂嫂如此颠倒黑白,气得草民脸色黢青,语无伦次。邻居们听信了草民嫂嫂的话,就扭送草民到了公堂。大老爷,草民确实没有奸嫂,更没杀兄啊,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张全一问:“你说你嫂嫂与外人私通,那个男人是谁?”

被告说:“草民不认识,可他就是嫂嫂的奸夫!”

张全一大喝一声:“一派胡言!你不认识,怎么断定他与你嫂嫂私通?”

被告说:“那人常到嫂嫂屋里,举止反常。”

张全一问:“你为何不报官?”

被告说:“大老爷,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草民不能随便报官。”

张全一哈哈一笑:“你很会狡辩,可你奸嫂杀兄的罪行昭然若揭,岂能蒙哄本县!”

被告大叫:“大老爷,草民实在冤枉啊!”

张全一嘿嘿一声冷笑:“你冤枉,为何招供啊?”

被告哭着说:“大老爷,前任县太爷严刑拷打,草民生不如死,熬煎不过才招供啊!”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大胆!胆敢诽谤朝廷命官,真是罪加一等!来呀,把凶犯押入死牢,待朝廷批复,开刀问斩!”

衙役把被告押出大堂,张全一又问原告:“你说被告把凶器扔到水塘里,可记得在水塘什么地方?”

原告说:“在水塘西南角。”

张全一说:“你带衙役去把凶器打捞上来如何?”

原告问:“大老爷,他都招供了,还要凶器做甚?”

张全一说:“本县断案需要人证、物证、口供三证俱全,才能上报朝廷。”

原告点点头:“民妇明白了。”

张全一示意班头带着两名衙役和原告出了大堂。

下午,张全一正在县衙卷宗库房翻看案件,班头进来禀报:“启禀老爷,凶器找到了。”说着呈上一把匕首。

张全一接过匕首细看,见上面刻有“丁干将”,不由问:“班头,这是打造匕首匠人的名字吗?”

班头说:“正是。这个丁干将,自比古代铸剑高手干将莫邪,故而取了这个名字。他打造的匕首确实削铁如泥,吹毛离刃。”

张全一吩咐:“班头,你带几名衙役,先找到丁干将,晚上再……”他在班头耳边嘀咕起来。班头笑呵呵地拿着匕首去了。八

夜晚,月明星稀。一个黑衣人幽灵似的,跑到袁李氏门口,在门上“梆,梆梆,梆,梆梆”敲了几下。门“吱儿”开了,他闪身进去,一把抱住袁李氏。小声问:“今天县太爷重审,怀疑我们没?”

袁李氏咯咯一笑:“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县太爷对我们一点也不怀疑,倒是训斥了一通袁玉才,说他奸嫂杀兄的罪行昭然若揭,已经打入死牢,就要上报朝廷开刀问斩!”

黑衣人笑着说:“好!我们终于可以做长久夫妻啦!”说着把李袁氏抱进卧室,放到床上就解她的扣子。袁李氏笑着说:“莫急嘛,往后我们天天同床共枕,还管不够你!”

黑衣人说:“咋不急,我都三十多了还没子嗣,你得赶快给我生个儿子!”

袁李氏说:“我怕生不了喽,这多年就没生嘛。”

黑衣人淫声浪气说:“那是你的死鬼男人不中用,你看我的!”

两人脱掉衣服,在床上抱着亲吻嬉戏,突然“哐当”一声门被踹开,几名衙役闯进来逮个正着。

袁李氏惊慌地大叫:“救命啊,有强盗!”

班头呵斥:“叫什么,我们是衙役!”

袁李氏大声说:“衙役也不能私闯民宅啊!”

班头哈哈大笑:“告诉你们,我们是县太爷派来捉奸的,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话,我们在窗户下听得一清二楚!”九

林少坤坐到堂屋太师椅上,吩咐:“管家,传两名丫鬟进来。”管家出去,两名丫鬟进来,站到面前。

林少坤吩咐:“把你们拿的红绒线绳交出来吧。”一名丫鬟交出红绒线绳,林少坤摊开放到大桌子上,另一名丫鬟交出红绒线绳,林少坤又放到桌子上。两根一比,一根短了两寸。

林少坤指着那名丫鬟问:“你的红绒线绳为何短了两寸?”

那名丫鬟摇摇头:“老爷,我不知道。”

林瑜琪走到门口不由一怔,驻足细听。

林少坤哈哈一笑:“你不知道,我知道!昨天,县太爷说谁偷了金钗,红绒线绳就会长出两寸,你做贼心虚,就把红绒线绳剪掉两寸,是吧?”

那名丫鬟“扑通”跪下:“老爷,奴婢知罪!奴婢母亲病了无钱医治,只好偷了小姐的金钗去换点药钱。”

林少坤喝问:“金钗卖到哪里了?”

丫鬟说:“在当铺里。”

林瑜琪一步跨进门来,呵斥:“你母亲病了,为什么不向我说,却做出不齿之事!”

丫鬟说:“小姐,你已经资助奴婢不少钱了,奴婢不好意思再张口了。”

林瑜琪厉声训斥:“于是你就选择偷。你呀,真是不知轻重!”

林少坤笑笑说:“好啦,案子破了。管家,把她送官吧!”

丫鬟扑过去抱住林瑜琪的腿哀求:“小姐,你给老爷求个情,饶奴婢一次,不要送官吧。我的父母就我一个女儿,要是我坐了牢,我病中的母亲怎么活呀?呜……”

林瑜琪叹口气:“饶你不难,以后你改过自新吗?”

丫鬟哭着说说:“奴婢一定改,再不敢偷东西了。”

林瑜琪说:“好吧,起来吧!”她转身走到林少坤跟前求情:“爹爹,念这个丫鬟是初犯,平时又勤快乖巧,就饶她这一次吧!”

林少坤没好气地说:“饶她,老夫怎么向县太爷交差?”

林瑜琪笑着问:“县太爷就不允许改过自新?”

林少坤正色道:“听说这个县太爷为官清正,不徇私情呢!”

林瑜琪过去拿着林少坤的胳膊摇晃着,说:“爹爹,越是清官越讲事理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闻过则喜、知错能改就行了,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

林少坤望一眼林瑜琪,疼爱地说:“都是你娘惯使,好啦,依你!”

林瑜琪笑着说:“谢谢爹爹!”扭头瞪了那丫鬟一眼:“还不谢恩!”

那丫鬟连忙跪下给林少坤磕头:“谢谢老爷!”

林瑜琪笑着问林少坤:“爹爹,这个县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还设计破案?”

林少坤笑着说:“这个县太爷嘛,仪表堂堂。”他笑着望望林瑜琪,“我的宝贝女儿的意思……”

林瑜琪摇晃一下林少坤:“爹爹,你想哪儿了。我只是问问……”

管家进来禀报:“老爷,王媒婆来了。”

林少坤望望丫鬟和林瑜琪:“你们都下去吧。”

林瑜琪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交给那名丫鬟:“去把金钗赎回来!”丫鬟们走了,林瑜琪却不走。林少坤瞪她一眼:“你怎么不回避呀?”

林瑜琪问:“女儿回避什么?”

林少坤说:“今天我请王媒婆给你说媒,你还不回避?”

林瑜琪说:“爹爹,女儿说了终身不嫁,要伺候二老一辈子!”

林少坤说:“说气话是吧?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次给你找的是博陵县城首富左一虎左老爷的公子……”

林瑜琪连说:“不要,不要,不要!”

王媒婆一步跨进门,正和林瑜琪打个照面,她俩相见,都不由一怔。

王媒婆怯生生问:“你是……”

林瑜琪嘿嘿一阵冷笑:“我是谁,你还不认识啊?可我认识你!你给我滚!”

王媒婆尴尬地朝林少坤笑笑:“林员外,告辞!”扭头就走。

林少坤呵斥:“瑜琪,怎么如此无礼?”

林瑜琪说:“这个媒婆骗吃骗喝骗钱,害得我好苦哇!”说着扭头跑了出去。她边跑边恨恨地自言自语:“要不是这个王媒婆给屠禄提亲,屠禄也不会盯上我家张全一!”十

就在林瑜琪赶走王媒婆的时候,张全一正在县衙升堂,他喝令:“带人犯!”

衙役高喊堂威:“威武——武威——”袁李氏和奸夫被带上大堂跪下。

张全一喝问:“下跪何人?”

袁李氏回答:“民妇袁李氏。”

黑衣人回答:“草民张老二。”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可知罪么?”

张老二说:“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张全一冷笑着问:“你们奸情杀人,还敢说不知何罪?”

张老二狡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草民与袁李氏只是通奸,并未杀人啦!”

张全一嘿嘿一笑:“还想抵赖,传人证上堂!”

袁玉才和丁干将走上大堂。

张全一指着黑衣人:“袁玉才,你看看跪着的这个奸夫。”

袁玉才上去仔细瞅瞅:“大老爷,没错,就是他!”

张全一说:“丁干将,你过去看看这个奸夫。”

丁干将过去看看,点点头:“大老爷,就是他半年前在我那里买了一把匕首。”

张老二说:“大老爷,他认错人了,草民没有买过匕首哇!”

丁干将笑着说:“张老二!你忘了我是打铁人的眼睛,炼出来的火眼金睛,过目不忘。凡是在我那里购买匕首的,我没有一个忘记的!”

张全一吩咐:“出示物证!”

班头把那把匕首放到案子上,张全一问:“张老二,你看看这把凶器!”

张老二望望匕首摇摇头:“草民没用过这把匕首。”

张全一大喝:“胡说!你没用过,怎么对袁李氏说扔在水塘西南角!”

张老二扭头望一眼袁李氏:“你!”

袁李氏说:“老二,认命吧!我俩说的话人家都听到了,还抵赖个啥!”

张老二叹口气:“大老爷,草民愿招。草民是袁李氏的同乡,趁着她丈夫外出经商,发生奸情。草民每天夜里要走十多里路,才到袁李氏家,为了防身就买了把匕首。那天草民带着匕首在袁李氏家睡到半夜,她丈夫却回来了。草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死。我们正在商量如何为他办丧事,第二天早晨他弟弟闯了进来,我们就嫁祸于他弟弟。”

张全一“哼”一声:“你们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呀!把这两个奸夫淫妇打入死牢!”

衙役把张老二和袁李氏押了出去。

张全一喊:“袁玉才听判!”袁玉才过去跪下。

张全一说:“本县判你无罪释放,回家去吧!”

袁玉才给张全一连磕三个响头,感激地哭着说:“谢过青天大老爷!”

张全一喊:“丁干将听判!”丁干将过去跪下。

张全一说:“你检举凶犯有功,赏银五两!”丁干将叩头感谢。

张全一喝声:“退堂!”

没想到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堂鼓声。

张全一只好吩咐:“升堂,传击鼓人!”

在衙役喊堂威的声音中,击鼓的汉子上堂跪下。

张全一喝令:“报上名来!”

跪着的汉子却“啊啊啊”叫着,用手比划着。

张全一喝问:“你状告何人?”

跪着的汉子依然“啊啊啊”叫着,用手比划着。

张全一纳闷,看来此人是个哑巴。他望着哑巴吩咐:“呈上状子!”

哑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上去,张全一打开一看,却没写一字。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你胆敢递上无字诉状,戏弄本县!”

哑巴又是“啊啊啊”叫着,用手比划着。

张全一为难地望着哑巴,心想:“哑巴告状,递的又是无字诉状,这叫本县如何断案?”

他站起来,在法案后面来回走动一阵,问旁边的莫荫:“哑巴比划的是什么,你懂得么?”

莫荫说:“属下略懂哑语,他比划的是,他给财主干活三年,财主却没给他一文钱。眼下他父亲生病急需要钱医治,财主还是不给钱。他找人写状子,人们惧怕财主的势力不敢写,他只好拿着无字诉状前来告状。”

张全一问:“哑巴告的财主是谁呢?”

莫荫说:“看他比划的像是在博陵县势力很大,可是谁呢?属下也不明白。”

张全一在法案后面来回走了走,忽然转身坐定,拿起惊堂木一拍,大喝:“好你个哑巴,竟敢无理取闹,扰乱公堂,来呀!锁起来拉出去,游街示众!”班头带着两名衙役,上去把铁链子往哑巴脖子里一套,拉起就走。

张全一喊:“班头!”随即向班头招招手,班头过来,他附耳给班头吩咐了几句。十一

博陵县大街上,一队衙役押着被铁链子锁住的哑巴游街,一街两厢站着观看的人们,班头领着几名衙役青衣小帽分散在看客中,跟着游街的哑巴前行。左一虎的弟弟左二虎和管家酒糟鼻,也掺杂在看客中,关注着人们的动静。

哑巴前面是一名衙役提着一面铜锣,敲一下喊一声:“哎!都来看啦,哑巴告状,扰乱公堂,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看客们马上议论纷纷。

那位说:“哑巴告状,天下奇闻!”

这位说:“表弟,其实奇闻不奇。你从外地来有所不知,这个哑巴是我的邻居,名叫蓝五,给左一虎干活三年,没拿到一文工钱,前几天他的老爹病了,他去要工钱治病,左一虎就是不给。他只好到县衙告状,没想到县太爷竟然判他游街示众!”

那位说:“欠账还钱,理所当然。哑巴干活不给工钱,还被游街示众,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另一位说:“你有所不知,财主左一虎,财大气粗,是博陵县一霸,县太爷自然也惧怕三分。蓝五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么?”

那位说:“我看博陵县新来的这个县太爷,也是一个昏官!”

这位说:“恐怕还是一个贪官呢!他准是收受了左一虎的贿赂,才贪赃枉法,判人家占理的哑巴游街示众!”

另位说:“唉!这世道,有钱能买鬼推磨,有权能谋金银山!朝廷官员用权卖钱,财主恶霸用钱买权。他们权钱交易,狼狈为奸,欺压百姓啦!”

晚上,张全一又到县衙卷宗库房,掌灯审阅卷宗,傅义走进来:“老爷,班头求见。”

张全一说:“传他进来。”班头进来施礼。

张全一忙问:“班头,下午哑巴游街示众,你探听的情况如何?”

班头难为情地说:“老爷,听到的是一片骂声啊!”

张全一哈哈一笑:“哦!说说看。”

班头苦笑着说:“骂得难听,在下实在说不出口哇!”

张全一笑着说:“有何说不出口哇,人们无非骂本县是个昏官贪官,收受贿赂,与财主恶霸狼狈为奸,欺压百姓嘛!”

班头一愣:“老爷,你都知道啦?”

张全一问:“难道不是这样骂的么?”

班头说:“是,是!他们骂老爷受了恶霸左一虎的贿赂,才判人家有理的哑巴游街示众。老爷,对那些胆敢辱骂父母官的刁民,如何处置?”

张全一哈哈大笑:“老百姓骂得好啊!怎么处置?应当感谢人家呢!”

班头不解:“老爷,难道你让哑巴游街,就是为了遭骂?”

张全一笑着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哑巴游街本县遭骂是一弊,本县从骂声中获得了民情,弄清了案情,则是一利。利弊相比,利大于弊,你说百姓骂得好不好哇!”

班头敬佩得躬身施礼:“县太爷,你真是青天大老爷呀!”

张全一说:“班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这个案子还没结呢!这样吧,你明天带人……”他低声吩咐起来。十二

恶霸左一虎躺倒睡椅上,两名丫鬟一个给他按摩头,一个给他按摩脚,他的两只手很不老实地在按摩头部的丫鬟胸前乳房上摸索着。左一虎原来不过是一个混混,他靠贩卖人口暴发,成了博陵县首富,盖起了三院六进十八个天井院的一片楼房瓦屋。还在西院专门盖了一栋逍遥楼,这阵儿,他摸着丫鬟的乳房享受着,乐得嘴里梦呓似的哼唧着。

管家酒糟鼻进来禀报:“老爷!”

左一虎头也不抬:“说,昨天下午哑巴游街,你听到什么动静?”

酒糟鼻说:“老爷……”他欲言又止。

左一虎坐起来,向丫鬟挥挥手,丫鬟退了出去。

酒糟鼻趋前一步,小声说:“老爷,新来的县太爷想结交你呀!”

左一虎面露喜色:“说说,县太爷新来乍到,怎么就想结交老爷我呀!”

酒糟鼻笑着说:“昨天哑巴游街,老百姓把县太爷骂得狗血淋头。都说他收了您的贿赂,贪赃枉法。可在下明白,您并没贿赂他,他就向着你,这不是发出结交的信号吗?”

左一虎点点头:“嗯,有理!你左二爷回来也向老爷我禀报。”

酒糟鼻媚笑着说:“老爷,县太爷结交你,是他的福气。你在博陵县街上跺跺脚,城墙就得晃三晃呢。他敢不结交!”

左一虎弯曲一根指头,挠挠头发掉得不剩几根的头皮:“也好。往后刁民不听话,就叫县太爷让他游街示众!”

左二虎躬身进来:“大哥,县太爷派人来拜访。”

左一虎哈哈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哇!”说着吩咐酒糟鼻:“去!叫他在花厅等候。”

酒糟鼻出去了,左一虎问:“老二,最近学业有何进展?”

左二虎烦恼地说:“见天之乎者也,把人头都搅混了。大哥,弟弟不想做官。”

左一虎眼睛一瞪:“不想做官做什么?”

左二虎说:“弟弟也想经商。”

左一虎大吼:“糊涂!你是经商的料么?赌博你场场输,经商还不赔得倾家荡产啊!”

左二虎大叫:“可要做官,先读书科考,太难啦!”

左一虎语重心长说:“再难也得读书科考!二弟呀,你做官,我经商,咱们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呀!”

左一虎开导了一番左二虎,就下了逍遥楼,赶到花厅。他见花厅里傅义和班头正在坐着喝茶,不由笑哈哈地说:“叫二位久等啦!”

班头站起来指着傅义说:“左老爷,这位是县太爷的亲戚,有事想请左老爷帮个忙。”

傅义站起来给左一虎施礼:“见过左老爷!”

左一虎望望傅义:“呵!还是个文弱书生啦,贵姓?”

傅义恭谦地说:“免贵,姓傅。”

左一虎坐下,丫鬟端上茶后退出去。左一虎喝口茶:“傅公子,说吧,啥事?”

傅义慢腾腾地说:“唉!真有点难于启齿啊!”

左一虎笑笑说:“看看,你们这些文人,办啥事都是文绉绉的,不利索!”

傅义苦笑着说:“说来不怕左老爷见笑,我虽然考中秀才,我胞兄却是个哑巴,整日无所事事,我想给他找个差事,也免得他坐吃山空。”

左一虎惊叫:“哎呀,你是县太爷的亲戚,不找县太爷,却来找我!”

傅义说:“就是县太爷叫我来找你呢!你雇的一个哑巴不是已经解雇了么,我的哑巴兄长正好补缺嘛!”

左一虎笑笑,暗想:“怪不得县太爷判那个哑巴游街示众,原来为了自己的亲戚补缺呀!”他对傅义说:“哑巴干的是比较重的粗活,不晓得你哥哥愿不愿意。”

傅义说:“只要能混口饭吃,还挑啥粗活细活。”

左一虎说:“好吧。县太爷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傅义说:“左老爷,丑话说到前头,这工钱……”

左一虎望望傅义,征求:“这工钱么……”

傅义会意:“我们也不多要,你给那个哑巴多少,我们跟他撵平。”

左一虎一掌拍到大腿上:“好,那个哑巴是每年二百文,看在县太爷的面上,我再给你添二十文,怎么样?”

傅义叫一声:“好!”他向门外喊一声:“进来吧!”

一条汉子进来,把遮挡在眼窝的狗皮帽一摘,左一虎不由一愣,原是他的哑巴长工蓝五。

班头哈哈大笑:“左老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左一虎愣怔着:“你们……”

班头冷笑着说:“左老爷,你这么聪明,还不明白么?”说着向门外一招手,过来的几名衙役,把法链往左一虎脖子一套,拉上就走。

左一虎被押进大堂却立而不跪。

张全一呵斥:“人犯还不跪下!”

左一虎傲慢地说:“我不是人犯,我只不过欠了蓝哑巴六百文钱,给他就是了。”

张全一哈哈大笑:“可惜你给晚啦!你要前天给了就不是人犯。”他把惊堂木一拍,喝令:“跪下!”

左一虎只好跪下,他却冷冷发笑。

张全一喝问:“你笑什么?”

左一虎冷笑着说:“我笑县太爷不地道。”

张全一一愣:“哦!为什么?”

左一虎笑着说:“县太爷断案,让我给蓝五六百文工钱不就完啦,何苦用计策绕弯子。”

张全一笑着说:“本县若不略施小计,如何断得哑巴告状一案。好啦,本县不绕弯子了,你还有何话说?”

左一虎说:“我给哑巴工钱就是了。”

张全一冷冷说:“哼哼!没那么便宜,本县判你即刻偿还蓝五三年工钱六百文,鉴于蓝五游街示众半日,关押一夜。你也得关押一夜,游街示众半日。”

左一虎恳求:“县太爷,我愿加倍给哑巴工钱,能不能不叫我游街示众?”

张全一冷冷一笑:“这就由不得你了!”

左一虎大呼:“你不是要为哑巴要工钱么,我多出工钱为何不行!”

张全一大喝:“大胆!来呀,将人犯重责四十大板!”

左一虎肚里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连忙磕头求饶:“县太爷,饶小人一次,小人愿意游街示众!”

张全一挥挥手,班头带着衙役把左一虎押了出去。张全一示意傅义过来,低声吩咐一阵。十三

一队衙役押着被铁链子锁住的左一虎游街,一街两厢站着观看的人们。傅义杂在观看的人群中探听动静。

左一虎自己提着一面铜锣,敲一下喊一声:“哎!都莫学我,欠账不还,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前天的几名看客,望着狼狈不堪的左一虎,不由一愣。这位说:“表弟,他就是恶霸左一虎。”

那位说:“呵呵!前日哑巴游街,今日恶霸游街,这个县太爷有意思。”

这位说:“看来这个县太爷高明啦!”

那位说:“这么讲?”

另位说:“这你还不明白?哑巴告状,口不能言,交的又是无字诉状。县太爷略施小计,让哑巴游街,正好通过百姓之口,查明案情。”

那位说:“看来这个县太爷不是昏官。”

这位说:“也不是贪官。据我所知,二十年来博陵县的几任县官,没有一个敢碰左一虎的,新来的县太爷却敢叫左一虎游街示众,看来他并没有收受人家的贿赂。”

众看客点点头同声说:“嗯,是个清官!”十四

左一虎睡到躺椅上,一名美女给他按摩。他哼哼唧唧,一会儿指着肩膀:“这,这!”一会儿指着腰:“这,这!”一会儿指着大腿:“这,这!”一会儿指着小腿:“这,这!”

美女问:“老爷,您到底哪儿疼啊?”

左一虎眼睛一瞪:“老爷我浑身都疼!”

美女吓得一哆嗦,无所适从。

左一虎大吼:“来呀!”

一名侍从进来:“老爷!”

左一虎吩咐:“把她拉出去交给管家,卖到妓院里!”

侍从来拉美女,美女哭着求饶:“老爷,饶奴家一次吧,奴家再不敢多嘴啦!”

左一虎“哼”一声,示意侍从把美女拉了出去。

管家酒糟鼻一步迈进来,左一虎哈哈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哇!”

酒糟鼻惊慌地说:“老爷,大事不好!”

左一虎一愣:“嗯,何事?”

酒糟鼻说:“博陵县城郊,您的佃户见死不救哇!”

左一虎一惊:“哦!说说,怎么回事?”

酒糟鼻说:“昨天晚上,城郊孙寡妇家新入赘女婿,请来乡邻喝喜酒。新郎倌招呼大家喝了几杯,就进洞房和新娘子亲热,谁知过了一阵新郎倌突然一声怪叫,冲出洞房,向前狂奔,喝喜酒的人就是不阻拦,致使新郎倌跳河自杀。”

左一虎气呼呼地说:“哼!这些刁民,平时就爱抗租闹事,这次又见死不救。”

酒糟鼻狐假虎威说:“老爷,见死不救,一项大罪。这次得好好治一治这些刁民!”

左一虎来了精神,坐起身吩咐:“快叫孙寡妇状告这些刁民!看他张县令如何断案!”

酒糟鼻笑着说:“张县令要是判了他们见死不救之罪,以解老爷心头之恨;张县令要是不判他们见死不救之罪,老爷则可借机上告罢他的官,还可一解心头之恨!”

左一虎望着酒糟鼻说:“知老爷我者,管家也!”说罢,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左一虎的胞弟左二虎,一步跨进门:“大哥高明!一石二鸟,坐收渔利。”

酒糟鼻给左二虎施礼:“见过二老爷!”

左二虎向酒糟鼻挥挥手:“快去办吧!”

左一虎望着酒糟鼻的背影,问左二虎:“老二,有啥事啊?”

左二虎笑着说:“大哥,我来支一百两银子。”

左一虎眼一瞪:“又支银子!又赌输啦?”

左二虎说:“弟弟我戒赌啦!前些天我装修了一处房子,还欠人家的材料款,支银子为的是还债,顺带买点首饰。”

左一虎一怔:“怎么,养外室啊!”

左二虎叫着:“我那个老婆,您是晓得的——有名的母老虎。哪像大哥您,一妻九妾,还在逍遥楼上养了一群美女!”

左一虎叹口气:“好吧。都是父母死得早,大哥我把你惯坏的!”

左二虎嬉笑着说:“长兄比父嘛,你不管弟弟谁管!”

左一虎没好气地说:“少耍贫嘴,明天你去县衙察看动静,随时向我禀报。”十五

县衙大堂上跪着孙寡妇、孙寡妇的女儿兰花和一群百姓,孙寡妇母女哭哭咧咧,百姓们大呼冤枉。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肃静!”人们马上安静下来。

张全一问:“原告,有何冤屈,如实讲来。”

兰花哭着说:“大老爷,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哇!”说着呈上状子。

张全一阅览状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百思不得其解:“大喜日子,新郎怎么会投河自杀?”

张全一问:“原告,你和新郎有没有吵嘴怄气?”

兰花说:“没有吵嘴,也没怄气。”

张全一问:“新郎有没有疯病狂症?”

兰花摇摇头:“没有。”

张全一问:“新郎是否欠债,别人逼债甚紧?”

兰花还是摇头:“没有。”

张全一问:“新郎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自责内疚,心里难受?”

兰花说:“没听说他做过亏心事,我们成亲那天晚上,他开始还欢天喜地呢!”

张全一寻思:“这就奇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大喜呀!怎么会无缘无故自杀呢?”他转而问村民们:“被告,新郎跑出洞房,你们为何不阻拦?”

一位村民说:“大老爷,他突然跑出来,又跑得飞快,我们追不上啊!”

众村民齐说:“是啊,我们追不上他呀!”

张全一问:“新郎跳河,你们为什么不下水去救?”

众村民齐说:“我们不会游水呀!”

张全一又问孙兰花:“原告,新郎尸首打捞起来没有?”

兰花说:“一连打捞几天,还没打捞起来。”

张全一暗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真是一个无头案!”他想了想,说:“原告、被告,你们都先回去,继续打捞尸首。”

兰花问:“大老爷,民妇丈夫的案子不断了?”

张全一慢慢说:“本县自有破案之法!退堂!”十六

晚上,张全一在后堂来回踱步,寻思着破案之法。

师爷莫荫进来,恭谦地说:“老爷,你找我。”

张全一过去掩上门,机密地说:“找你来……”接着低声吩咐起来。

第二天一早,左二虎带着一名家丁怒冲冲过来。昨天,他已经知道张全一对案子没有查清,肚里得意地暗笑:查清此案,除非神仙!他按照大哥左一虎的安排,乘机撵走张全一。

他赶到县衙,吩咐手下:“王五,击堂鼓!”王五跳上大门台阶,猛击大堂门旁的堂鼓。

莫荫过来笑着问:“左二爷也来告状啊?”

左二虎严肃地说:“我是来替人告状申冤的!”

莫荫问:“替谁告状啊?”

左二虎大义凛然:“替孙寡妇母女!她们是我家的佃户,新招的女婿犯病跳河,邻居们见死不救。县太爷也不断案,致使刁民们逍遥法外!”

莫荫解释:“不是县太爷不断案,是他昨夜偶染风寒,大夫说要静养几天。”

左二虎“哼”一声,向家丁王五吼一声:“我们走!”

逍遥楼里,左一虎端起茶碗欲喝却又放下,不住地向门外张望,焦急等待着。

左二虎一头撞进来,哈哈笑着说:“大哥,张县令病了!”

左一虎问:“昨天不是好好的么,今天怎么病了?”

左二虎说:“说是偶染风寒,我看是着急上火,急火攻心,急病的!”

左一虎说:“按说这不是一个杀人大案,张县令犯不着这么着急嘛!”

左二虎添油加醋说:“这虽说不是杀人大案,却是一个见死不救案,有道是‘见死不救,一项大罪’。张县令年轻气盛,自视才高,却破不了这个案子,他能不着急吗?”

左一虎点点头:“嗯,有理!”

第五章 行刺皇帝

博陵县郊区,一条河流横贯东西,河边上撒着一片村庄。一个算命先生穿着八卦衣,背着褡裢,拿着相幡,走进村头。相幡上面画着八卦,八卦下写“神算张半仙”。八卦两边写着一副对联:未卜先知天下事指点迷津世上人

一老一少两位村民,坐在村头大槐树下下棋,见算命先生走来,不由上下打量一眼。

年长的村民小声对年少的村民说:“老弟,我们请这位先生算一卦如何?”

年少村民不以为然:“算命打卦,一溜白话。花那冤枉钱干啥?”

算命先生过来笑笑说:“你们还怕花冤枉钱,实言相告,你们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喽!”

年少村民哈哈大笑:“我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有什么大难临头啊?”

算命先生端详了一下两位村民,然后蹲到地上,从褡裢里取出羊角卦掷于地上。

算命先生马上脸色大变,惊呼:“呜呀!你们将有牢狱之灾!”

年少村民哈哈一笑:“算命先生就好吓唬人,我们不偷不抢,有啥牢狱之灾!”

算命先生说:“观你们面相,印堂发暗,看这卦相,阴克于阳。从你们的面相和卦相上看,有人告状,说你们见死不救。可有此事?”

年长村民望望年少村民:“算命先生说得还真准呢!”

年少村民说:“我们被告是实,也过了一堂,可县太爷并没判呀!”

算命先生惊叫:“等到县太爷判下来,就晚啦!这见死不救,可是一项大罪呀!”

两位村民面面相觑,惊慌起来。

年长村民问:“先生,有无破解之法?”

算命先生捻了一下稀疏的胡须:“破解之法有,就怕你们不愿意说出实情。”

年长村民说:“我们愿意说出实情。那天晚上,孙寡妇入赘女婿,摆宴请客,我们这些邻居也都出了份子钱,前去喝喜酒。新郎出来敬了我们一杯酒,就进洞房去了。正当我们猜枚划拳喝得兴起,突然洞房传出一声怪叫,狼嚎似的瘆人。接着新郎狂奔而出,向前疯跑。我们急忙追去,追到前面一条大河,新郎纵身跳入河中不见了。新郎的妻子和丈母娘,马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骂我们见死不救,找我们要人,还把我们告到县衙。”

算命先生问:“当时新郎的面色如何?”

年长村民说:“新郎冲出洞房的时候,披头散发,双手掩面,根本看不清楚。”

算命先生问:“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年长村民说:“事发突然,就在我们一怔的时候,新郎已经跑出老远,我们去追赶也没撵上。”

算命先生问:“新郎的尸首打捞起来没有?”

年长村民说:“打捞了几天,也没打捞起来。”

算命先生说:“你们看到孙寡妇家,有什么可疑之处?”

年长村民沉思一阵:“嗯,想起来了。我们的二庄主,跟孙寡妇无亲无故,前些天却忽然进进出出,往来密切。”

年少村民补充:“孙寡妇母女告状的头一天,二庄主还到过孙寡妇家。”

算命先生问:“二庄主叫什么名字?”

年长村民说:“二庄主叫左二虎,就是博陵县首富左一虎的胞弟。”

年少村民向前面一指:“瞧,他来了。”

左二虎趾高气扬,形骸放浪,哼着淫荡的小曲,走到孙寡妇家门口敲门,门开了,他心虚地左右望望,闪身钻进门去。

算命先生望望左二虎的可疑行径,问对两名村民:“你们说的可是实情?”

年长村民发誓:“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算命先生哈哈一笑:“这么说,你们有救喽!”

年少村民急忙问:“怎么个救法?”

算命先生诡谲地笑笑:“天机不可泄漏。”

年长村民说:“先生,你收多少卦钱?”

算命先生摇摇头:“现在不收,等你们灾祸消弭之后,你们每人给我一文钱。”

年少村民笑笑说:“先生,一文钱连一碗面都买不到哇!”

算命先生哈哈一笑:“我是只图替人消灾,不图收人钱财!”说着向两位村民努努嘴,两位村民望去,见孙寡妇家大门闪开一条缝,左二虎伸出脑袋左右瞄瞄,然后闪身出来,向大槐树走来。两位村民见左二虎过来了,向算命先生一揖,转身而去。

左二虎走过来,打量了一下算命先生,傲慢地问:“算命先生,从何而来?”

算命先生说:“排忧解难不计何来,指点迷津不计何去。”

左二虎冷笑一声:“哼哼,口气不小。”他又望望算命先生的相幡,鼻子哼哼:“张半仙,未卜先知,越发神吹!”

算命先生说:“吹不吹,一算便知。”

左二虎蛮横地说:“好!你给我算算。算准喽,有赏。算不准,砸你的牌子,揍你的人!”

算命先生冷笑一声:“我不给你算!”

左二虎大叫:“怕啦,怕砸你的牌子揍你的人啦!”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我只给活人算命,不给死人算命!”

左二虎一惊:“此话怎讲?”

算命先生说:“你的死期将临,还算什么命?”

左二虎大吼:“你敢骂我!”

算命先生笑着说:“不是骂你,是实言相告。观你面相,昏暗主凶。看你行径,身负命案,大祸临头哇!死者先让你双手掌心变青,再叫你七窍流血,暴死街头!”

左二虎紧张地瞟了瞟双手掌心,悄悄问:“先生,有无解法?”

算命先生叹口气:“解法倒是有,只是我说出来会遭报应,冤魂将缠得我不会安宁。”

左二虎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先生,这是五十两银子。只要你给了我破解之法,就把银子拿去,纵然有个头疼脑热,也可有钱医治。”

算命先生叹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把破解之法给你说了吧。”算命先生机密地小声说:“这破解之法么,就是三日之内,你和寡妇一家远走高飞,方可脱离死者的冤魂。”

左二虎犹豫不决,肚里嘀咕:“我给她家的房屋都装修好了,远走高飞又得向我哥要钱买房子啊!”

算命先生笑笑:“看来你不信这破解之法,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我走啦!”

左二虎把银子塞到算命先生手中,央求:“先生收下。我信,我信!”

左二虎折转身向孙寡妇家走去。

一名商人,带着几名伙计挑着货物赶了过来。

商人恳求说:“先生,给我算算,看我的财运如何?”

左二虎驻足窃听,算命先生笑笑,大声说:“你的财运不佳呀!博陵县新来的县太爷,将对你的偷税劣迹追查呀!”左二虎斜了他们一眼,迅疾走去。

商人笑着说:“有无解法?”

算命先生机密地说:“解法么……”他瞅了瞅挑来的两口箱子。

商人吩咐伙计打开挑来的箱子,取出了官服,算命先生脱去八卦衣,撕掉胡须,穿上县官衣服,原是县令张全一。商人打开另一只箱子,换上衣服,原是傅义。几名伙计打开其他箱子,换上衣服,拿出短刀,原是几名衙役。二

孙寡妇家里,一片狼藉。一家人忙乱地收拾着东西。

左二虎吩咐:“只带细软,那些粗货劣货一概不要。”

孙寡妇抱屈地叫:“哎呀!我那一副红心油柏寿器白做了。”

兰花跟着叫:“哎呀!新打的紫檀牙床,也不带走?”

左二虎发急说:“只要有我二老爷在,可以再置办那些物件嘛!”

孙寡妇眼泪汪汪说:“这房子住了几十年,要走还真舍不得呢!”

左二虎催促:“舍不得也得舍,越快越好!算命先生说三日之内离开,我想赶在天黑之前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孙寡妇母女还在磨磨蹭蹭收拾东西,左二虎跺着脚催:“快点!”孙寡妇母女连说:“就走,就走!”

他们三个背着满是细软的包袱走到门口,齐声惊叫:“啊!”

张全一带着衙役闯了进来。

张全一笑着说:“左二虎,还认得我么?”

左二虎摇摇头。

张全一掏出那锭银子:“这锭银子,你认得么?”

左二虎“扑通”跪下:“原来算命先生就是县太爷呀!”

张全一把银子扔给左二虎:“看来算命先生的破解之法不管用,银子还给你,把你们杀害新郎的罪行据实招来!”

左二虎辩解:“县太爷,我没杀害新郎,是他自己投水自杀的呀!”

孙寡妇母女也都跪下:“县太爷!民妇冤枉啊!”

张全一吩咐衙役:“给本县仔细搜查!”衙役搜查了半天,没发现什么。

张全一欲擒故纵,假装仔细翻看屋里东西,眼睛却暗暗观察孙寡妇母女俩。孙寡妇母女神情惊慌,她俩不时瞟一眼靠墙那个立柜。

张全一冷冷一笑,吩咐:“把立柜挪开!”衙役挪开立柜,出现一个夹壁墙洞。

张全一吩咐:“掌灯!”衙役们掌灯,押着左二虎和孙寡妇母女,钻进墙洞,穿过夹壁墙,来到一间封闭的屋子。灯光下,扒开堆在屋子里的柴火,出现了一处虚土。挖开虚土出现一口大缸,揭开缸盖,新郎的尸体,赫然出现。三

博陵县衙大堂门外,孙寡妇状告的邻居们焦躁不安地等候着。

那位年少村民对年长村民发着牢骚:“老哥,我说算命打卦,一溜白话,你还不信。眼下县太爷把我们传来,还不是要吃官司!”

年长村民安慰:“县太爷今天只是传我们到堂,并没说判嘛!”

年少村民叫起来:“我的老哥!你还信那个算命先生,等到县太爷判下来就晚了!见死不救,一项大罪呀,我坐了牢,老婆娃子咋办啦?”

忽然传来一声威武喝声:“升堂——!”

年少村民吓得身子一仰,往后便倒,年长村民连忙扶住他。

大堂里,张全一喝令:“原告、被告上堂!”

