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8 18:30:40

点击下载

作者:佚名

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罗家将

罗家将试读:

前言

百姓藏书编委会谨向读者推出中国古典历史小说精品丛书,共收二十八种,分订十二卷:《历代兴衰演义》、《罗家将》、《两汉演义》、《狄家将》、《兴唐传》、《秦王逸史》、《飞龙全传》、《大明传奇》、《薛家将》、《杨家将》、《五虎将》、《岳家将》。

历史小说又名历史演义小说,源于唐代民间讲说历史故事。宋以后,平话、讲唱盛行,宋都汴梁(今开封)“市井间有杂伎艺,其中有‘说话’,执此业者曰‘说话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话”即故事,“说话人”据史传加以敷衍,讲说历史兴废和战争故事,时称“讲史”;讲史所用的底本叫“话本”,它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具有长篇性质和规模的小说。以后逐步发展为长篇历史演义,著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即是其优秀的代表作。

顾名思义,历史演义小说并不是全讲历史,而是根据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运用小说虚构、夸张、渲染等创作手法,编撰敷衍的一种文学作品。正如清人蔡元放在《东周列国志善本读法》一文中所说的那样,“若说是正经书,却毕竟是小说样子;……但要说它是小说,它却件件从经传上来。”鲁迅据此曾对历史演义小说一语中的地评价说:“本以美之,而讲史之病亦在此。”这说明,尽管历史演义小说中的故事编得滴水不漏,生动引人,所涉及的也实有其人,但绝不是历史书,而只能作为一种独特形式的文学作品来欣赏。

长期以来,历史演义小说受到了各阶层人士,特别是市民和劳动群众的喜爱和欢迎,经久流传不衰。除了历代民间艺人精心讲述传播,不断加工渲染,使作品日臻完善,故事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之外,很重要的一条原因是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充分地体现了我们民族的特点,极强地适应了我们民族的欣赏习惯。它借史抒怀,寄情寓意,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矛盾和弊病,表达了人民群众的爱憎观念和原始愿望。另外,这些作品在战争的描写和人物的刻划方面有独到之处。以人物为中心写战争,又以战争展示和雕琢人物,场景生动,人物突出,悬念迭出,变化多端,读之令人难以掩卷。总之,大多数作品的倾向是积极的,把矛头指向封建暴君和贪官酷吏,惩恶扬善,鞭笞社会丑恶现象,渴求社会安定和人民安居乐业。特别是不少作品塑造的众多抵御外侮的英雄,象《杨家将》、《岳家将》等书中的英雄和故事,不仅在民间喜闻乐道,妇孺皆知,而且还被历代艺人搬上曲艺、戏剧舞台,不断创新,长演不衰,历来对人民群众的心理和文学艺术的发展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们反对割断历史,丢掉传统,在文学上搞虚无主义;我们推崇“古为今用”的口号,以正确的扬弃态度对待古典文学。这就是我们编纂整理这套书的目的所在。

无须讳言,历史演义小说毕竟是时代的产物。其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都是瑜瑕互见,也可以说是糟粕与精华并存。就其思想内容来说,极力宣扬封建伦理道德、忠孝节义、仙行妖术、鬼神迷信等等。在艺术表现方面,一些粗俗、庸俗的语言和僵死的模式,也令人十分厌烦。特别是有的作品,诬蔑和丑化农民群众运动,设法维护封建统治,其动机也是十分明显的,相信读者自可判辨。

这里需要提及的是,有的历史演义小说,如《三国演义》等,影响很大,版本很多,十分普及,故未再收入。此次编纂出版,我们虽对所收作品作了许多比较,并按现代汉语规范对一些文字作了一定的处理,但因水平所限,难免有不当之处,敬请各界人士指正。百姓藏书编委会一九九八年三月

出版说明

“中国古典将侠小说精品集”丛书,共计十五种,分二十八册。《杨家将》包括《杨家将演义》、《杨家府演义》二书:《杨家将演义》(《北宋志传》),清代熊大木编:《杨家府演义》(《绣像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新刻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明代纪振伦(秦淮墨客)编。《呼家将》(《说呼全传》),清代半闲居士编,写呼延赞子孙为报灭门之冤,新唐借兵,惩奸匡宋,终得报仇的故事。《岳家将》包括《说岳全传》、《岳王府》二书:《说岳全传》(《新增精忠演义说本岳王全传》),书题仁和钱彩编次,永福金封增订,写金兵攻南宋,岳飞等抗金的故事。《狄家将》包括《狄青初传》、《狄青前传》、《狄青后传》三书:《狄青初传》(《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狄青前传》(《五虎平西珍珠旗演义狄青全传》、《五虎征西》),接《狄青初传》,《狄青后传》(《五虎平南狄青后传》)。《

罗家将

》包括《说唐》(《说唐前传》、《说唐演义全传》)、《续说唐》二书,讲史小说,由隋文帝平陈写起,至唐太宗即位止,写罗成、尉迟恭等开国功臣的故事。《薛家将》包括《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三书,描写唐初大将薛仁贵及其后代薛丁山、薛刚为唐代立下的显赫战功。《三侠五义》(《忠烈侠义传》),原作者为清道光、咸丰、同治年间单弦艺人石玉昆,写包公入仕,断案折狱,平反宫冤,迎归国母的故事。《七侠五义》,清代文人俞樾(曲原)修订,“据史传订正俗说”改写第一回,并对全书进行了润色,又将智化、沈仲元列入,共合七侠,更名为《七侠五义》,于光绪十五年刻印,与《三侠五义》同时流行。《小五义》(《忠烈小五义传》、《续忠烈侠义传》)、《续小五义》,皆为《三侠五义》续书,中心人物由《三侠五义》中的包公转为包公门生颜查散,除“七侠五义”之外,增加五个晚辈义士(卢珍、韩天锦、徐良、白芸生,及《三侠五义》中小义士艾虎),合称“小五义”。《大八义》(《大宋八义》、《英雄大八义》),写徽宗年间金针八卦左云鹏八个弟子(宋锦,赵庭、苗庆、白坤、张明、陶金、阮通、阮麟),侠胆义肝,武艺高强,结交天下英雄,闯荡江湖,云游四海,抱打世间不平的故事。《小八义》(《英雄小八义》、《梁山后代》),写徽宗年间蔡京勾结童贯将铁御史周义合族一百零三口斩首,周义独子周顺逃出刑场,结交阮英、孔生、徐文标、花云平、时长青、尉迟肖和唐铁牛,一文七武共八位小义士结拜,周顺考中状元,上本参奏奸臣蔡京的故事。《七剑十三侠》(《七子十三生》),作者唐芸洲(桃花馆主),写明武宗正德年间,赛孟尝徐鹤等十二英雄(徐庆、罗季芳、一枝梅、狄洪道、王能、李武、杨小舫、包行恭、周湘帆、徐寿、伍天熊)聚义,得七子(玄贞子、一尘子、飞云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鸥子)及十三生(凌云生、御风生、云阳生、傀儡生、独孤生、卧云生、罗浮生、一瓢生、梦觉生、漱石生、鹪寄生、河海生、自全生)之助,平定甘肃安化王朱寘鐇、江西宁王朱宸濠叛乱,各受封赏的故事。《三侠剑》,民初天津评书艺人张杰鑫著,写康熙年间明清八义排行第三的神镖将胜英,误伤排行第八的盟弟展翅蝴蝶银面鬼秦天豹,其子飞天鼠秦尤誓报父仇,盗皇宫珠珍翡翠八宝万寿灯,栽赃胜英,康熙宣谕胜英戴罪立功,擒捕秦尤,追回珍宝的故事。

