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三口之家,他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东野圭吾创作生涯里程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4 14:4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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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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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三口之家,他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东野圭吾创作生涯里程碑)

秘密(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三口之家,他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东野圭吾创作生涯里程碑)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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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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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东野圭吾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禾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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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01

没有任何预感。[1]

这天早上,平介下了夜班回到家时刚好八点。他走进四叠半大、铺了榻榻米的起居室,打开了电视机。并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节目,只是想看看昨天大相扑比赛的结果。平介今年即将四十岁,他确信今天也不过是自己这三十九年来平凡安逸生活的延续。更确切地说,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比金字塔都难以撼动。

因此他在选台时,根本没想过电视里会出现让自己震惊的画面。假如社会上发生了令人哗然的事件,他也会认为那一定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调到了每次下夜班后必看的节目。那个节目内容覆盖面广,囊括了从娱乐圈绯闻到社会上的最新动态,但没什么深度。主持人是一个在家庭主妇当中颇受欢迎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平介并不讨厌他。

然而电视画面中最先出现的,不是主持人往常的笑脸,而是某地的雪山。像是在直升机上拍摄的,男记者的声音被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盖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平介心想。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兴趣知道。目前他只关心自己支持的相扑选手有没有获胜。这名选手正在向

[2]大关冲刺。

平介脱下胸口处带有公司名称的上衣,用衣架挂在墙上,搓着双手,走到了隔壁的厨房。虽说已经三月中旬了,可只要一天不用暖气,木地板就是冰冷的。他赶紧穿上了绣着郁金香图案的拖鞋。

他打开冰箱,从中间那层拿出一盘炸鸡块和土豆沙拉,把炸鸡块放进微波炉,设置好时间后摁下开始键,又给水壶灌了水,放到火上。在等水烧开期间,他从碗筐里找了一个汤碗,然后拉开餐具柜的抽屉,拿出一袋即食味噌汤,撕开包装袋,把酱料倒入碗中。冰箱里还有肉饼和炖牛肉,他决定明天的早饭就是肉饼了。

平介在一家汽车零件制造商下设的工厂工作,前年起被任命为班长。每个班轮流上两周的日班和一周的夜班,如此循环往复,这周又轮到平介所在的班上夜班了。

虽说夜班完全打乱了生活节奏,对于还不到四十岁的平介来说,身体固然受累,却也不是件坏事。一是因为加班有补贴,二是因为能和妻子女儿一起吃饭。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日本企业的效益特别好,平介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生产总量节节攀升,生产设备的制造行业也十分火热。平介和同事们也因此忙碌起来。正常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但加班一两个小时已成常态,有时甚至还加到三个小时。这样一来,加班费就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加班费高于基本工资的情况屡见不鲜。

可是加班时间增多,就意味着在家的时间减少。工作日的晚上,平介要九、十点钟才能回到家,因此和妻子直子、女儿藻奈美共进晚餐变成了一件难事。

然而,上夜班的时候就能在早上八点到家,八点正是藻奈美吃早饭的时间。因此平介就能一边和马上要升六年级的独生女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一边享受妻子亲手做的早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幸福。一看到女儿的笑脸,整晚工作带来的疲惫瞬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与之相比,下夜班后一个人吃早餐简直无聊极了。可是这寂寞的早餐要从今天起连着吃三天,因为直子带藻奈美回位于长野的娘家了。直子的表哥生病去世,她们回去参加葬礼。很早之前就听说表哥已是癌症晚期,命不久矣,因此也算不上是突然的噩耗,直子甚至早就准备好了新的丧服。

原本直子计划一个人回长野,可就在出发前,藻奈美说她也想去,因为想去长野滑雪。直子娘家附近有几个小型滑雪场,今年冬天去玩过一次之后,藻奈美就被滑雪这项运动的魅力彻底征服了。

平介工作太忙,难得的春假也不能好好地和妻女一同游玩,因此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一桩顺水推舟的事。只要忍耐一下暂时的寂寞就好,他最后还是决定让藻奈美和妻子同去。而且,如果藻奈美留在家里,平介上夜班时她就不得不一个人过夜。

水烧开了,平介把热水倒入碗中,一碗味噌汤就做好了,再从微波炉中取出热好的炸鸡块,放在托盘上,端到起居室的矮脚餐桌上。炸鸡块和土豆沙拉,还有计划明天吃的肉饼和后天的炖牛肉,都是直子事先为他做好的。平介对厨房的事基本上没什么概念。就连米饭,都是直子出发前为他做好了许多,然后盛出放入保温瓶里,每天吃一部分就可以了。想必快到第三天的时候,瓶中的米饭要略微发黄了吧,可是平介没有资格抱怨。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摆好,平介盘腿坐下,先呷了一口味噌汤,略一踌躇后把筷子伸向炸鸡块。那是直子的得意之作,也是他最爱的菜肴。

品尝着熟悉的味道,他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电视里的主持人在说着什么,只是没有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僵硬,看起来很紧张。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特别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怔怔地想,昨天的大相扑结果怎么还没出。以前上夜班的时候还能在休息时间瞥一眼比赛结果,可是昨晚没看上。“那么我们现在再来连线现场确认一下情况。山本,能听到吗?”

主持人说完之后,画面切换了,好像是刚才出现过的雪山。一个年轻的男记者身穿滑雪服,表情有些僵硬地站在摄像机前,身后是身着黑色防寒服的人们忙碌的身影。“大家好,这里是事故现场。对乘客的搜救还在继续,截至目前找到了四十七名乘客和两名司机。据客运公司的数据,这辆大巴共载有五十三名乘客,目前还有六名乘客下落不明。”

这时平介才开始认真看起画面里发生的事。“大巴”这个词牵动了他的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和自己无关,也没有停下夹着沙拉送往嘴里的动作。“山本,目前已获救的乘客生命体征如何?之前的消息是,已有数名乘客不治身亡。”演播室里的主持人问道。“嗯,就目前得到确认的情况来看,包括发现的遗体在内,已经有二十六人死亡。其他乘客已被送往当地医院接受治疗。”记者一边看着笔记一边说道,“只是大部分幸存者都身受重伤,性命危急。现在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真是令人担心啊。”主持人表情凝重地感叹道。