在衙役喊堂威的声音中,左二虎一干人犯被押上大堂,孙寡妇母女状告的邻居们跟着上堂。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左二虎,把你和孙寡妇母女狼狈为奸、杀害新郎、霸占新娘的罪行,从实招来!”

左二虎只好说:“县太爷,小人愿招!”

就在一个月前,左二虎和孙兰花勾搭成奸。那天左二虎在博陵县大街闲逛,遇见了进城赶集的孙兰花,不由一惊,暗叫:“仙女下凡啦!”孙兰花的美貌妖艳,把他的魂儿勾去了,他迷迷糊糊跟着孙兰花到了一家铺子,孙兰花要扯粗布,左二虎却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板,叫他给扯绸缎。孙兰花不敢要,左二虎笑着说:“拿着,二爷我赏给你的。”孙兰花犹豫,货铺老板笑着说:“左二爷给你就拿着!”孙兰花望着左二虎问:“左大爷是你哥吧?”左二虎点点头,孙兰花笑着说:“小女子还是你家佃户呢!”左二虎哈哈笑着说:“咱们真有缘啦!走,到那边去!”他们到了一家铺子,左二虎掏出银子买了一副金手镯、一副金耳环给她。孙兰花望着金晃晃的首饰,悄声说:“二爷,这不是做梦吧?”左二虎笑着说:“不是梦,都是二爷我喜欢你呢!”接着在她耳边嘀咕一阵,乐得孙兰花心花怒放,也在左二虎耳边嘀咕两句,左二虎马上心里痒得猫爪似的。

那天晚上,孙寡妇母女就着灯光,翻看着两卷绸缎,母女相视,笑逐颜开。孙寡妇笑着说:“左二老爷出手真大方啊!”兰花笑着说:“左二老爷还免了我家的地租,还给我们买首饰,叫我们穿金戴银呢!”说着掏出金手镯和金耳环。孙寡妇戴上金手镯,把金耳环给女儿戴上。

孙寡妇带着金晃晃的手镯,忽然哭泣起来:“要是你爹还活着,多好哇,也可以跟着享福呢。”

兰花劝着说:“左二老爷说啦,赶明给我爹修个大墓,叫他在阴间也享福!”

画外传来敲门声:“梆,梆梆!梆,梆梆!”

兰花惊喜地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左二老爷来啦!”

孙寡妇问:“你怎么知道是左二老爷?”

兰花笑着说:“这是我跟他定的暗号,梆,就是快,梆梆,就是开门。”她说着过去开了门,左二虎提着两个盒子笑嘻嘻地进来,放到桌子上,打开两个盒子,里面都装着五光十色的项链、金钗、翡翠手镯等金银珠宝首饰。

左二虎拿起一个盒子递给兰花:“这是给你买的。”又拿起一个盒子递给孙寡妇:“这是给大娘买的。”孙寡妇接过盒子笑眯眯地扭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左二虎抱起兰花钻进另一间卧室,把她放到床上,边脱衣服边亲吻。兰花抱住左二虎亲吻一阵,忽然推开他,坐起来叹起气来。左二虎一惊:“怎么,你不高兴了?”兰花为难地说:“二老爷,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拜堂成亲啦,往后我俩……”左二虎说:“这有何难,退婚就是了。”兰花说:“男方是我爹在世时定的娃娃亲,我们孙家在城郊是大户,无故退亲,脸上无光,叫我们往后怎么做人啊?”

左二虎捧住兰花的脸蛋,忽然问:“你想和我做露水夫妻,还是长久夫妻?”兰花回答:“当然想做长久夫妻呀!”左二虎咬咬牙:“好,一不做二不休!赶明装修房子,修个夹墙,留个墙洞,买个立柜堵住洞口。到时候我把水鬼王五也带来……”他在兰花耳边小声嘀咕起来。兰花嘻嘻笑着说:“到时候,二老爷天天夜里来……”左二虎“噗”地吹熄灯,他俩嬉闹着钻进被窝。

一个月后孙兰花和新郎拜堂成亲,新郎一条红绫子把她牵进洞房。兰花抱住新郎就亲,边亲边小声说:“等会出去敬酒,不要死喝啊,快点回来呀!”说着撒娇地躺进新郎怀抱。新郎被撩得心里奇痒,连连点头说:“好,好!”兰花趁着新郎出去敬酒,连忙揭去盖头,往条案上放的两只酒杯里斟酒,她显得惊慌,提壶的手发抖,不少酒倒到了条案上。接着又哆哆嗦嗦从身上取出一包药,倒进一只酒杯里。然后掏出手绢擦擦条案上泼洒的酒,又搭上盖头,坐到床上。新郎敬毕酒,笑眯眯地进来,揭去红盖头,迫不及待地抱住兰花就要上床。兰花推开新郎:“慌啥!喝了交杯酒再睡嘛!”她从条案上端过酒,一杯递给新郎,两个挽着胳膊喝完酒,新郎便浑身瘫软,慢慢倒到地上。兰花挪开立柜,左二虎和王五钻了出来。左二虎问孙兰花:“给你的麻药起效了?”兰花指指倒在地上的新郎,点点头。

左二虎踢了一脚新郎,骂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敢跟老子争兰花!”他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新郎的脖子,新郎眼珠暴突,死不瞑目。左二虎示意王五和新郎换了衣服,又把新郎拖进夹壁墙,然后挪动立柜堵住墙洞。接着,左二虎拍拍王五的肩膀:“水鬼!下面的戏该你出场啦!”王五一把抓散头发,双手捂住脸,怪叫一声:“呜啊!”冲出了洞房……

张全一喝问:“孙兰花,左二虎说的可是实情?”

兰花回答:“是实情。”

张全一问:“孙寡妇,左二虎说的可是实情?”

孙寡妇回答:“左二老爷说的有些民妇知道,有些民妇不知道。”

张全一问:“哪些你不知道?”

孙寡妇回答:“他们合谋杀害新郎,民妇不知道。”

张全一大喝:“狡辩!你不知道,为何偷偷瞄那立柜。”

孙寡妇说:“那天酒宴以后,民妇才知道新郎死了,帮助他们在夹墙后面的黑屋里挖坑掩埋新郎。”

张全一问:“孙兰花,你娘说的可是实情?”

兰花回答:“是实情。”

张全一问:“王五,左二虎说的可是实情?”

王五回答:“是实情。县太爷,小人只是冒充新郎投河,可没动手杀人啊!”

张全一问:“左二虎,王五说的可是实情?”

左二虎回答:“是实情。”

张全一示意录事傅义:“叫他们画押。”

傅义把记录的口供拿下去让人犯画押。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原告、被告,掌起面来听判!”

原告、被告都挺直腰杆抬头跪好倾听。

张全一振振有词,说:“查奸夫左二虎与淫妇孙兰花勾搭成奸,可碍于老婆厉害不能纳妾,为了长期姘居奸淫,就合谋在孙兰花新婚之夜,先由孙兰花献媚引诱新郎急于就寝,然后在交杯酒内下蒙汗药麻倒新郎,事先躲藏在夹壁墙里的左二虎出来掐死新郎,躲藏在夹壁墙里的水鬼王五则装扮新郎冲出洞房,狂奔到河边投水,游到下游登岸。他们制造了新郎投河自杀的假象,又诬赖乡亲们见死不救,状告到县衙,本想逼乡亲们证明新郎是自杀,还想逼乡亲们承认见死不救之罪,对他们进行赔偿。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必得恶报。左二虎,孙兰花!你二人一个奸夫一个淫妇,合谋杀害新郎,实属罪大恶极,判处尔等死刑,待朝廷批复问斩。孙寡妇!你身为母亲,竟然纵容女儿与人私通,又帮凶犯藏匿尸首,实属狼狈为奸,共同犯罪,判处你十年监禁。王五!你眼看新郎被害,却冒充新郎投河,制造新郎自杀的假象,实属为虎作伥,判处你五年监禁。众位乡亲!恶人先告状,你们实属无辜,当堂释放。退堂!”

众乡亲无不叩头谢恩:“谢青天大老爷!”四

夜晚,张全一在书房写好上报文书,莫荫进来了。张全一把文书装入信袋封好,交给莫荫:“这是两名死刑犯的上报文书,你明日着人送交朝廷。”

莫荫点点头,又说:“老爷,左一虎求见。”

张全一吩咐:“去,叫他进来。”

莫荫出去,左一虎进来,“扑通”给张全一跪下磕头。张全一连忙扶他起来,左一虎却不起来。

左一虎哀求说:“县太爷!小人有罪,对二弟缺乏管教,致使二弟听信奸人之言,做出有伤风化之事。望大老爷明察!”

张全一说:“你二弟与人合谋杀人,本县已经升堂判定了。”

左一虎说:“县太爷,你是博陵县的父母官,判死判活还不是你的一句话。小人请求县太爷改判王五死刑,改判我二弟五年监禁。”

张全一哈哈一笑:“你想让本县制造冤案?”

左一虎说:“我的大老爷,自古以来,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只要你高抬贵手放我二弟一马,我包你……”

张全一哈哈大笑:“包本县什么呀?”

左一虎向门外一招手:“抬进来!”

两名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左一虎爬起来打开箱盖,里面装满白花花的银子。

左一虎说:“这是三千两银子,是县太爷一百年的俸禄。怎么样,够不够买我二弟一条命?”

张全一哈哈一阵大笑:“你二弟的命值不了这些钱。他的命只值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指头,在左一虎面前晃晃。

左一虎问:“多少?”

张全一笑着回答:“三钱银子。”

左一虎莫名其妙,抓抓脑壳。

张全一说:“可他杀害的新郎命值钱!”

左一虎问:“值多少?”

张全一把《大元律》拿过来,高高举起:“《大元律》上写的明白:杀人偿命。你有再多的钱,能买法律么?”

左一虎冷笑着说:“看来县太爷是不放过我二弟了。”

张全一厉声说:“不是本县不放过你二弟,是《大元律》不放过你二弟!”

左一虎说:“好吧!银子放这,县太爷看着办吧。”说着转身就走。

张全一喝声:“站住!把银子抬回去!本县念你初犯,就不判你行贿之罪了。”

左一虎只好示意家丁抬回银子。路上家丁不解地问:“老爷,人说见钱眼开,县太爷见了这么多银子,怎么不动心呢?”左一虎气呼呼答非所问:“哼哼,咱们走着瞧!”

张全一拒绝了左一虎,又连夜审阅起卷宗来。这时,傅义躬身进来了。张全一问:“有事吗?”傅义笑着说:“启禀老爷,是喜事!上次恶霸左一虎游街示众,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次你又判左二虎死刑,老百姓更是欢天喜地,奔走相告,称您‘张青天’呢!一些地痞流氓也收敛不少,街面上安静多了。老百姓都说:‘国正天地顺,官清民自安。’”张全一宽慰地点点头。五“张青天”不胫而走,很快风传京城。许有壬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向脱脱禀报,脱脱连忙请许有壬坐下喝茶,笑着问:“人们真的称张全一为‘张青天’?”

许有壬把茶碗一放:“是啊!现在‘博陵县出了个张青天’,已经在京城风传开了。”

脱脱感慨:“本相早就看出张全一是个干才,只是碍着祖宗的定制,无奈放他个七品县官,委屈他了。”

许有壬乘机进言:“丞相,中兴大元,正是用人之际,张全一又政绩卓著,正可调进京城,成为丞相的左膀右臂啊!”

脱脱叹口气,说:“张全一虽然人才难得,可他毕竟当县官时间不长,按照朝廷定制,要提拔他尚需皇上特批。”

许有壬说:“丞相可在皇上面前美言嘛!”

脱脱站起来踱了几步:“嗯,有了!明年三月三玄帝诞圣,皇上要亲自上武当朝山进香,本相可推荐他随行护驾,先给皇上留下一个好印象,本相再乘机进言保举,皇上就可特批提拔。”六

晨曦初照,兰朵儿在紫竹林练剑,薛无印倏忽飞身兰朵儿背后。

兰朵儿忙问:“京城有什么动静?”

薛无印机密地小声说:“我上京城打探多次,终于得到一个好消息!”

兰朵儿催促:“快说,什么好消息?”

薛无印左右瞄瞄,见没有人走动,嘻嘻笑着说:“虽然我已经练成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轻功,可到京城一个往返就有八百里,我还要刺探消息,够累呀!你让我歇歇再说。”

兰朵儿嘴一撅:“不准歇,快说!”

薛无印嬉皮笑脸:“让我歇下,让我亲亲也行!”

兰朵儿脸一沉:“不行,快说!”

薛无印只好低声说:“皇帝要上武当朝山进香啊!”

兰朵儿赌气地说:“什么好消息?我还以为皇帝死了呢!他上武当朝山进香,得到玄帝保佑,我们更拿他没有办法了。”

薛无印笑着说:“你呀!忘记了武当山高林密,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呢!”

兰朵儿兴奋起来,抱住薛无印亲了一口:“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好!我们向师父请求,也上武当朝山进香。”七

日薄西山,晚霞漫天。元顺帝朝山进香的仪仗队浩浩荡荡行进着。元顺帝乘坐的皇辇,花团锦簇,蟠龙章纹。脱脱丞相骑着高头大马随辇护驾。

元顺帝探首窗外张望一阵,问脱脱:“爱卿,到了什么地方?”

脱脱回答:“皇上,已到博陵县地界。”

元顺帝笑着说:“传旨,今晚驻跸博陵县。”

太监搭扶着元顺帝下了皇辇,在脱脱和众臣簇拥下,走进博陵县的十里长亭。他扶栏眺望,绿色原野尽收眼底,不由自言自语:“真是锦绣河山呀!”

脱脱过来轻声启奏:“皇上,博陵县令前来迎驾。”

元顺帝高兴地说:“宣!”

太监高唱:“博陵县令觐见——!”

张全一一溜小跑上了十里长亭,跪拜:“微臣拜见皇上!”

元顺帝温和地说:“平身!”张全一站起来。

脱脱乘机向元顺帝推荐:“皇上,这就是臣给您说的博陵县令张全一,他断案如神,名传遐迩,百姓称为‘张青天’,是个难得的人才。”

元顺帝笑笑:“呵呵,让朕好好看看。”元顺帝上下打量一番张全一,点着头说:“嗯,身材颀伟,大耳圆目,龟形鹤背,福寿之相,栋梁之才。”

张全一恭谦地说:“皇上过奖了!”

元顺帝说:“听说爱卿爱民如子,断案如神啦!”

张全一回话:“皇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臣的本分。”

元顺帝笑着说:“好一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朝群臣倘若都如爱卿,何愁天下不太平、大元不中兴?”

脱脱乘机进言:“皇上,张县令不光治理博陵县有方,他自幼还在武当山修道,精通三教之术。这次皇上要在三月三庙会,亲临武当朝山进香,祈求国泰民安,正需要张县令随王伴驾。请皇上圣裁!”

元顺帝哈哈一笑:“丞相所奏极是。张县令!”

张全一应声:“臣在。”

元顺帝下旨:“朕这次上武当朝山进香,着你伴驾,随时给朕讲讲武当山的道门玄理,风土人情。”

张全一躬身一揖:“臣领旨。”

脱脱吩咐:“张县令,你快回县衙布置接驾,今晚皇上要驻跸博陵县。”

张全一又是躬身一揖:“是!谢丞相栽培!”

张全一退出十里长亭,兴冲冲而去。他在心里说:“当县令只能造福一方,将来若能出将入相,则可造福一国。自己不是立志做造福天下的‘大圣人’么,机会来啦!”八

武当山壮美宏丽,奇风异景,气象氤氲,沿途宫观香烟袅绕,仙乐天音,神圣神秘。

元顺帝的朝山进香队伍,蜿蜒逶迤向武当山攀登。元顺帝乘坐皇轿,脱脱和张全一伴随左右护驾。

两匹快马在前面飞奔,骑马的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朝山进香的香客们纷纷回避,回避不及的扎跪神道旁边,俯首在地。

元顺帝拨开轿帘望望张全一:“张爱卿,听说武当山又称太和山,两个山名的来历,说来让朕听听。”

张全一说:“皇上,‘太和’山名较早。东周春秋时函谷关尹喜,见紫气东来,明白有贵人到来,果然道教始祖老子李耳,骑青牛西行路过函谷关。尹喜盛情接待,老子住到函谷关,写下传世经典《道德经》。尹喜随后挂印辞官,到这里隐居清修,研读《道德经》,并将《道德经》传之后世。尹喜根据周易首卦‘保合太和’,遂为此山取名‘太和山’,意为太平和谐、安居乐业。”

元顺帝问:“‘太和山’,为何又叫‘武当山’呢?”

张全一说:“‘武当’山名稍晚。战国时楚国大夫屈原,遭奸佞陷害流放汉水以北,就在太和山北麓。屈原愤而作《离骚》,其中有‘召玄武而奔属’之句,是说玄武神仙居此山,此山非玄武不足当之。当时秦楚两国在此交兵,出现了朝秦暮楚的拉锯战。楚国便在这里屯兵,以武力阻挡秦国,于是人们又把‘太和山’叫‘武当山’。秦始皇实施郡县制,以山名定县名,设立了武当县。”

元顺帝品评着:“一个叫‘武当山’,一个叫‘太和山’,武者乱也,和者治也。两个山名正好相反。”

张全一解释:“这就叫相反相成,正好组成一个太极。欲达太和,必以武当;若废武当,必失太和。就是说,尚武御敌,方可太平和谐;太平和谐,不忘尚武御敌。”

元顺帝哈哈笑道:“卿言极是。武当,太和,此乃治国方略。”

张全一说:“我朝先帝封玄武神为玄天上帝,实为英明之举。玄天上帝,坐镇武当,保佑社稷,则天下太平,黎民福祉。”

元顺帝说:“正是如此,我朝尊玄帝为护国家神,奉武当山为皇室家庙。朕此次朝山进香,正是祈求玄帝保佑,天下……”

元顺帝话未说完,突然前面的香客一阵骚乱,就听侍卫高喊:“有刺客,保护皇上!”

张全一举目一看,只见一名蒙面人如蜻蜓点水,从香客和仪仗队的头上飞跃过来,挥起宝剑射出一道寒光直刺元顺帝。张全一迅急拔剑,挡住了蒙面人的剑锋。他俩交手多时,不分胜负。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名乞丐打扮的人挥舞宝剑,砍倒了外围的几名侍卫,冲到了元顺帝跟前,脱脱连忙挥剑挡住。四个人斗在一处,渐渐地张全一和脱脱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忽然,蒙面人卖个破绽,张全一一剑分心刺去,蒙面人反手一剑直削张全一手腕,张全一急忙躲闪,还是晚了半步,他手腕中剑,血流如注,握着的宝剑“当啷”落地。

蒙面人乘机一剑刺向元顺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飞来,只听“当啷”一声,一枚飞环将蒙面人的宝剑击落在地。

灵炁仙师大喝一声:“刺客休得猖狂!”已经飞身蒙面人跟前。

蒙面人转身想逃,灵炁仙师带的一名武当弟子,撒手一飞镖把蒙面人击倒地上。那名乞丐打扮的人飞身过去,背起蒙面人就跑。

脱脱大叫:“要活口!”侍卫们跟着武当弟子紧追过去。

张全一从地上捡起飞环,交给灵炁仙师,惭愧地说:“弟子学艺不精,幸亏仙师出手相救!”

灵炁仙师没说什么,望望张全一的伤势,笑着说:“幸亏只是伤了皮毛,否则你的武功此次就废喽!”他示意身边的一名弟子:“快给他上红伤药!”

元顺帝从皇轿里下来,灵炁仙师连忙拱手施礼:“贫道迎驾晚来一步,致使皇上受惊,还望恕罪!”

元顺帝感激地说:“仙师过谦。多亏仙师出手救朕,否则朕命休矣!丞相!”

脱脱应声:“臣在。”

元顺帝吩咐:“拟旨封赏武当山道众,灵炁仙师加封大元国师。”

灵炁仙师施礼:“贫道谢主隆恩!”九

乞丐背着受伤的蒙面人逃跑,武当弟子和侍卫紧追不放,眼看追上,一名黑衣人闪身出了树林,飞身乞丐面前。

乞丐哀求:“师父,我们遇到了仇家,快快救救我们!”

黑衣人也不答话,背起蒙面人,和乞丐一起飞身钻进树林,杳无踪迹。

黑衣人背着蒙面人进了山洞,乞丐跟着进来。蒙面人摘取蒙面的黑布,原是兰朵儿。刚才,她和薛无印藏身树林,见元顺帝过来便跳出行刺,实指望杀死元顺帝报仇雪恨,没想到灵炁仙师救了皇帝,她也被打伤,幸亏观云师父搭救。

兰朵儿拉着乞丐:“薛无印,我们快给师父磕头谢恩!”他俩儿双双跪下,给观云叩头。

观云打着哑语,指责他俩竟敢在武当仙山惹是生非,幸亏师父张云庵未卜先知,派自己来搭救。

兰朵儿调皮地说:“师爷真是活神仙,算定我们上武当山会惹事,派师父暗中相助。”

观云打着哑语,示意薛无印上山采药给兰朵儿治伤。十

清晨,万籁俱寂。武当山金顶高耸蓝天,山下白云似海,掀起万顷波涛。东边天际一轮红日露出一牙向上跃动,西边天空一轮明月,银光闪烁。

元顺帝拄着龙头拐杖,在太监搀扶下,由灵炁仙师和脱脱丞相陪驾,攀上九曲回肠的九连蹬,登上天柱峰巅的金顶,感受武当山那种武当日出、日月同天、陆海奔潮、万山来朝奇观的雄浑气势。

灵炁仙师指着东边:“皇上,您看!武当日出,天下奇景,那轮红日是跳跃着升起来的。”

元顺帝看那太阳果然跳跃着上升,最后猛然一跃,一轮鲜红的太阳呈现眼前。

元顺帝:“果然是日跃东方啊!”

灵炁仙师又指指西边的月亮:“皇上,东天的太阳已出,西天的月亮尚明。这就是武当山又一奇景:日月同天。日月同天,国泰民安啦!”

元顺帝望着天空,果然日月同现,他不由开心大笑:“玄帝保佑,国泰民安!”

灵炁仙师指指眼前的云海:“皇上,武当云海,漫无边际,云涛翻滚,气势磅礴。这就是武当山又一奇景:陆海奔潮。皇上,陆海奔潮,百废俱兴,是个吉兆哇!”

元顺帝望着陆海奔潮奇景,龙颜大悦:“玄帝保佑,我大元中兴有日啊!”

太阳慢慢升起,云雾慢慢退去,近山远水,尽览眼底。武当山七十二峰朝大顶的奇观,历历在目。

灵炁仙师指着这些俯首含颈朝主峰的山峰:“皇上,这就是武当奇观:万山来朝。”他向东边远处指指:“那里有座外朝山,俗称‘犟山’,它不朝主峰天柱峰。玄帝动怒,说是:‘叫你朝,你不朝,每年拔你三千毛。’就是在外朝山拔三千棵小树,制作香客登山的拐杖。皇上拄的龙头拐杖,即是外朝山上的小树所做。外朝山受到惩罚,只好让一座山峰朝向金顶,这就是‘犟山也有复朝峰’的来历。”

元顺帝说:“是啊,玄帝坐镇,谁敢不朝!”

灵炁仙师说:“皇上,万山来朝,四方臣服,江山永固呢!”

元顺帝说:“全靠玄帝神威,保佑我大元万年江山,万世一袭。朕这次朝山进香,要给玄帝行百叩大礼。”

灵炁仙师说:“皇上,百叩大礼要磕一百个响头,龙体能受?”

元顺帝说:“能受。心诚则灵,朕对玄帝诚心,天日可鉴。”他来到金殿门口,扎跪玄帝神像面前,磕起响头。

脱脱看着元顺帝磕响头,深有感触,皇上如此诚心,国家幸甚,百姓幸甚,大元中兴有望啊!

元顺帝行罢百叩大礼,起来在金顶上环视群山,兴致勃勃。

脱脱乘机进言:“皇上,此次朝山进香,必得玄帝保佑,大元中兴指日可待。只是现在朝廷人才匮乏,臣有些力不从心。因此,臣保荐张全一入朝,助臣一臂之力。请皇上圣裁!”

元顺帝淡淡地问:“张全一是个人才?”

脱脱答道:“是个治国良才。他在博陵县任上,宵衣旰食,断案如神,平反冤狱,体察民情,百姓称为‘张青天’呢!再说,张全一这次护驾有功,理应封赏啊!”

元顺帝“哼”一声,冷冷地说:“他的武功平常,要不是灵炁仙师赶来,朕的性命休矣。何来功劳,不追查其过就是了!”

脱脱满面尴尬,沉默不语了。十一

灵炁仙师在丹房蒲团上打坐练功。

张全一进来,大礼参拜:“弟子张全一,叩见师爷!”

灵炁仙师睁开眼睛:“起来吧!”张全一起来垂手恭立。

灵炁仙师叹口气说:“全一呀,脱脱丞相大概给你说了,皇上对你这次护驾大为不满。”

张全一恭谦地说:“弟子特来请师爷指点迷津。”

灵炁仙师说:“你在武当山修炼多年,武功已经出众,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相比之下,你的武功不及,险误大事啊!今天在金顶,脱脱丞相在皇上面前进言,保举你入朝做官,可就因为你的武功不及,被皇上拒绝。你一定要在政务繁忙中挤出时间,苦练武功啊!”

张全一说:“弟子谨记。回去就苦练武功!”

灵炁仙师告诫:“你记住:文武合成太极,二者不可偏废。”

从此以后,脱脱不再向元顺帝提及张全一。张全一出将入相造福一国的梦想破灭了。十二

张全一深恨自己,自顾政务,忘了习武。因此,回到县衙,就开始练武当剑法。他正在挥舞宝剑,傅义急匆匆走来,喊:“老爷!”

张全一抱剑收势:“何事?”

傅义喘着气说:“老爷,你护驾朝山进香的这些天,来了个戏班子在城隍庙唱戏,演的戏叫《感天动地窦娥冤》,看客场场爆满。属下以为此戏诽谤官场有伤教化,特来禀报,请老爷定夺。”

张全一瞪了傅义一眼:“嗯!此戏乃我朝文豪关汉卿大作,怎么可以说是诽谤官场,有伤教化?走!看看去。”

博陵县城隍庙前广场,中间一座戏台,台上正在演出元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

张全一青衣小帽,带着傅义微服私访,站在戏台下观看。

窦娥披枷戴锁跪到法场,刽子手凶相毕露站到窦娥旁边。窦娥悲愤地唱: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台下的观众泪流满面,表情激愤。

张全一脸色沉重,感慨万千。

傅义担心地说:“老爷,这出戏揭露官场,鞭笞时弊,锋芒毕露,在我们博陵县演出,大有影射县衙、煽动不满、寻衅滋事之嫌,应予封杀禁演!”

张全一立即制止:“不可!戏剧乃高台教化,犹如高悬明镜,照出官场弊端,民间疾苦,可使官员警醒,体恤百姓,为官清正,断案审慎,切不可再出现枉杀窦娥这种冤案!”他从身上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傅义:“去,赏给戏班子!”

后台,演员们济济一堂,扮演窦娥的李灵儿刚下场,傅义进来喊:“戏主,戏主!”

李灵儿扭头喊:“爹!爹!”

戏主李老七从里面出来,问:“啥事?”

李灵儿指指傅义:“有人找你。”

李老七过去问:“客官何事?”

傅义笑着说:“戏主,县太爷看了你们的戏有赏!”说着,递过来二两银子。

李老七接过银子:“多谢县太爷!”他把银子交给李灵儿的母亲,问:“县太爷呢?”

傅义拨开帘子向台下望望,自言自语:“咦?刚才还站在台下,人呢?”十三

城隍庙戏台前边是交易市场。一边是“畜市”,买卖骡、马、牛、羊、猪、驴;一边是“人市”,买卖青年女子、青壮男子、少年儿童。“畜市”、“人市”,一路之隔,叫卖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混杂穿插,此起彼伏,屎臭尿臊,乌烟瘴气。

张全一进入“畜市”和“人市”视察。“畜市”上,牛羊猪驴满地散乱,买主卖主袖筒相接,暗暗摸着手指头,讨价还价。“人市”上,被卖的女子、男子、儿童扎跪在地,头上插着草标,一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悲悲切切。

元朝买卖人口成风,“人市”遍及全国,人贩子横行天下。张全一不由暗暗慨叹,决心改变这种把人当牛马畜生一样买卖的现状。

张全一环顾左右,仔细观察“人市”,看到大凡头上插草标的人旁,都有一个衣服华丽的卖主,他们有的是人贩子,有的就是奴隶主。唯独一位少女面前,站着一位衣衫破烂的老汉。张全一仔细瞅瞅,见少女甜美秀丽,不由一愣,这个女子,不是我当年在武当山救助的李画儿吗?他爹怎么狠心卖她?

一个满脸横肉的酒糟鼻汉子过去问老汉:“几两?”

老汉回答:“五两。”

酒糟鼻还价:“二两。”

老汉噙着眼泪哀求:“老爷,买一头驴也不止二两啊!何况你买的是人,再添二两,给个四两吧!”

酒糟鼻冷冷一笑说:“老汉,这年头人没有牲口值钱喽!我只能加半两,二两半怎么样?”

老汉哀求:“再加一两吧。”

酒糟鼻狠狠心:“好吧,看你可怜巴巴,再加半两,给你三两!”

老汉依然哀求:“你就发发善心,加到三两半吧。”

酒糟鼻用折扇挑起女子的下巴瞧瞧,叹口气:“人样蛮俊俏,只是嫩点,还得我掏钱养个一年半载呀!不能再加喽!”

老汉解释:“我女儿只是不开个,马上就过十六个生儿,不用你养了,再加点吧!”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以三两银子成交。就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之际,那女孩突然一把抱住老汉的腿哭喊:“爹,不卖俺行吗?你就俺一个独生女,俺走后谁为你们养老送终啊?”

老汉老泪纵横哭着说:“画儿啊,不是爹心狠,实在是救这个家要紧啦。家里已经断炊三天了,你娘又摔断了腿,卧床几年,无医无药,我现在是诉借无门、走投无路哇!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病死,看着你爹饿死吧!”

张全一过去对酒糟鼻说:“这位客官,看他一家如此可怜,你就手下留情,不要带女孩走了,权当施舍他们几两银子吧!”

酒糟鼻瞪了张全一一眼,不客气地说:“老爷我不是庙里的菩萨,要施舍你去施舍!”

张全一从身上掏银子,只掏出了一两,忽然想起带的三两银子,给了戏班子二两。

酒糟鼻嘲笑说:“一个穷鬼也来充富翁,一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啊,去去去!”

张全一一时尴尬,蓦见傅义赶来,连忙对他说:“来,借给我二两银子!”

傅义莫名其妙:“老爷,你还向在下借银子?”

张全一一愣:“怎么,你没带银子?不是才发的俸禄么?”

傅义嘀咕:“在下是想买件新衣裳……”

张全一说:“还是先救急吧,拿来!”

傅义掏出二两银子递来,张全一把三两银子,递给酒糟鼻:“拿去,你走吧!”

酒糟鼻却不接银子:“你想搅老爷我的生意呀!告诉你,这个女子,老爷是给当朝御史哈麻哈大人买的,你给老爷滚!”他口到手到,一拳朝张全一打来。

张全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手上一用力,酒糟鼻疼得冒汗了:“你丢手,有话好说。”

张全一说:“丢手可以,你不准再胡搅蛮缠了。”

酒糟鼻接过钱悻悻走了。

张全一转身对老汉说:“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老汉和女儿“扑通”给张全一跪下,感激涕零:“恩人,又是你救了我们!恩人,留个名吧!”

傅义刚要说话,张全一向他使个眼色,笑笑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然后,转身走了。

酒糟鼻走到站在人市边上的屠禄面前,愤愤地说:“一桩好生意,叫那个穷鬼给搅了!”说着,指了指走过来的张全一。

屠禄和走来的张全一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不由一怔。屠禄等张全一走过去了,小声对酒糟鼻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们县的县令。”

酒糟鼻一怔:“你怎么认识他?”

屠禄冷笑着说:“岂止认识?”他鼻孔喷出一股杀气,“哼哼!”

当晚,张全一写好奏折,又修书一封,一起交给随从:“你明日上京,务必亲手交给御史许有壬大人,请他把奏折转呈皇上。”

随从问:“老爷的奏折直接呈给皇上就是了,为何还要请人代转?”

张全一说:“这个你不懂。本朝定制,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直接向皇上呈奏折。”十四

许有壬把张全一的奏折呈给脱脱。脱脱见是奏折,笑着说:“许大人,奏折你可以直接呈给皇上嘛,何必交本相转道手。”

许有壬笑着说:“丞相,下官不光送来一份奏折,还送来一个人才。你先看看嘛!”

脱脱打开奏折:“哦!是博陵县令张全一写的呀!”他细看两遍,拍案叫好:“写得好!击中我朝多年时弊,买卖人口之风,到了非刹不可的时候了!”

许有壬感慨说:“张全一不光见识过人,而且敢作敢为,政绩显赫,上任时间不长,就破了多年积案,平反了不少冤案。他断案如神,有口皆碑,老百姓已经喊他‘张青天’喽。如今朝廷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破格提拔?”

脱脱说:“许大人,张全一是个人才,你已经给本相提过。”他叹口气:“只是这次皇上朝山进香途中遇到刺客,护驾的张全一武功不及刺客,险些伤了皇上。因此,皇上怪罪,本相保举他被一口拒绝,奈何?”

许有壬随之一声叹息:“可惜呀!不过还请丞相等待时机引见保举。”

脱脱说:“好吧!许大人,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转呈奏折呢!”

许有壬拱拱手:“下官告辞!”

脱脱拱拱手:“不送。”十五

元顺帝登上宝座,群臣跪下山呼万岁。

元顺帝抬抬手:“众卿平身!”群臣站起来分立两厢。

脱脱抱笏出班,掏出张全一的奏折:“这是博陵县令张全一的奏折,转呈皇上。”

太监过去接过奏折,呈给元顺帝。

元顺帝打开奏折看看,微微一笑:“张爱卿奏请朝廷废黜‘人市’,严禁买卖人口。众卿有何高见?”

脱脱启奏:“皇上,我朝定鼎中原之初,为了奖赏功臣,赏赐汉人给他们做奴隶,功臣之间为交换买卖奴隶,遂开‘人市’,风行全国。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种权宜之计理应结束。”

许有壬抱笏出班:“丞相所言极是,废黜‘人市’,势在必行。废黜了‘人市’,有利于安定民心、稳定政局、中兴大元。”

一位王爷出班说:“皇上,祖宗定制,不可轻废。废黜‘人市’,我们蓄养的那些奴隶,如何打发?我们畜养奴隶的开销,谁来补偿?”

又一位王爷出班:“哈刺王爷言之有理。我们祖上为大元立下赫赫战功,先帝论功行赏,赐给我们奴隶,我们不进行买卖,难道把他们当神供起来?”

许有壬解释:“不必供养,可以打发他们回家嘛!”

另一位王爷大叫:“说得轻巧!前两位王爷讲得有理,本王爷就不重复,就说许大人讲的打发他们回家吧,他们很多人已经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势必流浪街头,沦为盗匪,祸害一方。还不如进行买卖,给他们找个安身立命之处。请皇上圣裁!”

一位大臣抱笏出班:“几位王爷说得是啊!废黜‘人市’,百姓要是遭了灾,生活无着,又不让他们卖儿卖女,不是把他们逼上绝路、让他们啸聚山林、危害社稷么?”

许有壬说:“百姓遭了灾,朝廷可以放赈救济,而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让他们卖儿卖女嘛!”

哈刺王爷不满地射了许有壬一眼:“哼!废黜了‘人市’,往后我们这些王公勋臣,买个丫鬟侍女怎么办?”

元顺帝面现难色,废黜“人市”,本为好事,可王公权贵们极力反对,奈何?他望望群臣,站起来说:“众爱卿不必争了。此事重大,明日再议。退朝!”十六

哈麻的书房里,他写毕奏折放下笔,屠禄笑着进来。

哈麻脸色一变,指责道:“叫你在家待着,静观其变,以待时机。你却每天在外跑得不落屋,如此散漫堕落,叫老夫如何保举你?”

屠禄笑着说:“姑父!您说哪儿去了,侄儿在外并非堕落,而是关注时势。今日,我遇见几位王爷,他们对张全一上疏废黜‘人市’大为不满。你明日可借势,参张全一一本,说他废黜‘人市’是目无祖宗、动摇我朝根基,着即革职问罪!”

哈麻笑笑:“哼哼,小儿之见!告诉你,废黜‘人市’,是脱脱丞相的主意,不得反对!”

屠禄惊叫:“废黜了‘人市’,我们蓄养的那么多女子卖给谁?”

哈麻诡谲地说:“这事老夫自有主张!”十七

脱脱书房里,他正在秉烛翻阅《资治通鉴》,随从进来禀报:“哈麻大人求见。”

脱脱一愣:哦!他怎么夤夜来见?哈麻一直低价购买美女,高价出售给权贵,难道他来阻止废黜“人市”?哈麻深得皇上宠信,他出来反对废黜“人市”,就很难办啦!

脱脱随即吩咐:“叫他在花厅等候。”

脱脱放下《资治通鉴》,赶到花厅,进去施礼:“叫哈大人久等啊!”

哈麻连忙还礼:“丞相!下官夤夜打扰,实出无奈呀!”

脱脱笑着说:“哈大人坐下叙话。”

哈麻坐下,早有侍女端来香茶。哈麻见那侍女仙女似的飘来,不由眼睛发直,他蓦然感到失态,为了掩饰发出两声轻咳,掏出手绢沾了沾嘴唇。

哈麻慷慨陈词:“丞相!我朝定鼎中原之初,开‘人市’乃权宜之计。如今丞相施行更化,废黜‘人市’实乃治国上策。人为万物之灵,岂能与牛马一起买卖。买卖人口,毁灭人道,天人共愤;废黜‘人市’,利国利民,大元中兴指日可待。然而,今日朝堂之上,一些王公权贵,全不顾朝廷安危的大局,都为一己私利反对废黜‘人市’,真是不可理喻。因此,下官写了一份奏折,特来请教于丞相。”

脱脱接过奏折看了一阵,暗想:呵呵,日出西方啊!接着连连点头:“嗯,好!大人奏折提出,为使废黜‘人市’不至流于形式,急需在全国清查所蓄奴隶数量,然后恢复其自由身,遣返原籍种田务工为国效力。难得的是哈大人在奏折上写明自己带头,恢复蓄养的美女自由身,送给盘缠让她们回归故里呀!”

哈麻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下官沐浴皇恩,理当为中兴大元效劳!”