因本套丛书长期流传,版本繁多,此次编辑择优精选,重新校排。为保持原书原貌,对原书使用的通假字、异体字、古今字、借用字等,均保持原样;此外补充绣像图千余幅,以期完整将该套丛书奉献给读者。二〇〇三年元月罗家将

主要人物表

宇文泰 北周主。

杨 忠 北周护卫大将军,封隋公。

杨 林 杨忠胞弟,靠山王。隋朝第八条好汉。

杨 坚 杨忠之子,夺周皇位,称隋文帝。

杨 勇 杨坚长子,立为太子。

杨 广 杨坚次子,封晋王,篡位称隋炀帝。

秦 彝 北齐武卫大将军。

秦 旭 北齐亲军护卫,秦彝之父。

秦 琼 字叔宝,秦彝之子,降唐后封为护国并肩王、天下都督大元帅。隋朝第十六条好汉。

罗 艺 北齐勋爵燕公,隋封为靖边侯,秦琼之姑夫。

罗 成 罗艺之子,降唐后封为越国公。隋朝第七条好汉。

高阿左 北齐国丞相。

程咬金 字知节,瓦岗寨之主,混世魔王。降唐后封为总管、鲁国公。

李 渊 隋将,叛隋后称唐王,后称唐高祖。

李建成 李渊长子,封殷王,立为太子。

李世民 李渊次子,被炀帝封为秦王,即帝位称唐太宗。

李元吉 李渊之三子。封为齐王。

李元霸 李渊之四子,被炀帝封为赵王,隋朝第一条好汉。

柴 绍 李渊之女婿。

宇文述 隋护卫。

宇文化及 宇文述之长子,始官拜御史,后篡位称许王。

宇文士及 宇文述之次子,官拜驸马都尉。

宇文成都 宇文化及长子,隋朝第二条好汉。

伍建章 隋文帝时右仆射(太师)。

伍云召 伍建章之子,隋时官封侯爵,后自称忠孝王。隋朝第五条好汉。

韩擒虎 隋朝大将,齐国公。

罗 芳 杨林继子,大太保。

薛 亮 杨林继子,二太保。

邱 瑞 隋炀帝时为兵部尚书,长平王,后降瓦岗寨。

魏文通 隋潼关总兵,隋朝第九条好汉。

裴仁基 隋朝山马关总兵。

裴元庆 裴仁基三子,隋朝第三条好汉。后降瓦岗寨。

张大宾 隋炀帝时国丈。

王世充 隋洛阳守将,被炀帝封琼花太守。

尚师徙 隋临潼关总兵,隋朝第十条好汉。

新文礼 隋红泥关总兵,隋朝第十一条好汉。

窦建德 隋将,后称夏明王。

刘黑闼 窦建德帐下先锋,后自称后汉王。

朱 灿 隋将,后为南阳王。

苏定方 隋将,降唐后封为锡国公。

杨 素 隋将,突厥人,因有武功,御赐杨姓,称越公。

杨 约 隋大理寺卿,杨素之弟。

李 密 隋将,在瓦岗寨被拥为西魏王,后降唐。

徐茂公 瓦岗寨军师,降唐后封为镇国军师英国公。

魏 征 瓦岗寨军师,唐时授兵部尚书。

尤俊达 绿林人物,后投瓦岗寨。

尉迟恭 字敬德,先为刘武周帐下先锋,降唐后封为鄂国公。

刘武周 十八家反王之一,称定阳王。

雄阔海 绿林人物,隋朝第四条好汉。

伍天锡 绿林人物,伍云绍之族弟。隋朝第六条好汉。

齐国远 绿林人物,少华山头领。

李如珪 绿林人物,少华山头领。

单雄信 绿林人物,王世充处为驸马。隋朝第十八条好汉。

乔公山 隐士,被秦王李世民封为参军。

李 靖 京兆三原人,号药师,越公府主簿。唐封魏国公。

第一回 战济南秦彝托孤 破陈国李渊杀美

诗曰:繁华消长似浮云,不朽还须建大勋;壮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驾骀群;时危俊杰姑埋迹,运起英雄早致君;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补奇文。

上古历史,传说有三皇五帝,历夏、商、周、秦、汉、两晋,又分为南北两朝。南朝刘裕代晋,称宋;萧道成代宋,号齐;萧衍代齐,称梁;陈霸先代梁,号陈。那北朝拓跋称魏,后又分东、西两魏,高洋代东魏,号北齐;宇文泰代西魏,称周。其时周主国富兵强,起兵吞并北齐,封护卫大将军杨忠为元帅,其弟杨林为行军都总管,发大兵六十万,侵伐北齐。

这杨林生得面如敷粉,两道黄眉,身长九尺,腰大十围,善使两根囚龙棒,每根重一百五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大隋称第八条好汉;逢州取州,逢府夺府,兵到济南,离城扎泰。

当时镇守济南的是武卫大将军秦彝,父名秦旭,在齐授亲军护卫。夫人宁氏,妹名胜珠,远嫁勋爵燕公罗艺为妻。宁夫人只生一子,名唤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条好汉,其时年方五岁。

齐主差秦彝领兵镇守济南,父旭在晋阳护驾。因周兵大至,齐主出奔檀州,只留秦旭和高延宗把守;与周兵相持月余,延宗被擒。

杨林奋勇打破城池,秦旭孤军力战而死。周兵得了晋阳,起兵复犯济南,探子飞报入城。

秦彝闻报,放声大哭,欲报父仇,点兵出战。

有齐主差丞相高阿古,协助守城。他惧杨林威武,急止道:“将军勿忙,晋阳已破,孤城难守,为今之计,速速开城投降。”

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单力弱,故令丞相协助,奈何偷生无志?”