这时,画面右下方出现了手写字幕——长野境内滑雪大巴坠落事故。

看到这里,平介的手停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换台,可所有的频道都在播放同样的内容。他最终换到了NHK,正好女主播要播报什么。“接下来继续为您播报大巴坠落事故的最新消息。今天早上六点左右,长野县长野市内的国道上发生了一起滑雪大巴坠落事故,事发车辆由东京开往志贺高原,是大黑交通东京总部的车辆……”

平介的大脑随即发生了轻微的混乱。几个关键词接连涌入他的耳朵:志贺高原、滑雪大巴,然后是大黑交通。

这次直子回娘家之前,一直在犹豫坐什么车。如果坐火车,到直子娘家不太方便。之前同平介一起回去的时候总是平介开车,然而直子不会驾驶,不能自己驱车回去。

要不还是坐火车吧,直子暂且这样决定,可转眼间她又找到了新的办法,就是年轻人经常乘坐的滑雪大巴。正值滑雪旺季,从国铁东京站前出发的大巴一天多达两百车次。

刚好直子有女性朋友在旅行社工作,便拜托她查询,没想到还真找到了有空座的大巴,有一组客人突然取消了行程。“运气真好!之后让人到志贺高原接我就行了,也不必提着沉重的行李走路。”得知有空座之后,直子兴奋地拍着手说道。

确实是这样。平介战战兢兢地追溯着当时的记忆,就像在黑暗中提心吊胆地沿着楼梯向下走。

直子说的应该就是大黑交通十一点从东京站出发、开往志贺高原的滑雪大巴。

平介的身体倏地一阵发热,紧接着汗水濡湿了衣服,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耳后的动脉也突突地跳动着。

一家客运公司一个晚上从一个地点始发的滑雪大巴有好几趟,平介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他靠近电视机,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信息。“接下来通报已经通过身份证明文件确认身份的死者,名单如下。”画面中出现排列着的人名,女主播慢慢地读着,可都是些平介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名字。

食欲消失了,平介口干舌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完全没有真切地感觉到这场悲剧可能和自己有关系。一面害怕听到杉田直子和杉田藻奈美的名字,一面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怎么可能,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这样的悲剧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家……

女主播的声音停止了,这意味着目前确认的死者名单已经读完了。没有直子,也没有藻奈美。平介重重地长出一口气,可是心头的巨石并没有放下,因为还有十几个人身份不明。平介试着回想妻女有没有带着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可是他不确定。

平介把手伸向柜子上的电话,想往直子娘家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已经到达,或许就无须担心了。他祈祷着,一定要没事。

拿起听筒正要拨号码,手停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电话号码,之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直子娘家的电话号码只要按照某种谐音去记,就会非常容易记住,平介是记过的,可现在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个谐音是什么。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旁边的整理箱中寻找电话簿,最终在堆成山的杂志下面找到了。他匆匆打开“KA”那一页,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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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娘家的姓氏是笠原。终于找到了。号码的最后四位数是“七、○、五、三”。看着这四个数字,平介还是没想起来谐音是什么。

他重新拿起听筒,正要拨下号码时,电视中的女主播说道:“最新消息,就在刚刚,疑似一对母女的一名成年女子和一个女孩被送往长野中央医院,女孩随身携带的手绢上绣着‘杉田’二字。再次播报,就在刚刚……”

平介放下听筒,坐直身子。他听不见女主播的声音,耳朵里一直有个声音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呻吟声。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七○五三是直子名字的谐音。

两秒后,他猛地站起身来。①日本计量房屋面积大小的单位,1叠约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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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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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平方米。②日本职业相扑力士的等级由低至高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目、幕下、十枚目(又称十两)、前头、小结、关胁、大关、横纲。③“笠原”在日语里读作“KASAHARA”。02

驱车行进在不熟悉的雪道上,平介终于在傍晚六点刚过时到达了位于长野市内的医院。出发前联络了公司,又确认了医院地址,不知不觉出发时间就有些迟了。

虽说已是三月,停车场的角落里仍残留着好多雪。平介停车的时候,保险杠稍稍扎进了积雪里。“平介!”

他刚走进医院入口,就听见有人叫他。循声望去,直子的姐姐容子正朝他跑来。她穿着毛衣配牛仔裤,好像没化妆。容子的丈夫是入赘到她家的,他们继承了家里的荞麦面店。“她们俩怎么样了?”平介顾不上打招呼,径直问道。

出发前平介给容子打过电话。容子在知道事故发生后往平介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不巧平介还没回去,没有接到。“医生说还没有恢复意识,现在还在紧急抢救。”面颊总是红润饱满的容子,此刻脸色煞白。平介从没见过她像这样紧锁眉头。“哦……”

来到并排摆放着长椅的等候室,有人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是岳父三郎,他旁边是容子的丈夫富雄。

三郎带着几近扭曲的表情走了过来。他看着平介,鞠了好几次躬,但并不是在问好。“平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在道歉,“要不是我让她们来参加葬礼,就不会出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他原本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小了,仿佛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平日里做荞麦面时那副豪爽的样子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请别这样说。没陪她们一起回来,我也有错。而且也不是救不活,对吧?”“没错,爸爸,我们来为她们祈祷吧。”

容子正说着,平介的视野角落里出现了一抹白色。一名看似医生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走廊一角。“啊,医生!”容子跑了过去,“怎么样了,她们俩?”

看来这位就是直子母女的主治医生。“呃,这个……”医生说着,目光向平介投来,“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平介回答。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声音有些嘶哑。“请您过来一下。”医生说。平介全身僵硬地跟在后面。

医生带他来到的不是母女二人的病房,而是一间狭窄的诊疗室。里面挂着几张X光片,一半以上都是头部的图像。哪个是直子的,哪个是藻奈美的,到底是她们俩的,还是其他人的,平介完全没有头绪。“我就直说了。”医生站着开口道,一副愁苦的腔调“情况很不妙。”“哪个?”平介也站着问道,“我妻子和女儿,哪个?”

医生没有马上回答,视线从平介脸上移开,嘴唇轻启,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说。

平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两个人都……”“您夫人的外伤非常严重,背上多处插着玻璃碎片,有一片直接刺到了心脏,被救出来时已经大出血。这种情况下患者大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现在是她的体力在奇迹般地支撑着,不知道能撑到多久,希望她能挺过来。”“我女儿呢?”“令爱……”医生说着,舔了舔嘴唇,“几乎完全没有外伤,只是全身受到了压迫,不能呼吸,对大脑产生了影响……”“大脑?”