脱脱说:“大人提出清查全国所蓄奴隶,以便遣返,此策甚好。只是清查事务繁重,谁可担当此任呢?”

哈麻哈哈一笑:“丞相!倘若您信得过,下官毛遂自荐。”

脱脱笑着说:“好哇!由大人领衔出马,清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哈麻恭谦地说:“丞相过奖!下官虽有一片报国之心,怎奈位卑言轻,怕令丞相失望啊!”

脱脱端起茶碗,用盖碗拨去浮茶水沫呷一口,思谋:“哈麻要乘机升官啊!罢罢罢,为大元中兴,依他吧!”

脱脱放下茶碗:“大人放心!明日早朝,本相就推荐你出任副丞相,总领清查全国买卖人口事宜。如何?”

哈麻连忙站起来施礼:“谢丞相栽培!”十八

第二天早朝,脱脱举荐哈麻为副相,总领清查全国买卖人口事宜。几位王爷和大臣虽然反对废黜“人市”,可由于哈麻极力支持废黜“人市”,元顺帝审时度势,下了废黜“人市”的圣旨。

一场大雪覆盖道路,退朝后群臣踏雪而回。脱脱走在最后,许有壬有意放慢脚步,等脱脱走来,拉他停下。

许有壬低声说:“丞相!哈麻为人阴险,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不可重用。你怎么能让他为副相?”

脱脱为难地说:“本相也是为势所迫呀!废黜‘人市’,乃安邦定国、中兴大元一大国策。哈麻深受皇上宠信,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要反对,此策便会搁浅。给他个副丞相,为的是推行这一国策嘛。”

许有壬叹口气:“既然如此,可派张全一和刘伯温辅助,起到监督之效。”

脱脱说:“皇上对张全一余怒未息,他就暂时不要进京吧,只叫刘伯温辅助监督吧。”

许有壬叹息着说:“张全一栋梁之材,朝廷却叫他做个县官,大材小用啊!”十九

博陵县衙里,张全一翻阅卷宗,不由自言自语:“王窦为一头牛告状三年,屡败屡告,这是为何?”

莫荫进来喊:“老爷!”

张全一笑着说:“师爷来得正好。”他指着卷宗问:“村民王窦告状三年,屡屡败诉,还要上告,是否确有冤情?”

莫荫说:“老爷,属下就是来禀报这事。王窦有无冤情不敢断定,可今日他又来告状啦!”

张全一问:“还是为那头牛?”

莫荫说:“是的。快升堂吧!”

张全一说:“稍等,你先说说王窦一案怎么回事?”

莫荫说:“王窦是本县枯井村民,说是他的一头牛被邻村村民何八租去耕地,却一直不还。”

张全一说:“他说自己的牛租给何八耕地,可有证据?”

莫荫说:“王窦说,当时立了租约,可他却拿不出来,说是丢了。”

张全一说:“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啊!”

莫荫说:“这个王窦就是不服输,他说牛是六月初八租给何八耕地种玉米的,因此,每年六月初八,他都要来告状。”

张全一吩咐:“好吧!去传原告、被告上堂!”

大堂上,张全一扫视一眼跪在大堂上的王窦和何八,突然一拍惊堂木,喝令:“原告、被告!掌起面来。”原告、被告抬起头来,神色镇定。张全一肚里笑笑,看来两人过堂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了。

张全一喝令:“原告,把你状告何八的缘由说一遍!”

王窦说:“大老爷,何八三年前租草民的一头牛耕地,一直赖账不还,请大老爷做主哇!”

张全一问:“被告,原告说的可是实情?”

何八说:“不是!草民从未租他的牛!”

王窦说:“你胡说!租牛的时候,谈好每天一升玉米。你要租十天,就是一斗玉米,先预交了三升。”

何八嘲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空口无凭,立字为据,你的字据呢?”

张全一问:“原告,你和被告立了字据没有?”

王窦说:“立了字据,就是后来不见了。”

张全一问:“既然立了字据,怎么会不见了呢?”

王窦说:“就在十天期限到了的时候,何八说再续十天,还在城里一家酒馆设宴请我喝酒,在席间续签租约。我带着租约赴宴,他一直劝酒把我灌醉。第二天等我酒醒,他却不认账了。我掏身上装的租约,也不见了。”

何八大叫:“大老爷,王窦瞎编!我根本就没请他进城喝酒。再说,我们枯井村就有小酒馆,为何舍近求远,跑到城里喝酒!”

张全一问:“原告,被告请你在哪家酒馆喝酒?”

王窦说:“我很少上街,记不得是哪家酒馆。”

何八大声说:“大老爷,王窦见草民养的那头黑犍膘肥体壮,就恶人先告状,要讹我的牛,大老爷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指着王窦说:“原告,你说被告租你的牛,却拿不出租约;你说被告请你喝酒,却不知道哪家酒馆。你是不是想讹被告的耕牛,从实招来!”

王窦叫屈:“大老爷,草民冤枉!不是草民讹何八的耕牛,是何八赖草民的耕牛。”

何八说:“大老爷,牛马比君子。草民养青牛多年,它对草民很亲热,见面就舔草民的天灵盖。可以在大堂一试,叫王窦死了讹牛之心!”

张全一说:“好!只是你们村离县城尚远,明日再审吧!”

何八说:“大老爷,黑犍草民已经叫人牵来了,就在大堂外等候!”

张全一吩咐:“把黑犍拉上堂来!”

王窦看着衙役出去拉牛,不由发出一阵冷笑。

衙役把那头体骼高大肥壮的黑犍牛拉到大堂,何八将脑袋伸到黑犍嘴下,黑犍真的在他天灵盖上舔了起来。

王窦冷笑着说:“大老爷,黑犍也能舔草民的天灵盖。”

张全一说:“好吧。让本县看看黑犍怎么舔你。”

王窦把脑袋伸到黑犍嘴边,黑犍真的也舔起来。

张全一感到奇怪:“黑犍怎么也舔他的天灵盖?难道,黑犍见人的天灵盖就舔么?”他示意一名衙役:“把你的脑袋伸过去!”

衙役把脑袋伸过去,黑犍却不舔。张全一又示意另一名衙役,黑犍还是不舔。

张全一眉头一皱,肚里叫着:“奇怪!”

第六章 取缔“人市”

张全一还要衙役去试,王窦说:“大老爷,不要再试了,黑犍是不会舔别人天灵盖的。黑犍舔何八天灵盖,是他故伎重演,去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害得草民挨了二十大板,被轰出大堂。没想到今年他又用这一招,幸亏草民学会了这一招,早有准备!”

张全一问:“这是什么招数?”

王窦说:“牲畜喜欢吃盐,何八事先在天灵盖上抹些盐水,黑犍自然就舔。别人头上无盐水,黑犍就不舔了。不信,化点盐水试试!”

何八大喊:“大老爷,草民冤枉!盐水是王窦自己抹在头上的,草民没有抹盐水。不信,着人来舔舔草民天灵盖,看咸不咸!”

王窦大叫:“大老爷!何八天灵盖上的盐分已经被黑犍舔净,当然不咸了。千万不要信他!”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大胆!不得咆哮公堂!此案维持原判。退堂!”

王窦哭喊:“大老爷,草民冤枉啊!”哭着出了大堂。

何八冷笑着牵牛而去。

张全一望着原告、被告出了大堂,向班头低声吩咐起来。二

何八得意地牵着黑犍回到家,便给它喂草料,又用一把刷子给它洗刷身子,边刷洗边笑着说:“黑犍,吃吧!养壮身子好好给老子赚钱,明天余老大又来租你,你得好好干喽!”

忽然,一阵脚步响传来,班头带着几名衙役,押着一高一矮两名乞丐进了牛圈。

高个乞丐指着黑犍:“就是这头牛!”

班头一挥手,衙役上去把铁链子套进何八的脖子,拉起就走。

何八大叫:“各位公爷,草民犯了啥法,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

班头冷笑一声:“哼哼!你私通盗贼,窝藏赃物,犯下重罪!”

何八叫屈:“这是从何说起!”

班头示意高个乞丐:“说给他听听!”

高个乞丐说:“何八爷,你就招了吧!五月端午那天,我俩不是到你这儿说好了么,我们到城郊把这头牛偷来,你给我们几个钱花嘛。按说这头牛可以卖三两银子的,你才给了我俩一两嘛。”

何八哈哈大笑:“我跟你们串通偷牛,又给你们销赃,真是胡说八道!”

矮个乞丐叫起来:“何八爷!好汉做事好汉当嘛,你想想我们这些天当房、地当床、吃着百家饭、穿着百衲衣的人,不事先和你串通好,敢去偷牛吗?要是没人买,这头牛往哪儿牵呢?”

何八苦笑着说:“你们一定是看错人了!”

高个乞丐说:“你大名鼎鼎的何八爷,我们还能看错?”

班头大喝:“何八!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啥话可说?”他示意衙役:“把人犯何八押上公堂,把赃物黑犍牵去充公!”

何八挣扎着,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大声说:“慢!我这黑犍是租人家的,不是赃物!”

班头问:“有何为证?”

何八说:“我有租约。”

班头带着衙役押着何八到家,何八从里屋拿出了租约。

班头看了看租约,故作惊讶:“啊!这牛是你租王窦的呀?”他向一名衙役吩咐:“去传王窦来验证,然后再上公堂!”

县衙大堂,王窦、何八和乞丐当堂跪下。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何八,你可知罪?”

何八低着头说:“大老爷,草民知罪。我不该租人家的黑犍不还,又用酒灌醉王窦,从他身上窃走租约,更不该在天灵盖上抹盐水让黑犍舔,欺骗官府。可是,我绝对没有串通乞丐,偷盗耕牛,然后窝藏赃物。请大老爷明察!”

张全一点点头:“嗯,念你认罪还算老实,就不判你坐牢了。不过,得重责四十大板,警戒以后。还有,你得偿还王窦这头牛几年的租金和王窦诉讼的花费。你服不服判?”

何八说:“服判。”

张全一喊:“王窦!你当堂牵走你的牛,计算好租金和诉讼花费,向何八讨还。不过,你往后切忌贪酒误事!”

王窦爬行磕个头:“谢过青天大老爷!”

张全一笑着说:“两名乞丐,你们配合本县断清一桩疑案,每人赏二两银子,回家度日。”

乞丐谢恩,何八方知上当,惊愕得张口结舌。忽然,他佩服地说:“大老爷,都说您是‘青天’,草民服啦!”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张全一喝声:“退堂!”

一名随从进来,走到张全一面前:“老爷,刘伯温求见。”三

张全一走出大堂迎接刘伯温,老友相见一阵寒暄,进了花厅喝茶叙旧。

刘伯温笑着说:“听说贤兄断案如神,被百姓称为‘张青天’啦!”

张全一谦虚地笑笑:“这是我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贤弟今日怎么有暇,到鄙县走走?”

刘伯温说:“朝廷由哈麻大人总领清查贩卖人口事宜,调愚弟前去辅助监督。”

张全一说:“好啊!调进京城,贤弟可以一展才华!”

刘伯温说:“此事还当感谢贤兄呢,你要不上疏杜绝贩卖人口,愚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张全一说:“国以民为本,把人当畜生买卖,践踏人道,必伤国本。因此,贤弟不可小视此事!”

刘伯温说:“愚弟自当尽心尽力。只是朝廷要先清查,后下禁令,看来买卖人口还得延续几日。”

张全一说:“愚兄以为,应当先下禁令,而后清查。禁令之前买卖的人口,遣返即可;禁令之后买卖的人口,着即严办。非如此不足以刹住买卖人口之风!”

刘伯温说:“贤兄所言极是,愚弟一定尽力而为。”

刘伯温的随从进来提醒:“老爷,时辰不早了。”

刘伯温说:“贤兄,愚弟这就告辞!”

张全一说:“贤弟远道而来,晚上愚兄略备薄宴为贤弟洗尘。”

刘伯温说:“愚弟公务在身,只能小坐片刻。”说着拱手施礼而去。

张全一拱手施礼相送:“愚兄静候佳音了!”四

博陵县城隍庙“人市”一如既往,头插草标的妇女儿童悲悲切切,买主卖主讨价还价吵吵嚷嚷,和那“畜市”上买主卖主袖筒里捏指头、神色诡谲、悄无声息形成鲜明对比。

张全一微服私访,在“人市”转悠,忽然发现酒糟鼻又在购买一名女子,那女子生得俊俏,眉心一颗美人痣,犹如锦上添花。

酒糟鼻伸出两根指头挑起女子下巴,端详一阵:“叫啥名字?”

女子旁边站的汉子说:“余娇儿。”

酒糟鼻问:“多大?”

汉子说:“十六。正是二八娇娘。”

酒糟鼻说:“开个价吧。”

汉子伸出一个巴掌:“五两。”

酒糟鼻伸出三个指头:“三两。”

汉子叫起来:“老哥!我买她就花了四两银子,你叫我贴血本啊!”

酒糟鼻说:“三两。卖,咱们钱货两清;不卖,咱就走人。”

汉子央求:“老哥,再加半两吧,这颗美人痣,也值半两银子吧!”

酒糟鼻爽快答应:“好吧,看在这颗美人痣上,加半两!”

站在旁边的张全一感慨地叹息,心里说:“刘伯温到京月余,朝廷怎么还不对买卖人口下禁令呢?”

张全一叹着气,转身走向“畜市”。一眼看见王窦牵着黑犍,正在和一位老汉袖筒相亲,指头说话。

张全一喊:“王窦,你要把黑犍卖啦?”

王窦一怔,马上抽出手给张全一施礼:“青天大老爷!我们村大旱百日,滴雨不下,庄稼干死,秋播无望,还要牛做甚?”

张全一吩咐:“你先把牛牵回去吧,待本县跟你前去察看之后再说吧!”

王窦拱手:“遵命。”五

哈麻相府装修豪华,他仿效博陵县首富左一虎,修建了一处逍遥院,除了植花莳草,就是养着一群美女。大凡买来的美女,他先玩厌了再卖出去。这阵儿,他抱着刚从扬州买来的两名美女,调笑着、玩弄着。两名美女坐到他的两条腿上,轮流给他喂着水果,哈麻吃一口,轮流在美女腮上亲一口。

随从进来禀报:“老爷,刘伯温大人求见。”

哈麻没好气地说:“怎么又来啦,我不是给你交代过,本相身体有恙,不会客吗?”

随从说:“可他说有紧急公务,必须要见老爷。”

哈麻吩咐:“去传,本相卧病在床,不见!”

刘伯温一步跨进门来,哈哈一笑:“哈相爷,这是卧病在床啊?”

哈麻尴尬地一笑,自我解嘲:“本相是为了散散心嘛!”向两名美女一挥手,美女退进里间。

刘伯温报告:“相爷,据下面来报,各地买卖人口之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哈麻故作惊讶:“哦!有这等事?本相怎么不知?”

刘伯温说:“确有此事!相爷得想个办法呀。”

哈麻叹口气:“我有何办法?皇上禁止买卖人口的圣旨也下了,清查买卖人口的官员也派下去了,尚且刹不住此风,奈何?”

刘伯温愤愤地说:“以愚之见,结症出在下去清查的官员身上。他们要是秉公办事,下面岂敢违抗朝廷禁令?”

哈麻说:“你负责监督,理应尽职尽责嘛!”

刘伯温辩解:“不是下官没尽职尽责,实在是身在京城、鞭长莫及呀。下官请求下去督办!”

哈麻提醒:“别忘了,你是辅助监督,辅助本相在前,监督官员在后。你下去了谁辅助本相总领全国清查呀?”

刘伯温着急地说:“相爷,如此捆住下官手脚,何时才能刹住买卖人口的邪风?”

哈麻眼睛一瞪:“何出此言?谁捆你手脚?本相年近半百,你不在京城辅助,想累死本相啊!”

刘伯温说:“下官不敢!”

哈麻哈哈一笑:“你要是郁郁不乐了,本相赏你两个解闷玩物。”说着,扬起双手拍拍,那两名美女从里间袅娜而出。

哈麻笑着说:“你把这两名美女领回去,郁闷时散散心吧!”

刘伯温摇头叹气:“不用,下官告辞。”

哈麻说:“不送。”他望着刘伯温的背影,诡谲地笑笑,一把搂住了两名美女。

一名美女亲一口哈麻,嘴一撅:“老爷真坏,把我们当玩物送人!”

哈麻笑笑:“你们本来就是玩物嘛!”

另一名美女说:“老爷,我们是人,不是玩物。”

哈麻鼻子冒出一股杀气:“嗯!来人!”

随从进来:“老爷,何事?”

哈麻吩咐:“把这两个玩物,卖到妓院!”

随从向外一招手,进来两名家丁,抓起两名美女就走。

美女挣扎着哭喊:“老爷,我们不到妓院,我们要服侍您!”

哈麻冷冷地说:“去吧,服侍本相的美女多着呢!”六

张全一领着傅义跟着王窦到了枯井村,张全一举目瞭望,只见烈日当空,遍地龟裂,春天种的玉米长有半人高,全部干枯,扯了白旗。土地撂荒耕种不上,一派干旱景象。

王窦说:“县太爷,你是不知道哇,自古以来博陵县就缺水,十年九旱,春季风沙弥天,夏秋满目赤地,庄稼连年欠收,老百姓苦不堪言啦。眼看今年秋季就要绝收,草民不卖黑犍换点粮食,拿什么交地租,拿什么养家糊口哇?”

张全一说:“你没想想,卖了黑犍牛以后耕地怎么办?”

王窦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全一说:“这干旱难道就不能改变么?”

王窦说:“要改变这里的干旱,倒是有一个取水的办法。”

张全一连忙说:“说说看!”

王窦说:“离此地百里,有条大清河,如能引水浇灌,庄稼自然有救。只是开渠引水,工程浩大,县太爷不仅要组织劳力,还需筹集钱粮啊!”

傅义说:“老爷,从百里外开渠引水,太难啦!”

张全一说:“只要能够引水救灾,再难本县也不怕。”他辞别王窦,示意傅义:“走,到村上请教父老乡亲!”

枯井村头,李画儿拿着一张人像走来,迎面遇见王媒婆。

王媒婆笑着问:“画儿,拿的啥呀?”

李画儿说:“恩神像!”

王媒婆接过画像,一怔,自言自语:“这不是张全一吗?”

李画儿问:“你说恩神姓张?”

王媒婆说:“不不不!不是他。”

李画儿问:“是谁呀?”

王媒婆说:“我怎么认识呢?画儿,你多大了?”

李画儿说:“过了生儿,就十六啦!”

王媒婆说:“还没找婆家吧,赶明儿,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怎么样?”

李画儿脸一红,扭头走了。

张全一领着傅义视察旱情,左右张望着走来。王媒婆和张全一擦肩而过,张全一不由扭头望望王媒婆,正和扭头相望的王媒婆目光相遇。王媒婆连忙低头走了。

张全一自言自语:“她怎么到了这里?”

傅义问:“老爷说谁呀?”

张全一说:“刚才过去的那人,是我老家的王媒婆!”

傅义说:“人有四像,她长得可能与王媒婆相像。”

张全一说:“不!她好像也认识我。我们老家,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她怎么跑到这干旱之地呢?”

傅义说:“这个,就难说了。”

张全一说:“好了,不说她了。傅义,你是博陵县人氏,你说这里为何叫枯井村?”

傅义说:“老爷有所不知,这里经常干旱,百姓遍地打井浇灌庄稼,打出的井大都干枯无水,因而得名。”

张全一到地里看看几口枯井,环目四望,见地里的庄稼一片枯黄,又望望烈日当空的蓝天,不由叹息:“这样下去,今年的庄稼将是颗粒无收哇!”

张全一和傅义向村头一家农户走去,正遇李老汉挑水回来。他一见张全一,连忙喊:“画儿,恩神来啦!”

李画儿迎出来,感激地喊:“恩神!”

李画儿娘双手抱着拐棍,瘸着腿迎出来:“恩神,请屋里坐!”

张全一见李画儿娘瘸着腿,不由关切地问:“大娘,你这腿还没治好哇?”

李画儿娘说:“治啦,没想到把骨头接重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啦!”

张全一说:“看来得拉开重接呀。”

李画儿娘说:“接骨大夫说要拉开,我嫌疼就没让重接。”

张全一说:“我有一种药,可以让你不疼,隔天拿点给你。”

他们说着话进了茅屋,李画儿连忙给搬凳让座,李画儿娘说:“恩神你坐,我去烧水泡茶!”

张全一坐定,细看茅屋,见堂屋正中墙上悬挂着他的画像,神案上供奉着香炉、蜡烛、供饷馍,香炉里烧着高香。

张全一向挑水从厨房出来的李老汉说:“老伯,撤去画像和蜡烛香炉吧。我做了这点区区小事,实在享受不起如此香火呀!”

李老汉呵呵笑起来:“恩神,在你可能是小事,在我就是大事,你救了我们全家呀!我老汉无以回报,只好每天烧高香,为你祝福!实话给您说,我们请人画了几张都不像您,只有这张像您,画儿刚拿回来挂上。”

画儿和她娘从厨房出来,每人端一碗糖茶,碗里卧着四个荷包蛋,递给张全一和傅义。

画儿娘说:“恩神,连年干旱,庄稼歉收,没什么招待的。要不是恩神相救,我坟头上的草都长多深喽!”

张全一感叹:“我做了这点事,你们就如此敬重,使人心里不安啦!”

李老汉说:“人跟人不同嘛!你救的虽然是我一户,已经尽力了。听说县太爷给朝廷上疏,废黜‘人市’,救了天下人,同样也是尽力了。”

傅义说:“老伯,这位就是县太爷呀!”

李老汉一家马上都跪到张全一面前:“原来恩神就是县太爷呀!”

张全一连忙把他们扶起来,说:“老伯,我是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诸事还要向你们请教呢!就说眼下大旱,需要从百里外的大清河开渠引水,怎么办呢?”

李老汉说:“县太爷真要开渠引水,救我们这里的庄稼呀?”

张全一说:“如不开渠引水,庄稼绝收,父老乡亲们吃什么呀?”

李老汉说:“其实开渠引水不难,难就难在无人牵头哇!”

张全一说:“本县出来牵头如何?”

李老汉说:“好!只要县太爷牵头,事情就成功了八成。剩下两成好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户人家可以出钱不出力,小户人家可以出力不出钱。博陵县十多万人,摆开战场,不出两个月,大清河的水就能引来了。”

张全一说:“小户人家出力不难,大户人家出钱恐怕不容易。”

李老汉说:“这也好办。大户人家土地多,按照亩数平摊。反正这是一劳永逸的千古功德,地多摊的钱多,以后收益也多,并不吃亏嘛!”

张全一感叹地点点头。心里说:“往后若遇疑难事,莫问鬼神问苍生!”

傅义说:“要说大户,左一虎是博陵县首富,土地又多,自然要多出钱,可他是个出名的‘拔一毛利天下弗为也’的‘铁公鸡’呀!”

张全一说:“本县自有对付左一虎的办法!”七

逍遥楼里,左一虎和几名美女正在玩耍取乐。他把一只金耳环抛向空中,让美女们抢夺,美女们穿着羽衣霓裳,像一群彩蝶纷飞,乐得左一虎哈哈大笑。

一名美女抢到金耳环,左一虎又给一只,亲手给她戴上。

左一虎说:“老爷我说啦,谁抢到一只金耳环,再赏她一只。你们都要用力抢啊!”说着,又抛出一只金耳环。美女们又发疯抢夺起来,一时满屋五彩缤纷。

酒糟鼻进来笑着禀报:“老爷,喜事啊!”

左一虎问:“管家,何喜之有?”

酒糟鼻说:“老爷,张县令不是上疏要废黜‘人市’么?”

左一虎说:“唉!老爷我就为这事发愁,这是要断我的财路哇!这不,让她们抢耳环,为我散心嘛!”

酒糟鼻说:“老爷,你知道来博陵县清查买卖人口的是谁?”

左一虎说:“少卖关子,快说是谁!”

酒糟鼻说:“是屠禄,他姐夫就是当朝哈麻相爷。他已经登门拜访来了,就在花厅等候。”

左一虎笑着大叫:“哎呀,救星到了!屠禄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来清查,我就放心喽!”他说着在酒糟鼻耳边吩咐两句,扔下抢耳环的美女们,出了逍遥楼。

左一虎家花厅里,屠禄背着手观看着墙上的一幅《虎跃图》。

左一虎跨进花厅,拱手施礼:“大人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屠禄指着图画笑着打趣:“左员外出门猎食去了吧!”

两人相视哈哈笑了一阵,坐下用茶。

屠禄呷口茶:“左员外,想必你已经知道,皇上颁旨明令禁止买卖人口,朝廷又派员到各地清查,你的生意要大受损失啊!”

左一虎连忙站起来作揖:“大人,你是知道的,小人就靠买卖人口生意养家糊口,要是断了财路,小人一家老小怎么活呀,还望大人格外开恩!”

屠禄从袖里取出圣旨,在左一虎面前展示:“不是本官不关照,实在是圣旨难违呀!本官负责清查中山府,为了照顾你,本官先清查其他几个县,最后才到博陵县嘛,已经给你缓了两个月喽!”

左一虎说:“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再缓一年半载。”

屠禄面带难色:“这个么……”

左一虎哈哈一笑:“小人不会让大人为难的。”说着一招手:“抬进来!”

酒糟鼻领着两名家丁,抬进来一口大箱子。左一虎挥挥手酒糟鼻和家丁退了出去,他上去揭开箱盖,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左一虎笑着说:“大人,这是小人孝敬您的两千两银子,还望笑纳。”

屠禄袖了圣旨,假装推辞:“左员外,如此厚礼,本官实在不敢收哇。要是传出去,本官就有受贿之嫌啦!”

左一虎说:“大人,这怎么叫受贿呢?这点银子,你要用于打通关节,打点上下嘛!”

屠禄说:“打通关节,打点上下不假。说实话,这些银子最后落到本官手里,也就剩个盘缠钱。不过,这事毕竟传出去不好!”

左一虎指指天指指地:“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人尽管放心!”

屠禄哈哈一笑:“如此说来,这份厚礼本官可以收啦?”

左一虎说:“大人放心收吧!”说着扬手击掌两下,从花厅里屋袅袅娜娜出来两名美女,一个坐到屠禄腿上,一个坐到左一虎腿上,分别端茶喂他俩喝。

左一虎吩咐坐到屠禄腿上的美女:“余娇儿,这几天你要好好服侍大人,不得有误!”

酒糟鼻进来禀报:“老爷,大事不好!”

左一虎一惊:“何事惊慌?”

酒糟鼻说:“听上街的家丁说,张县令在大街小巷张贴告示,要兴修水利呀!”

左一虎说:“兴修水利有何不好?”

酒糟鼻说:“好是好,就是要出钱呢!告示规定,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按照地亩数量公摊。我们在博陵县就有五千亩土地,得出五十两啊!”

左一虎说:“哼哼!又是张县令,要我破财。我要不出呢?”

酒糟鼻说:“告示上说,哪个财主胆敢对抗官府,不出钱兴修水利,县衙可以做主叫他的佃户不交租子。”

左一虎说:“这个张县令真够狠!”他扳着指头划算,“一亩地二两银子,五千亩就是一万两,省了五十两,丢掉一万两,唉!认了吧!去,拿五十两银子交给张县令。”酒糟鼻退了出去。

屠禄问:“张县令就是张全一吧?”

左一虎反问:“大人也认得张县令?”

屠禄说:“岂止认得!就是他害得本官丢了知州之职,今日又来勒索员外钱财,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左一虎推开怀中抱的美女,“扑通”给屠禄跪下:“大人,可要为小人做主哇!张县令是博陵县一大祸害,把小人害苦啦!”

屠禄咬牙切齿:“起来吧,本官迟早要叫张县令死无葬身之地!”八

博陵县原野,百姓们摆开了修渠阵势,李老汉和乡亲们挖土的铲土的干得热火朝天。李画儿挑担茶水到了工地,众人歇伙上到渠埂喝水。财主林少坤拄着拐杖来到工地,李画儿连忙盛碗水端给他。

李画儿笑着说:“林员外,请喝水。”

林少坤抱歉说:“让修渠的乡亲们喝吧,我又没出力。”

李老汉过来说:“可你出钱啦!这大热的天,你喝一碗吧!”

林少坤说:“我出钱还不是为保地里的庄稼嘛!我以前经商,现在弃商务农啦!”

李画儿问:“林员外有多少地呀?”

林少坤说:“不多,五百多顷吧!”

张全一带着傅义和一名水工过来了。李画儿盛着一碗水迎上去:“恩神老爷,喝水!”

张全一摆摆手:“让修渠的乡亲们喝吧!”

李画儿端碗水递给傅义:“请喝水!”

傅义含情脉脉盯住李画儿,却不接碗,羞得画儿脸一红低下了头。

张全一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傅义老大不小了,是得娶家室了。他笑着说:“傅义,人家给你水呢!”

傅义会过意来,笑着接过碗,一口气把水喝干。李画儿接过空碗放到渠埂上,瞟了一眼傅义,挑起水桶一溜小跑去了。张全一望着画儿的背影,点头笑起来。

林少坤过去向张全一拱手施礼:“拜见县太爷!”

张全一感激地说:“林员外,你这次为修渠,捐资不少哇!”

林少坤说:“我是按照县太爷的吩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

张全一说:“本县听说,你额外又捐赠了一千两银子,真是深明大义,难得呀!”

林少坤说:“修桥修路,多福多寿。何况这是修渠引水,百年大计,草民捐赠一点银子,理所应该呀!”

傅义过去帮着水工测量。水工挤着一只眼对修的水渠吊线,接着又和傅义用尺子测量渠的深度和宽度。

张全一问:“水工,水渠修得怎么样?”

水工说:“水渠修得也还直,宽度也够,就是深度还欠一尺多。”

张全一向着歇息的百姓,喊:“父老乡亲们,修渠引水,浇灌庄稼,是我们的百年大计。大家一定要按照水工的要求,挖够尺寸!”

修渠百姓异口同声:“记下了!”

张全一继续视察修渠工地,他亲自拿着尺子测量大渠的深度和宽度。一边测量一边比划着:“从这里到这里窄了,再加宽一尺。”

民工们过来,在这三丈长的渠段开挖。

王媒婆慌慌张张跑来喊:“李大哥,老大哥!不好了,画儿被人抢去了!”

李老汉跑过来:“画儿怎么了?”

王媒婆说:“画儿回村里挑水,被两条汉子架起就跑出了村。”

张全一过来问:“跑到哪儿了?”

王媒婆摇摇头:“不知道。”

李老汉“扑通”跪到张全一面前:“县太爷,你救救我家画儿啊!”

张全一扶起李老汉:“李大伯,莫慌,本县自会搭救画儿的。”

王媒婆过去也给张全一跪下:“民妇拜见县太爷!”

张全一扶她起来,她却跪着不动:“民妇有罪,不敢起来。当年民妇不该给知州老爷做媒要娶你夫人。”

张全一笑着说:“事情过去多年,就不必提了。你是怎么到了这里来的?”

王媒婆说:“我知道你夫人是有夫之妇后,就不再勉强,又怕得罪知州老爷,就逃到博陵县我女婿家。”

张全一说:“好啦!本县恕你无罪,起来吧!”他扭头吩咐傅义:“本县估计两名歹徒是人贩子,本县和李大伯现在就赶往城隍庙‘人市’,你速回县衙叫班头带着衙役马上赶到。”九

李画儿站在城隍庙“人市”中,怒目圆睁,嘴巴勒着一条手巾,头上插着草标,被一胖一瘦两名歹徒死死抓住。

酒糟鼻带着一名家丁在人市转悠,他看见李画儿,径直赶过来拔下草标:“开个价吧!”

胖子歹徒伸出一个巴掌:“五两!”

酒糟鼻大叫:“刀子太快了吧!”

胖子歹徒嬉笑着说:“不是刀子快,是我的货好。”

酒糟鼻说:“这个小美人,我以前买过。”他伸出两个指头:“出了二两,正要成交,可惜被人搅了。”

瘦子歹徒说:“如今一头牲口,也值三两呢,何况这是人口!你出二两少啦!”

酒糟鼻说:“什么牲口、人口,都是货物。看在你的货物是个小美人,给你加半两!”

胖子歹徒伸出四个指头:“老哥,我也实话告你,少了四两不卖!”

酒糟鼻伸出两个指头,又伸出五个指头:“老弟,我也实话告你,多了二两半不买!”

胖子歹徒嚷:“四两!”

酒糟鼻叫:“二两半!”

胖子歹徒又嚷:“四两!”

酒糟鼻转身就走,胖子歹徒喊住他:“老哥,我再让半两,贴血本卖给你啦!”

酒糟鼻说:“好吧!我也让半两,交个朋友买啦!”

胖子歹徒笑着说:“好吧,三两成交!”

酒糟鼻掏出三两银子交给胖子歹徒,示意家丁领人。

突然,一声大喝传来:“慢!”随着喊声,张全一和李老汉到了跟前。

酒糟鼻:“县太爷,这买卖人口可是正当交易,不犯王法你也管?”

张全一:“买卖人口本县管不着,可你们买卖被抢劫的女子,就犯了王法,本县就不得不管!”

胖子歹徒:“县太爷,说我们抢劫民女,何人为证?实话告你,这是我的女儿,卖了还债。”

张全一:“一派胡言!这女子叫李画儿,是李老汉之女,给修渠民工担水喝的路上,被你们抢劫,还不跪下认罪!”

两名歹徒见势不好,扭身想跑,被张全一一手一个抓住。两名歹徒挣扎,张全一手上一用力,歹徒疼得龇牙咧嘴,不敢捣蛋了。

酒糟鼻拉起李画儿就走,被李老汉拦住,酒糟鼻飞起一脚踢倒李老汉,正要拉着李画儿离去。班头带着衙役赶来,挡住去路。

张全一喝声:“拿下!”衙役上去,把酒糟鼻和两名歹徒抓住。那名家丁一溜烟逃走了。十

逍遥楼上,左一虎和屠禄寻欢作乐,一群美女半裸身子和他俩嘻嘻哈哈闹着玩。

家丁一头撞进来:“老爷,不好啦!”

左一虎向美女们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问:“何事惊慌?”

家丁说:“大管家买一名女子,被县太爷抓去啦!”

屠禄说:“本官尚未发话,他一个七品县官胆敢废黜‘人市’?”

家丁说:“县太爷说大管家买的是被抢劫的女子,犯了王法。”

左一虎说:“这可是涉嫌销赃啊!”他急得搓搓手,向屠禄哀求:“大人,你得出手相救哇!”

屠禄踱了几步:“左员外,不要惊慌。本官明天就找张县令要人!”十一

上午,博陵县衙大堂在升堂和喊堂威声中,酒糟鼻和两名歹徒,以及李画儿父女上堂。

随从进来向张全一禀报:“老爷,钦差大人到!”

张全一连忙出来迎接,他看到屠禄带着一队校尉,不由一怔:屠禄不是罢官了么,怎么又当上了钦差?他只好拱手施礼:“不知钦差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屠禄大喝:“张县令接旨!”

张全一连忙跪下恭听。

屠禄从袖中取出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为国本,天人合一。敬天爱民,乃太祖遗训。然则盛行全国的买卖人口之风,有违太祖遗训,有伤大元国本。为保大元江山永固,特着屠禄为中山府钦差,负责清查买卖人口事宜,各地官员应鼎力协助。钦此!”

屠禄袖了圣旨,示意张全一:“起来吧!”

张全一起来和屠禄一起进入大堂。屠禄坐了正位,张全一在旁边坐下。

酒糟鼻见了屠禄,大呼:“冤枉!”

屠禄一拍惊堂木:“冤枉不冤枉,本钦差自有公断。来呀!”随着喊声,一队校尉进来。

屠禄吩咐:“把人犯带走,本钦差要亲自审问!”校尉们抓起人犯就走。

张全一一挥手:“慢!”他扭头对屠禄说:“钦差大人,这是本县抓的人犯,还是由本县审吧!”

屠禄说:“张县令,本钦差奉命清查买卖人口,正当审查此案。有本钦差坐镇博陵县,一切买卖人口之事,张县令就不要插手啦!”

张全一眼睁睁看着酒糟鼻和两名歹徒被带走,又无可奈何,不由心情沉重起来。

夜晚,张全一在书房秉烛读书,傅义悄然进来。

张全一问:“‘人市’有何动静?”

傅义说:“买卖人口依然火暴,酒糟鼻下午又在人市买了两名女子,一名儿童。”

张全一拍案而起:“哼!朝廷怎么派屠禄为钦差?他不仅不刹住买卖人口之风,反而助长买卖人口之风!”

傅义说:“老爷,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啦!”

张全一哼一声:“本县马上写奏折,你明日带上京城亲手交给许有壬大人。”十二

京都大明殿,朝会上文武百官分列两厢。

元顺帝严肃地说:“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许有壬出班:“臣接到中山府博陵县令张全一奏折,呈皇上御览。”他从袖中取出奏折呈上。

元顺帝看了看,眉头紧皱起来:“哈麻!”

哈麻应声:“臣在!”

元顺帝质问:“派往博陵县清查买卖人口的钦差,怎么非但不刹住买卖人口之风,反而助长此种邪风?”

哈麻佯装不知:“竟有这等事啊?皇上,臣总领清查买卖人口事宜以来,对派往各地的钦差,均由刘伯温实行监督。博陵县的事,他并未向臣禀报,待臣回去问问,再奏明皇上。”

许有壬大声说:“皇上!哈相总领全国清查买卖人口事宜,竟然不知下情,有渎职之嫌,请皇上圣裁!”

哈麻说:“皇上,脱脱丞相指派刘伯温监督清查买卖人口事宜,刘伯温不事监督,臣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好切责刘伯温嘛!”

元顺帝问:“丞相,可有此事?”

脱脱说:“刘伯温是臣指派辅助和监督清查买卖人口的。”

元顺帝说:“你怎么派了这样一个无能之辈!”

脱脱说:“待臣下去问问,再行禀奏。”

元顺帝说:“哈麻!废黜买卖人口,关系大元中兴,你总领清查此事,不可懈怠!”

哈麻说:“皇上,臣一定尽心尽责,臣回去就对派往各地清查的钦差,查询问责,对办事得力者赏,对办事敷衍者罚!”十三

当晚,哈麻府第花厅灯火明亮,哈麻背手而立,观看墙上挂的书法“虎”字。一老一少两名清查的钦差鱼贯而入。他俩进来垂手恭立,亲切地喊:“哈相!”

哈麻转过身:“知道本相为何叫你们回来么?”两名钦差摇摇头。

哈麻说:“有人告发你们在下面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助长买卖人口之风!”