阿古道:“将军好不见机,周兵势大,守此孤城,亦徒劳耳!”

秦彝道:“我父子誓死国家,各尽臣节。”遂传令紧守城门,自己回私衙,见夫人道:“我父在晋阳,被难尽节,今周兵已至城下,高丞相决意投降。我想我家世受国恩,岂可偷生?若战败,我当以死报国,见先人于地下。儿子太平郎,我今托孤于汝,切勿轻生。可将家传金装锏留下,以为日后存念。秦氏一脉,赖你保全,我死瞑目。”

正在悲泣之际,忽听外面金鼓震天,军声鼎沸,原来高阿古已开城门投降了。

秦彝连忙出厅上马,手提浑铁枪,正欲交战,只见周兵如潮水涌来。部下虽有数百兵,怎挡得杨林这员骁将,被他大杀一阵,秦彝部下十不存一。秦彝直杀得血遗重袍,箭攒遍体,尚执短刀,连杀数人;最后被杨林抢入,把他刺死,杨林遂得了秦彝盔甲。

此时城中鼎沸,宁夫人收拾细软,同秦安走出私衙。使婢家奴,俱各乱窜,单剩太平郎母子二人,东跑西走,无处安身。走到一条僻静小巷,已是黄昏时候,家家闭户,听得一家有小儿啼哭,遂连忙叩问。却走出个妇人,抱着三岁孩儿,把门一开,见夫人不是下人,连忙接进,关了门,问道:“这样兵荒马乱,娘子是那里来的?”

夫人把被难实情,哭诉一回。

妇人道:“原来是夫人,失敬了!我家丈夫程有德,不幸早丧。妾身莫氏,只有此子一郎,别无他人。夫人何不在此权住,候乱定再处?”

宁夫人称谢,就在程家住下。

不几日,杨忠收拾册籍,安民退兵。宁夫人将所带金珠变换,就在离城不远的斑鸠镇上觅了所房子,与莫氏一同居住。却喜两姓孩子,都是一对顽皮,甚是相合。太平郎长成十五岁,生得河目海口,燕项虎头。宁夫人将他送入馆中攻书,先生为他取名秦琼,字叔宝。程一郎名咬金,字知节。后因济南年荒,咬金母子别了夫人,自往历城去了。这是后话。

且说杨忠获胜班师,周主大喜,封杨忠为隋公,自此江北已成一统。

这杨忠所生一子,名杨坚,生得目如朗星,手有奇文,俨成“王”字。杨忠夫妇,知他是个异人,后杨忠死了,遂袭了隋公之职。

周主见杨坚相貌瑰奇,十分忌他。杨坚知道,遂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宠妃。然周主忌他之心,亦未尝忘。不幸周主宴驾,太子庸懦,他倚着杨林之力,将太子废了,竟夺了江山,改称国号“大隋”。正是:莽因后父移刘祚,操纳娇儿覆汉家;自古奸雄同一辙,莫将邦国易如花。

杨坚即了帝位,称为隋文帝,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次子杨广为晋王,封杨林为靠山王,独孤氏为皇后,勤理国政;文有李德鄰、高颎、苏威等,武有杨素、李国贤、贺若弼、韩擒虎等,一班君臣,并胆同心,渐有吞并南陈之意。

且说陈后主是个聪明之人,因宠了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妃,每日锦帐风流,管弦拂耳;又有两个宠臣孔范、江总,他二人百般迎顺,每日引主上不是杯中快乐,定是被底欢娱,何曾把江山为念?

隋主闻之,即与杨素等商议,起兵吞陈。

忽次子杨广奏道:“陈后主荒淫无度,自取灭亡。臣请领一旅之师,前往平陈,混一天下。”

你道晋王如何要亲身统兵伐陈?盖因哥哥杨勇慈懦,日后不愿向他北面称臣,已有夺嫡之念,故要统兵伐陈,可以立动,又且总握兵权,还好结交英雄,以作羽翼。

那隋主未决,忽报罗艺兵犯冀州。隋主着杨林领兵平定冀州,又差晋王为都元帅,杨素为副元帅,高颎、李渊为长史司马,韩擒虎、贺若弼为先锋,领兵二十万,前往伐陈。

晋王等领命,一路进发,金鼓喧天,干戈耀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

陈国边将,雪片告急,俱被江总,孔、范二人不奏。不想隋兵已到广陵,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建,见隋兵强盛,不敢交战,弃了采石,逃至石头城。又值后主醉倒,自早候至晚,始得相见,细奏隋兵形势强盛。

后主道:“卿且退,明日会议出兵。”

过了数日,方议得二将出兵拒战,一个贲武将军萧摩诃,一个英武将军任忠。

二人领兵到钟山,与贺若弼会战,两下排成队伍,萧摩诃出马当先,贺若弼挺枪迎敌。两人战不十余合,贺若弼大喊一声,把萧摩诃挑于马下,陈兵大败。

任忠逃回见后主,后主并不责他,说道:“王气在此,隋兵其奈我何哉!”反与任忠黄金二柜,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

这任忠只得再整兵马出城,到石子岗,却撞着韩擒虎的人马前来。任忠一见,不敢交兵,倒戈投降,反引隋兵入城,以作初见首功。

这时城中百姓,乱窜逃生,可笑后主还呆呆坐在殿上,等诸将报捷;及至隋兵进城,连忙跳下御殿便走。

仆射袁宪上前扯住道:“陛下衣冠御殿,料他不敢加害。”

后主不从,走入后宫,谓张、孔二妃道:“北兵已来,我们一处去躲,不可失落!”左手挽了孔贵妃,右手挽了张丽华,慌忙走到景阳井边。忽听一派军声呐喊,后主道:“去不得了,同死在一处吧!”一齐跳下井去。喜是冬尽春初,井中水只没在膝下,不能淹死。

隋兵抢入宫中,获了太子与正宫,单不见后主。隋兵擒一宫女,嚇逼她说。

宫人道:“适见跑至井边,想是投井死了。”