墙上并排挂着的头部X光片映入了平介眼帘,他问:“这样下去会怎样?”“现在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照此下去意识不能恢复的可能性很大。”医生平静地说。“也就是说,植物人?”“嗯。”医生冷静地回答。

平介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想说些什么,脸却像被胶粘住了一样,嘴唇抖个不停,槽牙颤抖着发出声响。他跌坐到地板上,体内的力气好像被抽去了一般,手脚冰冷,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杉田先生……”医生将手放在平介的肩上。“医生,”平介就地跪坐好,“请救救她们!不管做什么,请救救她们!让我做什么都行!花多少钱都行!只要她们能活着,怎么都行……求求您了!”他跪在那里,额头贴在油毡地板上。“杉田先生,快请起来!”医生话音刚落,一个女人的呼喊声传来:“医生,安西医生!”站在平介一旁的医生走到门口问道:“怎么了?”“大人的脉搏突然减弱了。”

平介抬起头来,“大人”是指直子吗?“知道了,马上就去。”医生说罢回到平介身旁,“请您先去和大家汇合。”“拜托您了!”平介望着医生的背影再次鞠了一躬。

回到等候室,容子马上跑上前来。“平介,医生说什么?”

平介想做出“没什么大事”的表情,可是面孔不由自主地扭曲着,说道:“好像不太乐观……”

啊,容子喊了一声,双手捂脸。坐在长椅上的三郎和富雄都低下了头。“杉田先生,杉田先生!”护士喊着,沿走廊跑了过来。“怎么了?”平介问。“您夫人想见您。请快点来!”“直子吗?”“这边!”

护士往回跑去,平介急忙跟在后面。

在贴着“集中治疗室”牌子的房间前,护士停下脚步打开门,朝里面说了一句:“她的丈夫来了。”“请他进来。”一个模糊的声音说道。

平介被护士催促着走了进去,看到了母女二人的病床。在正前方右侧的是没有醒来的藻奈美,她的睡脸和在家里见到的别无二致,平介甚至觉得她马上就要醒过来。只是她身上的各种医疗器械把平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直子躺在左侧的床上,一看便知受了重伤,头和上半身都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

站在直子病床前的三位医生好像为平介让道似的,倏地从床边走开了。平介慢慢靠近,看到闭着眼睛的直子。她的脸竟然没有受伤。这大概是唯一令人宽慰的地方了,平介想。

直子——平介正要呼唤,直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得出她十分虚弱。

直子的嘴唇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但是平介知道妻子想说的话。她是在问,藻奈美呢?“没事。藻奈美不要紧。”平介伏在直子的耳边说道。

平介看到她好像舒了一口气。她又动了一下嘴唇:“我想见她。”“好,现在就去。”平介蹲下身,确认床脚有轮子后,解开制动器,开始移动病床。“杉田先生。”护士轻呼了一声。“随他。”一位医生制止了她。

平介把直子的病床推到藻奈美身旁,拿起直子的右手握住藻奈美的手。“这是藻奈美的手哟。”他对妻子说道,两只手包裹住母女二人紧握的手。

直子的嘴唇倏地放松了,脸上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握着女儿的手突然变得温暖起来,紧接着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安详,一行泪从脸颊滑落,然后像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似的慢慢闭上了眼睛。“啊!直子!直子!”平介喊着她的名字。

医生确认了脉搏,检查了瞳孔,然后看着时钟宣布:“病人于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死亡。”“啊……啊啊啊……”平介说不出话来,只有嘴唇像金鱼一样开开合合,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连哀号的力气都没有。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他双膝跪地,无法站立。他一直握着直子那只急速失去温度的手,蹲在地板上,仿佛身处深不可测的井底。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没有了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他挣扎着站起来,静静地俯看直子双眼紧闭的面庞。一旦开始哀叹,就会停不下来——他对自己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眼前要紧的是考虑生者。

平介转向右边,面朝藻奈美。刚才被直子握着的那只手现在由平介握着。即使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也想守护眼前这个天使。哪怕意识不能恢复,只要活着就行。

由我来守护她,直子。我来守护藻奈美——平介如同念咒语一般不停地在心里默念,以此来对抗痛失所爱的悲恸。

他双手紧紧握着藻奈美的手。十一岁的女儿的手是那么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他闭上眼,往昔那些幸福的瞬间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记忆中都是直子和藻奈美的笑脸。

不知什么时候,平介流泪了。眼泪簌簌地滴落到地板上,还有几滴落在了藻奈美的手上。

这时,平介觉得手中有动静。不是眼泪,而是真切地有东西在动。他猛然看向藻奈美的面庞。像人偶一样熟睡的女儿缓缓睁开了眼睛。03

在三鹰站乘上公交车,几分钟后就能到达杉田平介的家。住宅区里的小路纵横交错,他们家位于东北角。六年前,平介买下了这栋附[1]带将近三十坪院子的二手小楼。那时候他完全没想过买房子这件事,更别说独栋住宅了,这都是直子强烈希望的。“现在开始还三十年的贷款完全没问题,三十年后你应该还在工作。”看着因巨额贷款而面露难色的平介,直子这样说道。“我们公司可是规定六十岁退休。”“没事。现在社会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到时候说不定六十五或者七十岁才退休呢。”“会这样吗?”“当然了。莫非你到了六十岁就不想工作了?太任性了吧。”

听直子这么一说,平介也无话可说。“总之现在必须买。现在不买的话,感觉你永远都买不了了。一直租房子住,你也讨厌吧?还是想要自己的家,对不对?想要就买喽,马上就买吧。”

架不住直子的连环攻势,平介最终点头同意了。之后直子的行动惊人地迅速。那个星期六他们就被不动产公司带去参观了几栋房子,第二周就付了定金。从办理贷款手续到整理搬家,一切都是直子一手操办,等平介回过神来,已经住到了新家里。他所做的不过是按照直子的要求,准备了几份材料而已。

不过如今看来,多亏那时候下定决心买房了。就算不买,存款也不会因此增多。况且房产还在一直涨价,尤其是最近,房价的上涨速度简直令人咋舌。据专家分析,房价还会持续上涨。离杉田家两百多米处有一栋同样面积的二手房正在出售,价格是现在的平介绝对支付不起的。“我说得没错吧。要是把这事交给你,肯定办不成。”直子总是这样得意扬扬地说。