年长钦差说:“哈相,我们都是按照您的授意办的呀!”

哈麻眼睛一瞪:“嗯!你们不是有人监督嘛,难道负责监督你们的刘伯温,就不闻不问么?”

年少钦差会意:“对,对,对!刘伯温根本不闻不问。”

哈麻说:“你们事先没请示过他吗?”

年长钦差说:“对对对,他负责监督我们,诸事我们事先都请示了他的。”

哈麻说:“刘伯温怎么指示你们了?”

年长钦差:“刘伯温叫我们徇私舞弊,收受贿赂……”

哈麻说:“不妥!刘伯温应该是不置可否,致使你们不知如何实施,导致无所作为。”

两名钦差哈哈一笑:“哈相英明!”

哈麻说:“你们就是无所作为,并没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嘛!一会儿,本相公堂审问,就这么说!”

两名钦差说:“在下明白!”

哈麻挥挥手,两名钦差退出。哈麻自言自语:“脱脱,你想安插钉子监督老夫,哼!”十四

脱脱相府的花厅里,哈麻从袖中取出文书,呈给脱脱:“丞相,这是下官,昨天审问两名下去清查的钦差口供,请您审阅。”

脱脱看了看口供,没好气地说:“刘伯温,太让本相失望!”

哈麻说:“刘伯温嘛,书生意气,成事不足哇!还望丞相秉公而断!”

脱脱瞪一眼哈麻,不满地说:“本相自会公断!”

哈麻躬身一揖:“下官告辞!”

脱脱说:“不送。”

哈麻出门正和进门的刘伯温撞个满怀,他俩互相望望不由一怔,然后背道而去。

刘伯温进门施礼:“丞相,您找下官?”

脱脱脸色难看,把几份奏折递给刘伯温:“这是今日收到的几份奏折,他们是几个县令送给本相,转呈皇上的,都说派下去清查的钦差,渎职误事,致使买卖人口的邪风愈演愈烈。你对他们是如何监督的?”

刘伯温叫屈:“丞相,不是下官不监督,是下官没法监督。”

脱脱问:“此话怎讲?”

刘伯温说:“丞相,下官要下去视察,对派往各地的钦差进行监督,可哈相却要把下官留在京城辅助他,奈何?”

脱脱说:“哼哼!恐怕不仅如此吧?”他把哈麻交的两份钦差口供,扔到刘伯温怀里。

刘伯温翻看一阵,大叫:“这是从何说起!下官何时见到了这两名钦差?”

脱脱说:“你呀,真是书生意气!你是怎么行使监督权的?哈麻不叫你下去,你就不下去呀?你钻进了哈麻的套子啦!还连累到本相,落个用人不当之错。”

刘伯温急得在脱脱面前转来转去,忽然他一跺脚:“丞相,下官现在是有口难辩,只有引咎辞职了!”

脱脱说:“好吧!”说着他倒进椅子里,难受得闭上了眼睛。

刘伯温关切地问:“丞相,你没事吧!”

脱脱说:“本相就是感到头晕,可能是操劳过度。”

刘伯温说:“要不要请大夫?”

脱脱说:“不必,歇一歇就好了。”

刘伯温说:“丞相,草民告辞!”

脱脱眼睛睁大了:“你说什么,草民?”

刘伯温说:“下官已经引咎辞职,变成草民了。”

脱脱长叹一声,倒到太师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十五

哈麻府第花厅里,哈麻抱着一名美女嬉戏,管家进来轻声说:“老爷。”

哈麻问:“两位王爷的礼物和书信都送到了么?”

管家说:“送到了。”

哈麻问:“王爷有何动静?”

管家说:“王爷看了书信十分高兴,答应明日早朝一定演一出好戏!”

哈麻笑着说:“好!去取四百两银子,慰劳两名关押起来的钦差。就说他们劳苦功高,每人先赏二百两银子,过一天本相再去看望他们。”

第二天,百官早朝。元顺帝问:“哈麻,这几日你对下去清查买卖人口不力者,查办得如何?”

哈麻出班:“皇上,昨日臣对下去清查不力的两名官员,严加审讯。他们供述,由于监督清查的刘伯温放任自流,致使他们无所作为,供词已交丞相审阅。”

脱脱出班:“皇上,刘伯温监督不力,自有苦衷。哈相以辅助他总领清查为名,不让他出京,使他无法行使监督之权。”

哈麻说:“皇上,臣并没有限制刘伯温出京,是他惧怕路途劳苦不愿出京,再说下去清查的官员遇事向他请示,他却不置可否,致使有些官员无所事事,清查懈怠。”

脱脱说:“哈相总领清查买卖人口事宜,对买卖人口之风愈演愈烈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可哈相却把责任推到刘伯温身上,臣以为不妥。”

哈麻说:“皇上,臣虽总领清查,不可能事必躬亲。要不是丞相给臣派个无能之辈行使监督,臣早就选拔一名精干官员下去督查了!”

元顺帝摆摆手:“好啦!你俩不要争了,传刘伯温上殿!”

脱脱说:“皇上,刘伯温已经引咎辞职走啦!”

元顺帝脸一沉:“哼!算他知趣。”

哈刺王爷出班:“皇上,哈麻秉公办事,清查太严,我们的损失太大呀!请皇上网开一面!”

又一名王爷出班:“皇上,我家蓄养的家奴,已被遣返,损失几万银两啊!朝廷理应给我们补偿才是。”

另一名王爷出班:“是啊!先帝恩赐我们蓄养家奴,进行买卖赚点钱补贴家用。现在遣返家奴,不仅断了我们的财路,还让我们亏本,朝廷应当给以补偿。请皇上圣裁!”

元顺帝没好气地说:“你们自顾为自己打小算盘,全不顾大元中兴的大局!”

哈刺王爷说:“皇上,丞相中兴大元,不能以我们受损失做代价!我祖上为大元立下赫赫战功,要是他看到子孙受委屈,在天之灵不安啦!”

其他两名王爷齐呼:“皇上,朝廷应当补偿我们所受的损失,以慰我们祖上在天之灵!”

脱脱说:“诸位王爷,据查你们蓄养的家奴,根本就没清查,更谈不上遣返,何来损失?亏你们还想得出要补偿!”

哈刺王爷指着脱脱说:“脱脱!你身为丞相,说话要负责任!你又不总领清查,怎么知道本王爷的家奴没有遣返?哈麻,你说,遣返没遣返!”

哈麻说:“王爷息怒。下官也是秉公办事,才遣返你的家奴嘛!”

哈刺王爷说:“脱脱丞相,哈麻已经证明遣返了本王爷的家奴,你说该不该赔偿本王爷的损失!”

脱脱眼睛瞪着他们,气得浑身发抖。他怒吼着:“你们,你们……”突然他一阵眩晕,一头栽倒殿上,群臣一片惊骇。

脱脱病倒了,他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大夫号脉开药,吩咐脱脱夫人:“丞相操劳过度,身体虚弱,再加急火攻心,患了眩晕病症,除了吃药,还须静养半月。”说着退出。

随从进来禀报:“相爷,许有壬大人来看望您。”

脱脱微弱地说:“快请!”

随从高喊:“有请许大人!”

许有壬进来,脱脱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许有壬拦住。他俯身脱脱面前:“丞相,好些了么?”

脱脱叹着气:“唉!自感天旋地转,浑身无力。”

许有壬安慰:“吃几剂药,静养一阵就会好的。”

脱脱说:“许大人,你来得正好。本相悔不该没听你的劝告,错用哈麻总领清查买卖人口事宜,致使这一中兴大元之策半途而废。再加本相身体有恙,难以视事,因此我意辞去丞相一职,以免延误朝廷大事。”

许有壬急忙说:“丞相,使不得!现在中兴大元,系于丞相一身,丞相不必心灰意冷,有老臣辅助,我们可以重整旗鼓嘛!”

脱脱苦笑着说:“谢谢许大人好意。不过辞相一事,吾意已决。”他从枕头下取出辞呈,交给许有壬:“明日早朝请许大人呈给皇上。往后许大人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还望多多保重!”

许有壬望着脱脱的辞呈,不觉潸然泪下。

脱脱宽慰说:“许大人不必悲伤,中兴大元事业多舛,或许这是天意呀!以本相之见,张全一是个难得的人才,由他辅佐可以扭转危局,可惜呀!”十六

博陵县衙,人头攒动,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老百姓给张全一送“万民伞”来了。刘伯温走过来,站到旁边观看。

李老汉笑哈哈地对张全一说:“县太爷,您率全县百姓兴修水利,赢得五谷丰登。我们特送万民伞以表谢意!”

张全一向送万民伞的老百姓拱手施礼:“父老乡亲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本县的本分,对你们送的万民伞受之有愧!”

李老汉笑着说:“县太爷,您为官清正,给百姓造福。老百姓都喊您张青天,送的万民伞,您当之无愧!”

众百姓齐喊:“是啊,当之无愧!”

张全一收下万民伞,交给傅义打着。

张全一推开手让着:“父老乡亲们,都请到花厅用茶!”

李老汉说:“县太爷,不打扰了。我们还要回去收粮食啊,乡亲们,走!”

张全一目送乡亲们回去,不由满眼热泪哗哗。

刘伯温走过来施礼:“贤兄!”

张全一还礼:“贤弟呀,你不在京供职,怎么回来啦?”

刘伯温叹气说:“仕途不顺,罢职回家啦!”

张全一疑惑地望望刘伯温:“贤弟,走!到花厅叙谈。”

张全一和刘伯温进了花厅,侍女奉上茶来。

张全一端着茶问:“愚兄还指望贤弟,督办清查买卖人口之事呢,你怎么就罢职回家哪?”

刘伯温叹口气:“唉,都是哈麻作祟!此人阳奉阴违,诡计多端,朝廷上下都入了他的圈套哇!”

张全一感叹着说:“大元江山,迟早要败在哈麻手上!”

刘伯温感慨说:“要是光一个哈麻,也还好对付。现在是朝廷上下贪官横行,腐败成风啊!一些王公权贵,维护既得之利,墨守成规,不思进取。一些贪官污吏,行贿受贿,贪赃枉法,闹得朝廷乌烟瘴气,积重难返呀!可惜,像贤兄这样的清官凤毛麟角,还得不到重用。”

张全一问:“脱脱丞相,还有许大人,也无力回天?”

刘伯温说:“脱脱丞相心灰意冷,已经辞职。许大人也是孤掌难鸣啊!”

张全一端起茶杯,欲喝又放下:“难道大元中兴无望?”

刘伯温把茶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放:“岂止中兴无望,以愚弟看,大元气数已尽啦!”

张全一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定:“贤弟!对一个人尚且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对一个国家?这样吧,你还是回京供职,我俩联手,你在朝我在野,共同辅助许大人,挽救危局!”

刘伯温哈哈一笑:“愚弟已经辞职,成了闲云野鹤之人,还回什么京城啊!”

张全一说:“回京不难,愚兄可以给许大人写信通融。”

刘伯温站起来,走到张全一身边小声说:“贤兄,朝廷奸臣当道,腐败盛行,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谁也救不了元朝。愚弟去意已决,贤兄也要早做准备啊!”十七

哈麻在花厅前的场子上舞剑,屠禄走过来观看,不由喝彩:“好!”

哈麻抱剑收势:“哎呀,多日不练手生喽!”

屠禄过去施礼:“姑父,侄儿正在下面清查,你叫侄儿回来……”

哈麻笑着说:“不用清查啦!脱脱病倒已经罢相,还清查什么?你回来另有重任。”

屠禄惊喜:“脱脱下台啦!姑父,我们的机会来啦!你这个副丞相当丞相,我嘛,当副丞相,大元的权力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上,看谁还敢捣蛋!”

哈麻瞪他一眼:“凡事要等待时机,不可操之过急!”

屠禄说:“姑父,时不我待呀!我还年轻等得起,可你已经一把年纪了。”

哈麻说:“不急,我这不在练剑么?”

屠禄说:“姑父是不想步脱脱后尘,当了丞相害病下台呀!”

哈麻说:“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嘛!”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起步入花厅坐下,两名侍女端上茶来。屠禄见端茶的侍女美丽,一把揽到怀里。

哈麻示意屠禄:“放了她,找你来有要事相商。”两名侍女退下。

哈麻说:“吾弟雪雪新近从吐蕃带回一名西番僧,精通‘大喜乐秘术’,可向皇上传授。”

屠禄问:“何为‘大喜乐秘术’?”

哈麻说:“大喜乐秘术,有点像中原的房中术。我试了一次,西番僧的大喜乐,较之中原的房中术,更加销魂荡魄。”

屠禄哈哈一笑:“姑父高明!皇上正值轻壮,血气方刚,得了大喜乐,一定快活不够。到时候少不得对姑父大加封赏!”

哈麻笑着说:“你要协助吾弟雪雪,伺候好皇上啊!”

哈麻进献西番僧,向皇帝传授大喜乐秘术。元顺帝从此不问朝政,整日与美女玩乐。十八

皇宫后殿,元顺帝大坐龙椅,怀抱两名美女,面前龙案上放着点心瓜果美酒。两名美女端酒喂他喝,拈着瓜果点心喂他吃,他乐得哈哈大笑,不时亲一口两名美女,然后仰头观看面前的“十六天魔舞”。

舞蹈的是十六名美女,每人头垂数根发辫,肩上披着璎珞,上身穿金色杂袄短袖天衣,下身穿着大红绡金短裙,脚蹬绶带鞋袜。翩翩起舞,如清风旋转,如天女散花,如彩蝶嬉戏,如灵鸟翻飞。十六名舞女背后,又有美女百人,穿璎珞衣,着窄彩色衫伴舞。旁边用龙笛、头管、小鼓、筝、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九种乐器进行伴奏。

美女仙音,灯红酒绿。元顺帝尽情享乐,不时爆出响亮的笑声。

太监过来小声禀奏:“圣上,左丞相许有壬求见。”

元顺帝欢乐正在兴头上,他脸一沉:“就许有壬多事,不见!”他见太监退下,又喊:“等等!就说朕龙体欠安。”十九

许有壬回到书房,从袖中取出几份奏章,扔到桌子上,叹口气坐下。

随从拿着几份奏章进来,轻声说:“相爷,今日各地又送来几份奏章。”说着呈上。

许有壬翻看奏章,心想:“又是奏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急需国家出面救济呀,可皇上整日不理朝政,哈相也是一心忙于为皇上取乐,奈何?”

哈麻正在后堂怀拥美女,观看“七仙女舞”。这是哈麻吩咐乐工仿照“十六天魔舞”编排的,舞蹈的是七名美女,花枝招展,乐得哈麻开怀大笑。

随从进来禀报:“相爷,许有壬相爷求见。”

哈麻眉头一皱,自言自语:“许有壬与我素无来往,为何夤夜造访?”他吩咐随从:“叫他花厅等候。”

过了一会儿,哈麻笑哈哈地进了花厅:“许相,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呀!”

许有壬说:“哈相,本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了吧!”他从袖中取出几份奏章,放到桌子上:“现在天灾人祸日盛,各地官员上奏章请求朝廷早做决断。”

哈麻笑着问:“什么天灾人祸?”

许有壬说:“所谓天灾,就是各地的旱灾、洪灾、蝗灾,造成赤地千里;所谓人祸,就是各地的权贵豪门兼并土地,鱼肉乡民,祸害一方。老百姓已经无法过活,沦为乞丐难民,长此以往,必生民变啦!”

哈麻大笑:“许相莫非危言耸听!如今不是风调雨顺、歌舞升平么,何来天灾人祸?”

许有壬严肃地说:“哈相看看这些奏章,就明白了。”

哈麻说:“本相不必看了吧,你我虽然都是副丞相,可是职责分明:你主外,我主内。这些所谓天灾人祸,发生在外面,还是由你审处吧!”

许有壬说:“这些奏章涉及赈灾动用国库,需要皇上钦批呀!”

哈麻说:“许相,这与本相何干,你找皇上嘛!”

许有壬说:“哈相不是主内么,请你明日交给皇上吧!”

哈麻说:“好吧!为国分忧,本相责无旁贷嘛。”

许有壬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哈相,这是中山府为博陵县令张全一请功的一份奏章,请一并交给皇上。”

哈麻问:“张全一有何功劳?”

许有壬说:“张全一为官清正,兴利除弊,造福一方,博陵县五谷丰登,景象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联名给张全一送万民伞,以表谢意。因此,中山府奏报皇上,对张全一进行封赏。”

哈麻说:“好吧!为朝廷选拔人才,本相乐意呀。”

许有壬说:“有劳哈相了,本相告辞!”

哈麻亲切地拉着许有壬的手,降阶相送。他望着许有壬的背影,诡谲地笑笑,转身进入花厅。

哈麻喊:“来人!”随从应声进来。

哈麻吩咐:“把这些奏章烧掉!”

随从问:“相爷,不送皇上啦?”

哈麻说:“休得啰嗦,去办吧!”随从抱着奏章退了出去。

哈麻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哼哼,许有壬,做梦去吧!”二十

晨曦初照,涌入博陵县的难民栖息街道两厢屋檐,啼饥号寒。街道上不时出现饿殍,清扫街道的土工子正在往车子上放撂尸体。

张全一带着傅义视察,看到惨景,仰天慨叹。

傅义说:“老爷,不必忧愁。这些难民和饿殍,都是外地涌入,不是本县百姓。”

张全一说:“这个本县知道。”

傅义说:“我们县百姓安居乐业,其他县百姓流离失所,相比之下,更显得老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

张全一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光要看到博陵县,还要看到全国,要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造福一方远远不够,只有造福一国,方可长治久安。”

傅义说:“老爷,你是博陵县太爷,只能造福一方啊!”

张全一说:“这正是本县所忧虑的呀!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怎么办?”

傅义说:“为今之计,只有动用国库,开仓赈灾。”

张全一说:“动用国库得朝廷批准,本县的告急奏章已经发出月余,不见回音,奈何?”

傅义说:“老爷,朝廷指望不上,得另辟蹊径呀。”

张全一点点头:“有理,走!到玄武观。”

玄武观里,张云庵正在丹房打坐,张全一进去轻声喊:“师父!”

张云庵睁开眼睛:“徒儿何时来的?”

张全一说:“刚才。”

张云庵问:“你一个月前为何不来?”

张全一顿悟:“师父,你已经知道弟子来意了。都怪弟子少不更事,一直等待朝廷批复,没有及时拜见师父,致使耽搁了时日,害苦了百姓。弟子深感内疚,今日特来请师父指点救灾迷津。”

张云庵反问:“你不是掌管一县钱粮么?”

张全一说:“弟子是掌管一县钱粮,可要动用国库粮食,须得朝廷批准呀。”

张云庵点化:“钱粮钱粮,有钱即有粮。这赈灾用粮,何须朝廷批准!”

张全一恍然大悟:“弟子明白。”躬身退出。

张全一路过玄武观的紫竹林,见观云在里面,影子似的忽东忽西忽南忽北闪动不由驻足观看,心中慨叹:“这就是武当上乘功夫‘移身幻影’之术啊!”看了一阵忍不住喝彩:“好!”

观云闪出紫竹林,亲热地向张全一“啊啊”比划着。张全一也比划着要向观云学习这种“移身幻影”之术,观云又向他“啊啊”比划着。张全一对观云的比划不明白,正在疑惑,薛无印闪身过来。

张全一问:“薛无印,观云比划的是什么?”

薛无印说:“师父比划的是,移身幻影功夫是练出来的,你当县太爷,没有时间练习。因此,他不能教你。”

张全一“哦”一声,拱手告别。他出了玄武观,在门外等候的傅义赶过来:“老爷,张仙师指点迷津了么?”

张全一点点头:“走!回去马上邀请全县富商大户到县衙议事。”二十一

县衙花厅里,博陵县富商大户济济一堂,傅义指使侍女给大家端茶。张全一进来向大家拱手施礼,大家连忙站起来恭迎。

张全一笑着说:“诸位!今日本县邀请大家来商议一件事,就是救济灾民。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如今灾民涌入本县,每天饿殍倒地,惨不忍睹哇!因此,本县请大家捐款相救。本县马上购买粮食,开设粥场,救济饥民。”

一名大户说:“我们出手捐款可以,只是我县首富左一虎员外,怎么没有到场啊!他捐多少,我们以他马首是瞻!”

张全一望望傅义:“左一虎员外请到没有?”

傅义说:“左一虎卧病在床,来不了哇!”

一名富商说:“左员外身体有恙,我县第二富户林少坤员外,也该到场啊!”

傅义说:“林员外到关东讨债尚未回家。”

张全一说:“既然博陵县首富、二富有事没来,大家就不要攀比了,捐多捐少自己决定。”

另一名大户说:“也好。要是首富、二富捐钱太多,我们攀比不上还丢面子呢。我捐五十两银子!”

那名富商说:“我也捐五十两。”

大家纷纷捐款,傅义站起来:“大家一个一个来,我一个一个记录。”二十二

就在大家踊跃捐资的时候,左一虎在逍遥楼上来回踱步,忽然见酒糟鼻急匆匆进来,他连忙问:“管家,情况如何?”

酒糟鼻说:“老爷,属下探知,全县的富商大户去县衙捐钱的不下百名。”

左一虎慷慨地说:“这样吧,老爷我捐两千两。不过,得有个条件。”他小声吩咐着酒糟鼻。

酒糟鼻笑着说:“老爷高明!”

左一虎吩咐:“你去办吧!”酒糟鼻刚出门,左一虎喊:“慢!别先抬银子,你先去打招呼,见机行事。”

县衙花厅里,富商大户已去,里只剩张全一和傅义。

张全一坐着问:“傅义,认捐的多少银两?”

傅义拿着登记的账本,站着回答:“老爷,最多的认捐五十两,最少的认捐五两,一共九百一十五两。”

随从进来禀报:“老爷,左员外管家求见。”

张全一说:“叫他进来。”随从出去,酒糟鼻进来。

酒糟鼻施礼:“参见县太爷!”

张全一没好气地说:“你家员外架子真大呀!本县请全县富商大户商议赈灾,他竟敢不来!如今难民涌入本县,每日就有饿殍横尸街头,急需救助。他就不怕本县判他个见死不救之罪么?”

酒糟鼻忙说:“我家老爷确实贵体欠安,起不来床啊,特派小人来送上赈灾的捐单。”说着掏出单子呈上。傅义接过来看了看交给张全一。

张全一看看捐单,笑笑说:“还算识趣,捐的不少。”

酒糟鼻说:“县太爷,我家员外还有个小请求。”

张全一望望他:“说吧。”

酒糟鼻说:“我家员外捐钱救灾,是做了一件善事,请求县太爷也做一件善事……”酒糟鼻望了望张全一。

张全一说:“直说吧,要本县做什么善事?”

酒糟鼻说:“把我家二爷放了。”

张全一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章 拉郎配

酒糟鼻“扑通”跪下:“县太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

傅义跟着求情:“老爷,上百名富商大户总共捐的不到一千两,左员外一人就认捐两千两。这事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判他几年监禁。”

张全一严厉地说:“不可!左二虎奸情杀人,按律就得偿命。要是放过他,本县就不是做了一件善事喽,而是做了一件恶事,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本县往后还怎么为官做人!”

张全一望望跪在地上的酒糟鼻:“起来吧,回去对左一虎说,国法如山,不可交易!”

傅义望着酒糟鼻退出的背影,嘟囔着说:“老爷,据报涌入博陵县的饥民一万多人,捐的银子不足千两,每人还划不到一钱,管不了多久,要是收下左一虎那两千两,就可以管个把月呀!”

张全一冷笑一声:“哼,离了左屠户,就吃连毛猪哇!别忘了,博陵县还有个二富呢!”

傅义问:“老爷说是林少坤?”

张全一说:“林少坤仗义疏财,隔天他回来了,本县就去登门拜访。”二

左一虎在逍遥楼焦急地等待着,酒糟鼻急匆匆进来。

左一虎你们问:“怎么样?”

酒糟鼻气愤地说:“这个张县令真是书呆子,就知道认死理,他说国法如山,不可交易。”

左一虎叹口气:“难道我二弟真要做刀下之鬼?父母临终叫我这个兄长照看好他,我怎么向父母在天之灵交代呀!”

酒糟鼻说:“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能不能救二爷。”

左一虎催促:“快说!”

酒糟鼻说:“上次屠禄大人救了在下,我们何不上京找他救二爷?”

左一虎忧虑地说:“找屠禄,他会狮子大开口,没有这个数打发不了哇!”他张开五指晃晃。

酒糟鼻说:“老爷,花五千两买二爷一条命,值得!再说,五千两去了,马上又可赚回来。”

左一虎说:“说得轻巧!”

酒糟鼻说:“老爷,我们发财的机会来啦!”

左一虎精神一振:“哦!”

酒糟鼻说:“如今天下大旱,赤地千里,地价肯定便宜……”

左一虎说:“你在给老爷我宽心吧,博陵县五谷丰登,何来赤地千里?”

酒糟鼻说:“博陵县五谷丰登,其他县颗粒无收嘛,要不哪来那么多难民涌来?”

左一虎点点头:“嗯,有理。”

酒糟鼻说:“现在,正是我们到外县低价购买土地的大好时机,到时候或者高价卖出,或者高价出租。老爷,那时候你就不是现在的富甲一方,粮完三县喽,而是富甲天下,粮完全国啦!”

左一虎站起来拍拍酒糟鼻的肩膀:“管家,你真是我的小诸葛呀!”三

林少坤家后院内室,他打开箱子取出一个人参,递给林夫人,笑着说:“夫人,这是老夫专门给你挑的一个千年人参,补补你的身子。”

林夫人说:“我都黄土壅起脖了,还用补?快拿出来看了看,给我家宝贝闺女带回啥礼物?”

林少坤取出一件貂绒皮袍:“这就是给我琪儿带回的礼物,你穿上试试好不好看?”

林夫人穿到身上,拿起铜镜照照,笑着说:“这生就是给我那宝贝闺女穿的,我穿上变成老妖精喽!”

管家进来说:“老爷,县太爷登门拜访。”

林少坤吩咐:“县太爷来啦,快快迎接!”

林少坤迎出大门,向张全一施礼:“县太爷大驾光临,草民受宠若惊啦!”

张全一笑着说:“林员外为博陵县兴修水利出力很大,本县应该拜访嘛!”

他们说着进了客厅坐下,丫鬟端上茶来。

张全一说:“本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客套了。如今天灾人祸造成百姓流离失所,万余饥民涌入我县,每日横尸街头的都有数十具,亟待救助。本县已经和全县富商大户商议,请大家捐钱买粮开设粥棚。今日特来请您广种福田。”

林少坤说:“救苦救难做善事,草民责无旁贷。我捐赠两千两银子吧!”

张全一站起来躬身一揖:“本县代表饥民谢过林员外啦!”

林少坤连忙站起来还礼:“县太爷去年兴修水利造福一方,今年又集资救灾造福饥民,草民应当感谢你呀!

林夫人拿着皮袍站到客厅格栅外听听,连忙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绣楼,林瑜琪接过貂绒皮袍穿上,笑着在屋里转着圈。

林瑜琪问:“好看吗?”

林夫人笑着说:“好看!”

丫鬟说:“小姐穿上真好看!”

林瑜琪忽然眼泪哗哗,心里呼喊:“张全一你在哪里?要是你看到多好哇!”

林夫人紧张地问:“瑜琪我儿,你怎么哭啦?”

林瑜琪说:“娘!瑜琪是高兴的。走,女儿要去谢过爹爹!”

林夫人说:“莫忙,你爹正在和县太爷叙话。”

林瑜琪问:“县太爷到我们家了?”

林夫人说:“是来化缘的,说是要钱赈灾。”

林瑜琪说:“赈灾不动国库,却向百姓化缘。娘,我们走!”拉起林夫人就下楼。

林夫人说:“瑜琪,你爹和县太爷在说话嘛!”

林瑜琪说:“女儿就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乞丐县官!”

林瑜琪拉着林夫人风风火火赶到客厅,见林少坤正在吩咐丫鬟:“快去请小姐!”

林瑜琪一步跨进屋:“爹爹,不用请,女儿来了!”

林少坤拉着林瑜琪端详着笑着说:“我儿穿上这件貂绒皮袍,越发锦上添花,像是仙女下凡一样好看,只可惜老夫尚未遇见董永啊!”

林瑜琪扭着身子撒娇:“爹!别再提东永西永的,女儿说了终身不嫁,一辈子侍奉二老!”

林少坤说:“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岂有终身不嫁之理!”

林瑜琪左右瞅瞅:“咦,乞丐县官呢?”

林少坤说:“胡说啥呀,是张县令!”

林瑜琪眼睛一亮:“张县令,哪里人氏?”

林少坤摇摇头:“不知道。你问人家哪里人氏做甚?”

林瑜琪掩饰地笑笑:“随便问问。他人呢?”

林少坤说:“走啦!”

林瑜琪有些失望:“张县令走了?”

林少坤感到蹊跷,疑惑地望望林瑜琪:“人家公务在身,忙着啦!”

林瑜琪跑出门,左右张望,心想:“张县令,要是张全一就好了。既然赈济饥民,就要开粥场,嗯,就这么办!”

博陵县城隍庙的粥棚里热气腾腾,粥场上饥民排队,做工的按人往饥民碗里瓢里舀粥,衙役们巡逻维持次序。

林瑜琪和丫鬟女扮男装进了粥场,东张西望走向粥棚。

衙役过来吩咐:“领粥的排队,不许插队!”

林瑜琪和丫鬟连忙离开粥棚。

丫鬟笑着小声说:“小姐,你这身打扮,真像一个美男子,衙役却把你当成了乞丐!”

林瑜琪说:“衙役看走眼了嘛!”她低声吩咐:“桃红,等会儿乞丐县官来视察粥场,你留个神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

丫鬟说:“谁晓得他什么时候来视察,怎么留神啊?”

林瑜琪说:“傻丫头!钦差出朝,地动山摇;县官出衙,鸣锣开道嘛!”

林瑜琪和桃红张望着,林瑜琪自言自语:“怎么还没见鸣锣开道的呀?”

张全一带着傅义,青衣小帽,微服视察,和林瑜琪擦肩而过。林瑜琪仰着头四面张望,张全一扭头望望林瑜琪,一脸疑惑。张全一心里说:“此人长相好像林琪儿,可惜是个男子!”

傅义说:“老爷,你怎么了?”

张全一朝前面的林瑜琪努努嘴:“看见他,我,唉!不说啦不说啦。”

傅义望望林琪儿:“一个美男子。老爷认识?”

张全一说:“有些面熟。”

傅义说:“属下把他叫来问问。”

张全一说:“不必啦!”心里感叹,人死如灯灭。林琪儿死了几年,不会显灵啦!

张全一领着傅义走向粥棚,衙役过来阻拦,忽然一怔,笑着点头哈腰。张全一走到粥桶边上,傅义在舀粥的耳边嘀咕一句,舀粥的把勺子递给张全一。张全一把勺子在粥桶里使劲搅搅,觉得粥很稠,满意地点点头。

林瑜琪和丫鬟桃红,远远看着张全一和傅义搅粥,有些疑惑。

丫鬟低声说:“小姐,两个穿着普通的人,竟然靠在粥桶边搅粥,衙役也不阻拦。”

林瑜琪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是个土财主,捐钱赈灾,亲自来看看钱花的是不是地方。”

张全一搅罢粥,领着傅义走了。

林瑜琪望着张全一的背影忽有所思。她肚里叫:“那人的身影举动多像张全一呀!可惜,他是个土财主!”她又四面张望一阵,失望地说:“桃红,我们回吧。看来这个乞丐县官,还不如那个土财主,他不会来了。”四

皇宫后殿,元顺帝饮酒观看“十六天魔舞”,看得高兴,他居然进入舞场和美女共舞。一群美女围着他舞蹈,他一会儿搂抱这名美女亲一亲,一会儿搂抱那名美女亲一亲,美女们乐得嘻嘻哈哈笑着,他兴奋得哈哈大笑。

太监进殿,站到边上看着,欲言又止。

许有壬进殿看到眼前景象脸色铁沉。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幕幕惨景:

大路上,天昏地暗,逃荒要饭的难民,扶老携幼,悲悲切切,成群结队走着;遍野苍凉,饿殍横陈,新坟座座,孝妇哭号;粥场的饥民,拥挤不堪,喝着粥流着泪……

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皇帝却寻欢作乐,丑态百出,美女嬉戏,乌烟瘴气。

许有壬忍不住大喊:“皇上!”

元顺帝一惊,美女们一怔,鼓乐停声,一片寂静。

许有壬哭声哭气:“皇上!如今天灾人祸蔓延全国,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已出现‘父子相食’的悲剧,再不赈灾,势必天下大乱啊!”说着呈上奏章。

元顺帝玩得正在兴头上,对奏章看也不看,扔到旁边案子上,没好气地说:“这点小事也来打搅朕!”

许有壬说:“此事非同小可。赈灾要动用国库,可皇帝不上朝,谁敢做主?”

元顺帝不耐烦地说:“不是有脱脱丞相么,他怎么就不做主!”

许有壬说:“脱脱丞相,已经辞……”

元顺帝发怒了:“他辞什么?他敢推辞,到时候天下大乱,他难辞其咎,朕就拿他是问!”

许有壬哭笑不得,暗想:皇帝玩乐,已经玩昏了头脑,竟然忘记脱脱已经辞相。

元顺帝见许有壬站着不动,脸一沉:“怎么还不去呀?”

许有壬马上随机应变禀奏:“就是找脱脱丞相,赈灾动用国库大事,也需皇上下旨啊。”

元顺帝吩咐:“去!传朕口谕,一切大事由脱脱丞相裁决,休再找朕!”

许有壬躬身一揖:“臣遵旨。”转身就往脱脱相府赶去。

脱脱相府的书房里,脱脱脸色抑郁,看着一份奏章,惊恐地站了起来。他虽然辞相,赋闲在家,可下面州县的奏章,还是老往他这里送,搅得他无法养病。

恰在这时,许有壬一步跨进来,笑着说:“丞相,你好悠闲啊!竟然叫手下挡驾不会客,下官只好闯进来了。”

脱脱说:“许相来得正好,这是台州知州的紧急奏章,奏报天灾人祸横行,逆贼方国珍已经起事造反,请我转呈皇上。我已经辞相,草民一个,只好请你转呈。”

许有壬说:“皇上已经让你复相啦!”

脱脱说:“许相在开玩笑吧!”

许有壬说:“皇上叫下官来传圣谕,一切大事由脱脱丞相裁决!”

脱脱说:“我现在有恙在身,力不从心啦。”

许有壬说:“丞相,不要推辞啦。如今灾情蔓延,民不聊生,丞相理应出来主持大计,挽狂澜于既倒哇!”

脱脱吩咐:“好吧,马上批复各地告急文书,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五

元顺帝寝宫里,烟雾缭绕,朦朦胧胧。元顺帝在两名美女服侍下沐浴,他们赤身裸体,若隐若现,嘻嘻哈哈,浪声浪气。

太监进来离老远就喊:“皇上!哈麻哈大人到了。”

元顺帝说:“宣!”

太监向外高唱:“皇上有旨——,宣哈大人觐见——!”

元顺帝穿着睡衣过来坐到龙椅上。

哈麻一溜小跑进来,跪倒叩头:“臣哈麻叩见皇上!”

元顺帝说:“平身,赐座!”

哈麻坐下:“皇上,您夤夜召见微臣……”

元顺帝说:“是这,朕蛰居宫中,有些烦闷。爱卿脑瓜子灵,召你来给朕想个法子。”

哈麻说:“皇上,这个微臣已经想到。派人正在宫外的海子新造一艘龙船,到时候皇上在龙船上生活起居,别有一番风韵。”

元顺帝哈哈一笑:“哎呀!爱卿与朕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哈麻说:“做臣子的,就是要想皇上所想嘛!不知臣进献的大喜乐如何?”

元顺帝说:“很好!朕从来没有如此快活!”

哈麻说:“当年曹孟德有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皇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应当及时行乐。何况,大喜乐秘术,还是一种仙术。当年,黄帝一日御七十二女而登仙嘛!”

元顺帝说:“宫中妃子不少,可朕已经司空见惯,有些发腻不感兴趣了。”

哈麻说:“这个好办,选妃呀!”

元顺帝说:“嗯!爱卿即刻去办吧,只是又要劳累你了。”

哈麻说:“只要皇上开心,臣虽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还怕劳累么?只是臣需要一个帮手,还须皇上恩准。”

元顺帝说:“好吧,给你派个帮手,人选你可推荐。”

哈麻说:“皇上,臣闻屠禄曾经担任辽东懿州知州,政绩显赫,有口皆碑。现在他正负责建造龙船,虽是臣的内弟,可古人云:‘举贤不避仇,任能不避亲’。臣特推荐他为殿中侍御史,掌管宫中事务,协助臣在全国选妃。”

元顺帝说:“准奏。”

哈麻马上叩头:“臣代屠禄谢主隆恩!”六

博陵县原野,晴空万里,烈日炎炎。遍地禾苗,叶子放蔫。一条大渠,清水淌流。李画儿和几名姑娘挥舞挖锄,扒开渠口,引水浇地,忙碌不迭。

王媒婆慌慌张张跑来,气喘吁吁喊:“画儿,画儿!”李画儿和姑娘们停住挖锄。

李画儿问:“什么事啊,王媒婆?”

王媒婆说:“出大事啦,你们还在这干农活!”

李画儿着急地说:“什么大事,快说!”

王媒婆说:“给我端碗水喝!”

李画儿端碗水递给王媒婆:“究竟啥事,快说呀!真是急死人!”

王媒婆喝几口水,神秘地说:“你们的事。我刚从城里回来,听说皇上正在选美,要把你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抓进皇宫啊!”

李画儿问:“你说的当真?”

王媒婆说:“老身还骗你们不成!”

王媒婆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告示:“你们看,这是老身悄悄从一面墙上揭下来的。”

李画儿和几名姑娘瞅瞅,都摇摇头:“我们不识字啊,认不得。”

林少坤走过来,王媒婆连忙向他招手:“林员外,你来看看!”

林少坤过来看看告示:“哎呀!老夫也是听说皇上选美,正要进城看个究竟,看来果有其事啊!”

李画儿和姑娘们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哪?”

王媒婆哈哈笑着说:“你们咋不找老身啊!”

李画儿恍然大悟:“王妈妈,你给拿个主意吧!”

王媒婆神秘地说:“趁着给皇上选美的人还没到,你们赶快嫁出去!”

林少坤叫起来:“说得轻巧。这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啦,她们怎么嫁出去呀?”

王媒婆哈哈笑着说:“林员外,你是贵人多忘事,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吧!”