众人听说,都到井边探望,见井中黑洞洞,大呼不应,军士遂把大石打下。

后主见飞石下来,急喊道:“不要打,快把绳子放下,扯起我来便了。”

众军急取绳子放下井去,一霎时众军把绳子拖起,怪其太重。及拖起来,却是三个人束在一堆,故此沉重。众人簇拥去见韩、贺二人。

后主见二人作了一揖,贺若弼笑道:“不必恐惧,不失作一归命候耳!”着他领了宫眷,暂住德教殴,外面添军把守。

这时晋王领兵在后,闻得后主作俘,建康已破,先着李渊、高颎进城安民。不数日,晋王遣高颎之子记室高德弘,来取美人张丽华,营后听用。

高颎道:“晋王为元帅,伐暴救民,岂可以女色为事?”不肯发遣。

李渊道:“张丽华、孔贵妃,狐媚迷君,窃权乱政,陈国灭亡,本于二人。岂可留下祸根,再秽隋主?不如杀了,以正晋王邪念。”

高颎点头道:“是。”

德弘道:“晋王兵权在手,若抗不与,恐触其怒。”

李渊不听,叫军士带出张丽华、孔贵妃双双斩了。

这一来弄的高德弘有兴而来,没兴而去;回至行官,参见晋王,竟把斩张丽华、孔贵妃之事,独推在李渊身上,对晋王说了。

晋王大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

高德弘道:“臣与父亲三番五次阻挡他,只是不依,反说我们父子备美人局,愚媚大王。”

晋王闻言大怒道:“这厮可恶。他是个酒色之徒,定是看上这两个美人,怪我去取他,故此捻酸吃醋,把两个美人杀了。我必杀此贼子,方遂吾愿!”遂立意要害李渊不题。

且说李渊乃成纪人,后来起兵太原,称号唐主。他系李虎之孙,李炳之子。李虎为两魏陇西公,李炳为北周唐公。李渊夫人窦氏,乃周主之甥女。李渊曾在龙门镇破贼,发七十二箭,杀七十二人,其威名远近皆知。当下灭陈,李渊杀了张、孔二妃,与晋王结下深仇。

那晋王兵到,勉强做个好人,把孔、范等尽行斩首,以息建康民怨;收了图籍,封好府库,将宫内之物给赏三军,班师同朝,献俘太庙。

隋主大悦,封晋王为太尉,封杨素为越国公,其子杨元感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封宋公。韩擒虎纵放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禄,封上柱国。高颎为齐公,李渊为唐公。随征将士,俱各重赏。

自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秘策之士多入幂府。其中重用一个宇文述,叫做“小陈平”,晋王曾荐他为州刺史,因欲谋议密事,故留在府。又有左庶子张衡,一同谋议。这宇文述有一子,名叫化及,后篡位灭隋于扬州,称许王。

当时晋王与一班心腹,谋夺东宫之事。

宇文述道:“大王要谋此事,还少三件大事。”

晋王忙问道:“是那三件大事?”

未知宇文述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因分解。

第二回 谋东宫晋王纳贿 反燕山罗艺兴兵

宇文述道:“大王,那第一件,皇后虽不深喜东宫,然还在两便。必须大王做个苦肉计,动皇后之怜,激皇后之怒,以坚其心。第二件,须要一位亲信大臣,言语足以取信于上,平日间进些谗言,临期一力撺掇。这便是中外夹攻,万无一失。第三件,废斥东宫,是件大事,若无罪恶,怎好废斥?须是买通他一个亲信,要他首发。无事认有事,小事认大事。有了此证见,他自分辩不得。大王行了这三件事,即不怕他不废。”

晋王道:“我自准备,只要足下为我谋之。他日功成,富贵共享。”

自此晋王不惜资财,从朝中宰相起,下至僚属,皆有厚赠;宫中宦官世侍,皆赏重赐。只有唐公,说人臣不敢私交,不受晋王礼物。时有大理寺卿杨约,乃越公杨素之弟,与宇文述是厚交好友。

一日,宇文述往拜杨约,将奇珍异宝,许多礼物送上。

杨约把礼物看了,问道:“仁兄这礼物从何处得来?小弟从未尝见这等异宝。”

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这些宝贝?此是晋王有求于兄,故托弟送上。”

杨约道:“晋王之物,弟如何敢领?”

宇文述道:“仁兄且收入,还有一场大富贵送与令兄,肯容纳否?”

杨约道:“请教。”

宇文述道:“仁兄知东宫不欲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自有所用的臣,岂肯使令兄专权乎?况权高招谮,今之低首于昆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及贤昆玉乎?今幸东宫失德。主上有废立之心。若贤昆玉在主上面前肯进言语,废东宫而立晋王,则晋王当铭于肺腑,才算得永远悠久的富贵。仁兄以为何如?”

杨约道:“兄言固是,容弟与家兄图之。”言讫,宇文述辞去。

到次日,杨约来见杨素,假作愁容。杨素忙问为了何故,杨约道:“前日东宫护卫苏孝慈道:‘兄长过做太子,太子道,必杀老贼。’我愁兄长者,恐遭危耳!”

杨素道:“他怎奈何我?”

杨约道:“太子乃将来入主,若有不测。身命所系,岂可不作深虑?”

杨素道:“据你意思,还是谢位避他?还是改心顺他?”

杨约道:“谢位失势,顺他不能释怨。只有废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祸,还有大功。”

杨素抚掌道:“不料你有此奇谋,出我意外。”

杨约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若太子一旦用事,祸无日矣!”