因为是自己选的,喜欢是理所当然,不过直子真的非常中意这栋房子,尤其是庭院。小小的庭院里有若干花盆,里面种着小花。她经常一边照顾花草,一边哼歌,《小狗警长》啦,《拳头山的狸猫先生》啦,都是在和藻奈美看少儿节目时学的歌。从庭院到玄关,每次去拿邮件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哼着《山羊的信》。

大巴事故发生四天后,平介在房间里能望到庭院的地方设了祭坛,放置直子的骨灰。事故发生第二天就在当地进行了临时守夜。昨天重新正式守夜,今天又去附近的殡仪馆举办了葬礼。本来想在直子最喜欢的家中举办,但无奈房前道路狭窄,考虑到来吊唁的客人会很多,只好作罢。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葬礼上不仅来了很多吊唁的客人,还有电视台的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纷至沓来,令场内一度混乱不堪。若在安静的住宅区发生这样的事,平介就不得不挨家挨户登门致歉了。

葬礼结束后,媒体还是缠着平介不放。不管去哪里,不管干什么,他都被媒体的闪光灯追着。一开始他还很讨厌这样,可这两日来连讨厌的力气都没有了。

同样是事故受害者家属,平介比其他人更受媒体关注,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同时经历了不幸和万幸,这一点十分具有话题性。失去妻子毋庸置疑很不幸,而女儿奇迹般生还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夫人的葬礼结束了,您现在是什么心情?”“对于大黑交通社长的发言,您有什么看法?”“您应该从全国各地收到了慰问信,想对他们说什么?”

记者们的提问毫无新意,因此平介甚至无须多加考虑,只要重复同样的回答即可。他有时候会想,他们也太没问问题的天赋了,或许他们只能想到这些问题吧。

但是,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却让平介和往常一样不知该如何作答。“您打算怎么向藻奈美解释母亲不在了这件事?”

平介想说,我倒想请教该怎么做。因为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他一直很烦恼。无奈之下他只得回答:“我会考虑的。”

到底该怎么说呢?他看着妻子的牌位嘟囔着。近来没怎么和女儿交谈过的父亲,如何应对女儿敏感脆弱的少女心呢?平介百思不得其解。光是敏感脆弱这一点,他就从没体会过,虽然常听到这种说法,可他也不过是知道这个词而已。至于怎么敏感、怎么脆弱,他想都没想过。如果死去的是我,直子一定能向藻奈美好好解释。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灵台撤走之后,他脱下丧服,换上了平日里穿的衣服。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了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他想着医院马上就要开晚饭了,于是把钱包和车钥匙放进口袋。今天要好好吃饭啊,他期盼着。

藻奈美虽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但那并不是原来的她。她好像把表情和话语遗落在了死亡的深渊,少女的反应也在其中。虽然会通过点头和摇头来表达意思,但还不能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即使说鼓励她的话,她那双毫无感情流露的双眼也只是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从医学上来说,她现在完全没有异常。之前担心她在一段时间内会变成植物人,但是目前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大概是精神上受到了打击的缘故吧。”医生说,“不要放弃,继续用爱去抚慰她,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治疗方法。”

昨天,藻奈美转到了小金井的脑外科医院,诊断结果同之前一样。主治医生还惊叹她经历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居然几乎毫发无伤。

下午六点,平介准时到达医院。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先确认是否有媒体人员蹲守。很多媒体都争着想记录从死亡边缘平安归来的藻奈美的样子和声音。平介多次请求他们:“现在不是采访的时候,请放过我们吧。”今天晚上他们好像确实遵守了约定。

走到藻奈美的病房,护工阿姨正好送来了晚餐:烤鱼、煮蔬菜,还有一碗味噌汤。平介接过餐盘,放在病床的小桌子上,然后定定地看着女儿。藻奈美还在熟睡。

平介拿来一把折叠椅坐下,他感到这些天来的疲惫如同沉淀下来的河泥一样不断淤积。

睡着的藻奈美几乎没有呼吸声,胸部和腹部也没有起伏,平介有时候甚至觉得她的呼吸好像停止了,但是粉嘟嘟的脸颊打消了他的疑虑。血色饱满的皮肤暗示着从昨天开始,藻奈美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藻奈美能苏醒对平介而言是最大的安慰。如果连女儿都失去,他一定会发疯。

陪在奇迹般生还的女儿身旁,平介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失去妻子的巨大悲痛压在他心上,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排遣的满腔怒火。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遭遇这不幸?说什么万幸,这简直就是毫无天理的不幸!

平介深爱着妻子。近来妻子的身材有些发福,脸上的细纹也越来越明显,但是这毫不妨碍他对她那圆嘟嘟的可爱面庞的喜欢。虽然妻子爱唠叨、有些强势、完全不用平介替她做主,但不拘小节、表里如一的性格,让人觉得和她在一起时无比舒适和愉悦。她还很聪明,对藻奈美来说也是个好妈妈。

看着藻奈美熟睡的脸,和直子的种种往事在平介脑海中浮现:第一次与她见面、邀请她约会,还有去她独居的公寓……

直子比平介晚三年进入公司。交往两年后平介向直子求婚,只说了一句“嫁给我吧”。直子听完笑得前仰后合,接着说:“好啊。”

新婚生活,藻奈美出生,然后——

记忆突然回溯到几天前临时守夜那晚。平介在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走过来同他搭讪。那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体格健壮,自称在当地消防队工作。详细交谈一番后,得知就是他们把直子和藻奈美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平介几度深深鞠躬,表达谢意。如果没有他们,藻奈美肯定无法活下来。

那人却摇摇头,说道:“不,守护您女儿生命的,并不是我们。”

啊?平介歪着头发出了疑问。

那人继续说:“我们搜救时发现一个成年女子趴在地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身体下面还藏着一个小女孩。像保护着她似的,成年女子用身体完全盖住了小女孩,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碎片,全身血肉模糊,而小女孩几乎毫发无伤。那两人就是您的夫人和女儿,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亲口告诉您。”

听了这些话,平介感觉胸中有个东西啪的一声断了,放声哭了出来。

只要一想起消防队员的这番话,平介就忍不住哭泣。近来他每个深夜都独自默默流泪,今天眼泪更是早早不受控制地掉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绢,按在眼睛上,又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手绢立刻就湿透了。“直子、直子、直子……”他呜咽着,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双手抱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公。”

平介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房门,以为有人进来了。可是门好端端地关着,走廊里也没有动静。难道出现了幻听?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到了那声音。“老公,我……我在这儿。”①日本度量衡单位,用于丈量房屋和宅地面积时,1 坪约等于 3.3 平方米。04

平介吓得差点跳起来。喊他的人是藻奈美。就在不久前还像人偶一样熟睡的女儿,此刻正躺在床上注视着他。与昨日双眼毫无感情的情况不同,现在她那黑色的瞳孔闪烁着急欲诉说的光芒。“藻奈美……啊,藻奈美。你能说话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平介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注视着女儿的小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突然想起来要叫医生,转身走向门口。“等等……”藻奈美虚弱地说道。

平介抓着门把手,扭过头问:“怎么了?哪里疼吗?”