李画儿红着脸,羞涩地说:“王妈妈,你就给我们,保,保媒吧!”

林少坤说:“王妈妈原来是媒妁呀,失敬,失敬!”七

博陵县衙后堂,张全一来回踱步,边走边自言自语:“朝廷选美的圣谕,闹得人心惶惶。可眼下正在抗旱保苗救庄稼,真是火上浇油哇!”

傅义进来禀报:“老爷,钦差大臣到!”

钦差大臣屠禄带着几名随从,气势汹汹进了县衙。张全一迎上来,见是屠禄,不由眉头紧皱。

屠禄哈哈一笑:“张知县,没想到吧,这次选美,本钦差又来你县督办!”

张全一极不情愿地说:“钦差大人,请!”

张全一陪屠禄一行进入花厅,傅义端上茶来。

屠禄说:“听说张知县清廉,连个丫鬟侍女都没有,果然名不虚传啦!”

张全一说:“下官两袖清风是分内之事嘛!再说,博陵县连年干旱,庄稼歉收,下官更应吃苦喽,因此,下官把原来的侍女都辞退了!”

屠禄说:“好啦,不说这些了!你这里选美进展如何,选了多少美人?让本钦差先睹为快!”

张全一说:“现在全县上下与旱魃抗争,尚未选到美人。”

屠禄把桌子一拍,怒吼:“好你个昏官!竟敢违抗圣谕!限你十日之内,选取美女千名,否则,拿你是问!”

张全一问:“圣谕上说一个县选美十名,你怎么要一千名啦?”

屠禄哈哈一笑:“你先给我选一千名,到时候我再百里挑一嘛!”

张全一说:“你怎么不遵圣谕,政出多门。”

屠禄说:“本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你敢违抗!我们十日以后见。”说着,带着校尉气势汹汹而去。

张全一望着屠禄的背影一片茫然。他在心中大叫:“皇上,这样下去,中兴大元无望啊!”八

宫苑的海子(蒙语:湖)上,游动着一艘巨大的龙船。船上建造殿宇,五彩金妆。船桨绘制成龙爪,能够自动拨水,龙首龙尾皆动,整个龙船犹如活的一般。

龙船上放置宫漏,通过水力上下运动,玉女像自然浮出水面,船上的金甲神按时敲钟,钟响时,船上放置的凤凰、狮子自动飞舞应和。

元顺帝站在船头,看着活灵活现的龙船哈哈大笑,对身旁的哈麻夸奖:“爱卿所造龙船,真乃巧夺天工!”

哈麻谦虚地说:“皇上过奖了!”

哈麻把手举起拍了拍,从龙船殿宇里飘出两队羽衣霓裳的美女,边歌边舞。

元顺帝看得喜笑颜开,忍不住进去和美女们一同舞蹈。跳到尽兴处,他向哈麻招招手:“爱卿,来吧!一起同舞。”

哈麻躬身一揖,推迟说:“臣位卑职微,不敢与皇上同舞!”

元顺帝笑着说:“好吧,朕封你为中书左丞相,位居一品,可以与朕共舞了吧!”

哈麻立即匍匐在地叩首谢恩:“谢主隆恩!”

哈麻爬起来和元顺帝一起舞蹈。他向元顺帝身边一名美女使个眼色,那名风流美女会意倒进了元顺帝怀里。元顺帝抱住这名美女狂吻起来,美女撒着娇呻吟着、忸怩着,越发挑逗得元顺帝不能自已,双手抱起这名美女进入船中的殿宇。九

林少坤家卧室里,林瑜琪为林夫人捏肩拿背。

林夫人笑着说:“我的瑜琪真孝顺,捏拿一会儿,娘就轻松多啦!”

突然,外面传来林少坤的急促喊声:“夫人,夫人!”

林夫人出来说:“瑜琪正在给我捏肩拿背,啥事啊?”

林少坤惊慌地是说:“不好啦!”

林夫人问:“啥事把你慌的,遇见强盗啦?”

林少坤说:“比强盗厉害呀!听说钦差大臣到了博陵县,要知县十日内选一千名美女呀!”

林夫人说:“朝廷选美是常事,你慌什么?”

林少坤说:“你忘了我家瑜琪啦,长得仙女似的,这回怕是在劫难逃哇!”

林夫人惊慌起来:“这可怎么办哪?”

林少坤说:“我倒有个主意,赶快找个女婿,把女儿嫁出去!”

林夫人催促:“赶快请王媒婆来呀!”

林少坤说:“请王媒婆怕来不及了!”

林夫人说:“老东西,你说咋办?”

林少坤说:“现在城里都在拉郎配,我们乡间光棍多,怕发生哄抢,都把没出阁的女子关进一间黑屋子里,让那些光棍们进去摸,摸着谁是谁,听天由命!”

老伴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愿我女儿命好,被一个好女婿摸着!”

林少坤向隔壁喊:“瑜琪,你出来!”

林瑜琪隔着墙大声说:“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爹,娘!我谁也不嫁,哪儿也不去!”

林少坤说:“傻孩子,你想选美进皇宫啊!进了皇宫,可是与世隔绝,掉进苦海喽!”

林瑜琪依然隔着墙大声说:“我更不去啦!”

林少坤说:“到时候怕是由不得你啦!”

林瑜琪仍然隔着墙大声说:“大不了一死嘛!我宁死也不出这个门!”

林夫人哭起来:“孩子,你,你要听话呀!”十

枯井村李家祠堂的一栋厢房,窗户全用绵纸糊着,不时从里面传出姑娘们的哭声。

祠堂外一边站着姑娘们的父母,一边站着一群光棍,老的四五十岁,少的十七八岁。

族长是位白胡子老汉,他捋了一下胡子,说:“老少爷们都听着!祠堂的这栋厢房,关着全村五十个没出阁的女子,有十六七的年轻姑娘,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姑娘。你们进去,拉住谁就是谁,全凭手气,不准反悔!”

李老汉走了过来:“族长,自古以来,男女婚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他们布袋里买蒸馍,自己摸咋行啊!”

族长说:“村里只有一个王媒婆,姑娘却有几十个,来不及做媒喽!咦,你家画儿呢,准备让朝廷选美呀!”

李老汉说:“我已经请王媒婆为我家画儿做媒去了。老族长,我还是劝你等一等吧!”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汉过来说:“李大哥,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啊,你家画儿有王媒婆保媒。我们呢?等王媒婆回来,说不定早被朝廷选美选走喽!”

一位白毛蓬蓬的老妪喊:“族长,你就下令开始吧!”

族长指挥光棍:“排成一队!”然后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一个一个进去摸!记住,摸到谁是谁!”十一

博陵县大街上的一些门庭,张灯结彩,鸣炮奏乐,喜气洋洋,正在拜花堂。

大街上闹哄哄乱攘攘的。一些老汉老奶奶、大爹大婶见了年轻男子就拉,没被拉住的年轻男子吓得乱跑。

一对老年夫妇边追边喊:“站住!”

李老汉和王媒婆急急忙忙走过来,一名年轻男子朝李老汉他们跑过来,那对老年夫妇冲李老汉喊:“老哥,拦住他!”

李老汉一把抓住跑过来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哀求:“大伯,你放了我吧!他们这是在拉郎配,我家里已经有了妻子儿女,再娶一房养活不起呀!”

李老汉哈哈一笑:“我还以为他们在抓贼呢!”

那对老年夫妇追过来,李老汉已经把年轻男子放跑了。

那老头抱怨:“你怎么把我的女婿放跑了哇!”

李老汉说:“人家已经有妻室了嘛。再说你们这样做也不对,缺乏媒妁之言啦!”

王媒婆说:“老伯,若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女儿保媒。”

那老头苦笑一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些!”

王媒婆不高兴地拉了一把李老汉:“走吧!”

那老头左右瞅瞅,见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把老伴拉到街边商量:“年轻男子都拉去了,没拉的也跑了,咋办?”

老伴说:“是啊,咋办?”

那老头瞅了一眼走去的李老汉:“拉不到年轻的拉个老的怎么样?”

老伴没好气地说:“亏你说得出口,他多大,我们姑娘多大?”

那老头叫:“哎呀!虽是老夫少妻,也比抓进皇宫里强啊!”

老伴点点头,老头追过去一把抓住李老汉:“走,跟我走!”

李老汉问:“你要干什么?”

老头说:“你放跑了我的女婿,你就得给我当女婿!”

王媒婆哈哈笑起来:“你们是想女婿想疯了吧!他的女儿跟你们的女儿都一般大了,还能给你们当女婿?”

老头恳求说:“媒婆,我的女儿要是进了皇宫,就永远见不着啦!你就行行好,帮我们保这个媒吧!”

老伴赶过来,对王媒婆哀求:“我们求你啦!”

老年夫妇说着给王媒婆跪下了。

王媒婆急得直搓手:“这,这,我正要到县衙给李老汉的女儿做媒呢,你们却……唉!”

老头说:“我不管那么多,他放走了我的女婿,就得给我当女婿!”

李老汉说:“老哥,你不是胡搅蛮缠嘛!再说,男女婚配得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嘛!”

老头说:“不甜的瓜也比没有瓜强!”

老头站起来抓住李老汉:“跟我走吧!”

李老汉嚷:“你放手!”

两个老汉争执着,撕抓着。

忽然传来一声锣响,张全一带着衙役过来了。前面的衙役抬着两面大锣,鸣锣开道。

李老汉说:“再不放手,我就拉你去见官啦!”

老年夫妇只好放手,悻悻地走了。

张全一从轿帘里看到回避在路边的李老汉和王媒婆,忙喊:“停轿!”

轿子停下,张全一出来喊:“李大伯!”

李老汉连忙过来施礼:“草民叩见县太爷!”

王媒婆也过来施礼:“民妇叩见县太爷!”

张全一问:“你们进城有何贵干呀?”

李老汉向王媒婆望望,示意她说。

王媒婆说:“县太爷,民妇来给你道喜呀!”

张全一笑笑:“喜从何来呀?”

王媒婆左右瞅瞅,苦笑一声:“县太爷,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张全一说:“好吧,打道回衙。”

傅义提醒张全一:“老爷,不视察了?”

张全一说:“今日已经察看了县城的几条街,明日再察看吧!”

李老汉说:“王妈妈,县太爷我已经给你引见了,我就不到场喽!”十二

李家祠堂拉女配的男男女女,站满了祠堂的大院。

族长宣布:“各位新郎拉着自己的新娘,回家拜堂成亲吧!”

一对接一对的男女,相继出了祠堂。还有两对男女,却相互拉扯着,吵吵嚷嚷不愿离去。他们的父母站在旁边调解着。

一名青年男子对一名老年男子嚷:“你松手!她是我的妻子!”

一名青年女子对老年男子哀求:“大伯,你就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呀!”

老年男子问青年男子:“你对她好,为什么不拉她呀?”

青年男子叫苦:“屋子昏暗看不见嘛!”

老年男子说:“我怎么就能看见啦!可见你是嫌你拉了个老姑娘,想要我拉的年轻娇妻!”

老年女子紧紧抓住青年男子:“夫君,我们走吧!中午还要拜堂成亲哩!”

青年男子吼叫:“谁跟你拜堂成亲!我要的是她!”

老年男子发出一串冷笑:“嘿嘿嘿嘿!她是我亲手拉的,想从我手中夺走,没门!”

老年男子的老父亲,用拐棍指指天:“这是天意!你们不能违抗!走,回家拜堂吧!”

青年女子母亲,一把拦住:“你的儿子比我男人年纪还大,能给我当女婿吗?老天爷绝不会这样安排!”

老年男子老父亲,用拐棍捣捣地:“你们再这样不讲理,我们就去见官!”

青年女子母亲说:“见官就见官!谁怕谁呀!”

族长劝解:“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劝你们还是拉着自己的新娘回家拜堂吧!”

青年男子说:“他不还我的妻子,我就要跟他见官!”

老年男子说:“好!咱们就对簿公堂,难道县太爷还帮你抢夺我的老婆!”十三

博陵县衙后堂,张全一望着墙上悬挂的拂尘,陷入沉思。他自言自语:“师父说拂尘既可打扫人间尘埃,也可打扫心中尘埃。心中的尘埃我自会打扫,人间的尘埃如何打扫呢?”

傅义领着王媒婆进来:“老爷,王媒婆来啦。”说着退了出去。

王媒婆抖手万福:“拜见县太爷!”

张全一说:“免礼,坐吧!”

张全一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王媒婆盘脚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

王媒婆笑着说:“县太爷,我就开门见山说吧,今天我是受李老汉之托,给你提亲来啦!”

张全一说:“给本县提什么亲?”

王媒婆果然一嘴舌头满口油,说出话来连珠炮似的:“县太爷,李老汉的女儿李画儿,正是二八芳龄,李老汉托我保媒,把她嫁给你,不是攀高枝,为的是报恩。我说的这个李画儿,你是知道的,那可是博陵县百里挑一的美人,要不咋叫画儿呢!画儿不光容貌好,人品也好,在家孝敬父母,嫁过来一定孝敬公婆。在家尊重兄弟,嫁过来一定尊重丈夫。”

张全一说:“你说画儿好,本县很敬慕。可我已经是有妇之夫的人啦!”

王媒婆叫:“哎哟,我的县太爷!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你是县太爷,娶她十个八个姑娘做小,还在话下!”

张全一说:“本县是个穷官,养活不了那多妻妾呀!”

王媒婆叫着:“县太爷,我知道你救过她,可救人要救到底,你总不能看着她被选进皇宫,再也见不着爹娘吧!”

张全一为难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修渠工地上,傅义直愣愣地看着李画儿的情景,不由停住步点点头,嗯,这倒是天生的一对!他扭头向门外喊:“傅义!”

傅义应声进来:“老爷!”

张全一笑着说:“恭喜你呀!”

傅义莫名其妙:“小人有啥喜事啊,老爷取笑了!”

张全一说:“你的终身大事。王媒婆来给你保媒,把李画儿嫁给你!”

王媒婆被闹得云天雾地,愣愣地望着张全一。

张全一哈哈笑着说:“王媒婆,傅义是本县的录事,尚未婚配,和李画儿倒是一对!”

王媒婆反应过来,呵呵笑着说:“傅相公和画儿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生一双哩!”十四

就在王媒婆给傅义保媒的时候,林少坤进了博陵县玄武观。住持张云庵正在丹房打坐修炼,一名道人进来,轻声说:“住持,林员外拜见!”

张云庵睁开眼睛:“请!”

林少坤进来拱手施礼:“拜见仙师!”

张云庵坐在蒲团上拱手还礼:“施主请坐!”

林少坤向外面招招手,两名家丁抬进一个礼盒,打开是一盒白花花的银子。

林少坤笑着说:“仙师,这二百两银子是凡夫进的香火钱,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张云庵感激说:“施主,你对本观关怀备至啊!”

林少坤说:“仙师,你一直为凡夫排忧解难,今日我又要麻烦你呀!”

张云庵说:“眼下朝廷选美,施主是不是为令嫒的事啊!”

林少坤惊叫:“哎呀,仙师真是能掐会算!现在城乡都在拉郎配婚,可凡夫的小女就是不愿。还请仙师给指点迷津!”

张云庵说:“贫道的弟子博陵县知县张全一,字君实,祖籍辽东懿州,现在尚无妻室,你们可谓门当户对。贫道再为你修书一封,你把女儿嫁给张全一,自然可以躲过这一劫。”十五

林少坤拿着张云庵的书信,兴颠颠地跑到博陵县衙,张全一正在审案。林少坤忽然笑笑摇摇头,怪自己高兴迷了,自己怎么能直接找县太爷呢,得找王媒婆保媒呀!他暗笑自己莽撞,转身出了县衙。

博陵县衙,青年男子和老年男子、青年女子和老年女子,两人一对,双双扎跪大堂。

张全一正襟危坐,他的背后是潮水红日壁画,头上悬挂“明镜高悬”的黑漆描金大匾,前面三尺法案,上面放着醒木、火签、文房四宝。案头坐着录事傅义。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列两厢。

张全一问:“你们谁是原告?”

四人齐声回答:“我是原告!”

张全一问:“你们谁告谁呀?”

四人互相指着:“我告他!”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都给本县住口!从来没见过你们如此告状,原告、被告不分。这样吧,你们跪成一排轮流说话。”

四人跪成一排。

张全一指着老年男子:“从你这边开始说。”

老年男子说:“大老爷,小人冤啊!刚抓到手的老婆,有人要来抢夺!”

张全一说:“你说明白些!”

老年男子指着青年女子说:“现在大街上是拉郎配,我们村上是拉女配。把女子们关到一间黑屋里,我们男人进去拉,拉到谁是谁。我就拉到了她!”他又指着青年男子愤恨地说:“可他拉到了一个老姑娘,不回去拜堂成亲,却要来抢夺我的年轻妻子!”

张全一指着青年男子:“你说吧!”

青年男子指着青年女子说:“我和她自幼青梅竹马相亲相爱,本来我们要请人做媒娶她的,没想到族长却把女子们关到一间黑屋子里,让大家进去拉,实在荒唐!”青年男子指着老年男子愤怒地说:“我要他还我的爱妻!”

张全一指着青年女子:“你说吧!”

青年女子指着青年男子哭诉:“他说的句句属实。大老爷,你可要给小女子做主哇!”

张全一指着老年女子:“你说吧!”

老年女子说:“我是听天由命!”她指着青年男子:“本来,他已经拉住了我,可他却反悔。大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哇,你总不能忍心看着我被选进皇宫吧!”她的话引起衙役们一阵窃笑。

张全一说:“你们都说完了!”他示意傅义:“让他们画押吧!”

傅义把记录他们的供词,拿过去叫四人画押。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这个案子简单明了,本县宣判如下!”他指着青年女子喝道:“你一个未婚女子,竟敢违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私定终身,有伤风化。而且,族长已经规定拉女配,你就应该跟着拉你的男人回去成亲,你却又挑逗你私定终身的男子来无理取闹。看来,不严惩尔等荡妇,不足以平民愤正风气,来呀!暂且把她收监,待查明她的其他犯罪事实,一并判决!”

青年女子呼喊着:“大老爷,我冤枉啊!”

两名衙役如狼似虎般把青年女子拖了下去。

张全一指着老年女子:“你五十多岁尚未出阁,足见你恪守妇道,为本县少有的贞节烈女。来呀,赏你五两银子,跟你的夫婿回家过日子吧!”

傅义拿来五两银子交给老年女子。

老年女子拉着青年男子要走,青年男子挣脱她:“大老爷,我不能跟她过日子!”

张全一笑着说:“呵呵!你不跟人家过日子,为何拉人家呀?”

青年男子说:“大老爷,小人有个请求,你答应了,小人就跟她过日子。”

张全一点点头:“说吧,什么请求?”

青年男子哭着说:“我请求把我心爱的人儿放了,都是我连累了她呀!”

张全一哈哈大笑:“你以为公堂断案是儿戏!下去吧!”

青年男子大叫:“不!大老爷要是不答应,小人愿陪着心爱的人儿一起坐牢!”

张全一说:“好吧!本县就成全你这个违反族规,有伤风化的浪荡公子!”

两名衙役过来拖青年男子,青年男子袖子一甩:“我自己会走!”跟着衙役下去了。

老年女子说:“大老爷,你把我的男人抓起来了,我跟谁过日子啊?”

张全一长叹一声:“唉!你们两个也怪可怜,一个拉了个荡妇,一个跟了个浪子。你们俩商议商议怎么办吧!”

老年男子和老年女子,嘀嘀咕咕商议起来。十六

林少坤在枯井村上下转悠,寻找王媒婆。没想到王媒婆在李画儿家,正和李老汉夫妇坐在一起交谈。

王媒婆笑着说:“老身这个媒总算保下来啦!”

李老汉问:“恩神答应了?”

王媒婆说:“不是你们的恩神县太爷,是县太爷手下的傅义傅相公。”

李老汉夫妇一怔,里屋传来李画儿的声音:“除了恩神我谁也不嫁!”

王媒婆叫起来:“哎哟,我的姑奶奶!现在啥时候了,你还要攀高枝啊!人家傅相公一表人才,人又年轻,哪一点配不上你!”

里屋传来李画儿的声音:“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王媒婆说:“实话给你说吧,你们的恩神县太爷已经有了妻室。老身劝他纳你为妾,他坚辞不纳。还是你们的恩神提出,把你嫁给傅相公的。”

里屋传来李画儿的哭声。

林少坤一步跨进门来,大叫:“哎呀!王妈妈,你叫我好找!”

王媒婆笑着说:“林员外也请老身做媒呀!”

林少坤说:“王妈妈,我们借个地方说话。”十七

博陵县大堂,张全一问老年男子和老年女子:“你们商议得怎么样了哇?”

老年男子说:“大老爷,我们商量好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那两个男女也不是好东西,不可能跟我们好好过日子。”他指着老年女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和她倒也般配,还是我俩在一起过日子吧!”

张全一指着老年女子:“你呢,愿意不愿意呀?”

老年女子羞涩地说:“奴家愿意。”

张全一笑着说:“好吧!本县就给你俩做主,从今日起结为夫妻!”

老年男子和老年女子,异口同声:“谢大老爷!”

老年女子掏出五两银子呈上:“大老爷,你对奴家如此关照,奴家不能要你的银子。”

张全一说:“哎!这几两银子就算本县给你们送的贺礼吧!退堂!”

王媒婆走到博陵县衙门口,正遇着老年男子和老年女子并肩出来。

老年男子说:“王妈妈,你也来打官司啊!”

王媒婆笑笑:“你看老身像是被男子争夺的人吗?”

老年男子明白王媒婆话里含义,讪讪一笑拉着老年女子走了。

张全一正在县衙后堂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叹息:“天道不公啊,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俩幸亏遇到本县,否则遗恨千秋哇!”

傅义悄然进来:“老爷,王媒婆求见!”

张全一说:“快请!”

傅义出去领进了王媒婆。

张全一说:“王妈妈,本县正要请你来呢!”

王媒婆说:“哎呀,县太爷好耳风!老身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

张全一说:“你什么来意呀?”

王媒婆笑着说:“县太爷大喜呀!博陵县首富林少坤有个女儿,相中你了,特叫老身来保媒。”

张全一说:“唉!又是这,本县不是早给你说了嘛,本县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不想纳妾!往后,你就不要再给本县提亲啦!”

王媒婆说:“那你找老身……”

张全一向傅义示意:“去,领他们进来!”

张全一扭头对王媒婆说:“本县这里有两个人,想请你做媒。”

王媒婆问:“谁呀?”

傅义领着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进来。他俩双双跪下:“叩见大老爷!”

张全一叹息说:“叫你们受委屈了。”

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说:“大老爷,只要不把我们分开,就是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张全一说:“难得你们如此挚爱真情。本县如不委屈你们一下,这个案子就不好断喽!”

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说:“多谢大老爷用心良苦!”

张全一说:“好啦,你们起来吧,看谁来了?”

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起来看见王媒婆:“王妈妈!”

张全一说:“这是天意,王妈妈不请自来,要为你们做媒呀!”

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扑通”给张全一跪下,哭着叩头:“大老爷,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不忘啊!”

张全一笑着说:“君子成人之美嘛,起来,快回去拜堂成亲吧!”

青年男子破涕为笑:“我们拜堂的时候,一定请大老爷去喝喜酒!”十八

林少坤家的画堂,雕梁画栋,隔扇上镌刻着花鸟虫鱼,里面悬挂着名家字画,一派富丽典雅景象。

林少坤夫妇坐着,女儿林瑜琪在背后站着,两只手分别轻轻捶着他们的一个肩膀。

林少坤说:“瑜琪呀,你这个也不嫁,那个也不嫁,就不怕把你选进皇宫啊!”

林瑜琪说:“女儿不怕,到时候无非一个死嘛!”

林少坤夫人说:“又说傻话!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天之常理,人之常情。你总得挑选一个嘛!”

林瑜琪说:“爹,娘!女儿除了他,谁都不嫁!”

林少坤问:“他是谁呀?”

林瑜琪说:“辽东懿州举子张全一。”

林少坤夫人说:“辽东懿州远隔千里,娘实在舍不得离开你呀!”

林少坤说:“咦!新来的县令也叫张全一,难道……”

林瑜琪说:“他的字叫张君实……”

林少坤说:“对,他的字就叫张君实。老家也是辽东懿州。”

林瑜琪哈哈一笑,接着哭起来:“张全一,我可等到你啦!”

林少坤哈哈大笑起来:“瑜琪,莫哭!我们爷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为父已经派王媒婆到县衙给你保媒去啦!”

家人进来禀报:“老爷,王媒婆来啦!”

林少坤现在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快有请!”又扭头示意林瑜琪回避。

林瑜琪刚进里屋,王媒婆进来叹口气:“林员外,老身无能啦!”

林少坤问:“怎么回事?”

王媒婆叹口气:“人家县太爷不答应。”

林少坤问:“为什么?”

王媒婆说:“县太爷说,他已经有了妻室,不想纳妾。”

林少坤说:“不对,张云庵仙师明明说他尚无妻室,怎么会有呢?”

王媒婆说:“县太爷红口白牙说他已经有了妻室,难道老身骗你不成!”

林瑜琪从里屋冲出来,王媒婆马上张口结舌:“你,你……”

林瑜琪怒视王媒婆:“你说,张全一已经有了妻室?”

王媒婆说:“是啊!是他亲口给我说的。”

林瑜琪一把抓住王媒婆的领口:“此话当真!”

王媒婆说:“老身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林瑜琪放了王媒婆,“呜”一声哭起来:“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哭着向里屋跑去。

林少坤夫妇忙喊:“瑜琪,瑜琪!”呼喊着追去。

林瑜琪跑回卧室,趴到床上大哭。她泪眼朦胧中,看到红烛明亮,卧室生辉。张全一抱着她亲吻,亲昵地说:“瑜琪,这辈子我要跟你做夫妻,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做夫妻!”她试探着说:“现在你布衣在家好说,以后你要是做了官,说不定会把我忘了。”张全一发誓:“不会!我会把你永远装在心里。”

林瑜琪哭着,悲哀地自言自语:“他亲口给我说的言犹在耳,可他已经娶了妻室!”

林少坤夫妇进来劝慰。

林少坤说:“瑜琪呀,世上的男子多着啦,张县令既然已经有了妻室,还可以嫁别人嘛!”

林瑜琪哭着说:“不嫁!不嫁!”

林少坤夫人央求:“瑜琪呀,你要真喜欢张县令,不妨降格以求,给他做个妾吧,啊?”

林瑜琪大声说:“不!不!”

林少坤说:“你这也不,那也不,难道你等着选美进皇宫啊!”

林瑜琪坐了起来,冷冷笑着说:“爹,娘,你们说对了,我就是等着选美进皇宫!”

林少坤夫人哭起来:“儿啊,进了皇宫,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啦!”

林瑜琪一头扑进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林瑜琪哭了一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娘,他都有了妻室,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进了皇宫,眼不见心不烦!”

林少坤说:“儿啊,你的心性也太高了。人家张全一是县太爷嘛,你却要给他做正妻,做偏房都不愿,这,这……”

林瑜琪说:“爹,你们也不必操心!儿进了皇宫想你们了,自然设法把你们请进去相见的。”十九

博陵县田野上李画儿和村民们正在玉米地里锄草,谈笑风生。

一位村民笑着说:“画儿唱支歌,解解乏吧!”

李画儿从脖子里取下手巾擦擦汗,唱:如今世道真荒唐呀,男女拉着配成双。拉的老公像她爹呀,拉的老婆像他娘。

锄地的人们发出一阵哄笑。恰好张全一带着傅义过来视察。张全一看到人们谈笑风生,扭头问傅义:“傅义,你和画儿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傅义笑笑:“日子定在后天。”

张全一笑着说:“好啊,到时候本县可要去喝喜酒哇!”

傅义说:“小人一定请老爷!”他望望画儿旁边的几名女子,提醒张全一:“老爷,十天的选美期限已经过去几天了,您得早着准备呀!”

张全一说:“不急,不急!”

傅义说:“再等几天,女子们都配了新郎,到哪里选美呀?”

张全一说:“朝廷要的是无夫之妇。要是女子们都成了有夫之妇就好喽!”

傅义说:“圣旨难违,到时候选不到美女怎么交差呀?”

张全一眉头皱了皱:“这个么……走,回去!”

张全一回到县衙,马上吩咐衙役:“今日人分五拨,东西南北中各去一拨,张榜选美,自愿登记。”

傅义问:“人家要是不来登记呢?”

张全一说:“你们就挨家挨户询问。”

傅义问:“人家要是还不登记呢?”

张全一说:“那你们就问他们的姑娘出阁没有,凡是待字闺中的就得登记!”二十

左一虎家密室里,灯光明亮,靠墙的紫檀古玩架上摆满珍宝玉器,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屠禄和左一虎坐在太师椅上秘密商议着。

屠禄说:“左员外,本钦差这次从京城带回一百名美女,交给你脱手。”

左一虎说:“大人,朝廷不在选美进京么,怎么水倒流哇?”

屠禄说:“你有所不知,这些美女都是皇上玩厌了,交给我姐夫哈丞相,叫他卖掉换钱的。本钦差把她们交给你脱手,每名美女只收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左一虎惊叫:“哎呀,我的钦差大老爷!现在一头驴还卖不到四两银子,一个女子就想卖五两,要的天价呀!”

屠禄说:“我一名美女还不值一头驴钱?”

左一虎说:“是啊,现在人口就是没有牲口值钱。牲口养不起还可以杀肉吃,人口养不起总不能杀着吃吧!”

屠禄说:“你还个价吧。”

左一虎说:“二两,怎么样?”

屠禄说:“你是叫本钦差白跑腿啊!实话给你说,朝廷要一两,我姐夫要一两,我呢?”

左一虎说:“好吧,再加半两。”

屠禄说:“他们都要一两,叫本钦差要半两,亏你说得出口!”

左一虎说:“大人,一个黄花闺女才三两呢,何况这些被玩腻了的!”

屠禄说:“这样吧,咱们长话短说,三两一个。成呢,我把这一百名美女交给你;不成呢,我把这一百名美女带回去另找买主。不过,你家二爷的事,我就没时间管喽!”

左一虎马上赔着笑脸:“钦差大人息怒!好吧,三两就三两,我就是亏血本,也不叫大人为难。不过,大人可要为我二弟操心啦!”

屠禄笑着说:“这就对啦!有钱大家赚嘛,过不了多久还有上千名美女交给你脱手呢!”

左一虎说:“皇上那么快都玩厌了?”

屠禄说:“皇上玩厌的是个数字,本钦差负责选美,可以加码多选嘛。一年下来,本钦差可以交给你上万名美女卖钱。”

左一虎说:“好呢,只要不亏本,我就薄利多销!”

他俩相视哈哈大笑。

屠禄笑毕问:“听说你在博陵县有几处宅子,是吧?”

左一虎说:“钦差大人住我府上吧,小人也好服侍。”

屠禄说:“不是我住。我要设个选美院,给美女们住。”

左一虎说:“哦,那就把南大街上的一处豪宅,当选美院吧!”

屠禄说:“到时候,博陵县选的一千名美女,我只带走十名,剩下的九百九十名,都交给你脱手。”

左一虎说:“据我所知,现在博陵县选美还没有进展,十天的期限快到了,他选得到一千名美女?”

屠禄脸一沉:“选不到一千名,本钦差拿张全一是问!”二十一

李老汉手里拎着一面大锣,在族长带领下在枯井村里边走边敲,边敲边喊:“乡亲们都听着,县太爷已经派人,在祠堂为朝廷张榜选美,凡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务必前去登记造册!”

李家祠堂墙上张贴着黄纸写的选美榜文,大院正中摆放着书案,上面铺着红布,傅义坐在案前,左右恭立两名衙役。

林瑜琪慌慌张张跑进祠堂,林少坤夫妇跟着追进祠堂。

林少坤边追边喊:“瑜琪!瑜琪!”

林少坤夫人哭喊:“瑜琪呀,你可要想好啊!”

林瑜琪扭头哭着说:“爹,娘,儿已经想好了!”

林少坤夫妇喊:“儿啊,你就不能……”

林瑜琪凄惨地一笑:“女儿不会那么下贱!不会给人做妾的!何况朝廷正在选美,女儿要进皇宫!”

林瑜琪走到书案旁边,对傅义说:“给我登记!”

傅义打量了一眼林琪儿,不由一愣,肚里大叫:“妈呀!真是仙女下凡呀!只说画儿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她比画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林瑜琪见傅义死眼望她,没好气地说:“给我登记!”

傅义会过意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瑜琪说:“林瑜琪。”

傅义写毕,吩咐:“在家等着吧,三天以后我们来接你。”

林少坤夫妇赶忙拥着林瑜琪出了祠堂。

屠禄骑马带着随从过来,正与林瑜琪打个照面。屠禄一惊,下意识摸摸脸上的伤痕。暗想:“林琪儿!今天撞着鬼啦!”

林瑜琪在他眼前一闪,急匆匆走了。屠禄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屠禄进了祠堂,走向书案。傅义见来了钦差大臣,连忙起身相迎:“拜见钦差大人!”

屠禄手一甩:“罢了!刚才那名女子是来祠堂登记的?”

傅义说:“是,大人。”

屠禄说:“把花名册拿来。”

傅义呈上花名册,屠禄看了看:“怎么,就这个林瑜琪一人?”

傅义说:“是。”

屠禄的随从大叫:“这个张知县!叫他选一千名女子,他才选了一名!”

屠禄哈哈大笑:“不要小看这一名,她可是千里挑一,一个顶一千个呢!”二十二

林少坤夫妇拥着林瑜琪回到家,终于忍不住抱住她大哭起来。

林瑜琪“扑通”给父母跪下:“爹,娘!你们对我的恩情,女儿来世一定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相报!”

林少坤夫妇哭着说:“我儿快快起来!”

林瑜琪却不起来:“爹,娘!女儿请求,在进皇宫之前,与张全一见上一面。”

张全一穿戴一新,在县衙后堂吩咐班头:“班头,今日傅义和李画儿拜堂成亲,本县给他们主婚去去就来,有谁来告状,请他们稍等。”

一名衙役进来:“老爷,有人求见!”

张全一回绝:“不见!就说本县给人家主婚去了。”

衙役说:“不见怕不行。来者是博陵县二富林少坤,还带着他的女儿林瑜琪。”

张全一没好气地说:“这个林少坤!上次他请人来提亲,本县不是给他说我有妻室了么?今日还来纠缠!”

林瑜琪一步跨进门:“县太爷!今天,我们不是来纠缠你,是来向你贺喜呀!”

张全一乍见林琪儿出现在面前,不由愣住了。他俩四目相对,感慨万端。

张全一惊喜地喊:“琪儿!是你!”

林瑜琪冷冷地说:“是我,特来向你祝贺呀!”

张全一叹口气:“我有什么可贺的。”

林瑜琪讥讽说:“听说你娶了妻室,不是可喜可贺吗!”

张全一恍然大悟,苦笑一声:“我是娶了妻室啊!”

林瑜琪说:“请她出来让我看看嘛!”

张全一呵呵一笑:“不用请了,她自己来了!”

林瑜琪左右瞅瞅:“人呢?”

张全一哈哈大笑:“我的妻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林瑜琪和林少坤都愣住了。

张全一眼圈红润,呼喊一声:“琪儿,我的妻室就是你呀!虽然你投河了,可你一直活在我心里,我还能娶别人为妻么!”

林瑜琪问:“你,你说这话当真?”

张全一说:“不信你问问班头。”

班头说:“我们太爷常说,他在辽东懿州娶有妻子,叫林琪儿。”

林瑜琪哭喊一声:“全一!”扑到张全一怀里痛哭起来。张全一也是痛哭流涕。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二十三

傅义家的房子收拾一新,贴着窗花。花堂上红毡铺地,迎面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和喜联。前来贺喜的宾客满堂,笑语喧哗,热闹非常。

花轿在锣鼓吹吹打打声中,到了门前。新郎傅义过去打开轿帘,背下搭着盖头的新娘李画儿,进了新房。

司仪张罗着新人拜堂,忽然若有所思,朝新郎走过去说:“傅相公,主婚的县太爷还没来呀!”

傅义说:“麻烦你去请一下吧!”

司仪急急忙忙奔向县衙后堂,刚要进门,见张全一抱住林琪儿大哭,连忙驻足。

林瑜琪哭了一阵,挥拳捶打着张全一的胸膛:“你,你,你真傻!我爹叫王媒婆来提亲,你为什么不答应呀!”

张全一哭着说:“提亲的王媒婆,说你叫林瑜琪,我怎么能答应呀!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啊?”

林瑜琪哭着说:“我,改名是为逃避屠禄的追杀呀……”

那天屠禄带着兵丁追到辽河岸边,林琪儿愤然跳入大河,激起一团浪花,顺流而下。刚好一艘商船行驶过来,船中坐的林少坤夫妇,观看着河边的景色赞不绝口。林少坤夫人说:“都说辽东的山货好,没想到景致也好!”林少坤说:“要是景色不好,我还不带你来玩呢!”他忽然发现河中漂浮着一个人,连忙扭头喊:“船家,快救人!”

商船驶向水中的林琪儿,一名船工把她捞起来。林琪儿慢慢醒来,林少坤夫妇守在她身边。林少坤夫人问:“姑娘,你醒啦?”林琪儿感激地点点头。

林少坤夫人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琪儿望望左右,暗想:“我虽然被他们救了,可屠禄的势力太大,耳目众多,他们会不会把我送回去?”她慢慢说:“我姓林,叫琪……叫林瑜琪。”

林少坤夫人问:“你家住哪里,怎么落水了呀?”

林琪儿哭诉:“我家住辽河边上,昨夜胡子进了我们村,杀死了我的父母兄弟,要抢我上山做压寨夫人,我逃到河边,走投无路才投水的呀!”

林少坤夫人可怜地说:“看来你是无家可归呀?”

林琪儿流着泪说:“大伯大娘,你们不该救我呀,我回去是死,流落外乡也是死啊!”

林少坤夫人陪着流泪:“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望了望林少坤,“老头子!我们无儿无女,干脆收她当个女儿,你看……”

林少坤哈哈笑着说:“你要收她当女儿,就收下吧!”

林少坤夫人问:“你的意思呢?”

林少坤笑着说:“在我们家里,啥事不是你说了算嘛!”

林少坤夫人说:“别的事,我可以说了算。唯独这儿女的事,还得你愿意。”

林少坤笑着说:“好!只要你愿意我就愿意。行了吧,我的夫人!”

林琪儿爬起来就给林少坤夫妇磕头:“爹!娘!”