杨素点头会意。

于是杨素在隋主面前,说晋王好,东宫歹,一齐搬出。

隋主十分听信,皇后亦为晋王所惑,认晋王为孝顺。杨素时时进些谗言,使太子如坐针毡。宇文述又打听东宫有个幸臣,唤作姬戚,与段达相厚。宇文述符金宝托段达买嘱姬戚,要何太子动静。自此积毁成山,按下不表。

且说靠山王杨林,统兵五万,直抵冀州。

那领兵前来攻打冀州的大将罗艺,字廉庵,父名允刚。北齐因他功高,远封在燕山,世袭燕公。罗允刚中年早亡,罗艺年少,就袭了燕公之职。他为人刚勇,能使一杆滚银枪。夫人秦氏,乃亲军护卫秦旭之女,结发二十年,尚未生子,甚是忧闷。

当时罗艺夫妇,闻秦旭父子被杨林所困,尽忠死节,夫人一哭几绝。后闻杨坚篡位,灭了周主。罗艺得了此报,正欲复仇,遂起兵十万,进犯河北冀州等处。忽报隋主着杨林领兵五万前来,罗艺遂领兵前来迎敌。

那杨林的先锋是四太保张开,七太保纪曾。二人正行,忽报罗艺兵马挡住去路。

张开闻报,飞马向前,见阵前一员大将,面如满月,髯须甚美。张开知是罗艺,便举蛇矛,分心就刺,罗艺挺枪来迎。战不数合,罗艺逼开蛇矛,扯起银花锏打来,正中后心,张开吐血伏鞍而走。纪曾大怒,举斧劈来,罗艺回马便走。纪曾在后追赶,罗艺看得亲切,将坐骑一磕,那马忽失前蹄。纪曾舞斧砍下,罗艺举枪一晃,向纪曾咽喉一枪,挑于马下———这便是罗家“回马杀手独门枪”。

罗艺挥兵杀来,有数里之遥。杨林大军已到,闻得锏打张开、枪挑纪曾,登时大怒,催兵前进。到了九龙山,扎下营寨。次日摆齐队伍,亲出营前对阵。

罗艺见杨林白面黄眉,髭须三绺,勒马横枪,立于旗门之下,遂叫道:“杨林,你如何贪心不足!灭北齐,废周主?今必欲灭你邦家,吾之愿也。”

杨林道:“罗将军,你之所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而今天时在隋,故一战而定北,再战而平陈。四海咸平,边疆敬服。将军虽有旧仇,亦只好待时而动,料不能再兴齐室。何不归我大隋,老夫自当保奏将军,永镇燕山,世守此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罗艺闻言,想了一想,就说道:“你要俺顺隋,必依俺三件事,俺就顺隋;如若不依,俺誓死不降。”

杨林道:“将军,是那三件事?”

罗艺道:“我虽降隋,第一件是俺部下兵马,须听俺调度,永镇燕山;第二件,俺名虽降隋,却不上朝见驾,听调不听宣;第三件,凡有诛戮,得以生杀自专。”

杨林笑道:“将军,此三件乃易事耳,都在老夫身上。”遂令三军退回十里。

罗艺见杨林退兵,亦令三军退十里。

杨林道:“将军不放心,老夫同将军到燕山府,上表奏闻圣上,候旨下然后回去。”

罗艺大喜,同杨林并辔而行。及到燕山府,请杨林入城,大排筵宴,款待杨林。杨林忙修表章,令差官至长安奏上。

隋主闻奏,即差窦建德赍诏到燕山府来。罗艺闻之,出城迎接天使,窦建德入城,开读诏书:奉天承远皇帝诏曰:今据靠山王所奏,燕公罗艺,廉明刚勇,堪为冀北屏藩。今加封为靖边侯,统本部强兵,永守冀北,听调不听宣,生杀自专,世袭所职,无负朕意。钦哉!谢恩!

罗艺接过圣旨,大排筵宴,厚待天使,又赠杨林、窦建德金银彩缎。次日排酒长亭,与杨林饯别,亲送十里而回。

那杨林、窦建德二人回朝,尚在路中,忽报登州海寇作乱,上岸抢劫居民。

杨林闻报,对窦建德道:“汝且先回复旨,老夫亲往登州,剿灭海寇。”遂领兵望登州而来。

那海寇闻知杨林兵到,不敢交战,各各散去,杨林只扑个空。但见那里人烟稀少,城池倒坏,杨林十分叹息,就上表奏闻,自愿镇守登州;遂叫军士招集民工,整治府库,修筑城垣。不一年,把登州修得十分齐整,不在话下。

再说李渊当日不受晋王礼物,晋王不喜道:“我已内外都谋成,不怕你怎的!若我如愿,必杀此老贼,方消我恨。”

那杨素得了晋王厚礼,百般谤毁太子,又知文帝惧内,最听妇人谗言,每每乘内宴时,在皇后面前,称扬晋王贤孝,挑拨独孤皇后。

妇人见识浅簿,认以为真,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语,弄得文帝十分猜疑,常常遣人打听太子消息。

到开皇三年十月,有东宫幸臣姬戚出首太子,说:“东宫叫师姥卜吉凶,道圣上忌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于厩中养马千匹,欲谋悖逆之事。”

文帝闻言,料事已真,不觉大怒,即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读诏书,废太子为庶人,立晋王为太子,宇文述为护卫。东宫旧臣唐今臣、邹文胜等,皆被杨素诳奏斩首。朝廷侧目,无敢言者。

大夫袁旻,与文林郎杨孝政同奏道:“父子乃天性至亲。今陛下反听谗言,有伤天性,况太子这事又无实据。今依臣奏,将杨素、姬戚以诬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陛下斩杨素等,朝野肃清,臣等幸甚。”

文帝闻奏大怒,将杨、袁二臣,并皆拿下,再无敢言者。

只有李渊上疏道:“太子所谋事情,俱无实据,又无对证。今既废黜,不可加罪,还宜悯恤。”

文帝览疏,虽不全听,却给太子五品俸禄,终养于内苑。

晋王见李渊这疏,一时大怒,即召宇文述、张衡什仪道:“这李渊明明是为斩张丽华之故,恐我怀恨,怕我为君,故上这疏。必须杀此老贼,你我方得安稳!”张衡道:“杀李渊有何难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造流言李渊避祸 当马快叔宝听差

晋王忙问道:“欲杀李渊,如何不难?”

张衡道:“主上素性猜忌,常梦洪水淹没部城,心中不悦。前日郕公李浑之字,名唤洪儿,圣上疑他名应图谶,叫他自尽。如今可散布流言,说渊洪从水,却是一体,未有不动疑者!主上听信谣言,恐李渊难免杀身之祸。”

晋王大喜。

自此张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没根基。”又道:“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初时乡村乱说,后来街市传喧,巡城官禁约不住,渐渐传入禁中。

晋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

文帝听了甚是不悦,但心中疑在李浑身上,不以李渊为意,登时发下圣旨,把李浑合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斩首。

又有晋王心腹方上安伽佗奏道:“李氏当为天子。皇上可尽杀姓李之人。”

丞相高颎奏道:“主上若专务杀戳,反致人心动摇,大为不可。如主上有疑,可将一应姓李的不用便了。”

此时蒲山公李密,与杨素相交最厚。杨素要保全李密,遂赞美高颍之言,暗叫李密退避(按:李密后兵反金墉,称魏公)。其时在朝姓李者,皆解兵权归田里,李渊也趁这势乞回太原,圣旨准行,令他为太原留守,刻日起程。

晋王闻李渊解任,谓张衡道:“计策虽好,只是不能杀他。”

宇文述道:“殿下若不肯饶他,臣有一计,把他全家不留一个。”

晋王大喜道:“计将安出?”