藻奈美轻轻摇了摇头。“你来……听我……说……”她断断续续地,竭尽全力想要发出声音。“我会听的,先去叫医生。”

她摇了摇头。“别叫别人,总之……求你了。”

平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她说的做。她大概在撒娇吧,平介想。“嗯,我这就过来。想说什么呢?说吧,我听着。”他温柔地说道。

然而,藻奈美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平介的脸。看着那双眼,平介被一股奇妙的感觉攫住了。真是奇怪的眼神,他想,一点也不像藻奈美,甚至不像一个孩子,可又莫名地感觉似曾相识。这眼神是谁的呢——“老公……相信我说的话吗?”藻奈美问。“嗯,相信你,藻奈美说的话我都相信。”平介笑着回答女儿,说完,他愣住了,“老公?”

藻奈美看着他说道:“我不是藻奈美。”“哎?”平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不是藻奈美,你还不明白吗?”

平介的面部肌肉一阵痉挛,但还是面带微笑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哈哈哈!这就开始捉弄爸爸了吗?哈哈哈!”“我没开玩笑。真的是我,不是藻奈美。老公,你应该知道啊。是我啊,我,直子啊。”“直子?”“对呀,是我。”藻奈美泪中带笑地说道。

平介看着女儿的脸庞,然后把她说的话在大脑中回味了一下。话的意思能理解,但是仔细想想,脑中便一片混乱,内心无法接受。最后,他再一次挤出笑容对女儿说道:“又来了,说什么呢!别捉弄爸爸呀!”

他的笑容几秒钟后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了藻奈美脸上真切的悲伤。他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房门,打算去叫医生来。他暗自思忖,女儿真是奇怪。如果不是女儿的问题,那么就是他自己有了问题。“别走!”藻奈美说道,“别叫别人来,你听我说,好吗?”

平介回过头去看着她,她继续说:“真的是我,直子啊!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信,但这是事实。”

藻奈美哭了,不,是有着藻奈美面容的少女哭了。

这种不可理喻的事,平介想,怎么可能会发生?

他的内心极其不安,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她的话,恰恰相反,她说话的语气确实和直子如出一辙。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藻奈美周身洋溢的气息并不像小学生,而像一个稳重的成年女子。而且他对这气息相当熟悉,他非常明白这一点。“不,只是……呃,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呃……”平介挠着头,越看藻奈美越觉得可怕。

她低低的呜咽声传到了平介的耳朵里,他朝病床瞥了一眼,只见她双手捂着脸哭着,右手轻轻地覆在左手上,右手中指抚摩着左手无名指的根部。

平介吓了一跳,这确实是直子的习惯。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她就总是一边这样做一边哭泣,右手抚摩着左手上戴着的结婚戒指。“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约你的时候吗?”平介问道。“怎么会忘记呢?”她带着哭腔回答,“去看了一部讲潜水艇沉没的电影。”“不是潜水艇,是豪华客船。”平介纠正她。

虽然之后他们又看了几次电影《海神号历险记》,可直子总是说成“潜水艇”。“后来去了山下公园。”

确实如此。两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船来来往往。“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呢?”“记得,那天很冷。”“嗯,是的。”“你脱了裤子,里面穿着睡裤。”“那是因为早上换衣服太匆忙了。”“骗人!明明是当衬裤穿的。”这么说着,她扑哧笑了出来。“真的。我现在也不穿衬裤啊。”“当时你也是这样说的。”“你净记着这些奇怪的细节。”

平介走近病床跪在地板上。长着藻奈美面孔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平介直直地迎着她的视线,双手捧起她的脸。“那天晚上,”她说,“你也是这样捧着我的脸。”“是啊。”

那天夜里,他就这样亲吻了她。但今天没有,因为眼前不是直子的面孔。

他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直子吗?”

她点了点头。05

直子说,她是在被送到病房不久后理解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那之前,她的意识还模糊不清,还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遭遇了车祸,在生死边缘徘徊。待她意识清醒之后,大家都把她当作藻奈美,她十分不解。不对,我不是藻奈美,我是直子————她想这么说,但有东西阻止了她。她本能地意识到,如果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了,因此她保持了沉默。后来她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藻奈美的。她以为是在做噩梦,要不就是大脑出了问题,焦急地盼望着自己赶快恢复到正常状态。但是今天看到平介在身旁哭泣,她终于接受了这就是现实,而非噩梦。

听她讲完,平介问道:“那……死去的是藻奈美?”

她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眶红了。“哦,”他低下头,“这样啊,藻奈美不在了啊。”

她——长着藻奈美面孔的直子往上拉了拉毛毯,遮住了脸庞,低声啜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要是藻奈美得救,而不是我,就好了。为什么是我活着呢……”“说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很多人都死了,只有你得救了,多幸运啊。只有你……”

平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藻奈美还活着的身体,想到这孩子其实已经死了,这和直面她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悲伤。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双双哭泣起来。“但还是难以接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过了一阵子,平介凝视着藻奈美的脸说,不,应该说是妻子的脸。“我也不敢相信。”她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但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吗?”“没办法?”“我的意思是说,这应该没有什么治疗方法吧。”“治疗……这是病吗?”“这个……”“如果这是一种特殊的病,可以通过吃药和手术唤回藻奈美的意识,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接受治疗。”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如果那样的话,直子你的意识怎么办呢?”平介问道,“那样你的意识就会消失了吧。”“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她说,“只要藻奈美能复活,我会开开心心的,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大大的眼睛闪烁出真挚的光,注视着平介。平介看着这双眼睛,想起藻奈美为了不去上辅导班而逞强露出“我一定提高成绩给你看”的表情。他觉得此时的眼神和当时一模一样。“直子,”看着女儿的脸,平介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别说傻话!”“但那才是正常的啊。应该死去的人是我。”“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而且,无论如何藻奈美都回不来了。”平介低着头说道。