林少坤夫妇答应着:“哎!”喜得热泪哗哗。

林琪儿哭诉到这儿,说:“你家有妻室,咋不早说呀!”

张全一哭着说:“我不是一直说家有妻室嘛!”

林琪儿哭着说:“你咋不早说你的妻子叫林琪儿啊!”

张全一哭着说:“我,我现在说难道晚了?”

林琪儿哭着说:“晚啦!晚啦呀!”

林琪儿倒进张全一怀里,放声大哭。

张全一慌张起来:“怎么啦,琪儿!”

林少坤叹息着说:“她,已经去登记选美啦!”

张全一扳着林琪儿摇晃着:“琪儿,你怎么这样傻呀?”

林少坤说:“她是误会你哪了,一怒之下走错一步哇!”

张全一仰天长啸:“天啦!”

第八章 劫皇车

司仪慌慌张张跑回傅义新房花堂,在傅义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傅义大惊失色:“这,这如何是好!”

李画儿站在旁边,把盖头撩起一角,见傅义吃惊的样子,忍不住问:“相公,怎么啦?”

傅义叹着气:“唉,不好说!”

李画儿催促:“你说嘛!”

傅义说:“县太爷家出大事啦!”

李画儿问:“什么大事啊?”

傅义只好说出缘由,叹气说:“县太爷怕是不能来主婚了!”

司仪说:“傅相公,县太爷不能来主婚,婚礼怎么举行哩?”

李画儿忽然把盖头一拽,凄厉地叫着:“恩神出了这大的事,我还成什么亲啦!”她转身冲出门去。

傅义追出来:“画儿!画儿!”

李画儿跑到县衙后堂门口,见里面乱成一片,不由站住了。

屋里林琪儿沾沾眼泪,又给张全一沾沾泪,凄婉地说:“全一呀!都怪我命苦,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来生……”她话没说完,又“呜”地哭起来,她哭着说“全一,你保重!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张全一和林琪儿难舍难分,他淌着泪发誓:“林琪儿,我等你,一直等到来世!”

李画儿突然冲进来,“扑通”跪到张全一面前,哭喊:“恩神!我要进皇宫陪林姐!”

张全一拉起画儿,劝慰:“画儿,你已经是有夫之妇啦,不能选美进皇宫了,好好跟傅义过日子吧。”

李画儿坚持说:“不!我没有和他拜堂成亲,不是有夫之妇!”

傅义追过来喊:“画儿!”

李画儿上去扶住林琪儿:“林姐,我们走!”

傅义上去拉画儿,画儿瞪他一眼,怒斥:“你敢拉朝廷选美的贵人,找死啊?”

班头从外面过来向张全一禀报:“太爷,钦差大人到!”

张全一示意他们回避,然后跟着班头迎了出去。二

张全一向钦差大臣屠禄拱手施礼,屠禄袖子一甩:“哼!”径自朝大堂走去,张全一只好跟去。

屠禄朝大堂上一坐:“张知县!十日的期限将到,你选的一千名美人呢?”

张全一抱歉说:“本县人口不多,女子们大都已经婚配,因此尚未选够千名美女。”

屠禄哈哈大笑:“张知县,本钦差听说,这些天你们全县上下女子们都在拉郎配,你怎么不阻止啊!”

张全一一惊,马上镇静下来,呵呵一笑:“大人,所谓拉郎配,仅是道听途说,不必当真。下官已在各处张榜登记,选美之事,明日可见分晓。”

屠禄嘿嘿一笑:“张知县,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林瑜琪,本钦差饶不了你!”

张全一狐疑着问:“林瑜琪?”

屠禄说:“就是枯井村的林瑜琪,真是貌若天仙,千里挑一。选美选了她,算救了你一命!”

张全一表情木然,内心却翻江倒海一般。心里说:“琪儿啊!难为你了!我一个堂堂知县,大老爷们,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爱妻,惭愧呀惭愧!”

屠禄吩咐:“张知县!本钦差就住到县衙,明日你务必把林瑜琪给我抬来!”三

枯井村林少坤的庭院里张灯结彩,一顶花轿停在大门口,旁边是鼓乐班子吹奏敲打。

林琪儿在绣房收拾打扮,画儿给她梳妆。绣房门外,站着的林少坤夫妇,焦虑万分。

林琪儿眼含热泪,说:“画儿,你已经有了夫婿,就不要陪我进宫了。”

李画儿含着泪说:“林姐,你还不是有了夫婿。按说,你也不应该进宫。”

林琪儿苦笑着说:“可我已经上了选美簿子,没办法啦!”

李画儿说:“上了簿子就不能更改呀?”

林琪儿说:“改不了啦,那天钦差大臣已经去验看了。”

李画儿说:“簿子上写的林瑜琪,你叫林琪儿,怕什么?”

林琪儿说:“那天,钦差大臣已经看见我了,我怕连累全一呀!”

李画儿说:“人有四相,换个人他未必认得出来。林姐,还是我替你吧!你应该留下照顾县太爷,他可是个大好人!我们村的父老乡亲已经给他送了万民伞呢!”

林琪儿说:“不!我不能为了自己害了你。”

女佣人进来说:“画儿,打扮好了吗,外面在催啦!”

李画儿说:“马上就打扮好了!去,把烫的酒端来!”

李画儿给林琪儿挽着发髻,女佣人出去端来一个条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李画儿示意女佣人退出去,然后拎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林琪儿,自己端起酒杯。

李画儿恭敬地说:“林姐,这杯饯行酒,我先敬你!”

林琪儿说:“不!还是我先敬你!我要求你办一件事。”

李画儿说:“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心尽力!”

林琪儿说:“你的夫婿在全一身边做事,要好好劝劝全一,不要等我,早点选个合适的娶一房吧!要不我死到九泉也……”她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

李画儿答应:“好吧!这事我可以办,不过县太爷你是知道的,他听不听劝,那就不好说了!”

林琪儿破涕为笑:“但愿他听劝。来,干!”

林琪儿一扬脖子,一杯苦酒落肚。画儿也干了一杯。接着,李画儿又斟两杯。

忽然,林琪儿身子摇晃了两下,瘫倒了。李画儿连忙抱起她,放到床上。然后,向门口招了招手。

林少坤夫妇进门,“扑通”给李画儿跪下,感激地说:“谢谢画儿,救了我们!”

李画儿连忙扶起林少坤夫妇:“快给我梳妆!”

林少坤过去看看林琪儿,见她呼吸均匀,睡着了一般,便放下帐子,悄悄出去了。

林少坤夫人连忙给李画儿梳妆打扮。不一会儿梳妆打扮就绪,李画儿搭上了红盖头。林少坤夫人亲自扶着她,向外走去。林少坤跟到后面送行。

外面,鼓乐吹打着,看热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李画儿的父母掺杂的人群中,泪水涟涟。

李画儿走到门口,透过红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热泪刷刷直流。李画儿的父母老泪纵横,李画儿的母亲以手掩嘴,生怕哭出声来。

李画儿上了轿子,把轿帘闪个缝,看了父母最后一眼。她的眼睛模糊了,赶紧擦擦泪,眼前清晰起来,父母白发苍苍,泪流满面。画儿止不住的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枯井村原野,前面是花轿,后面是送亲的林少坤夫妇和乡亲们,再后面是鼓乐班子,一行人吹吹打打走着。

李画儿把轿帘撩开一角,看着故乡的田野。大渠清水哗哗流淌浇灌田地,庄稼起死回生,十分茂盛。李画儿心里宽慰:“多亏恩神带领我们修渠呀,父老乡亲们不会饿死了。”三

博陵县衙大堂,钦差大臣屠禄正中大坐,张全一陪坐旁边。

屠禄喝问:“张知县,美人怎么还没抬来呀?”

张全一说:“大人,刚才衙役来报,已经起程了,过一会儿就到了。”

班头进来禀报:“启禀老爷,花轿已经抬到!”

屠禄吩咐:“抬上堂来!”

张全一说:“大人,美人上公堂不好吧?”

屠禄说:“你说抬到哪里?”

张全一说:“抬到花厅吧。”

张全一和屠禄步入花厅。屠禄伸手揭去画儿的盖头,他俩都不由一愣。

张全一的心里说:“怎么是李画儿?”

屠禄围着李画儿,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美人。

屠禄疑惑地问:“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李画儿说:“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我们在枯井村李家祠堂见过。”

屠禄眼睛一虚:“哦,你叫什么名字?”

李画儿说:“林瑜琪。”

屠禄问:“就是在李家祠堂登记的林瑜琪?”

李画儿说:“是啊!”

屠禄问:“你怎么跟我上次见的不一样啊?”

李画儿反问:“怎么不一样啊?”

屠禄说:“我上次见的那个美人,比你胖些,白些。”

李画儿凄楚地说:“大人,奴家进宫从此再也见不到父母了,这几天一直哭哭啼啼,茶饭不思,能不消瘦,一瘦三分黑,能不黑吗?”

李画儿说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到了脸上,越发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屠禄哈哈一笑:“美人,委屈你了。”他扭头吩咐随从:“抬到选美院吧!”两名随从扶着李画儿退了出去。

张全一眼睛直瞪瞪望着李画儿出去,一时莫名其妙。

屠禄喊:“张县令!”

张全一没有反应过来。

屠禄大喊:“张县令!”

张全一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大人!”

屠禄笑着讥讽:“没想到张县令还是个多情种子啊!魂灵被美人勾走了。”

张全一笑着自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屠禄说:“此女长得真跟画儿一样。”

张全一一惊,暗想:“难道屠禄认出来了?”

屠禄说:“张县令,贵县还有比得上她的美人么?”

张全一说:“已经出阁的不敢说,没有出阁的女子,下官敢说再也没有比得上她的了。”

屠禄叹口气:“看来我想再找一个像画儿一样的美人,难喽!”

张全一说:“大人的意思……”

屠禄笑着说:“本钦差也是个多情种子,可惜那美人分身无术哇!”四

枯井村林少坤家里,林琪儿趴到床上痛哭流涕。林少坤在旁边劝慰:“儿啊,此事与你无关,全是李画儿所为。”

林琪儿哭着说:“画儿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她为何要替我跳火坑啊!”

林少坤夫人解释:“县太爷对她家恩重如山,她家无以回报,才用转壶泡曼陀罗酒麻倒你,然后偷梁换柱顶替你选美。”

林琪儿哭着问:“此事全一晓得不?曼陀罗可是他从武当山带回来的呀?”

林少坤说:“听画儿说,她母亲腿被摔断,骨头接重了需要拽开重接,县太爷就给了她家一点曼陀罗麻醉,她省下一点拿到我家来的。”

林琪儿说:“全一不晓得此事就好。只是可怜画儿替我受苦,我心里难受哇!”

林少坤说:“我们以后善待画儿的父母,以此来报答画儿吧!”

就在林琪儿深感内疚的时候,屠禄又找到张全一追逼选美的事。张全一冒死陈谏:“钦差大人,下官斗胆进言,如今全国灾荒如此严重,朝廷理应赈济灾民啊!”

屠禄气呼呼地说:“赈灾是别人的事,本钦差只知道选美。张县令,看在林瑜琪的分上,本钦差再宽限十日,你务必给我选千名美女!告辞!”

张全一望着屠禄出去的身影,喊:“傅义!”

傅义进来:“老爷!”

张全一吩咐:“走!随我微服私访,视察灾民。”

傅义问:“不去选美哪?”

张全一说:“选美如沐浴可以缓,救灾如救火缓不得!”五

博陵县十字街头出现三个卖艺的,卖艺的撂地摊唱着元曲,老汉拉琴,儿女演唱,儿子围绕女儿翻着跟头。周围一群看客阵阵喝彩,铜板纷纷往场子里丢。

张全一带着傅义微服视察民情从这里路过,他摸摸身上没有带钱,只好示意傅义丢钱。

傅义苦笑一声:“老爷,在下身上也没带钱。”

左一虎的三公子,拿着一锭银子喊:“卖唱的女子,过来!”

卖唱的女子闻声过去,左三公子把一锭银子往场子一丢,喊:“此女少爷我买啦!”说着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就走。

卖艺的老汉带着儿子过来阻拦,左三公子一挥手,一帮打手上来围着老汉父子就打。

张全一大喝一声制止:“本县在此,休得猖狂!”

左三公子望望张全一,笑骂:“一个穷酸文人,还充知县。”他紧紧抓住女子,吆喝:“小的们,给我打!”一帮打手继续殴打上去解救女子的老汉父子。

张全一只好示意傅义回去叫衙役来。

被抢女子大呼救命,在场围观的人却无动于衷,有的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女子哀怜的目光望着围观的人们,大哭大叫:“好心人,救救我!”

一名和尚向身边的一高一矮两条汉子使个眼色,他们抢过去为挨打的老汉父子解围,与打手们厮打起来,一场混战在十字街头展开。

女子的哥哥腾出手来,冲过去抓住左三公子,要夺回妹子。左三公子乘其不备,一个“黑虎钻裆”踢到女子哥哥阴部。女子哥哥疼得满面乌青,大汗淋漓,瞪着眼睛怒视左三公子,仰面倒地当场毙命,死不瞑目。

女子大喊一声:“哥哥!”猛然挣脱左三公子的手,扑到哥哥身上痛哭。左三公子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拽起来就走。

和尚见状冲过去,拦住去路,喝令:“放下她!”

左三公子嘿嘿一笑:“秃驴,少管闲事!”

和尚冷笑着说:“哼哼!你抢劫民女,打死人命,贫僧就得管!”

左三公子不再言语,冷不防飞起一脚向和尚阴部踢去,和尚身子一闪被踢中大腿,和尚“蹭蹭蹭”倒退三步,尚未站稳,左三公子追过去又是一脚。和尚闪身跳开,一拳打来,左三公子闪身躲开。和尚举拳再打,左三公子用揪住的女子身体阻挡,边打边走。和尚无法接近左三公子的身子,他忽然一个旋风扫地,迅疾转到左三公子背后,朝他脊背就是一拳。左三公子转身一拳隔开,跟着一脚踢到和尚肚子上,和尚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左三公子放开女子,跳过去一脚踏向和尚胸膛,眼看和尚就要丧生,和尚鳌鱼翻身滚到一旁,跟着鱼跃而起。左三公子已经跳到面前,又是飞起一脚踢向和尚阴部,和尚身子一闪,左三公子的飞脚踢空。和尚乘着左三公子飞脚落地的当口,一个冲拳“黑虎掏心”击中左三公子心窝。

左三公子惨叫一声:“啊!”仰面倒地,口中鲜血喷出半尺高,气绝身亡。

打手头目见主子倒地,连忙示意一名打手回去报信,接着手一挥,示意打手们放开一高一低两条汉子,蜂拥过来殴打和尚。两条汉子过来解救被他们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刀砍棍击,和尚他们三个,寡不敌众,霎时头破血流。

傅义带着衙役赶到十字街,张全一接过傅义带来的官服穿上,朝街头背手一站,一声断喝:“住手!”

打斗的人们见是县太爷,马上站着不动了。

左一虎由那名打手引路赶过来,见左三公子躺在地上,扑过去干号两声:“儿啊,我的儿啊!”站起身走到张全一面前,蛮横地说:“张县令,我儿被人打死,你一定要严惩凶手!”六

县衙大堂上放着两具尸体,跪着卖艺老汉父女、和尚他们三人和一帮打手,唯独左一虎站着不跪。

张全一一拍惊堂木,对左一虎呵斥:“此乃国家法堂,你纵子行凶,还敢不跪!”衙役们跟着喊起“堂威”,左一虎只好跪下。

这起案子轰动博陵县城,人们奔走相告自发赶来看个究竟。衙门外聚集数百人,议论纷纷。

莫荫出来喊:“各位雅静,奉县太爷之命,在这里等候判决可以,但是不得大声喧哗!”

屠禄领着侍卫,由酒糟鼻带路赶来。

酒糟鼻哭声哭气说:“钦差大人,恶徒打死我家三公子,县太爷不抓恶徒,反倒把我家老爷也抓进县衙,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哇!”

屠禄气哼哼地说:“本钦差谅他张县令不敢放纵凶手!”

酒糟鼻狐假虎威吆喝民众:“闪开闪开!眼瞎呀,没看见钦差大老爷到吗?”

人们让开一条道,他们气势汹汹进去。

大堂上,张全一喝令:“下跪人等报上名来!”

卖艺老汉:“草民李老七,草民的儿子叫李川。大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卖艺女子和张全一打个照面,两人都不由一怔。张全一心里说:“她不是我在武当山见过的李灵儿么,怎么在此地卖唱?”

李灵儿哭诉:“小女子叫李灵儿,恶霸打死我哥哥,大老爷要给我们做主呀!”

和尚理直气壮说:“贫僧朱国瑞,望县太爷秉公而断!”

高个汉子说:“草民胡大海。”

矮个汉子说:“草民李文忠。”

屠禄带着侍卫进来,张全一不由一惊,连忙坐起来拱拱手:“钦差大人,本县正在断案,你先到花厅用茶……”

屠禄冷笑着说:“本钦差正要看你如何断案!”

张全一说:“这不方便吧?”

屠禄呵斥:“怎么不方便!你想徇私舞弊,惧怕本钦差监督?”

张全一只好说:“好吧,看座!”

衙役搬把椅子放到旁边,屠禄望望不坐,径直朝张全一的位子走去。

屠禄吩咐:“张县令,起来吧!”他扭头朝椅子努努嘴:“你坐到那里!”

张全一哈哈一笑:“钦差大人,下官虽然位卑职低,可这是朝廷给下官的三尺法堂,任何人不许坐到下官这个位子上!钦差大人,还是请你坐到那把椅子上吧!”

屠禄一甩袖子,极不情愿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左一虎跪着膝行到屠禄跟前,哀求:“钦差大老爷,张县令纵容凶手打死我儿,您可要为我做主哇!”

屠禄望望李老七和朱国瑞五人,喝令:“来呀!把这五名凶犯拉出去斩了!”

屠禄的侍卫上去就抓住朱国瑞他们。

张全一把惊堂木一拍,大喝:“住手!此乃本县审案的国家法堂,本县不发话,谁敢扰乱公堂!”

衙役们又喊起了“堂威”,几名侍卫只好放手。

李老七父女大呼:“冤枉!”

左一虎和打手们跟着呼叫:“冤枉!”

张全一拍着惊堂木:“你们轮流陈述,李老七先说!”

李老七把左三公子抢劫自己的女儿,打死自己的儿子经过说毕,张全一指着左一虎呵斥:“你纵子行凶,该当何罪!”

左一虎大叫:“朱国瑞打死我儿,怎么处置?”

张全一说:“按照《大元律》,杀人偿命。左三公子打死李川,本应偿命,可他已经死亡,不再追究。朱国瑞、胡大海、李文忠三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见义勇为之举,理应受到表彰。他们负伤,应由你左一虎赔偿医治。李川的丧葬费,也由你左一虎承担。你是愿打,还是愿罚?愿罚,就赔偿人家的医药费和丧葬费;愿打,就判你纵子行凶之罪收监坐牢。”

左一虎嚎叫:“朱国瑞打死我儿,就不偿命啊!”

张全一厉声说:“你儿先下手打死人,已经一命抵一命了,还要谁偿命!”

左一虎转身求屠禄:“钦差大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哇!”

屠禄只好求情:“张县令,左员外的儿子已经被打死,就不要赔偿了吧?”

张全一断然拒绝:“不可!此案由左三公子引起,左一虎理当赔偿。”

屠禄霍然站起:“张全一,你胆敢……”

张全一冷笑着说:“你是说不买你的账是吧?哼哼,本县只知秉公断案,不知徇私枉法!”

屠禄吼一声:“咱们走着瞧!”他瞪张全一一眼,拂袖而去。

左一虎吼叫:“张县令断案不公!我死了儿子又舍财,鸡飞蛋打,岂有此理呀!”

张全一怒斥:“左一虎!你敢咆哮公堂,给我掌嘴!”

衙役拿起鞋底板,过去抓住左一虎就要打嘴巴,左一虎软了:“大老爷,我愿罚。”

张全一示意傅义:“叫他画押。”

傅义把口供拿到左一虎面前,左一虎只好画押。

张全一宣布:“退堂!”

人们纷纷离去,李灵儿跑赶来,“扑通”跪到张全一面前,感激地说:“县太爷,你又救了我们!”

张全一扶起李灵儿:“你母亲呢,她怎么没来?”

李灵儿“呜”一声哭起来:“两个月前,我们的戏班子在河南信阳唱戏,没想到当地发瘟疫,我娘染病下世,戏班子的师兄弟们大都病死,我爹只好散了戏班子,带着我和哥哥,四处卖唱为生,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恶霸,打死了我哥哥!”

张全一慨叹:“唉!天灾人祸呀!”七

林少坤急匆匆赶到县衙,见衙门外站着许多人,左一虎耷拉着脑袋,由两名衙役押出来,左一虎家的打手抬着两具尸体,一个个灰溜溜地出来,李老汉父女和朱国瑞三位正气凛然走出来。

站在衙门前观看的民众一阵欢呼。欢呼声中,林少坤急急走进县衙。

县衙后堂张全一和莫荫正在说话。

莫荫说:“老爷,你今天得罪钦差,闯下大祸了。”

张全一笑笑:“本县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他奈我何?”

莫荫说:“老爷,自古官官相卫,你却官官相违,往后莫说升迁了,就是现在的位子也难保哇!”

张全一问:“有那么严重?”

莫荫说:“老爷,岂不闻有首民谣这样传唱:‘朝里没人莫做官,做官就要找靠山。层层叠叠靠上去,一直靠到皇帝前。’今日这么好的机会,靠山到了面前,你却把他撵走了。”

张全一哈哈大笑:“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徇私枉法找靠山,本县永远做不到!”

傅义进来禀报:“老爷,林员外求见!”

张全一连忙坐起来:“叫他在花厅等候。”

县衙花厅,张全一刚进门,林少坤“扑通”给他跪下:“县太爷,老朽特来请罪!”

张全一忙说:“林员外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林少坤起来:“县太爷,大祸临头哇!”

张全一扶林少坤坐下:“有话慢慢说吧。”

林少坤望望左右,张全一向送茶水的傅义挥挥手,傅义退了出去。

林少坤惊慌地说:“皇帝选美,冒名顶替,犯的是灭门大罪呀!也是老朽一时糊涂,让李画儿顶替了我家瑜琪,这可如何是好?”

张全一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李画儿被抬来,当时我还纳闷呢!”

林少坤说:“纸里包不住火,要是让朝廷查出来怎么得了!瑜琪现在也闹着再换回来,这,这……”

张全一叹息着说:“李画儿已经被抬到选美院,再去换回来已不可能了。”

林少坤着急说:“可瑜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不定她敢自己跑到选美院去换呢!”

张全一吩咐:“叫她千万不可任性!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情传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全一来回踱了几步,望望外面的天色,对林少坤说:“走!趁着天色已晚,本县过去看看。”八

林少坤家里,林琪儿哭着抱怨林夫人:“娘,都是你们自作主张!越想越让人害怕,李画儿冒名顶替,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要是被朝廷查出来,不得了哇!”

张全一和林少坤匆匆走进来,林琪儿一头扑到张全一怀里哭泣起来。

张全一宽慰她:“琪儿,莫慌!你现在先躲在家里,哪儿也莫去,更不能犯傻朝选美院跑。待我想办法化解,好吗?”

林琪儿催促:“你可要快点想办法呀!要是事情败露,我们都活不成啦!”

张全一笑着说:“我们大家都不能死,我还要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请大家喝喜酒呢!”

林琪儿破涕为笑了:“你真坏!”

张全一稳住了林琪儿,叫他们沉住气,自己到玄武观请师父指点破解之法。

玄武观门口场子上,李老七和女儿李灵儿正在卖唱,周围站着一群人听众。

李老七见张全一过来,连忙施礼:“拜见县太爷。”

张全一还礼,问:“你们为何还在这儿,不怕左一虎找岔吗?”

李老七说:“不怕,有你这个青天大老爷保护,他敢!再说,别处多是贪官污吏,我们还待不下去呢。”

张全一点点头:“哦!你们唱吧。”

李老七拉胡琴,李灵儿唱《程咬金劫王纲》:一队车子过山冈,满载箱子装银两。半路杀出程咬金,挥舞斧头劫王纲……

张全一站着听了一阵,忽然点头顿悟,嗯,劫皇车。可怎么劫呢?

张云庵在丹房打坐修炼,张全一躬身进去:“弟子拜见师父!”

张云庵睁开眼睛:“你不在县衙公干,到玄武观做甚?”

张全一请求:“师父,弟子有难,特来请师父指点迷津。”

张云庵在一张黄表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张全一。张全一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张全一醒悟,师父点化,叫我找几个帮手。可是找谁呢?他思谋着走出玄武观,门外场子上人们已经散了,他左右望望,迈步上了大路。九

大路旁边有座关帝庙,朱国瑞三人坐在破庙里,打开包裹,拿出药互相敷着药。

朱国瑞感叹:“幸亏县太爷秉公而断,否则我们哪来的钱买药,这伤口要是化脓就遭了。”

胡大海说:“国瑞兄,上了药我们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李文忠说:“舅舅,大海叔说得对,我们打死了左三公子,要是让左员外撞见就麻烦了。”

朱国瑞冷笑着说:“左员外撞见有什么了不起,有张县令呢!”

胡大海说:“张县令得罪了钦差大臣,怕是干不长喽。”

朱国瑞眉头忽然皱紧,眉心跳了几跳:“现在不能走!”

李文忠问:“为什么?”

朱国瑞指指神坛上的关羽:“关帝一生忠义,江湖上也讲‘义’字当先。张县令为我们才得罪了朝廷钦差、地方恶霸。我们要住在这里,察看动静,一旦张县令有事,我们便出手相帮!”十

红日西坠,霞光满天。张全一在大路上走着,忽然警觉起来,有人跟踪!可他扭过头去,道路两旁除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又没发现什么。

张全一继续走着,突然他一回首,发现一片玉米在晃动。

张全一大喝:“朋友,出来吧!”

那片玉米归于平静,张全一不由冷冷一笑。

左一虎躺在逍遥楼上的椅子里,由一名美女给他喂着水果。

一名蒙面人进来,摘去脸上的黑布原是酒糟鼻。左一虎向美女挥挥手,美女退了出去。

酒糟鼻禀报:“老爷,张全一到底在武当山学过,十分机警,大路上没有机会下手。”

左一虎冷冷一笑:“老虎还有打盹之时,夜晚你再去。记住,把熏香带去!”他望着酒糟鼻出去的背影,不由发出一阵狞笑:嘿嘿!张县令啊,张县令!都是你一而再,再而三逼我,老爷我不得不对你下手啦!十一

县衙后堂燃着一支蜡烛,烛花跳动,光亮昏黄,张全一和傅义密议着。

傅义吃惊地问:“老爷要劫皇车?”

张全一叹息着说:“非如此不能救李画儿呀!先救下李画儿,再找机会与你完婚。”

傅义说:“装载美女的皇车由钦差大人押送,怎么劫呀?”

张全一说:“这就要找几名武林高手相帮,本县觉得这事由你去办为妥。”

忽然窗外人影一闪,张全一警觉起来,“噗”地一口吹灭蜡烛。然后仗剑出门,只见院子里两个黑影正在挥剑格斗,他们格斗一阵双双跳上房坡继续过招。蓦然一条黑影惨叫一声,转身逃跑,另条黑影追赶而去,倏忽不见。十二

关帝庙里,朱国瑞和李文忠焦急地等待着。晚上他派胡大海到县衙打探消息,暗中保护张全一,到现在胡大海还没回来,实在令他担忧。忽然一阵脚步响,胡大海跑了进来。

朱国瑞忙问:“动静如何?”

胡大海喘着气说:“果然不出兄长所料,他们对张县令下手了。幸亏小弟及时赶到,砍伤了刺客。”

李文忠笑着说:“好!看他们还敢行刺张县令不?”

朱国瑞忧虑说:“他们这次失手,还会派新的刺客。我们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时,逍遥楼里屠禄和左一虎也在焦虑地等待。

屠禄问:“你派去的人可靠么?”

左一虎自信地说:“大人放心,管家武功虽不出众,可有我的熏香相助,万无一失啊!”

口说不及,酒糟鼻狼狈而入,屠禄和左一虎都吃了一惊。

酒糟鼻“扑通”跪下,惭愧地说:“大人!老爷!在下失手了,遇见一名高手,身中一剑,负伤而回。”

左一虎尴尬地说:“起来吧,下去好好养息。”

酒糟鼻爬起来:“谢老爷。”他慢慢退了出去。

左一虎自搬梯子自下楼:“看来张县令有所防备,这可如何是好?”

屠禄笑了笑:“不妨事,我的师父达汉,武艺高强,派他去准能把张全一的脑袋提回来!”

左一虎问:“达汉,是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脸和尚’?”

屠禄说:“正是。”

左一虎担忧地说:“行刺之事,历来为江湖好汉不齿,不知你师父愿意干么?”

屠禄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左员外肯出钱,我师父会干的!”

左一虎伸出一个巴掌:“好!我出五千两银子,买张县令的脑袋。”

屠禄笑着说:“左员外小气了点吧!”他伸出一个巴掌翻了翻。

左一虎惊问:“一万两?”

屠禄说:“一万两还不便宜?你想想,张县令判你二弟死刑、纵容凶手打死你儿子、把你游街示众,要值多少钱?铲除了张县令,你这一万两银子很快就会赚回来的!”

左一虎咬牙切齿:“好!就出一万两买张县令的人头!”

屠禄说:“我师父新近在清苑县传武,明日你把一万两银子交给我,我亲自去请!”

第二天,屠禄赶到清苑县无敌武馆,已是掌灯时分,他见了花脸和尚大礼参拜。慌得花脸和尚连忙搀扶他起来,叫着:“听说徒儿现在是钦差大臣,如此大礼,折杀为师了!”

屠禄起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跪拜是应当的。”

花脸和尚哈哈一笑:“你不在官场公干,怎么到了这里?”

屠禄为难地说:“弟子遇到了难处,特来请师父……”他望了望左右。

花脸和尚明白,向还在身边的弟子们挥挥手:“今日就教到这里,你们下去吧!”弟子们纷纷退出。

屠禄向门口招招手,两名随从抬着一个箱子进来。屠禄打开,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子。

屠禄恭敬地说:“这是孝敬师父的五百两银子,请您笑纳。”

花脸和尚惊异地瞪大眼睛:“这么重的礼!为师无功不受禄,怎么敢收呢?”

屠禄机密地说:“师父马上就要立功啦。”他示意两名随从退出,然后在花脸和尚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花脸和尚吃惊地问:“你要为师除掉张县令?”

屠禄点点头。

花脸和尚担忧:“行刺朝廷命官,可是灭族大罪呀!”

屠禄说:“弟子如今是钦差大臣,有弟子在怕什么!再说……”他眼睛望了望那箱银子。

花脸和尚望望银子,牙齿一咬:“为师一年也就挣它三五两银子,这箱银子可是为师上百年的工钱呢,罢罢罢!为师把张县令的人头给你拎去吧。”十三

在玄武观张云庵丹房里,张全一站着对打坐的张云庵说:“师父,有人行刺弟子,幸亏遇到好汉相救。”

张云庵哈哈一笑:“看来你的帮手主动上门了。”

张全一请教:“刺客不会善罢甘休的,请师父指点如何防御!”

张云庵说:“既然帮手已经上门,他们不会坐视不理。你就放心处理你的公事吧!”

张全一回到县衙后堂,夜幕已经降临,傅义进去禀报:“老爷,在下今日在城郊关帝庙,找到了三个人。”

张全一精神一振:“哦,什么人?”

傅义说:“就是前几日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朱国瑞他们。我把劫皇车的事一说,他们……”忽然窗外出现人影晃动,张全一连忙仗剑出门。

门外院子里出现三条黑影,一条黑影站着没动,两条黑影挥剑厮杀,剑光闪闪,磕碰声声。忽然一条黑影围住另一条黑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旋转。另条黑影纵身上了房坡逃去,剩下的两条黑影也跟着纵身跃上房坡而去。

半夜时分,左一虎和屠禄还在逍遥楼边喝茶边等待着,左一虎端起茶碗欲喝又放下,焦急地说:“大人,半夜过了,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屠禄宽慰:“莫急,再等等!”

忽然门口人影一闪,一团东西丢进来,人影倏忽不见。

左一虎过去捡起那团东西,原是一个纸团,打开见上面写着:

为师不慎失手,银两隔日奉还。

左一虎交给屠禄:“大人,你看……”

屠禄哈哈一笑:“这上面写的是不慎失手。我看,下次我请师父谨慎就是了,银两就不必还啦!”

左一虎问:“不知下次,你师父还去行刺不?”

屠禄安慰:“放心吧!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只要银子放到他那里,不怕他不去!”

左一虎说:“好吧,不除张县令,我誓不罢休!”

屠禄说:“歇息吧,明日我还要押送皇车进京呢。”

左一虎说:“大人不是要一千名么,听说才选了十名啊!”

屠禄说:“因此,非除掉张县令不可!他软顶硬抗,就是不买本钦差的账嘛!”十四

屠禄骑着高头大马马,带着一队侍卫,亲自押送皇车。皇车是用一辆马车装饰的,马车上面搭着黄缎子顶篷,马车三面围着黄缎子,马车前面是黄缎子门帘。皇车上坐着博陵县选的十名美女,一路向京城进发。

下午,侍卫向屠禄禀报:“老爷,现在人困马乏,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屠禄吩咐:“好吧,歇息一会儿再走。”

侍卫喊:“传老爷口谕,歇息一会儿再走!”

押送皇车的人们停下来。屠禄下马,过去揭开了皇车的门帘察看,目光停留在李画儿的脸上,暗想:“她越看越不像林瑜琪!”他突然指着李画儿喝问:“你是谁?”

李画儿笑着说:“大人好记性,你不是在李家祠堂看了么,在县衙花厅问了么,还不知道小女子是谁呀?”

屠禄眼睛一瞪:“本钦差看你不像林瑜琪!”

李画儿问:“大人说小女子像谁呀?”

屠禄虚着眼睛:“这个……”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问:“是不是张县令指使你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说!”

李画儿发出一串咯咯笑声:“大人真会开玩笑!小女子虽然出身博陵小县,可小女子志向远大,一心要服侍皇上。凭小女子的人样,用得着顶替别人吗?”

屠禄冷冷说:“哼!好一张利嘴,到了京城,我一定查清你的真实身份,要是冒名顶替,你和张县令可是灭门大罪呢!”

他们歇息一阵,继续向前赶路。

前面的一片树林子里,朱国瑞和胡大海、李文忠,拨开树枝向外张望。

夕阳西下,晚霞灿烂,映照得皇车金碧辉煌。朱国瑞他们三人又惊又喜,朱国瑞向胡大海和李文忠嘀咕几句,霎时钻进树林深处。

皇车就像一头金色野兽,缓缓而行。

侍卫提醒屠禄:“老爷,前门是片树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是到附近的集镇歇息一晚再走吧!”

屠禄望望太阳:“我们早已过了博陵县,进入清苑县境内。眼下天色尚早,还是赶到清苑县衙歇息吧!”

皇车内昏暗一片,美女们随着车子颠簸着,传出去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李画儿没有哭泣,她圆瞪着眼睛,神色凝重,眉宇间透出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她心潮滚滚,思绪万千,钦差大人要查我的身份,看来我只有以死来报答恩神了。只是关在皇车里,想死也难啊!

夜幕降临了,一时天地昏暗,一片树林黑影如山。

屠禄骑着马扭头对随从吩咐:“夜过树林,打起火把,多加小心!”

随从向侍卫们吆喝:“钦差大人有令,夜过树林,打起火把,多加小心!”

侍卫们打着火把行进,皇车内传出美女们的哭声。

屠禄催马过去大吼:“不准哭!谁敢哭啼,本钦差马上把她扔到林子里喂狼!”

突然一声呼啸:“杀!”从路边树林里杀出朱国瑞三人,直奔皇车。

屠禄惊呼:“劫皇车!”霎时催马带着侍卫迎头阻挡。

朱国瑞三人和屠禄的侍卫厮杀,虽然砍翻数人,无奈寡不敌众,渐渐处于防守的弱势。

他们三人背靠着背,组成三角抵挡屠禄的侍卫。

胡大海大喊:“大哥,你和文忠逃走吧!我来断后!”

朱国瑞大声说:“不可!不劫下皇车,不能走!”

胡大海大叫:“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朱国瑞大吼:“大不了一个‘死’,要死大家一块死!”

屠禄哈哈大笑:“想死,没那么便宜。”跟着号叫:“给我抓活的!抓住一个,赏银百两!”

侍卫们越发卖力,朱国瑞三人渐渐不支。屠禄跃马冲过去,把朱国瑞三人隔开。

朱国瑞力敌一群侍卫,身中数刀,仰面倒下。

屠禄借着火把光亮跃马过来,喝令:“给我拿下这个秃驴!”

两名侍卫一把将朱国瑞抓起来,突然一名黑衣人倏忽飞来,跟着白光闪烁,两名侍卫抓朱国瑞的手腕被削断,侍卫疼得“啊呀”怪叫起来。

黑衣人身材不高,武功高强,如入无人之境,一阵砍杀,侍卫们不死即伤,纷纷倒地。屠禄催马来战,黑衣人迎击,两把宝剑叮当有声,杀在一处。

胡大海和李文忠连忙过来扶起朱国瑞,胡大海脱掉衣服,撕开汗褂,给朱国瑞包扎。

黑衣人和屠禄斗了两个回合,忽然纵身一丈多高,一个立劈华山,直取屠禄脑袋,屠禄一闪身,胳膊中了一剑。他不敢恋战,催马逃去。

朱国瑞他们连忙向黑衣人施礼:“谢好汉相救之恩!”

黑衣人也不答话,径直向皇车走去,胡大海揭开门帘,美女们吓得缩作一团。

朱国瑞说:“你们莫怕,我们是来搭救你们的!”

李画儿感激地说:“谢谢好汉!”

朱国瑞说:“你是……”

李画儿说:“林瑜琪。”

黑衣人过去背起李画儿就走。

朱国瑞示意其他美女:“你们都逃命去吧!”

美女们纷纷跳下皇车逃去。朱国瑞一阵头昏险些栽倒,李文忠连忙把他背起来就走。胡大海在后面警觉地跟着。十五

黑衣人背着李画儿到了县衙,飞身上房,蹿房越脊。然后飞身院中,放下李画儿,走到亮着灯的县衙后堂窗前敲敲,又飞身上房而去。

张全一和傅义正在焦急等待,忽听敲击窗户的声音,连忙出门,见李画儿走来。

张全一问:“是李画儿么?”