宇文述道:“只须点东宫骤骑,命臣子化及,悄悄出城,到临潼山埋伏,扮作强人,把他父子一齐杀绝,岂不干净!”

晋王拍掌道:“如此甚妙。但他是个武官,必须一个勇士方好。”

宇文述道:“臣子足矣!若殿下亲行,何愁这事不成?”

晋王欢喜,依计而行。

且说唐公见圣旨允奏,心中大喜,收拾起程。着宗弟丰道宗,长子建成,带领了四十名家将,押着夫人小姐车辇。虽夫人身怀六甲,将及分娩,也顾不得。遂一齐上路,望太原进发,不表。

且说秦叔宝久居山东历城县,学得一身好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专打不平,好出死力,不顾口舌,宁夫人屡次戒他。幸家中还有积蓄,叔宝性情豪爽,济困扶危,结交好汉,因此人称为“小孟尝”。他祖上传留下来一件兵器,是两条一百三十斤镀金熟铜锏。娶妻张氏,贤德无比。最和他相好的是济南捕快都头,姓樊名虎,号建威,也有三五百斤气力。樊虎与叔宝结交往来,如一个人相似。又一个豪杰,姓王名勇,字伯当。此人胸襟洒落,器宇轩昂,且武艺绝伦,时时与叔宝议论,辄自叹服。还有两人,就是历城东门头开鞭杖行的贾闰甫、伙计柳周臣。他两个不但全身武艺,还有一桩好处,就是过往豪杰,无不交结。叔宝每每与他们往来。

当时青齐一带,连年荒旱,又兼盗贼四起。本府刺史刘芳,出了告示,招募有勇谋的充当本府捕快。

这一日,叔宝正在贾闰甫家闲话,只见樊虎忽走来对叔宝道:“今日州里发下告示,新招有勇谋的充当捕快。小弟在本官面前,赞哥哥做人慷慨,智勇双全。本官欢喜,就着小弟奉屈哥哥,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叔宝道:“我想身不役官为贵。况我累代将门,若得志斩将搴旗,开疆拓土,也得耀祖荣宗。若不然,守几亩田园,供养老母,村酒野蔬,亦可与知己谈心。奈何充当捕快,听人使唤。拿得贼是他的功,起得赃是他的钱。至于尽心竭力,拿着贼盗,他暗地得钱卖放了,反坐个诬良的罪名。若一味掇臀捧屁,狐假虎威,诈害良民,这便是畜生所为。你想这捕快,劝我当他则甚。”言讫,遂怫然回去。

樊虎见叔宝去了,自想:“在官府面前,夸了口,不料他不肯。我今再往他家去说,且看他如何。”遂走到秦家来。只见宁夫人在堂前,樊虎作了揖,把前事一一告诉,又把叔宝推辞的话,述了一遍。

宁夫人道:“做官也非容易,祖上有甚荫袭,也想将就靠他。”

樊虎道:“一刀一枪的事业,谁不愿为?奈时机未至,只得将就从权,哥哥偏偏不肯!”

忽叔宝从里面走出来道:“母亲不要听他。”

宁夫人道:“你虽志大,但樊哥哥的话,我想也是。且由此出身,也未可知。况你祖也是东宫卫土出身,从来人不可料,不宜固执。”

叔宝是个孝顺的,只得诺诺连声道:“是。”

樊虎见允了,道:“如此,明日我来约会哥哥同去。”

次日,两人同见刺史。

刺史问道:“你是秦琼么?”

叔宝道:“小人就是秦琼。”

刺史又道:“我闻你是个豪杰,今就与你做个都头,你须小心任事。”

叔宝叩谢了出来。

樊虎道:“哥哥当差,须要好脚力。”

叔宝道:“如此,我们就到贾闰甫行中去看看。”

二人迳到行内,贾闰甫拱手道:“恭喜,恭喜,还不曾奉贺。”

叔宝道:“何喜要贺?不过奉母命耳!但今新充差役,恐早晚有差,要寻个脚力,故特专到你这边来。”

闰甫道:“昨日新到了四百匹马,就凭秦兄选择便了。”言讫,就引二人到后面来看,果然到了四百匹好马。

贾闰甫、樊虎两个道这一匹好,那一匹强。叔宝只不中意,踱来踱去。忽听后边槽头马嘶,叔宝举目观看,却是一匹羸瘦黄骠马,身子虽高八尺,却是毛长筋露。

叔宝问道:“此马如何这般瘦?”

闰甫道:“这马是关西客贩来,到此三月,上料喂养,只是落膘不起,谁肯要它?那客人不肯耽搁,小弟这里称了三十两马价与他,两月前起身去了。此马又养了两月,仍是这样羸瘦。”

叔宝就到槽边细看。那马一见叔宝,把领鬃毛一扇,双眼圆睁,卓荦之状,如见故主一般。叔宝知是一匹好马,就对闰甫道:“此马待弟牧养了吧?”

樊虎笑道:“哥哥如何要这匹瘦马?”

叔宝微笑不言。

贾闰甫道:“既然叔宝兄爱此坐骑,即当相赠。”遂备酒与叔宝相贺,尽醉而散。

叔宝带这匹黄骠马回家,不上十月,养得十分肥润,人人皆夸奖叔宝好眼力。叔宝奉公缉盗,远近谁不羡慕,都愿和他结交,因此山东一省,皆知叔宝是个豪杰。

一日,刘刺史发下一起盗犯,律该充军,要发往平阳驿、潞州府收管。恐山西地面有失,当堂就点了叔宝、樊虎二人押解。樊虎解往平阳驿进发,秦琼解往潞州投递。叔宝忙回家中,收拾行李,拜别母亲妻子,同樊虎将一起人犯,解到长安司挂号,然后向山西进发。

这时正值暮秋天气,西风飒飒。一日行到长安道上,离长安五十里,有一山名临潼山,十分险峻,上有伍相国神祠。

叔宝对樊虎道:“我闻伍子胥,昔日身为明辅,挟制诸侯,临潼会上,举鼎千斤,名震海宇。今山上有祠,我欲上去瞻仰一番,你可代我押着人犯,到临潼关外等我。”

樊虎应诺,就把人犯带过岗子,自到关口去了。

不知叔宝在临潼山上又作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临潼山秦琼救驾 承福寺唐公生儿

那叔宝见樊虎去了,就行到临潼山上,见殿宇萧条,人烟冷落。下马进庙,拜了神圣,站起来。见神像威仪,十分钦仰。闲玩之际,不觉困倦,就在神前打睡片时,不表。

且说李渊辞朝起程,来到临潼山植树岗地方。

日方正午,李道宗和李建成行到林中。忽听林中呐喊一声,奔出无数强人来,都用黑煤涂面,长枪阔斧,拦住去路,高声叫道:“快留下买路钱来!”