凝重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哎,”她开口道,“今后怎么办?”“怎么办好呢?如果说出去,大家都不会相信。医生也不会信,他不会帮我们的。”“应该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吧。”“应该是。”平介双臂环抱,喃喃道。

她始终注视着他,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问:“今天是举行葬礼的日子吗?”“嗯?啊,是的,你居然还挺清楚。”“当然了,要不是葬礼你才不会穿白衬衣呢。”“哦,没错。”平介摸了摸衬衣领子,本来想把丧服换成平常穿的衣服,可最后只在白衬衣外面罩了一件开襟毛衣。“我的?”“哎?”“我的葬礼吗?”“呃,嗯。直子的。”平介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但还活着,直子还活着。”“那么就是藻奈美的葬礼了。”又有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是我侵占了孩子的身体,赶走了她的灵魂……”“不,是你救了她的身体。”平介握住妻子纤弱的手。06

眼前这座建筑奢华得超出了平介的想象,而且像是刚建好的样子。原来我们缴的税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啊,平介又有了新的认识。然而他又觉得,这栋楼并没有必要建造得如此奢华。至少,无人在意的中庭和让人怀疑其是否有价值的装饰摆设是没有必要的。

平介上一次去图书馆还是高中时候。而且那时也并不是去找书的,而是和朋友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复习备考。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为了找书而来到图书馆。

他一进门就径直走向前台。那里有两名职员,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男子正在打电话,于是平介问女职员:“请问脑相关的书在哪里?”“脑?”“脑,大脑的脑。”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啊。”女职员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走了出来,“这边请。”她带着平介走向书架。看她很亲切,平介便放心地跟在后面。

图书馆里十分宽敞,摆放着很多书架,每个上面都紧密排列着厚厚的书,站在书架前的人却极少。平介不禁想,现在的人真是离书越来越远了。

女职员停了下来,对平介说:“就是这里。”“哦……”

看起来这里像是医学书专区,还细分成了消化、皮肤、泌尿系统等版块。“在这里。”女职员指着脑医学的书架,说道。

医学书专区人极少,没想到脑医学这一带有不少人在看书,都是男性,相貌各异,但看起来都是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

平介看向排列在书架上的书的书脊,《大脑边缘系与学习》《脑荷尔蒙》《脑与行动学》——虽然光看书名想象不到大体上讲什么内容,他还是从中抽出了一本——《从大脑看精神和行动》。

大脑中没有特殊功能的大面积的皮质层,称为连合性皮质。传统脑科学认为,特殊性皮质层在这里形成联结,统合携带的信息。连合性皮质层的功能是将信息与情绪和记忆统合起来,从而令人能够思考、决断和计划。比如,顶叶的联合区域主要处理身体感觉皮质层的信息,也就是与身体的位置和动作有关的皮肤、肌肉、膝盖、关节的信息……

平介合上了书,只是读到这里,他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他回到前台。那个女职员诧异地看向他。“请问,”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有关奇异事件的书在哪里?”“啊?”“呃,就是常发生的那种,世界奇异事件什么的。那种书有吗?”“不是脑医学吗?”“嗯,脑医学的部分已经看完了,还想看看世界上发生的奇异事件。”“哦……”女职员疑惑地盯着他,“这类书的话,大概在娱乐书专区。”“娱乐书专区?”“在那边。”女职员朝远处指了指,“那里都是超常现象、UFO之类的书。”似乎这次并没有带他过去的意思。“哦,这样,谢谢。”平介道了谢,一个人朝里面走去。

女职员指的地方果然都是那一类书——神秘怪圈、奇怪现象、姆大陆——经常在电视的特别节目中出现的词在那里都能找到。

平介抽出一本《超常现象事典》,作者是雷恩·皮克奈特,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平介翻开目录,想找“人格转移”“灵魂替换”这类词,却没有找到,映入眼帘的是“附体”。翻开那一页,是这样描述的:

人类出现之初,部落社会刚刚形成,有极少数的人可以通过进入忘我状态而获得有用的信息。通常他们在进入忘我状态后,会发出不同于往常的声音。周围的人认为那是灵魂暂时转移造成的。这就是附体一说的起源。

真是玄妙啊,平介想。可转念一想,确实和发生在藻奈美身上的事十分相似。单从她说话的感觉,确实可以认为是直子的灵魂转移到了藻奈美身体里。可是暂时转移这一点并不符合,距离藻奈美,哦不,距离直子告诉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情况并没有改变。她依然说自己是直子。

平介继续看下去。书上写着,因地域和文化的差异,对附体的描述也各异。人类文明产生之初,人们认为附体是“神的介入”,到了公元前五世纪,希波克拉底认为,“附体是一种身体疾病,与神的行为无关。”然而,在古代以色列,人们普遍认为“那是一种被灵魂附体的状态,并且有时是恶灵”。古时的基督徒也认为,“虽然被圣灵附体的现象令人神往,但被恶灵附体更为常见”,因此有了驱除恶灵的仪式。

平介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名为《驱魔人》的电影。哦,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认为,现在寄宿在藻奈美身体里的直子的灵魂是恶灵,因为那毫无疑问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妻子。

历史上所记载的最著名的附体案例,是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发生在法国卢丹地区的“修女集体被附体事件”。被附体的修女们是这样描述的:有另外一个自己不断说着亵渎神灵的下流话语,自己看着她却无法阻止,是一次十分怪异的体验。

那次事件之后,人们普遍认为附体其实是双重人格甚至多重人格的表现。

平介从书中抬起头来。双重人格……吗?