李画儿“扑通”跪下,哭喊:“恩神!”

张全一说:“快快请起!”他扶起李画儿,扭头吩咐傅义:“暂且把李画儿安置到县衙客房,待风头过去,即可与你完婚。”

傅义领着李画儿进了县衙客房,说:“画儿,你就先在这儿委屈几天吧!”

李画儿深情地呼喊一声:“相公!”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傅义,热泪直流。

傅义抱住李画儿,宽慰:“不要悲伤,等过了这个风头,老爷就给我们完婚。到时候,你还要给我生个胖小子呢!”李画儿破涕为笑了。

张全一站住客房外,听着屋里小两口的情话暗自笑了。忽然一条黑影从房坡飞下,张全一警觉地喝问:“谁!”

胡大海走来:“县太爷,是我,胡大海!”

张全一连忙施礼:“胡壮士!朱国瑞他们呢?”

胡大海说:“我大哥受伤,已经到了衙门外面。”

张全一带着胡大海,过去亲自打开大门。李文忠背着身负重伤的朱国瑞进来。

张全一施礼:“朱壮士,你吃苦啦!”

朱国瑞已经昏迷,没有答话。张全一过去看看,抓住朱国瑞的手脖摸摸脉,急促地说:“快!”领着他们就走。

县衙后堂套间里,朱国瑞被放到张全一的床上。张全一亲自解开朱国瑞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又拿出红伤药给他敷上。朱国瑞慢慢醒来,睁开了眼睛,望着张全一声音微弱地说:“县太爷,谢谢你!”

张全一连忙拱手一揖:“朱壮士!你为本县受了如此重伤,应当是本县谢谢你!”

傅义进来禀报:“老爷,李画儿已经安置好了。”

朱国瑞问:“李画儿?不是县太爷夫人林瑜琪么?”

张全一苦笑一声:“这个,以后细说吧!”

傅义说:“老爷,三位壮士的房间,在下也已安排好啦。”

张全一说:“这样吧,朱壮士就住我这儿,其他两位壮士你领去住客房吧。”

傅义问:“老爷你呢?”

张全一笑着说:“我和朱壮士同榻,也好给他换药照料。”

朱国瑞感激地说:“县太爷,怎么好如此劳累你呢!”

张全一深情地说:“朱壮士,你的伤势很重,住到别处,本县不放心啊!”

朱国瑞望着胡大海他们出去,担心地问:“县太爷,我这伤不会致残吧?”

张全一宽慰说:“不会致残,只需静养数月,就会好的。”

朱国瑞问:“县太爷还通医道?”

张全一笑着说:“本县自幼在武当山学过。好啦,歇息吧!”张全一吹熄了蜡烛。十六

屠禄飞马到了清苑县无敌武馆门前,翻身下马过去急速敲门,屋里传出花脸和尚的声音:“谁呀?”

屠禄喊:“师父,是弟子屠禄。”

屋内点亮灯,花脸和尚打开门,屠禄捂住胳膊闪身进去,呼喊:“师父,强盗劫皇车,弟子阻拦胳膊受伤啦!”

花脸和尚愤恨地说:“哪里的强盗如此胆大,敢劫皇车?”他进里屋拿出红伤药,给屠禄敷上。

屠禄说:“弟子怀疑是博陵县令张全一派的!”

花脸和尚摇摇头:“张县令是朝廷命官,敢派人劫皇车?”

屠禄说:“师父有所不知,这个张县令对朝廷选美大为不满,他是做得出来的!”

花脸和尚说:“你可以治他的罪嘛!”

屠禄说:“弟子早就想治他的罪,只是证据不足。”

花脸和尚说:“那就收集证据嘛。”

屠禄说:“师父,收集证据太麻烦。因此,弟子还是想请你……”

花脸和尚说:“想请为师行刺,不中!上次为师行刺,就遇到高手。看来张全一在武当山修炼多年,结识了不少武当派高手哇!”

屠禄说:“师父,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如今张县令放松了提防。”

花脸和尚说:“此事到此为止吧,哦!上次你送的五百两银子,为师分毫未动,还是物归原主吧!”他从里屋拎出箱子,交给屠禄。

屠禄说:“师父,银子暂且放到你这里,过几天弟子来取。”说着施礼出门。

花脸和尚说:“深更半夜你到哪里?还是先住到为师这里吧!”

屠禄说:“弟子到清苑县衙去住。”十七

博陵县衙后堂,张全一给朱国瑞换药,随从端来一碗稀粥,张全一接过来用汤匙喂朱国瑞。

朱国瑞吃着稀粥,感激地说:“县太爷,你叫贫僧心里过意不去呀!”

张全一笑着说:“你是为本县负伤,本县照料你理所应当。何况本县懂医药,由本县照料,伤会好得快些。”

傅义进来说:“老爷,钦差大人骑着马,带着一队衙役赶到县衙。”

张全一问:“哪个钦差大人?”

傅义说:“就是屠禄大人。”

张全一一惊:“哦,来得好快呀!去,请他到花厅用茶。”他把稀粥递给随从,然后穿上官服,赶到花厅,进去施礼:“钦差大人,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屠禄脸一沉:“张县令,你可知罪!”

张全一问:“不知下官所犯何罪?”

屠禄呵斥:“你暗中派出强盗抢劫皇车,该当何罪!”

张全一哈哈大笑:“钦差大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凭什么说下官派强盗抢劫皇车?”

屠禄说:“劫皇车的强盗中有个和尚,像是上次打死左三公子的那个和尚。”

张全一问:“他人呢?”

屠禄说:“他受了重伤,不知去向。”

张全一说:“既然受了重伤,如何跑得动啊?何况,和尚到处有,博陵县有和尚,难道清苑县就没有和尚?”

屠禄一时语塞,换了话题:“就算你暗中没有派强盗,可你为何不带衙役搜捕强盗?你不是私通强盗,是什么?”

张全一问:“强盗劫皇车,是在博陵县境内么?”

屠禄说:“虽然在清苑县境内,可你也难辞其咎!”

张全一说:“钦差大人的话,下官就不明白了。皇车在清苑县被劫,博陵县能到清苑县境内搜捕强盗?”

屠禄厉声说:“张全一!你巧言善辩,本钦差不再与你费口舌了。限你十日之内务必捉拿强盗归案,严加惩处!”说着怒气冲冲出了门。

张全一大声说:“要是强盗在博陵县境内,下官义不容辞。要是强盗在清苑县境内,下官就无能为力喽!”

屠禄理屈词穷地吼一声:“你看着办吧!”带着清苑县的衙役,悻悻而去。十八

李画儿躺在县衙客房的床上咳嗽不止,傅义进去摸摸她的额头,吃惊地大叫:“哎呀!烧得滚烫。”

李画儿精神恍惚:“相公,我怕自己不行了。”

傅义劝慰:“不要胡思乱想。你大概是受了惊骇,着了风寒,休养几日就会好的,我这就去向老爷禀报。”

张全一正在给朱国瑞喂毕饭,一碗稀饭喂毕,把碗交给随从端出去。他坐到床边,望着朱国瑞笑着说:“朱壮士气色好多了。”

朱国瑞感激地说:“县太爷亲自照料我,贫僧很快就会康复的。唉!天下的官员都像县太爷这样体恤百姓就好喽!”

张全一叹息:“可惜呀!朝廷奸佞当道,腐败成风。长此以往,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啦!”

朱国瑞感慨着说:“是啊!现在的局势,跟大元初年是天壤之别呀!就说我家吧,曾祖时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到我祖父时朝纲败坏,横征暴敛,我家一年不如一年,到我父亲这一辈,已经家贫如洗,我十六岁上,父母和我兄长得了瘟疫,无钱医治,眼睁睁看着病死。”

朱国瑞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他哭着说:“我父亲临死,虽然口不能言,可他伸出一个指头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胸口,死不瞑目哇!我明白他想说,凭天地良心,我家没做坏事,为何落到这个下场?父母和兄长死后,我无依无靠,只好到濠州城外皇觉寺做小沙弥,每日打扫院落,混口饭吃。近两年僧粮越来越少,我只好出来化缘度日。”

张全一感叹着说:“纵观天下,兴于廉洁,败于贪腐;生于忧患,亡于安乐。远的不说,就说大元,太祖开国,始祖定鼎,朝政清明,官员清廉,造福黎民,国家繁荣,开疆拓土,无敌天下。可后来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国事日衰。今上原本励精图治,扭转危局,中兴大元,可惜奸佞当道,蒙蔽圣聪,朝政腐败,一味享乐,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呀!这样下去,国将不国,大元危矣!”

朱国瑞叹息着说:“元朝灭亡,势所必然啦!”

傅义慌慌张张进来:“老爷,李画儿病啦!”

张全一连忙坐起来:“走,看看去!”

张全一进去为李画儿号了一会儿脉,脸色凝重地说:“嗯,病得不轻,需要静养多日。”他扭头望望傅义,叹息说:“看来给你俩完婚,又要推迟啦!这样吧,本县开个方子,你去抓药,细心照料。”十九

博陵县城大街的一家药铺,大门上悬挂“回春堂”的黑漆金字大匾,里面摆着一排药柜,药柜前横张条案,掌柜的在条案上拨打算盘。

傅义匆匆忙忙进来,递上药方。掌柜开始抓药,傅义靠着条案密切注视。

左一虎背着手进入药房,上下端详了一眼傅义,计上心来,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掌柜抓毕药,拨打一阵算盘:“这三剂药,需要二两银子。”

傅义掏银子递给掌柜,左一虎连忙上前拦住:“掌柜的,这银子我出啦!”

傅义见是左一虎,不由一愣:“左员外,使不得!”

左一虎笑着说:“交个朋友嘛,怎么使不得。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啊!傅录事家里有了病人,左某心里也不安呢!”说着,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傅义:“这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给病人买点好吃的补一补,俗话说,三分病七分养嘛!”

傅义望着银子不敢接:“左员外,你是……”

左一虎哈哈一笑:“左某没有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左某就想跟你交个朋友。想你在衙门里,两袖清风,俸禄微薄,左某呢略有资产,帮贫助困也算做善事积阴德嘛。”

傅义接过银子,感激地说:“左员外,在下就多谢了!”他提起三剂药转身出门。

掌柜望着傅义出门,惋惜地说:“老爷,你无缘无故舍财,这是何苦呢!”

左一虎哈哈一笑:“掌柜的,老爷我说啦,要交朋友。”

掌柜说:“这抓药不要钱,药铺会亏损的。”

左一虎说:“你呀!脑筋就是呆,傅义的三剂药亏损二两,你给别人抓药加一点钱,不就扯平了么?”

掌柜拍拍脑袋:“哎!还是老爷高明。”

左一虎说:“这个月,药铺给老爷我赚了多少?”

掌柜说:“五百两。”

左一虎说:“这五百两银子,暂且放到这里,老爷我另作他用。”二十

县衙客房里,李画儿喝毕药,傅义端着药碗出来,张全一跟着进去走到李画儿床前。

张全一问:“好些没?”

李画儿说:“吃了药,头不晕了,好多了。”

李画儿挣扎着要坐起来,被张全一拦住:“好好养病吧,等你病养好了,本县就给你俩完婚!”

李画儿却说:“老爷,我现在不想成亲。”

张全一呵斥:“瞎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傅义已经不小了。”

傅义进门见李画儿和张全一说话,不由驻足谛听。

李画儿叹息着说:“老爷的大恩大德,李画儿没齿不忘。可李画儿从皇车上逃走,就是朝廷缉拿的犯妇,要是走漏风声,怎么得了呀!我想好了,病好后就到武当山出家,苦度余生吧。”

傅义听到这里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傅义匆忙过来:“老爷,林员外求见!”

张全一吩咐:“请他在花厅等候。”

张全一望着傅义出去的背影,小声说:“李画儿,不要犯傻!武当山是大元皇室家庙,屠禄经常朝山进香,你到那里他更容易认出来。”

李画儿说:“我到别的地方出家吧?”

张全一说:“如今天下不太平,你相貌又出众,到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和傅义成婚,他在县衙做事,你可深居简出,这样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

李画儿点了点头。

县衙花厅里,傅义陪着林少坤正在喝茶,张全一进来了,傅义连忙退出去。

张全一给林少坤施礼:“本县来迟,叫老伯久等了!”

林少坤还礼:“县太爷,现在选美之风已过,你该和我儿林瑜琪办婚事了吧?”

张全一说:“实话给老伯说吧,我和她在家已经磕头成亲,现在就不必费事了吧”

林少坤说:“不成!想我林少坤在博陵县也是有名的儒商,好容易得个女儿,出嫁时不风光风光,怎么在人前抬头哇!因此,这婚事不能办得无声无息,要办得隆重热闹。”

张全一站起来一揖:“老伯,我替琪儿多谢了。”

林少坤站起来:“你要是没异议,老夫就回去请人选个黄道吉日。”

县衙客房里,傅义进去摸摸李画儿的头:“不烧哇,怎么说胡话?”

李画儿挡开傅义的手:“谁说胡话啦?”

傅义笑着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出家吗?”

李画儿说:“我刚才是说要出家,可那是为你好!”

傅义冷冷一笑:“我的老婆不跟我成亲要出家,还说为我好,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李画儿说:“这个你不懂。”

傅义说:“我懂。你准是受了别人的挑唆,才要出家的。”

李画儿说:“我出家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受谁挑唆呀?”

傅义冷笑着说:“哼哼!为我好?为什么在我俩拜堂成亲的时候,你跑去冒名顶替林瑜琪?为什么你回来了还不和我成婚,却要出家以免走漏风声?”

李画儿愠怒地惊叫:“你怀疑老爷?”

傅义见李画儿生气,连忙赔笑:“我怎么敢怀疑老爷?我只是随便问问。”

李画儿笑笑:“无聊!”

第九章 天魔舞

屠禄日夜兼程回到京城,一溜风进了哈麻相府书房,“扑通”跪到哈麻面前:“姐夫,小弟失手了!”

哈麻一惊:“怎么回事?”

屠禄低声说:“姐夫,装载博陵县十名美女的皇车被劫了。”

哈麻惊问:“何人所为?”

屠禄说:“我怀疑是博陵县令张全一指使的强盗所为?”

哈麻问:“有无证据?”

屠禄说:“还没有。不过,先把张全一抓起来拷问就知道了。”

哈麻摇摇头:“不可。没有证据就抓朝廷命官,闹不好会牵连到自己。”

屠禄说:“他指使强盗抢了我押送的皇车,还会牵连我?”

哈麻说:“你没有证据证明,是张全一背后指使强盗劫皇车,他会告你诬陷,还会告你渎职!”

屠禄说:“抓他来严刑拷打,还怕他不招!”

哈麻说:“你以为张全一背后无人吗?右丞相脱脱和左丞相许有壬一直要提拔重用他。有这两位丞相背后撑腰,你敢轻易抓他?”

屠禄说:“难道这口气就咽了不成?”

哈麻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先把这事放下,在家歇息一阵,以后慢慢查问。抓住了证据,他张全一就插翅难飞喽!”

屠禄说:“皇上要是追问博陵县选的美女呢?”

哈麻说:“就说美女尚在选中,过几天用别处多选的美女充数就是了。”

屠禄笑着奉承:“还是姐夫高明!按姐夫之才,当右丞相就绰绰有余呢!”

哈麻鼻子哼哼:“现在的右丞相,有人占着位子呢!”说罢发出一阵冷笑。二

林少坤家的绣楼上,林琪儿精心梳妆打扮着,丫鬟帮她穿新嫁衣,她让丫鬟看着笑着。

丫鬟笑着说:“小姐,人是衣裳马是鞍。你这身衣服穿上,越发美如天仙了。”

林琪儿笑着说:“耍贫嘴!看看合身不合身?”

丫鬟叫:“合身,合身!”

忽然外面传来锣鼓唢呐声。

林少坤夫人上楼喊:“琪儿,花轿都到门口了,还没收拾好啊!”

林家大门口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喜联。噼噼啪啪燃放鞭炮,鼓乐班子吹奏喜拜花堂的曲子。张全一气宇轩昂,十字披红,帽插金花,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一顶花轿旁边。

围观的村民谈笑风生,知客向人群中撒着花生,一群小孩穿梭,在地上捡着花生,越发生气盎然。

林琪儿新衣绣鞋,搭着大红盖头,在伴娘搀扶下,走向花轿。

林少坤夫妇恋恋不舍地送林琪儿到大门口。

林琪儿扭头望着林少坤夫妇,隔着盖头眼前一片洪亮,幻化成滔滔洪水。

洪水中,林琪儿被林少坤的商船打捞上来。林夫人说:“老爷,我俩无儿无女,就认她做女儿吧!”林少坤点点头,林琪儿连忙跪下喊:“爹!娘!”

林琪儿忽然揭掉盖头,转身跑到林少坤夫妇面前,“扑通”跪下磕头:“爹,娘!”

林少坤夫妇拉起她:“儿啊,去吧,啊!”

林琪儿一步三回头走到花轿跟前,搭上盖头,恋恋不舍上了花轿。

司仪莫荫高喊:“起轿!”

鼓乐高奏,张全一骑马在前,林琪儿坐的花轿在后,跟随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走去。鼓乐班子后面,是林少坤夫妇坐的两乘小轿和送亲的队伍。

迎亲的队伍到了县衙后堂,院子里放着七个火盆八条板凳,代表“七灾八难”。

司仪莫荫高喊:“住轿!”迎亲队伍停下,张全一下马,从花轿里背出林琪儿。

莫荫高喊:“新郎新娘同甘苦共患难!”

张全一背着林琪儿,跨过板凳,跳过火盆,意思是共同度过一生的七灾八难。

县衙后堂贴着大红喜字,两边是喜联:玉荷清涟花并蒂丹桂飘香树连枝

靠墙一个条案,点燃一对红烛。贺喜的人们陆续来到,知客傅义指使佣人端茶让座,忙前忙后。张全一背着林琪儿进来,到堂前双双站定。

莫荫高喊:“拜堂开始,鸣炮奏乐!”

门外鞭炮响起,鼓乐班子吹奏喜庆乐曲,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莫荫高唱:“一拜天地——,跪!”

张全一和林琪儿双双跪下。莫荫喊:“一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二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三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起!”新郎新娘站起来。

张全一和林琪儿的亲生父母双亡,就由林少坤夫妇坐到花堂上。

莫荫高唱:“二拜高堂——,跪!”

张全一和林琪儿双双跪下。莫荫喊:“一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二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三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起!”新郎新娘站起来。

莫荫高唱:“夫妻对拜——,跪!”

张全一和林琪儿双双相对跪下。莫荫喊:“一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二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三叩首!”新郎新娘叩头。莫荫喊:“起!”新郎新娘站起来。

莫荫高唱:“新郎新娘入洞房——!”

傅义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条红绫,让张全一和林琪儿拿着,张全一在前面牵着红绫,引入后堂的洞房。

傅义看着张全一夫妇进入洞房,脸色陡变,扭曲得难看。

傅义疾步走到莫荫面前,在他耳边小声说:“莫师爷,请你招呼一会儿客人,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步跨出门。三

傅义疾步朝李画儿养病的客房走去,路过旁边的客房,屋里忽然传出朱国瑞的声音:“今天是县太爷办喜事,我们也不能去祝贺呀,唉!”傅义不由驻足谛听。

李文忠的声音:“舅舅,县太爷把喜酒已经送来了,吩咐我们就在客房庆贺,以免走漏风声。”

胡大海的声音:“这是什么世道,真让人憋气!”

朱国瑞的声音:“忍了吧,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天我跟张县令同榻,听了他讲的不少道理,明白大元气数已尽,我们得自己动手打天下喽!”

胡大海的声音:“对!与其躲躲藏藏受憋气,不如痛痛快快干一番事业!”

朱国瑞的声音:“唉!可我这身子,搬到客房也有几天了,还是浑身无力。”

李文忠的声音:“舅舅,好事不在忙中起!你养好了伤再动手不迟。”

傅义吃了一惊,肚里说:“看来,他们要造反啦!”

傅义急急忙忙向李画儿住的客房赶去。

李画儿躺在床上,不时咳嗽两声。

傅义进来坐到床边,摸摸李画儿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头。

傅义笑着说:“退烧啦!”

李画儿说:“身子好些了,就是浑身瘫软。”

傅义忽然扑上去亲吻,李画儿用手推挡。

李画儿呵斥:“不要这样!”

傅义淫声浪气说:“你已经是我的老婆了,还扭扭捏捏个啥?”说着揭开被子就解李画儿的衣服扣子。

李画儿挣扎着:“我俩拜堂成亲了再同房嘛!”

傅义淫笑着说:“我俩现在就同房!”

李画儿怒斥:“不!过几天我身子好了就拜堂,你就等不得?”

傅义说:“我是等不得了,你冒名顶替的林瑜琪,已经和老爷进洞房了!”

李画儿说:“老爷的婚事办了,就给我们办婚事的,你着急什么?”

傅义说:“老爷现在是燕尔新婚,喜度蜜月,哪还想得到我们!”

李画儿猛地一把推开他,坐起来指着傅义斥责:“老爷对我对你有大恩,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老爷!”说着身子一歪昏迷过去。

傅义抱住李画儿呼喊:“画儿!画儿!”

李画儿慢慢醒来,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傅义把李画儿放好,拂袖而去。

县衙花厅里,莫荫招呼祝贺的客人坐席,他望望门口的太阳,自言自语:“知客傅义呢,去了这长时间还不回来?四

傅义心事沉重,信步到了梦春院,他抬头望望那雕梁画栋的楼房,门楼悬挂着朱漆描金大匾,上写:“梦春院”,左右悬挂一排红灯笼。他不由摸摸身上,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看看,心想:还是左员外够朋友!他左右瞄瞄,一头钻进门楼。

院子里,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上来拉住他:“哟!公子!”

老鸨过来吩咐:“快扶公子上楼用茶!”

傅义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二十两银子够不够?”

老鸨笑眯眯地说:“够,够!”接着向楼上喊:“余娇儿,接客!”五

县衙花厅里,宾客满座,热气腾腾的酒菜端上了桌。

莫荫高喊:“新郎老爷来给诸位敬酒!”

张全一穿着簇新,进了花厅,向大家拱手施礼。客人们连忙站起身还礼。

随从进来:“老爷,有位叫‘卯金刀’的游方道人前来祝贺!”

张全一醒悟:“卯金刀,哦!伯温贤弟到了,快请!”

张全一转身出门,迎接一身道袍的刘伯温,两人亲热地执手寒暄。

刘伯温笑着说:“听说贤兄新婚大喜,愚弟特来祝贺!”

张全一笑着说:“贤弟一别多日不见,愚兄很是想念啊!这次一定多住几日。”

刘伯温说:“如今贪官横行,天下大乱,只有贤兄治下的博陵县还是一方净土。愚弟自然要多住几日了!”

张全一说:“好!请贤弟花厅喝酒。”六

梦春院余娇儿的绣房里,一桌酒菜,傅义坐了首席,老鸨坐了下席,余娇儿坐了陪席。老鸨向余娇儿示意,余娇儿执壶给傅义斟酒。

老鸨端酒笑着说:“老身这杯酒,先敬傅公子。公子光顾,梦春院蓬荜生辉。望公子常来常往,要是娇儿侍奉不周,老身给你做主!”说着一杯酒落肚。

余娇儿敬酒:“今日认识公子,是娇儿的福气。要是娇儿侍奉不周,还望公子原谅。”说着一杯酒落肚,接着端起傅义面前的酒,喂到傅义口中。

老鸨偷偷一笑,悄然离开。傅义一把抱起余娇儿进了里屋。

一桌酒菜热气尚在,里屋传出傅义和余娇儿浪声浪气的淫笑声。

左大公子喝得醉醺醺地摇晃着进来,老鸨随后跟进来拉住他。

左大公子吆喝:“余娇儿,余娇儿!”

老鸨苦劝着阻拦:“左大公子,余娇儿病啦,老身给你再找一个漂亮的,啊?”

左大公子大叫:“你骗鬼!刚才还在吃喝,酒菜还是热的。”说着端起一杯酒“吱”喝下。

老鸨说:“大公子,娇儿确实病了,这是老身刚才请大夫备的酒宴!”

左大公子叫:“我不信!”说着踉踉跄跄往进了里屋。

老鸨无可奈何,忽听里屋传来打斗的声音,她赶紧溜走。七

县衙后堂,红烛明亮,张全一用秤杆挑起林琪儿的红盖头,坐到她旁边,他俩四目相对,深情地望着。林琪儿热泪盈眶,望着张全一,晶莹的泪珠慢慢滚到靓丽的脸子上,越发如晨花带露,楚楚动人。张全一笑着,笑得热泪哗哗。忽然,林琪儿一把抱住张全一哭泣起来。多少思念深情,多少磨难委屈,全都化成泪水流了出来。

张全一紧紧抱住林琪儿,让她哭泣着。

林琪儿哭了一阵,忽然仰起头:“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哭啥呢?”说着破涕为笑了。

张全一痴呆呆地看着林琪儿笑了,也跟着笑了。

林琪儿笑着问:“你傻看啥呀?”

张全一笑着说:“好好看看你,越看越想看!”

林琪儿说:“傻!往后有你看的。”一头倒进了张全一怀里。

张全一一把抱起林琪儿放到床上,一口吹熄了红烛。八

入夜,李画儿躺在县衙客房床上咳嗽着,外面忽然传来“嘭嘭嘭嘭”的敲门声。

李画儿问:“谁呀?”

门外传来傅义的声音:“是我,画儿开门!”

李画儿警觉地问:“深更半夜的,你来做甚?”

门外传来傅义的叹气声:“我,受伤了!”

李画儿“啊”了一声,挣扎着起来,过去打开门。傅义踉踉跄跄进来,仰面倒到床上。李画儿点着灯,见傅义满脸是血。

李画儿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头破血流?”

傅义撒谎:“走路不小心,摔的。”

李画儿抱怨:“二十大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说着给他擦洗包扎。

傅义躺了一会儿,起来要走,李画儿拦住他:“你的伤势不轻,就住这儿吧!”

傅义笑笑说:“还是老婆心疼我。”他钻进被窝,拉一把李画儿:“你也钻进来吧!”

李画儿脸一沉:“不!我坐到床边守着你。”

傅义心疼说:“你的病还没好嘛,来躺到我怀里!”

李画儿说:“没有拜堂成亲,我是不会跟你上床的。你好好歇息吧,啊!”

李画儿过去搬把椅子,枯坐床边,看着傅义昏昏入睡。九

左一虎在逍遥楼上,跟几名美女取乐,酒糟鼻进来:“老爷,不好了,大公子被人打了!”

左一虎从躺椅上坐起来:“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打我家大公子!”

酒糟鼻说:“听说是县衙的录事傅义。”

左一虎一愣:“傅义,一个文弱书生,能打我家大公子?走,看看去!”

左大公子鼻青眼肿,坐到卧室的椅子上喘气。

一名丫鬟端着燕窝汤过来:“大少爷,喝点燕窝汤补补身子吧!”丫鬟舀一汤匙吹吹喂他,他喝了一口,一掌把一碗燕窝汤打翻,吼叫着骂:“小婊子!你想烫死少爷啊!滚!”

左一虎一步跨进门,呵斥:“畜生,敢叫老子滚!”

左大公子吓得跳起身:“爹,孩儿不敢!”说着毕恭毕敬站着。左一虎坐到椅子上,打量了一下儿子,眼睛一瞪斥责:“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彪形大汉被一个文弱书生打成这样。”

左大公子叫屈:“那个傅义是趁孩儿酒醉,才打了我几下。孩儿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左一虎问:“你俩为何打架?”

左大公子吞吞吐吐:“这个……”

左一虎呵斥:“是不是在梦春院争风吃醋?”

左大公子依然吞吞吐吐:“这个……”

左一虎一拍椅子扶手:“说!”

左大公子嗫嚅着说:“孩儿的相好被傅义霸占,孩儿气愤不过,才动手和他打架。”

左一虎呵斥:“孽障!不务正业,吃喝嫖赌,竟然跟衙门的录事打架。跪下,自己掌嘴!”

左大公子“扑通”跪下,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左一虎疼爱地说:“好啦,起来吧!明天,你把傅义接来,在府上设宴赔罪!”

左大公子站起来:“爹,一个小小录事,打了就打了,还向他赔什么罪?”

左一虎训斥:“小儿之见!就照老子说的办!”左一虎向儿子招招手,左大公子过去弯下腰,左一虎在他耳边低声吩咐起来。十

早晨,张全一和林琪儿吃过饭,莫荫进来说:“傅义传来了。”张全一点点头:“你去吧!”莫荫出门,傅义就进来施礼:“恭贺老爷和夫人!”

张全一惊异:“傅义,你的头怎么啦?”

傅义撒着谎:“昨天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撞的。”

张全一示意林琪儿:“把我配制的红伤药,给他取一包。”林琪儿转身进了里屋。

张全一笑着说:“今天找你来,是想商议一下,你和李画儿的婚事。”

傅义说:“叫老爷费心了。李画儿现在身子还没康复,我的脑袋又受了伤……”

张全一说:“婚姻是人的终身大事,不可草率,尚需准备一段时日。”

林琪儿出来,递给傅义一包药,又递给他一包银子。

张全一说:“本县从岳丈的贺礼中拿出一百两银子,算是我和夫人给你们的贺礼吧!你拿去给李画儿做几件好衣服,置办点家什,啊!”

傅义感激地说:“多谢老爷和夫人。”

张全一吩咐:“东西准备齐了,你俩的伤病也就好了。到时候,本县给你主婚,热热闹闹把喜事办啦!”

傅义感激地连连点头。

张全一说:“好啦,你去置办吧。本县也该去拜客了。”十一

朱国瑞躺在床上,李文忠给他换药。外面传来敲门声,胡大海过去开了门。

张全一进来关切地问:“朱壮士,好些了吧?”

朱国瑞坐起来:“好些了,就是没有去给县太爷贺喜,惭愧!”

张全一说:“哎,这事不能怪你们。要怪只能怪本县,让你们吃苦头了。”

朱国瑞说:“这事谁都不能怪,只能怪朝廷!如今,田园荒废,民不聊生,朝廷却一味享乐,全国选美,这是不让百姓活呀!”

张全一说:“这正是本县忧虑的,有朝一日势必天下大乱啦!”

朱国瑞说:“县太爷不必忧虑,大不了改朝换代嘛!”

张全一说:“老百姓可要遭殃啦!”

朱国瑞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慢慢被饿死,不如洒血换来新乾坤!”

张全一说:“壮士志气可嘉。要是新朝还是如此,老百姓的血不是白流了么?”

朱国瑞说:“依县太爷看,新朝如何治理呢?”

张全一语重心长地说:“治国之道,以民为本。民富则国强,民穷则国弱,民安则国宁,民乱则国亡。因此,要敬民如父,爱民如母。要使老百姓富裕安乐,朝廷就需要清明,官员就需要清廉,在朝造福一国,在县造福一方。要造福国家,就需知国情,要造福黎民,就需知民情。要知民情,就需到民间身体力行,与民同甘共苦,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如此黎民拥戴,官民一家,则天下大治,国家必兴。倘若鱼肉黎民,官逼民反,则天下大乱,国家必亡啊!”

朱国瑞激动地拱手一揖,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县太爷,我要称你为先生呀!您的教诲,学生没齿不忘!”

外面,刘伯温信步走来,驻足门外聆听。

屋里传出张全一谦虚的话语:“朱壮士过奖了。本县所言,古已有之。亚圣孟夫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礼记》中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唐太宗也说:‘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就是把朝廷比喻为船,把黎民比喻为水。黎民拥戴,则水涨船高,载舟而行;黎民反对,则水低船落,掀舟而覆。”

屋里传出朱国瑞感慨的话语:“先贤们以民为重,天下为公,讲得何其好啊!可惜当今朝廷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喽!”

屋里传出张全一意味深长的话语:“要做到以民为重,天下为公,就需从心里敬民爱民。要敬民如父,爱民如子,形成官民一家,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刘伯温听到这儿,急忙敲门,胡大海过去拉开门,刘伯温一步跨进来,哈哈大笑:“好一个‘官民一家’!可惜呀,如今是‘官匪一家’!”

张全一笑着向朱国瑞介绍:“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江南奇才刘伯温!”

刘伯温向大家施礼:“恕伯温冒昧来访!”

张全一说:“哪里?愚兄本来马上到你的客房拜客,没想到你不请自到。”

刘伯温说:“愚弟要是不来,怎么能听到贤兄的治国高论啊!”

张全一说:“谈不上高论,只不过信口开河而已!”

刘伯温说:“是开先河吧!愚弟还是首次听到‘官民一家’呢!官民一家,天下大治,国家兴旺;官匪一家,天下大乱,国家衰亡啊!”

张全一夸奖:“果然江南奇才,说出话来非同一般!”

在场的人不由爆发出一阵大笑。十二

回春堂药铺里,左大公子和傅义也是哈哈大笑。

左大公子笑着说:“傅兄!小弟特向你赔礼道歉,这二百两银子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说着把一盒银子递过去。

傅义笑着说:“大公子,俗话说‘一笑泯恩仇’,怎么好意思叫你破费呢!”

左大公子笑着说:“傅兄,小弟到药铺听说,你隔两天就要来抓药为亲人治病,这点银子就算你抓药的开销吧!”

傅义接过银子,感激地说:“多谢大公子!告辞。”

左大公子说:“傅兄!咱们是不打不成交,我家已经略备小宴,家父特派小弟请你去一叙。”

傅义说:“我还要给家人熬药呢。”

左大公子说:“不急。家宴设在晚上,到时候你来药铺,小弟接你!”

晚上,在左一虎的客厅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傅义被让到上席坐了,下席是左一虎,左右分别是左大公子和酒糟鼻。

开席时,左一虎举起手一拍,从里屋出来三名美女,左一虎示意分别坐到酒糟鼻、左大公子和他的腿上,唯独没有傅义的。正当傅义感到有些尴尬,左大公子向门外一招手,余娇儿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傅义霎时眼睛一亮,异彩飞射。余娇儿走到傅义面前往他腿上一坐,傅义马上神魂飘荡。

左一虎哈哈大笑:“真是才子配佳人啊!来,左某祝贺你们!”说着一仰脖子干下一杯酒。

傅义连忙举杯:“多谢左员外抬爱!”也是一仰脖子干杯。

左大公子端起酒杯:“傅兄,都怪小弟年幼无知,特敬你一杯赔礼酒!”说着干了。

傅义笑着说:“大公子不必自责,也是我一时冒犯嘛!”说着也干了。

酒糟鼻端酒站起来:“古话说,朋友是打出来的,仇人是哄出来的。果然不假!大公子和傅录事把酒言欢,成了朋友,真是一大美事!在下敬你一杯!”说着一口吞下。

傅义笑笑:“管家所说极是,和大公子交朋友,是我的福气!”说着一口干了。

左一虎向四名美女瞅瞅,她们会意,都嗲声嗲气笑着服侍起男人们来。

余娇儿斟酒喂着傅义喝,拈菜喂着傅义吃,伺候得傅义神魂颠倒。十三

李画儿住的客房里,林琪儿给李画儿端汤药过来,李画儿接住,抱歉说:“夫人,你新婚燕尔应当陪老爷嘛,过来照顾我,真让人过意不去。”

林琪儿笑着说:“你是为我才病的,我应当过来照顾你嘛。”她忽然若有所思:“咦,傅义呢?”

李画儿说:“他把药抓回来,给煎上就出去了。”

林琪儿问:“到哪儿去了?”

李画儿摇摇头。

林琪儿叹口气说:“你的病好了,就把喜事办了。女人只有成了亲,才能拴住男人的心啊!”十四

左一虎的客厅里,余娇儿亲昵地倒进傅义怀里,傅义趁着酒兴,毫无顾忌地跟余娇儿亲吻着。

左一虎站起来:“时辰不早了,来呀!搀扶傅录事和余娇儿上轿,回梦春院歇息。”几名丫鬟应声进来搀扶他俩。

左一虎忽然喊声:“慢!”他向左大公子使个眼色,左大公子从里屋拎出一个礼盒,打开是一副金镯子和几锭银子。

左大公子拿起金镯子递给傅义:“这是家父给你和余娇儿置办的定情之物,请给你的心上人戴上吧!”

傅义接过金镯子给余娇儿戴上,余娇儿亮亮金晃晃的金镯子,撒娇地亲了一口傅义。

左一虎笑着说:“剩下的三百两银子,带给梦春院,算是左某给傅录事交的花银,以后傅录事尽可常住梦春院,银子不够,左某再交!”

傅义拉着余娇儿双双给左一虎跪下磕头:“谢左老爷大恩!”十五

晨曦初照,张全一一手仗剑,一手挥舞拂尘,在县衙场子里演练武当“拂尘剑”。剑光闪闪耀眼,拂尘刷刷有声,天地混沌,晨曦清寒,只见一团白光,一团旋风,不见人影。

傅义从外面进来,不由一怔,心虚地低头就走。

张全一收势,拂尘扬天,剑抱在怀,喊:“傅义!”

傅义站住:“老爷,有什么事?”

张全一问:“你这么早从外面回来,昨晚没在县衙歇息呀?”

傅义支支吾吾:“不,不,在下出去,走走!”

张全一问:“画儿怎么样了?”

傅义说:“好多了!”

张全一说:“去吧,好好照顾她,等她痊愈就给你们办婚事。”

傅义唯唯而去。刘伯温笑着走来:“贤兄好兴致!”

张全一笑着说:“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闻鸡起舞,已经成了愚兄的习惯。”

刘伯温提醒:“有人闻鸡出衙,你就不觉得奇怪?”

张全一问:“你是说傅义?”

刘伯温说:“他大清早从外面回来,你不觉得可疑?”

张全一淡淡地说:“他说出去走走嘛。”

刘伯温问:“他平日有大清早出去走走的习惯么?”

张全一摇摇头。

刘伯温哈哈一笑:“怕是昨夜在外面歇息,大清早才回来的吧!”

张全一警觉起来:“你是说他夜宿不归,这可是在县衙犯忌的呀!”

刘伯温冷笑着说:“你以为他不敢犯忌?愚弟早就说过此人薄情寡义,再看他狼眼豺睛,必定包藏祸心。贤兄得提防着点!”

张全一笑着说:“傅义在我身边多年,还算规矩,有何提防的?”

刘伯温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你要忙公务,这事交给愚弟吧。”十六

梦春院余娇儿的绣房,散发着一股香气,左大公子抽搐着鼻子,闻香进去,喊:“娇儿!”