建成吃了一惊,回马跑往原路。还是李道宗胆大,喝道:“你这般该死的男女,岂不知咱家是陇西李府,敢来阻截道路!”说罢,拔出腰刀便砍,那些家丁都拔短刀相助。

那建成骤马跑回,对唐公道:“不好了!前面尽是强人,围住叔父要钱买路。”

唐公道:“怎么辇毂之下,就有盗贼?”一面叫家将取过方天画戟,又令建成护着家眷,却要上前。不料后面又有强人出来,唐公不敢上前,先自保护家眷要紧。那贼人一齐逼近,唐公大吼一声,摆开画戟,同家将左冲右突。众贼虽有着伤,死不肯退。

那晋王与宇文父子,闪在林中,见唐公威武,兵丁不敢近身。晋王就用青纱蒙面,手提大刀,冲杀过来。宇文父子随后夹攻,把李渊团团围住,十分危急,这话慢说。

且说叔宝在伍员庙中正要睡去,忽听庙外有人马喊杀之声,好生惊异。他自己平时乘坐的黄骠马在一厢嘶鸣不已,似有奔驰之势。叔宝上马,奔至半山,山下烟尘四起,喊杀连天。叔宝勒马一望,见无数强人,围住了一起官兵,在那边厮杀。

叔宝一见,把马一纵,借那山势冲下来,厉声高叫道:“响马不要逞强,妄害官员!”只这声,恰似迅雷一般,众强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人,那里放在心上?及到叔宝来至垓心,方有三五个来抵敌。叔宝手起锏落,一连打死十数人。

那唐公正在危急,听得一声喝响,有数人落马,见一员壮士,撞围而入,头戴范阳氍笠,身穿皂色箭衣,外罩淡黄马褂,脚登虎皮靴,坐着黄骠马,手提金装锏,左冲右突,如弄风猛虎,醉酒狂狼。

战不多时,叔宝顺手一锏,照晋王顶上打来。晋王眼快,把身一闪,那锏梢打中他的肩上。晋王负痛,大叫一声,败下阵去。

宇文化及见晋王着伤,忙勒回马,保晋王逃走。众人见晋王受伤,也俱无心恋战,被叔宝一路打来,四散逃散。

叔宝拿住一人问道:“你等何处毛贼,敢在此地行劫?”

那人慌了道:“爷爷饶命!只因东官太子与唐公不睦,故扮作强人,欲行杀害。方才老爷打伤的,就是东宫太子。求爷爷饶命。”

叔宝听了,吓出一身冷汗,便喝道:“这厮胡言,饶你狗命,去吧!”

那人抱头鼠窜而去。

叔宝自思:“太子与唐公不睦,我在是非丛里,管他怎的。若再迟延,必然有祸。”遂放开坐骑,向前跑去。

那唐公脱离虎口,见壮士一马跑去,忙对道宗道:“你快保护家小,待我赶去谢他。”遂急急赶去,大叫道:“壮士,请住,受我李渊一礼。”

叔宝只是跑。李渊赶了十余里,叔宝见唐公不舍,只得回头道:“李爷休追,小人姓秦名琼。”把手摇上两摇,将马一夹,如飞去了。

唐公再欲追赶,奈马是战乏的,不能前进。只听得风送鸾铃响处,他说一个琼字,又见他把手一摇,错认为“五”,就把它牢牢记在心上。

正要回马,忽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

唐公道:“不好!这厮们又来了!”急忙扯满雕弓,飕的照面一箭射去,早见那人双脚腾空,翻身落马。又见尘头起外,来的乃是自家家将。唐公对道宗道:“幸亏了壮士,救我一家性命,此恩不可忘了!”

言讫,又见几个大汉,与种庄稼的农夫,赶到马前啼哭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爷射死?”

唐公道:“我并未射死你家主。”

众人道:“适喉下拔出箭来,现有老爷名号。”

唐公想道:“呀!是了!方才与一班强盗厮杀方散,恰遇你主人飞马而来,我道是响马余党,误伤你家主人。你主人姓甚名谁?我与你白银百两,买棺收殓回籍。待我前面去,多做功德,超度他便了。”

家人道:“俺主人乃潞州单道便是,二贤庄人,今往长安贩缎回来,被你射死,谁要你的银子?俺还有二主人单二员外,名通,号雄信,他自会向你讨命的。”

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教我也无可奈何。”

众人不理,自去买棺收殓,打点回乡,不表。

唐公行至车辇下,问说:“夫人受惊了!贼今退去,好赶路矣!”遂一齐起行。

夫人因受惊忍,忽然腹痛,待要安顿,又没个驿递。旁边有座大寺,名曰承福寺,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

本寺住持法名五空,忙呼集众僧,迎接进殿。

唐公领家眷在附近后房暂住,叫家将巡哨,以防不虞,自己带剑观书。

到三更时候,忽有侍儿来报:“夫人分娩世子了。”

李渊大喜。这诞生的世子就是后来劝父举兵,开基立业,神文圣武大唐太宗皇帝。

到天明时,参拜如来,众僧叩贺。

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秽如来道场,罪归下官,何喜可贺?怎奈夫人已经分娩,不胜路途辛苦,欲要再借上刹,宽住几时,如何?”

五空道:“贵人降世,古刹生光,何敢不留!”

唐公称谢。

一日,唐公在寺中闲玩,见屏上有联一对,上写道:“宝塔凌云,一日江山,无边清净;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侧边写“汾阳柴绍题”。唐公见词义深奥,笔法雄劲,便问五空道:“这柴绍是甚人?”

五空道:“这是汾阳县柴爷公子,向在寺内读书,偶题此联。”

唐公道:“如今可在此间么?”