这么说来,好像科学上也说得通。平介继而想到,或许并非直子的灵魂附在藻奈美的身体上,而是藻奈美的第二人格出现了。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样的结论并不能解释所有疑点。关于这一点,书里的解释是:

然而这仍无法完全解释最有代表性的一种附体行为——巫术。巫术可以提供正常状态下无法获得的信息……

确实如此。从藻奈美口中说出的话有一些是藻奈美不可能知道的,比如平介和直子的第一次约会。平介觉得并不是藻奈美的人格变得像直子了,他更倾向于认为是直子的灵魂附在了藻奈美身上。

平介再次哗啦哗啦地快速翻动书页,后面还有关于“多重人格”的介绍,也举了几个从心理学角度无法解释的例子,只能将其看作是附体。

其中最具戏剧性的一个案例是伊利诺伊州灵异事件。一八七七年,美国伊利诺伊州一个叫勒兰西·贝南的十三岁小女孩癫痫发作,随后陷入了无意识状态,紧接着她被各种各样的灵魂附身,主导其身体的灵魂是一名死于十二年前的少女玛丽·罗芙。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时间,据玛丽的家人说,那时的她完全就是玛丽的做派,对玛丽的家人也很熟悉。一年后,女孩说要回天堂,之后就变回了原本的人格。

平介睁大眼睛,把这部分又仔细看了几遍。简直和发生在藻奈美身上的事一模一样。

另外还有一则案例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一九五四年发生在一个名叫贾斯比尔·劳尔·杰特的小男孩身上的故事。他身患天花,奄奄一息,在被认为没救后奇迹般生还。然而,他的人格彻底变了。人们认为是同一时间死去的另一名婆罗门少年的灵魂附在他身上。贾斯比尔对附体的婆罗门少年的事情无所不知,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之后又恢复了本来的人格。

平介喃喃自语,怎么看都觉得和发生在直子和藻奈美身上的事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不可思议,世界上却有先例存在。

那么——

现在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直子的人格会突然消失,藻奈美的人格会回来。那时直子就会真正死去,藻奈美才会真正苏醒。

平介合上书,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藻奈美的灵魂苏醒后,就可恢复成真正的她。平介当然期盼着女儿回来,可那时就不得不告别直子,而且是永别……

他撕扯着头发,简直要怒吼出来。简直够了!刚开始以为妻子死了,终日叹气愁苦不堪,接着又为失去女儿而悲痛,可恶的是两种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又会交替。自己失去的到底是妻子还是女儿?!没有人能清楚地告诉他。这种对真相的一无所知、深切的悲痛,连同让心情无法恢复平静的空虚,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

平介把书放回书架,用拳头砸了一下书架,突然注意到一旁有人屏息注视着他。一个女人面露怯色地站在那里。“啊,桥本老师……”平介认识她,慌忙摆正姿势,“您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看您很面熟,就走了过来,发现您正在认真地查东西。”“啊,也没那么认真……”他忙摆了摆手,“就是觉得这本书很不可思议,随便看看。”“哦,这样啊。”她说着,瞥了一眼书架上的书——《超常现象事典》以及旁边整齐排列着的奇怪的书,不知该做何评论。

她——桥本多惠子,是藻奈美的班主任,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直子葬礼那天,平介第一次见到这位身材苗条、容貌姣好的老师,在那之前他们只通过电话。“老师您怎么来了?”平介问道。“呃……来查资料。”“哦,也对。老师来图书馆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完全没什么好奇怪的。”平介大笑起来,旁边有几个人投来冰冷的目光。“啊……我们去那边吧,那边有椅子可以坐。”平介指着门口说道。“那是给看书的人坐的。”桥本多惠子露出苦笑,小声说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哦,好的好的。”

走出图书馆,平介舒展了一下身体。“来这种地方莫名地紧张,肩膀都僵了。”平介来回扭着脑袋,说,“不过倒是有很多人在睡觉。”“工作日的午休时间经常有上班族来睡午觉。”桥本多惠子说道。“哎?这样啊。出外勤的人还有这等特权啊。”“杉田先生是在工厂上班吗?”“是的。”平介说罢盯着桥本老师的脸问,“咦?您怎么知道的?”“藻奈美在作文里写过——爸爸在工厂上班,每三周里有一周要上夜班,大家都睡觉的时候爸爸还在工作,真可怜。”“哦,这样啊。她居然注意到了这种事……”

近来藻奈美渐渐步入了青春期,和平介说话越来越少了,看似也不关心爸爸的工作,一副“你只要好好赚钱给我花,在不在家都无所谓”的态度。这大概不是装出来的,只是想到她并不是完全不关心自己,平介心中一阵温暖。然而这样的藻奈美如今已不在了。

图书馆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公园,还有一个像玩具一样、并没有喷水的喷泉。喷泉周围有一圈长椅,平介和桥本多惠子并肩坐下。在她坐下之前,一瞬间平介想是不是应该用手绢擦擦椅子,然而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付诸行动。“藻奈美怎么样了?”桥本多惠子在长椅上坐下后,问道。“托您的福,正在康复中。让您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平介说着低下了头。

藻奈美苏醒一事,平介已经打电话告诉桥本多惠子了。当然,他没有提到直子的人格。“我听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嗯,再做一次全身精密检查,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这样一来就能赶上新学期了吧。”“是啊,能和大家一起升入六年级,她也会很开心。”“嗯,她出院之前我能去看看她吗?孩子们都很担心她,我想带几个人去医院探望。”“嗯,好的。什么时候都行,我相信直子也会非常高兴。”

听了平介的话,桥本多惠子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神色。平介还在想是什么原因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啊,不不,不是直子是藻奈美。藻奈美会非常高兴。”

桥本多惠子在长椅上稍稍挪了一下位置,身体朝向他,挺直了背,表情严肃地说道:“杉田先生,对这次的事故我深表同情。夫人离去,您一定很痛苦。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希望藻奈美有事能来找我商量。您也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请不要客气,一定要告诉我。”

平介被她真挚的目光打动了。她的话中有一种年轻教师特有的干劲和力量。平介说出直子的名字,或许被她理解成失去妻子受到了太大打击的缘故吧。“好的,我知道了。还请您多多关照。”平介收拢双膝,低头致意。同时,他想着另一个冷冰冰的事实:现在藻奈美身体里的人格可比你还大十岁呢。07

和平介在图书馆见面两天后,桥本多惠子带着两个女孩和三个男孩到医院探望藻奈美,据说他们是和藻奈美最要好的五个同学。“在电视上听到小美的名字时,我吓了一大跳。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可是藻奈美这个名字很少见,而且年纪也一样。我想肯定是你没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哇哇地哭了。”长着一张好胜要强面孔的女孩川上郁子说道。她脸上挂着笑,眼眶却红了,大概是得知事故发生后受到的打击又重新袭上了心头。

听了她的话,藻奈美,也就是直子,眼睛也湿润起来。“嗯……确实是这样,你也吓坏了吧。川上同学总和藻奈美一起玩来着,对吧?圣诞节的时候,藻奈美还去你家找你,还拿回来那么大一个蛋糕……”她啜泣着,按着眼角,继续说道,“在大巴上的时候,藻奈美还说要给郁子你买信州特产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种事……”

她一副失去女儿的母亲的语气,平介刚开始还听得眼角发热,转瞬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因为孩子们和桥本多惠子正诧异地望着她。“啊……没,没错,对吧,藻奈美?你出发前还说要给大家买礼物来着,是吧?爸爸都记得,对吧,藻奈美?”