余娇儿应声:“来啦!”她袅袅娜娜从里屋出来,左大公子抱住她就亲。

余娇儿喜嗔嗔地说:“你们男人真坏!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左大公子笑着问:“你不也是吃着锅里,望着碗里?说正事,我叫你问他县衙有何动静,你问没?”

余娇儿说:“问了,他迷迷糊糊说,县衙住了一个受伤的和尚。”

左大公子来了精神:“你没问和尚长得什么样子?”

余娇儿说:“问了,可他睡着了。早晨醒来,我再问他,他却说县衙没有住受伤的和尚。”

左大公子点头暗笑:“嗯,酒后吐真言,酒醒说假话。”他一溜风跑到逍遥楼,正见左一虎怀里搂着美女调情。左一虎见大公子进来,向美女们挥挥手,叫她们退了出去。

左大公子站着说:“爹!余娇儿问出来了,傅义酒后吐真言,说县衙住着一个受伤的和尚。”

左一虎从躺椅上跳起来:“哦!快写信上京告诉屠禄大人!”

左大公子说:“可等傅义酒醒,又说县衙没有住受伤和尚。”

左一虎叹口气坐下:“模棱两可!怎么告诉屠大人?”

左大公子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左一虎说:“不,要是查无此人,以后叫老子怎么在屠大人面前说话呀!”

左大公子试试:“今晚再叫余娇儿追问吧!”

左一虎在屋里踱了几步:“不!隔几天再问吧,就是问也要不经意地问。不然,引起他的警觉就难办喽!”十七

县衙后堂里,张全一正在看书,傅义引着李老汉进来,说:“老爷,在下的岳丈来了。”

张全一向李老汉施礼:“老人家,坐!琪儿上茶!”

林琪儿从里屋端出两碗茶,递给李老汉和傅义。

张全一说:“老人家,今天找你来是商议傅义和李画儿的婚事。李画儿眼下身子好多了,你把她接回家,边养息边准备嫁妆,到时候本县给选个黄道吉日,亲自给他们主婚。你看如何?”

李老汉站起来施礼:“县太爷想得十分周到,草民感激不尽!”

张全一吩咐:“傅义,你送李画儿父女回去,顺便把置办的衣物送去,啊!”十八

余娇儿在绣房里,独对孤灯弹着琴,傅义悄然进去,一把抱住她,吓了余娇儿一跳。

余娇儿笑着指责:“你怎么半夜三更才来!”

傅义苦笑着说:“县太爷有事,我走不开嘛!”

余娇儿问:“是不是哪个受伤的和尚……”

傅义一惊:“什么受伤的和尚?”

余娇儿说:“你不是说,县衙住了个受伤的和尚吗?”

傅义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甚?”

余娇儿笑笑:“随便问问,都说和尚会念经,我家一个亲戚死了,想请个和尚念经嘛。”

傅义笑着说:“哦!听说城郊有个红山寺,改天我去给你请个和尚。”说着抱起余娇儿,进了里屋。

傅义在余娇儿绣房,香艳半夜,忽然起身就走。余娇儿一把拉住他撒娇:“相公,我还要……”傅义惊慌地说:“明天一早,我要和县太爷一起微服视察,回去晚了会误事的,到时候县太爷追查……”他吸了一口冷气。

傅义神不知鬼不觉,半夜回到县衙,第二天跟着张全一和莫荫到了粥场,见逃难的饥民剧增,粥场内人山人海。张全一走到粥桶边,用饭勺搅搅,觉得很稀。他扭头问莫荫:“师爷,怎么如此稀呀?”

莫荫为难地说:“老爷,饥民日多,国库的粮食日少,为了不至断顿,只好稀点了。”

张全一长叹一声,天灾人祸,动摇国本,皇上怎么不管呢?十九

张全一万万没想到,他们的皇上元顺帝,正在宫苑海子的龙船上忙于享乐。他抱着一名美女亲昵嬉戏,美女满面绯红,愈发娇丽,逗引得元顺帝神魂颠倒。

太监进来禀奏:“万岁爷,哈相求见!”

元顺帝亲吻着美女,头也不抬说:“宣!”

太监出去高唱:“万岁爷有旨——,宣哈相觐见——!”

哈麻进来跪下山呼万岁,元顺帝依然亲吻着美女:“平身!”

哈麻禀奏:“皇上,选的美女带到。”

元顺帝的嘴巴从美女脸蛋上挪开,抬起头来:“是不是博陵县的十名美女?”

哈麻说:“正是。”

元顺帝气呼呼地说:“这个张县令,如此迟缓,选美期限过了半月才送来!”

哈麻说:“张县令办事不力。这样的官员,不知脱相为何还要推荐提拔?”

元顺帝没好气地说:“好在朕已回绝,不提他了。美人呢?”

哈麻举起手掌“啪啪”拍了拍,十名美女犹如天女散花,飘然而进。元顺帝惊异地睁大眼睛,看那貌若仙女的美人。

元顺帝哈哈笑着说:“想不到博陵县的美女,像江南的美女一样水灵。”

哈麻笑着说:“这次选美,殿中侍御史屠禄费尽了心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呀!”

元顺帝吩咐:“屠爱卿有功,朕当重赏。你去向他传朕口谕,就按百里挑一的数量选美。”

哈麻问:“挑剩下的美女呢?”

元顺帝说:“交给你处置吧!”

哈麻跪下叩头:“臣遵旨!”

太监进来躬身说:“万岁爷,脱脱丞相求见。”

元顺帝脸一沉:“他来干什么?传朕口谕,朕忙得无法脱身,不见。”

脱脱站到龙舟下面,来回踱步。

太监走到龙舟跳板前,高唱:“万岁爷口谕——,忙得脱不开身,不见——!”

脱脱冷笑,怕是玩得脱不开身吧!

龙船上哈麻爬起来要退下,元顺帝喊:“哈爱卿,慢!念你选美劳苦功高,朕特赐你一起赏玩十六天魔舞。”

元顺帝站起来拍拍手,一群美女从里屋飘出,满堂犹如彩蝶纷飞。

太监躬身过去:“万岁爷,脱脱闯进来了。”

元顺帝发火说:“什么事这么急呀!”

元顺帝话音刚落,脱脱已经跨进门来,跪下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顺帝不耐烦地说:“起来吧!”

脱脱起来,威严地向左右扫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一群美女,连忙退下。

脱脱大声说:“皇上,出事啦!”

元顺帝不耐烦地说:“政事不是由爱卿处理么,你裁夺就是了!”

脱脱说:“政事有巨细。小事臣可酌处,大事就需圣裁!”

元顺帝笑着说:“如今天下太平,有何大事啊?爱卿主政,朕无忧矣!”

脱脱着急说:“皇上对臣倚重,臣感激涕零。可是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据报,河南、湖广、江浙等地饥民造反,贼寇蜂起。颖州刘福通、蕲州徐寿辉、邳州芝麻李、濠州郭子兴,相继发难,积重难返,特别是高邮的张士城势力日盛,已成朝廷心腹大患啦!”说着从袖中掏出几本奏章呈上。

哈麻冷笑着说:“皇上,脱相未免危言耸听。据臣所知,这几股流寇,不过区区蟊贼,各州县即可自行剿灭,何须惊动朝廷!”

脱脱瞪了一眼哈麻:“哈相也太轻敌了吧!他们拥兵少则数千,多则上万,张士诚已达数万,还是蟊贼么?倘若熟视无睹,令其坐大,遗患无穷啊!”

元顺帝说:“爱卿既然已经洞悉敌情,即可自行裁断吧!”

脱脱说:“皇上,这用兵之事,非同小可,还需朝议,然后圣裁。皇上在这多事之秋,应当上朝理事,不宜逸乐宫苑。因此,臣以为凡是所选美女,暂居冷宫,待以后平定天下,再放她们不迟。”

哈麻冷笑着问:“你是说把所选美女都打入冷宫囚禁?”

脱脱点点头:“非如此,不能清除引诱皇上淫乱宫廷的祸水。皇上,你要早做决断啦!”

脱脱神色威严,目光犀利,逼视元顺帝。

元顺帝自感理亏,停了停无可奈何地说:“准奏。”

脱脱说:“皇上,数月不朝,诸多政事需要你早做决断啦!”二十

大明殿上,元顺帝登上宝座,扫视一遍群臣,开门见山问:“现在贼寇蜂起,攻城略地,众卿有何良策?”

许有壬出班:“皇上,古人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对众多贼寇,先剿灭一路,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脱脱出班:“皇上,许大人所言极是。如今盘踞江苏高邮的贼寇张士诚势力最大,又离京畿较近,可先行剿灭。只要剿灭张士诚,群贼即可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元顺帝问:“丞相,剿灭张士诚有何良策?”

脱脱说:“皇上,剿灭张士诚需朝廷全力以赴,可调京畿和河北、河南、山东的几路人马,组成数倍于敌的剿贼大军,一鼓荡平。”

元顺帝问:“谁可统兵剿贼?”说着向群臣扫了一眼。

两厢文武百官,个个畏惧地低下了头。

哈麻出班:“皇上,剿灭贼寇,首战必胜,方能鼓舞朝廷士气。因此,臣以为,统兵剿贼必须由脱相挂帅,别人恐怕不堪重任。”

屠禄出班:“皇上,臣也赞成脱相挂帅!”

元顺帝问:“脱相,你的意思呢?”

脱脱说:“本来臣身子欠佳,可国事为重,臣就挂帅出征吧!”说着跪倒在地:“臣出征前还有一事相求。”

元顺帝点点头:“说吧。”

脱脱说:“皇上,如今多事之秋,臣恳请皇上以国事为重,上朝理事,不要听信奸佞蛊惑……”

元顺帝面带愠怒:“起来吧,朕知道!”

脱脱说:“皇上,中兴大元,臣心昭天日啊!”说着嘤嘤而哭。

元顺帝叹口气:“朕知道丞相一片忠心,起来吧!”二十一

就在脱脱挂帅出征的当天,元顺帝乘辇,哈麻陪同的一队卤簿仪仗向宫苑海子的龙船走去。

元顺帝扭头对步行的哈麻说:“脱脱确实带兵起程了么?”

哈麻说:“丞相不走,臣也不敢陪皇上到海子。”

元顺帝笑笑:“丞相又不是老虎,怕他何来。”

哈麻说:“丞相威震朝野,臣怎敢不怕啊?”

元顺帝收起笑,沉下脸问:“朕乃一朝天子,你是说丞相凌驾于天子之上?”

哈麻说:“臣不敢说丞相驾凌天子之上,可丞相威严之下,谁敢不服!”

元顺帝沉思不语,胸中不快,嗯!丞相真的功高震主哇!

哈麻乘机进言:“皇上不必担忧,丞相一走,臣就叫殿中侍御史屠禄,把美人放了出来,已经在龙船上等候皇上了。”

元顺帝感慨地叹口气:“知朕者,爱卿也!”

元顺帝一行登上龙船,一群美女跪地迎接。

元顺帝笑着说:“起来吧!朕几天没有看十六天魔舞了,快给朕舞蹈吧!”

乐声起处,美女们跳起十六天魔舞来。一时五彩缤纷,光怪陆离,元顺帝乐不可支,哈哈大笑。他顺手拉着一名美女,抱住亲吻。他边亲边说:“把朕想坏啦!让你吃苦了。”

那名美女凄婉一笑:“奴婢命苦嘛!”

元顺帝抱住她,发狠说:“都怨丞相,活活把朕与爱妃拆散!”

那名美女说:“丞相也是以国事为重嘛!”

哈麻说:“要说国事,皇上的福寿是最大的国事。丞相关心了么?”

元顺帝说:“好啦,丞相不在,没人敢来打搅朕了!爱妃,与朕一块玩大喜乐吧!”

哈麻知趣地说:“臣告退。”

元顺帝说:“爱卿留步,龙船上尚有不少美女,赐你一个,与朕一起玩大喜乐吧!”二十二

就在哈麻陪着元顺帝玩乐的时候,张全一正在枯井村帮着村民收获粮食。眼下的枯井村,渠水清清,哗哗流淌,地里的玉米棒子,个个半尺多长,看着喜人。

一位胖胖的村民笑着说:“今年玉米又是大丰收,完全归功于县太爷呀。”

张全一纠正:“话不能这么说。丰收是大家劳苦耕作得来的嘛!”

胖胖的村民感叹着说:“县太爷,要不是你带领我们修渠,我们枯井村还不是和别的地方一样,颗粒无收哇!”

一位瘦瘦的村民拿来一穗烤玉米:“县太爷,你尝尝鲜!”

张全一抠下几粒放到嘴里咀嚼着:“嗯,真香!”

李老汉挑着两桶茶水过来:“大家喝茶吧!”

村民们喝着茶。胖村民对瘦村民说:“表弟,把你最近学的一套拳,给县太爷表演表演吧!”

瘦村民把褂子一脱,露出穿的白粗布汗褂,抱拳当胸向在场的人作了一个罗圈揖。笑笑说:“我师父是个和尚,上个月来这里化缘,教给了这套金钟拳。”说着演练起来。

一位须发雪白的老和尚心印法师悄然而至,看着徒弟打拳,欣慰地微笑着。

张全一看着瘦村民打拳,笑着对胖村民说:“这分明是岳家拳法,怎么说是金钟拳呢?”

胖村民问:“县太爷也练过拳?”

张全一点点头:“练过,只是不精通。”

胖村民说:“县太爷说是岳家拳法,可他师父却说是金钟拳呀!”

张全一说:“他师父或许说错了,他打的就是岳家拳。”

心印法师在他们背后说:“老衲没说错!”

张全一回头一看,连忙站起来施礼:“原来是法师啊,下官这厢有礼了!”

心印法师左手单掌竖到胸前还礼:“阿弥陀佛!”

张全一问:“敢问法师,你为何把岳家拳改为金钟拳呀?”

心印法师说:“施主,你明白了岳家拳的精髓,就明白为何叫金钟拳了。”他向瘦村民招招手:“徒儿你来!”

瘦村民过来向师父施礼:“拜见师父!”

心印法师说:“你站好了。”

瘦村民拉开架势站桩。心印法师伸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推,瘦村民摔了个屁股蹲。

心印法师随便站着,说:“你用力推为师吧!”

瘦村民上前推心印法师,却纹丝不动。

心印法师告诫:“十年武艺九年功。你不练功就打拳,必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

瘦村民向心印法师施礼:“谨遵师父教诲!”

张全一拱手一揖:“法师,可否借个地方说话。”

心印法师点点头:“老衲也正要借个地方与你说话。”二十三

张全一和心印法师到了县衙花厅,坐下喝茶叙谈。

张全一感慨着说:“法师把岳家拳改为‘金钟拳’,是不忘岳飞精忠报国之意呀!想必法师乃岳武穆后人喽!”

心印法师点点头:“施主果然聪慧,只是道不言寿,释不言姓,还望见谅。”

张全一说:“法师过虑了。晚辈师父讲过‘儒释道三教殊途同归’,今日我见法师武艺高强,且忠心可昭天日,因此十分崇敬。”

心印法师问:“你师父是何人?”

张全一说:“张云庵。晚辈自幼随师父上武当山学道,兼学儒释二教经书。”

心印法师问:“你可是张仙师背着上武当的张全一?”

张全一反问:“法师认识晚辈师父?”

心印法师感叹着说:“岂止认识?老衲与你师父是同乡,自幼就在一起打拳练艺,要不是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一场变故,老衲和你师父说不定如今还在一起习武呢!”

心印法师和张云庵,自幼就住在均州张家湾。由西向东流的汉江,从关门岩冲出来,在这里绕个大湾,撒开一片人家,大都是张姓,故名“张家湾”。站在张家大湾,汉江对面的均州城、武当山历历在目。

那年,少年心印法师和少年张云庵,在张家湾场子上打拳过招,一群乡亲围观,心印法师的父亲和张云庵的父亲,捋着胡须十分惬意。忽然外面传来呼喊:“不好啦!元兵来啦!”场子上一片慌乱,心印法师的父亲大喊:“大家不要慌!”张云庵的父亲喊:“大家都要听岳大哥的!”心印法师的父亲吩咐:“抄家伙,保护家园!”人们拿起刀枪剑戟,呐喊着向村头杀去。由于寡不敌众,护村的乡亲不死即伤。心印法师和张云庵也被打散,张云庵逃到武当山出了家。心印法师为了躲避官府追查,就逃到少林寺出家。少林寺以拳名天下,其实都是避难出家的武人带去的拳术。几十年来,心印法师虽然也学了别的拳法,却不敢忘祖上所传家拳,可又不敢明说,就更名“金钟拳”。

张全一听着心印法师的诉说,佩服地站起来施礼:“法师忠义,令人钦佩!”

心印法师感叹着说:“老衲和你师父都是脱离红尘之人了,而且即将作古。可你正值壮年,本应干一番事业的,可惜呀!”

张全一见心印法师叹息,忙说:“请法师指点迷津!”

心印法师说:“如今天时不利,虽有鸿鹄之志,也是展翅难飞。你还是早做应变准备吧!”

张全一说:“天时不利,晚辈也有觉察。只是官身不由己,也不知晚辈师父的意思……”

心印法师说:“实不相瞒,老衲昨日才从你师父那里过来。你师父也是云游数月才回来,我俩都有同感,天下大势堪忧啊!他不好给你直说,请老衲寻机告诫你,务必随机应变。”

张全一感激地说:“多谢法师指点!鄙县虽小,尚可衣食,请法师多住几日,晚辈还要学拳一二。”

心印法师说:“乱世习武,亦可防身。不过,老衲云游惯了,何况你这官府,老衲更不习惯居住。这样吧,老衲随身带有一部拳谱,是老衲习练的岳家拳法,就留给你吧!”说着从身上掏出拳谱,递给张全一,起身就走。

张全一送心印法师出门:“法师,我们何时才能相见?”

心印法师说:“老衲现住河南淅川香岩寺,有空请到那里看看。”二十四

宫苑海子的龙船,击水游走,宛如一条游龙。

元顺帝和一群美人在龙船的宫殿里淫乐。欢快的音乐声中,他们时而起舞调笑,时而拥抱亲吻,浪声浪气,乱作一团。

太监进来禀奏:“万岁爷!哈相觐见。”

元顺帝摆摆手,鼓乐停止,美女们分列两厢,他搂着一名美女坐到龙椅上。太监出去,哈麻领着一个美人进来。

元顺帝马上眼睛瞪直,把怀里搂的美女往旁边一推,离开龙椅过去拉住了美人的手,上下审视。美人被看得面红耳赤,越发娇艳动人。

元顺帝问:“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美人说:“奴婢姓田,叫香儿。”

元顺帝说:“田香儿,好名字,又甜又香!”

哈麻说:“皇上,田香儿身上有股奇香,可谓天下一绝!”

元顺帝嗅嗅,不由哈哈大笑:“果然体生奇香,令人陶醉啊!”他挽着田香儿,过去坐到龙椅上,把她搂到怀里亲吻起来。

元顺帝亲吻了一阵田香儿,望望被他推到旁边的美女,说:“爱卿,朕把她赐给你,一起和朕玩大喜乐吧!”

哈麻说:“臣有要事禀奏,不敢玩乐。”

元顺帝说:“哎!什么要事啊,要事都交给脱脱丞相在办嘛。走走走,跟朕进去大喜乐吧!”

哈麻说:“皇上!脱脱办不了要事,臣正要参他!”

元顺帝一愣:“哦,你说什么?”

哈麻说:“皇上,脱脱身为丞相,带领数十万大军攻打高邮张士诚,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带半个朝廷官员以为自随,然而出师月余,略无寸攻,放纵贼寇,贻害社稷,实在有负天恩。请皇上圣裁!”说着,从身上取出奏折呈上。

元顺帝看了看奏折,扳着指头数了数:“脱相出师,果然一月有半了。”

哈麻说:“是啊,高邮弹丸之地,张士诚兵不足一万,且是乌合之众。脱相率军数十万,都是训练有素,为何还剿灭不了贼寇?”

元顺帝问:“以卿之见呢?”

哈麻说:“兵随将转,高邮久攻不下,罪责在脱脱。因此,臣以为当今之计,赶快派一将官取代脱脱。”

元顺帝说:“以卿之见,可派谁去?”

哈麻说:“殿中侍御史屠禄,精通兵法,堪当此任。再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协助统兵。”

元顺帝说:“准奏!爱卿,我们可以一起大喜乐了吧!”二十五

早晨,红霞万朵,气象万千。博陵县衙后花园里菊花朵朵,千姿百态。

张全一拿着拳谱比划着,看一眼打一拳,边学边练。他自言自语:“心印法师带来的拳谱,除了岳家拳法,尚有一路少林拳法,需要悉心练习。”

林琪儿过来轻声说:“全一,有人拜访。”

张全一抱拳收势:“谁呀?”

刘伯温笑着说:“敝人卯金刀。”

张全一哈哈一笑:“哈呀,伯温贤弟。几日不见十分想念,走!到花厅喝茶!”

他们进了花厅,边喝茶边叙谈。

刘伯温感叹着:“贤兄,元朝灭亡不远矣!”

张全一一怔:“贤弟何出此言?”

刘伯温愤恨地说:“贤兄,恕弟直言。如今,朝廷腐败,烽火四起。虽有脱脱丞相这样的栋梁之才,然而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愚弟这几日到京师走走,听说,朝廷又罢黜了脱脱的右丞相兼兵马大元帅之职,流放云南,派一个不学无术的屠禄担任兵马大元帅,临阵换将,兵家大忌,致使剿灭高邮张士诚,功败垂成!如此奸佞当道、忠良遭陷的朝廷,岂有不亡之理!”

张全一眉头骤然紧皱,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伯温说:“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贤兄务必要提防奸佞,静观其变,以图自保哇!”

张全一感激说:“多谢贤弟提醒。愚兄幼年就已出家入道,到时候再过黄卷青灯的日子吧!”

刘伯温问:“这么说,你想到武当山出家?”二十六

九月九,武当大开山门,烧“秋香”开始了。朝山进香的各色香会,敲锣打鼓,扯旗扬幡,逶迤行进。

张全一穿着香客服装,挂着香袋,带着傅义到了凤凰山下,老远就看见一株榔梅树挺拔耸立,树上挂满金灿灿的榔梅果。他兴甸甸的跑过去,张开双手量着榔梅树,自言自语:“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种的樃梅树都几把头粗喽!”

张全一他俩和香客们进入紫霄宫,穿过十方堂,到了紫霄宫大院,蓦见崇台上飘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犹如一位凌空而降的仙人。

张全一不由惊叫:“灵炁仙师!”大步赶过去,跪下给师爷磕头:“徒孙张全一,拜见师爷!”

灵炁仙师哈哈大笑:“张全一,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行如此大礼,贫道消受不起呀!”

张全一笑着说:“师爷,你老是武当山的活神仙了,怎么消受不起呢!”

灵炁仙师拉起张全一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是来问官运呢,还是问家运呢,还是问国运啦?”

张全一说:“都问。”

灵炁仙师说:“你先到紫霄大殿抽支签,再到我的丹房来吧。”

紫霄大殿里,签师哗哗摇着签筒,最后冲出一支签,张全一抽出来,看那竹片做的签上,写着“下下”二字,签号是八十一。脸色不由一沉,拿着签过去交给一位老道。老道按照签号,取出一张黄表,交给张全一。他细看黄表上的签语是一首诗:天道难分昼与夜,地道难分荣与枯。家道难分富与贫,人道难分祸与福。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天下大乱,灾害不断,挂印辞官,妻离子散。”

张全一进了紫霄宫东宫的一间丹房,把签语交给灵炁仙师,灵炁仙师拿着签语看着,望望垂手恭立的张全一,语重心长说:“全一呀,签语写得明白,国运官运家运都交噩运。朝廷腐败,奸佞当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国运岂能不噩?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官运岂能不噩?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家运岂能不噩?”

张全一请教:“徒孙如何应对,还请师爷指点迷津。”

灵炁仙师闭目良久,缓缓说道:“救助英雄,依附奸佞,助纣为虐,解民倒悬,何去何从,自解自选。”灵炁仙师说罢不再言语。二十七

哈麻坐到太师椅上,背后跪着两名美女给他捶肩,前面跪着两名美女给他捶腿。哈麻伸出两个指头端起面前一名美女的下巴,仔细瞧着。那美女眉心一颗红痣,凄婉一笑脸上两个酒窝,真是百媚千娇。

哈麻脸上浮起一层淫笑:“玉美人,你这一颗美人痣,两个甜酒窝,谁见谁都会醉呀!”

管家进来:“相爷,屠禄大人前来拜访。”

哈麻说:“哦!他回来啦,快叫他进来!”

管家退出。哈麻向四名美女扫一眼,美女们回避退下。

哈麻向美女们招招手:“就这么走哇?来,香一口!”

四名美女又转回身来,每人亲他一口,然后退下。哈麻一把抓住玉美人的手吩咐:“快去沐浴,今夜伺候本相!”玉美人凄然而去。

屠禄头上受伤,缠着带血的白布,进来“扑通”给哈麻跪下,放声大哭。

哈麻训斥:“你现在也是兵马大元帅了,哭什么?”

屠禄哭着说:“姐夫,我大败而归,险些见不到你了。”

哈麻惊叫:“啊!官军数十万还敌不过贼兵数千?”

屠禄说:“官兵虽多,可将骄兵惰,军无斗志;贼兵虽少,可骁勇善战,斗志高昂。岂能不败呀?”

哈麻叹口气:“好啦,起来吧!”

屠禄站起来,哭丧着脸垂手恭立。

哈麻也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转身哈哈一笑,机密地说:“谁说你大败而归了?你是得胜回朝,凯旋而归,懂吗!”

他走到屠禄面前和他一阵耳语。

屠禄难为情地说:“姐夫,这不是向皇上撒谎吗?”

哈麻笑着说:“皇上每日在海子龙船上快活,知道外面的事情吗?外面的事情,皇上还不是听你姐夫这张嘴说嘛!”

宫苑海子的龙船上,元顺帝与美女们嬉笑打闹。元顺帝眼睛蒙着一块黄绫子,美女们围着嘻嘻哈哈笑着,元顺帝左右摸着,突然一把抓住了田香儿,他扯下黄绫子,抱住田香儿坐到龙椅上。田香儿端过旁边案子上的盘子,剥开一枚龙眼,喂到元顺帝嘴里。

太监进来禀奏:“万岁爷,哈相觐见。”

元顺帝吩咐:“叫他进来!”

哈麻进来叩拜:“臣拜见皇上!”

元顺帝笑着说:“起来吧!爱卿,上次你没能和朕一起玩大喜乐,这次你来得正好,与朕一块大喜乐吧!”

哈麻笑着说:“屠禄托皇上的齐天洪福,屡战屡胜,一鼓荡平高邮贼寇张士诚,凯旋而归,臣特来报捷!”

元顺帝哈哈一笑:“屠禄得胜回朝啦,怎么不来见朕?”

哈麻笑着说:“皇上,屠禄虽然得胜回朝,可他却身负重伤,在家养息,特托臣来告捷,并托臣献上一名美女,以报皇恩!”

元顺帝感慨说:“难得屠禄爱卿一片忠心!”

哈麻向门口一招手,玉美人款款而入。她光彩照人,全殿君臣马上被她镇住。元顺帝眼睛都看直了,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玉美人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元顺帝才反省过来,哈哈笑着说:“快起来!”他把田香儿往旁边一推,向玉美人招招手:“来,让朕好好瞧瞧!”

元顺帝搂住走过来的玉美人,笑着瞧着摸着玉美人的脸蛋、甜酒窝、美人痣。他神魂荡漾,陶醉着,享受着。

元顺帝笑着喊:“哈相!”

哈麻应声:“臣在!”

元顺帝说:“脱脱劳师费财,坐视寇盗,恬不为意。幸有爱卿荐贤,荡平盗寇,朕特赏赐你黄金千两,锦缎千匹!屠禄凯旋回朝,劳苦功高,擢升中书平章政事!”

哈麻连忙跪下谢恩:“谢主隆恩!”二十八

就在元顺帝封赏败将屠禄的时候,张全一郁郁不乐回到博陵县衙,他进了后堂,林琪儿笑着迎上去,说:“夫君,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上武当山劳累了?”

张全一叹息着说:“身不累,心累呀!”他掏出签语递给林琪儿,林琪儿看着霎时脸变颜色。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圣旨到——!张知县接旨!”

张全一深情地望望林琪儿,长叹一声:“劫难来啦!往后,你要多多保重啊!”

林琪儿扑过去抱住张全一,“呜”一声哭起来。

班头进来催促:“太爷,钦差大人已到大堂!”

张全一跪到大堂,钦差屠禄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博陵县令张全一忠心可鉴,上次遴选美女甚合朕意,着即再选百名美女,钦此!”

张全一虚惊一场,叩头谢恩,不由长出一口气。可他马上又眉头紧皱,极不情愿地伸手接旨:“臣领旨。”

屠禄把圣旨交给了张全一,就带着校尉向左一虎家走去。左一虎连忙率家郎院工迎接屠禄,他陪着屠禄刚上了逍遥楼,便“扑通”跪下哭诉:“钦差大人,您可来啦!”

屠禄笑着说:“左员外,请起!”

左一虎哭着说:“钦差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哇!”

屠禄扶他起来:“起来吧,有话好说!左员外,这次本钦差又带来百名美女,交给你脱手,价钱嘛依旧,啊!”

左一虎起来,恳求:“大人,这个好说!只是张县令欺压良民,逼得我没法活呀,恳请大人奏明朝廷,除掉张县令,以解我心头之恨啊!”

屠禄笑着说:“这个左员外请放心。不瞒你说,本钦差上月荡寇立下大功,被皇上封为副丞相啦。这次奉命来选美,限他十日选美女百名,违者严惩不贷!张县令,哼哼,在劫难逃哇!”

左一虎说:“大人,何须十日,马上就应当把张县令逮捕下狱!”

屠禄一怔:“哦!”

左一虎愤怒地说:“博陵县衙窝藏受伤的和尚,肯定是劫皇车的那个秃驴!”

屠禄霍然站起:“真有此事?”

左一虎说:“博陵县录事傅义酒后吐真言,说破此事。”

屠禄问:“傅义酒后说的,酒醒了呢?”

左一虎恨恨地说:“这家伙狡诈得很,酒醒了又不承认。依我说,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屠禄摇摇头:“没有真凭实据,不可抓县衙的官吏。你们为何不笼络套问?”

左一虎苦笑着说:“笼络了,我给他出资在梦春院包个妓女,过去两个月了,尚未套出他的真话。”

屠禄离座,在屋内来回踱步,忽然他哈哈一笑:“有了!”

左一虎连忙站起来问:“大人有何妙计?”

第十章 挂印辞官

掌灯时分,傅义进了梦春院门楼。他虽然在紧锣密鼓准备婚事,可他上武当朝山进香的这些日子,却对余娇儿日思夜念。因此,回到县衙的当晚,就直奔梦春院。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左大公子:“傅兄,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傅义笑着说:“大公子,愚兄上武当朝山进香才回来。”

左大公子惊讶地大叫:“哈呀!果然玄帝保佑你要高升啊!”

傅义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公子取笑了。”

左大公子正色道:“傅兄,今晚家父设宴款待你这位贵人,特命愚弟来迎接你。”

傅义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公子,你这是……”

左大公子笑着说:“傅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请吧!”

左一虎府第的客厅里,屠禄正襟危坐,两边站着带刀校尉,气氛森严。

傅义进门不由一愣,扭头望了望跟进来的左大公子。

屠禄喝问:“进来何人?”

左大公子笑着回答:“钦差大人,这是我的好友县衙录事傅义。”

屠禄哈哈大笑:“本钦差抓的就是傅义!”

傅义慌忙说:“钦差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屠禄脸色一变:“哼!本钦差已经查明,你窝藏劫皇车的钦犯,该当何罪!”

傅义“扑通”跪下:“钦差大人,在下冤枉啊!”

屠禄喝令:“你冤枉,带证人!”

两名校尉把余娇儿押进来,余娇儿抱住傅义哭啼。

余娇儿哭着说:“相公,你就招了吧。你酒后吐真言说的事,钦差大老爷已经知道了。”

傅义瞪了余娇儿一眼:“你!”

屠禄嘿嘿一阵冷笑:“傅义,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喽,来呀!拉下去,大刑伺候!”

两名校尉过去抓住了傅义。左一虎从外面进来,“扑通”跪到屠禄面前。

左一虎央求:“钦差大人!傅录事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是个人才,倘若做官定是个好官。他是一时受人指使,只要改过就好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请钦差大人开恩啦!”

屠禄眼睛瞪着左一虎问:“左员外,你愿为傅录事担保?”

左一虎大声说:“草民愿为傅录事担保!”

屠禄气哼哼地说:“傅义!看在左员外的分上,本钦差对你窝藏钦犯暂不追究。不过,你得把背后指使你的人检举出来。否则,窝藏钦犯乃是灭族大罪,你吃罪得起么!”

左一虎请求:“钦差大人!俗话说,包庇有罪,检举有功。要是傅录事检举了背后指使之人,你可要论功行赏啊!”

屠禄说:“这个本钦差自会奏明皇上赏赐。”

左一虎说:“草民推荐傅录事做博陵县县令,请钦差大人保举!”

屠禄慢吞吞地说:“这个嘛,嗯,全在傅录事自己!他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路,罪灭九族;一条路,接替县令,就看傅录事选哪一条喽!”

傅义脸色变幻,青红交替,黑白互现,陷入深深的痛苦抉择之中。他在心里说:“张县令对我恩同再生父母,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出卖他?可是不出卖他……”

左一虎劝解着说:“傅录事,还犹豫什么呀!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对酒当歌,及时行乐才是啊!别的事情,管他做甚?”

傅义的脸色变幻着,脸型扭曲着,他在心里嘀咕:“罢罢罢!有奶就是娘,只要能升官发财,别的顾不得啦!”

傅义牙齿咬了两咬,嗫嚅着说:“在下,愿招!”

屠禄哈哈大笑:“这就对了,都起来吧!”

左一虎扭头吩咐左大公子:“摆酒庆贺!”二

清晨,刘伯温在博陵县大街上信步走着,眼睛扫视左右,观察着动静。忽然一个黑衣人擦肩而过,把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中。刘伯温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再看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

忽然前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伯温循声望去,一队校尉跑步而来。

刘伯温自言自语:“啊!到县衙抓人来啦!”

县衙客房里,朱国瑞和胡大海、李文忠正在收拾行李,张全一走了进来。

朱国瑞连忙喊:“县太爷!”

张全一笑着说:“本县刚练了一会儿拳脚,顺便过来看看,壮士的伤势痊愈了吧!”

朱国瑞笑着说:“痊愈了。我们正要给你辞行呢!”

张全一挽留着:“壮士为本县受了重伤,养息几天再走不迟嘛!”

朱国瑞说:“不再打搅县太爷了,我们今天就走。”

刘伯温一头撞进来,喘息着说:“怕是走不了喽!”

众人一惊:“为何?”

刘伯温把纸团递给张全一,他打开一看,上写:“钦差进县衙,捉拿朱国瑞。”

刘伯温脸色凝重:“黑衣人写的属实,一队校尉已经跑步而来,估计已经到了县衙!”

朱国瑞示意胡大海和李文忠:“拿兵器,杀出县衙!”

张全一手一摆:“不可!他们是有备而来,你们寡不敌众。”

胡大海大叫:“大不了,拼他个鱼死网破!”

刘伯温沉思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想个对付的办法。”

张全一眉头骤然皱紧,忽然从外面传来敲堂鼓的声音:“咚!咚!咚!”

张全一眉毛撒开:“有啦!”他向朱国瑞他们小声吩咐起来。朱国瑞他们连连点头。

张全一又对刘伯温说:“贤弟,还有一件事,得辛苦你一趟了!”三

屠禄带着傅义和一队校尉,跑步赶到县衙门口,吩咐:“快!把县衙团团围住,一定不让钦犯跑掉!”他又指使一名校尉:“去!传张县令速来见本钦差!”

傅义过来说:“钦差大人,我得赶快回去,免得张县令生疑!”

校尉进去了一会儿,过来禀报:“启禀老爷,张县令正在断案。”

屠禄大吼:“他胆敢不来见本钦差!”

校尉禀报:“老爷,张县令说他公务在身,稍后即来见您!”

屠禄吩咐另一名校尉:“你带几个人去捉拿钦犯,本钦差到大堂稳住张县令!”四

张全一大坐公堂,旁边坐着录事傅义,左右站着手持水火棍的两排衙役,堂上跪着两条汉子扯着一张羊皮。

张全一指着两条汉子:“你们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两条汉子都说:“我是原告!”

张全一哈哈一笑:“你们都是原告,告谁?”

两条汉子互相指着对方:“我告他!”

张全一指着左边的汉子:“你先说!”

左边的汉子说:“草民叫丁一,贩卖食盐为生。”

张全一问:“贩卖食盐,要羊皮何用?”

丁一说:“羊皮一来可以御寒,二来可以包盐,因此我出门就带着。可是昨晚我和他在一起住店,攀谈起来话很投机,夜晚我俩同榻睡觉,就把羊皮铺到床上御寒。谁知大清早起来,他却说羊皮是他的!”

张全一指着右边的汉子:“你说吧!”

右边的汉子说:“草民叫王来,打柴卖草为生。昨天我卖了一担柴草,换了一张羊皮,晚上好心好意铺到床上,和他一起睡,没想到他却说羊皮是他的,我只好来县衙告状。大老爷,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张全一脑袋晃了晃:“看来你俩都有理,倒是这张羊皮无理喽!好吧,本县今天就要审这张羊皮!”

丁一和王来互相扯着羊皮不放。

张全一哈哈大笑:“都说扯皮,扯皮,本县真的看到你俩扯皮。”他把惊堂木一拍:“还不撒手!”

丁一和王来放了羊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吆喝:“钦差大人到!”

屠禄带着几名校尉怒气冲冲闯进大堂。

一名络腮胡子的衙役,向对面的一名八字胡衙役和一名稀疏黄胡子衙役,使了个眼色,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水火棍。

傅义望望络腮胡子衙役,脸生疑云。肚里嘀咕:“这个衙役我以往怎么没见过?”

张全一向屠禄拱拱手:“钦差大人,本县公务在身,见谅见谅!”

屠禄哈哈大笑:“张县令,张全一!你窝藏钦犯,该当何罪!”

张全一也是哈哈大笑:“本县乃朝廷命官,一直在查访钦犯。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屠禄大叫:“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本钦差搜查出钦犯,看你还有何话说!”

张全一笑笑:“好哇!搜出钦犯一块审问。给大人看座,本县要先审这张羊皮!”

屠禄坐到衙役搬来的椅子上,鼻子笑笑,嘿嘿!审羊皮,天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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