平介的话把直子的思绪拉了回来,拥有藻奈美外表的直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慌忙捂住了嘴。“啊,这样啊,嗯。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她对同学们低下了头。“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吗?”桥本多惠子询问道。“嗯,托您的福,没什么大问题了。”“头疼什么的没有吗?一般交通事故之后会出现各种症状。”“嗯,现在还没什么大问题。但您说得没错,一切还都不确定。我听说有很多人在交通事故后留下了后遗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坐滑雪大巴了。”也许她已经注意表达方式了,但说出的话仍不像是小学女生的口吻。

桥本多惠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表情又舒展开来,露出笑容。“听说你新学期就能来上学,大家都很开心。但是别太勉强自己哦,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嗯,谢谢老师。您这么说太让我感动了!”她再次低头致意。“这个……”旁边一个手持鲜花的男孩向前迈出一步,“这个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哇!”直子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随即又把目光从花束移到了男孩身上,“咦?你,是今冈吧?”“嗯。”男孩怔怔地点了点头。“哎呀……”直子发出一声惊叹,“都长这么大了,之前见你还是你上二年级的时候……”“好大一束花啊!”平介慌忙收下花,插嘴道。她又说错话了。“出院以后把这花放在家里。嗯,这花真漂亮。对吧,藻奈美?”“哎?啊,嗯。还得买个花瓶。”

交谈持续了一会儿,直子那奇怪的语气并没有调整过来。她是想用孩子的口吻来说话的,可反而多了几分不自然。“收到这么多礼物和慰问信,嗯……应该给大家回礼……真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小学生说出“无以言表”这种话,平介听得直冒冷汗。

终于,桥本多惠子和孩子们起身离去。待他们走出病房一阵子后,平介悄悄出门,跟了过去。他们在等电梯。“藻奈美有点奇怪啊。”郁子说道。“嗯,总觉得说起话来特别像我妈妈。”另一个女孩赞同道。“好久没见,大概是紧张吧。”桥本多惠子解释道,“更何况事故发生后一直说不出话来,直到前不久才能说话,一定是还没完全恢复。”“哦,这样啊,真可怜。”

郁子这么说后,其他孩子都点了点头。

看到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这件事,平介放心地回到病房。心想着一定要让藻奈美,不,直子用孩子的语气说话。

平介走到病房门前,刚要拧门把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啜泣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轻轻打开门。

直子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抽搭搭地啜泣着,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平介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背上。“直子。”他轻声唤着妻子的名字。“对不起。”她呜咽着说,“看到那些孩子我就伤感起来。一想到他们还不知道藻奈美已经不在了,就觉得他们也挺可怜,藻奈美也很可怜……”

平介沉默地摩挲着她的背,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08

平介把行李全部装进运动背包,在要拉上拉链的时候,最后塞进去的苹果露了出来,怎么都拉不上。那是亲戚们来探望时送的。没办法,平介只好拿出苹果,用衣袖简单擦拭之后咬了一口,几滴果肉的汁液溅到了脸上。“没忘带东西吧?”他朝换完衣服的直子问道。“嗯,没有。”她看了一圈床的周围。“再好好确认一下比较好吧。去年林间夏令营的时候不就忘了运动服嘛。”“那是藻奈美,我可不会忘。”

哎?平介看着她的脸,突然拍了一下额头。“啊,对对对。”“你要快点适应才行啊。我已经能在照镜子的时候没什么别扭的感觉了。”“知道了。刚才有点恍惚。”

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请进,平介应道。

门打开了,主治医生山岸走了进来。“哎呀,您好,医生。”平介低头致意。“出院时天气晴朗真是好事啊。”山岸说。“嗯,是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听完平介的话,山岸轻轻点了点头。山岸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很不可靠。但是,他延迟了看上去恢复很快的藻奈美的出院时间,反复进行精密检查,平介十分欣赏他这种慎重的态度和责任感。“医生,这段时间真是承蒙您的照顾。等我们安顿下来,一定再来问候您。”身穿运动外套的直子弯腰向医生致谢。

平介看到山岸医生脸上露出苦笑。“令爱真懂事啊。说话就像大人一样。”“不不,并不是……这孩子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挺懂事……”“怎么会呢,您身为父亲应该也很骄傲啊。”“哪有,看您说的。都这么大年纪了,却像个孩子一样,真是让人为难啊。”平介笑了起来,却看到山岸医生一脸费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啊,也不是……”他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明年就要上中学了,得成熟点。”“杉田先生您真严格啊。是在谦虚吗?”医生笑嘻嘻地将目光移到直子身上,“乖乖听你爸爸的话,努力生活哦!身体有一点不舒服,就马上来医院找我。知道了吗?”“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直子再一次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

平介又带着直子向照顾她的护士们辞行,然后提着行李,与她一起走出了医院。几乎就在他们走出医院大门的同时,一大群人从停车场蜂拥而至。有男有女,其中有几个人手里拿着麦克风,还有几人肩上扛着摄像机。“杉田先生,恭喜您女儿出院。”一个女记者说道。“谢谢。”“请用一句话表达下您现在的心情吧!”“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吧。”“藻奈美,请往这边看。”一个摄影师说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扫墓,向您妻子汇报?”“等稍微安顿下来再说。”

女记者点了点头,将话筒伸到直子面前。“藻奈美,医院生活怎么样?”“没什么特别的。”直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有没有特别辛苦的事?”“没有。我丈夫……爸爸把我照顾得非常好。”“现在最想做什么?”“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不好意思,向我女儿提问到此为止,好吗?”平介对女记者说。

女记者又把麦克风递向他,询问和客运公司谈判的进展。他拉着直子的手直奔停车场,边走边回答提问。最后在记者们的注视下,开着爱车卡罗拉将医院甩在身后。

回到家,刚从车上下来打开大门,突然有声音传来:“哎呀,这不是藻奈美嘛。”循声望去,邻居吉本和子正向他们走来,手里提着超市的袋子。“你今天出院啊,我一点都不知道。”

竟然被爱唠叨的大妈抓了个正着,平介想。她是这一带的消息小灵通,有两个儿子,分别上大学和高中。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好管闲事。“你好啊,吉本太太。”直子当即回应道,“听平介说葬礼上你帮了很多忙,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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