五空道:“就在寺左书斋里。”

唐公道:“你可领我去看。”

五空就引唐公向柴绍书房而来。只见一路苍松掩映,翠竹参天。

到了门首,五空向前叩门。见一书童启扉,问是何人。

五空道:“是太原唐公,特来相访。”

柴绍听得,即忙迎接,请入书斋。柴绍下拜道:“久违年伯,不知驾临,有失远迎。”

唐公扶起叙坐,彼此闲谈。唐公看柴绍双眉入鬓,凤眼朝天,语言洪亮,气宇轩昂,心内欢喜。唐公询知未有妻室,便对柴绍道:“老夫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尚未受聘。意欲托住持为媒,以配贤契,不知贤契意下如何?”

柴绍道:“小侄寒微,蒙年伯不弃,敢不如命?”

唐公大喜,回至方丈,对夫人说知,即令五空为媒,择日行聘。

在寺半月有余,窦夫人身体已健,着五空通知柴绍,收拾起行。柴绍将一应事体,托了家人,自随唐公往太原就亲去了。按下不表。

且说叔宝单骑跑到关口,方才住鞭,见樊虎在店,就把这事说了一遍。到次日早饭后,匆匆分了行李,各带犯人分路去了。

这叔宝不止一日,到了潞州,住在王小二店中,就把犯人带到衙门,投过了文;少时发出来,看禁子把人犯收监,回批候蔡太爷往太原贺唐公回来才发,叔宝只得到店中耐心等候。

不想叔宝量大,一日三餐,要吃斗米。王小二些小本钱,连人带马,只二十余天,都被吃完了。

小二就向叔宝说道:“秦爷,小人有句话对爷说,犹恐见怪,不敢启口。”

叔宝道:“俺与你宾主之间,有话便说,怎么见怪?”

小二道:“只因小店连月没有生意,本钱短少,菜蔬不敷。我的意思,要问秦爷预支几两银子,不知可使得么?”

叔宝道:“这是正理,我就取出与你。”就走入房去,在箱里摸一摸,吃了一惊。

你道叔宝如何吃惊?却有个缘故:因在关口与樊虎分行李时,急促了些。有一宗银子,是州里发出做盘费的,库吏因樊虎与叔宝交厚,故一总兑与樊虎。这宗银子,都在樊虎身边,及至匆匆分别,行李、文书件件分开,只有银子不曾分得。叔宝心内踌躇,想起母亲要买潞绸做寿衣,十两银子,且喜还在箱内,就取出来与小二道:“这十两银子,交与你写了收帐。”小二收了。

又过数日,蔡刺史到了码头,衙役出郭迎接。刺史因一路辛苦,乘暖轿进城。

叔宝因盘缠短少,心内焦躁,暗想:“他一进衙门,事体忙乱,难得禀见了,不如在此路上禀由为是。”只得当街跪下喊道:“小的是山东济南府的解差,伺候太爷回批。”

蔡刺史在轿内,半眠半醒,那里有答应?

从役喝道:“太爷难道没有衙门?却在这里领回批?还不起去!”言讫,轿夫一发走得快了。

叔宝起来,又想:“我在此一日,多一日盘费。他若几日不坐堂,怎么了得!”就赶上前要再禀,不想性急力大,用手在轿杠上一把,将轿子拖了一侧。四个轿夫、两个扶轿的,都一闪撑支不住。幸喜太爷正睡在轿里,若是坐着,岂不跌将出来?

刺史大怒道:“这等无礼,叫皂隶扯下去打!”

叔宝自知礼屈,被皂隶按翻了,重打二十。

叔宝被责,回到店中,挨过一夜,到天明,负痛来府中领文。

那蔡知府甚是贤能,次日升堂,把诸事判断极明。

叔宝候公事完了,方才跪下禀道:“小的是济南府刘爷差人,伺候老爷批文回去。”

叔宝今日怎么说出刘爷?因刺史与刘爷是个同年好友,是要望他周全的意思。

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么?昨日鲁莽得紧,故此责你几板。”遂唤经承取批过来签押,叫库吏取银三两,付与叔宝道:“本府与你老爷是同年,念你千里路程,这些小赏你为路费。”

叔宝叩头谢了,接着批文银两,出府回店。

小二看见叔宝领批文回来,满脸堆笑道:“秦爷批文既然领来,如今可把帐算算何如?”

叔宝道:“拿帐来。”

小二道:“秦爷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共三十二天。前后两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却是六钱算的,该十八两银,前收过银十两,尚欠八两。”

叔宝道:“这三两是太爷赏的,也与你吧!”

小二道:“再收三两,还欠五两,乞秦爷付足。”

叔宝道:“小二哥且莫忙,我还未去。因我有个朋友,到泽州投文,盘缠银两,都在他身边。等他来会我,才有银子还你。”

小二听了这话,即时变脸,暗想:“他若把马骑走了,叫我那里去讨这银子?莫若把他的批文留住,倒是稳当。”就向叔宝笑道:“秦爷既不起身回去,这批文是要紧的,可拿到里面,交拙荆收藏,你也好放心盘桓。”

叔宝不知是计,就将批文递与王小二收了。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盼望樊虎到来。望了许久,不见樊虎的影子;又被王小二冷言冷语,受了腌臜之气。所叫茶饭,不是隔宿的,就是冷的。一日晚上回来,见房中已点灯了,向前一看,见里面猜三喝五,掷筛饮酒。

王小二跑出来道:“秦爷,不是我有心得罪。因今日来了一伙客人,是贩珠宝古董的,见秦爷房好要住,你房门又不锁,被他们竟把铺盖搬出来,说三五日就去的。我也怕失落行李,故搬到后面一间小房内。秦爷权宿数夜,待他们去了,依旧移进。”

叔宝此时人贫志短,便说道:“小二哥,屋随主便,怎么说出这等话来!”

小二就掌灯引叔宝转弯抹角,到后面一间破屋里,地上铺着一堆草,那铺盖丢在草上,四面风来,灯见也没处挂。叔宝见了,闷闷不乐。小二带上门,就走了出去。叔宝把金锏用指一弹,作歌道:旅舍荒凉风又雨,英雄守困无知己;平生弹铗有谁知?尽在一声长叹里!

正吟之间,忽闻脚步到门口,将门搭钮反扣了。

叔宝道:“你这小人!我秦琼来清去白,焉肯做此无耻之事?况有批文鞍马在你家,难道走了不成?”

外边道:“秦爷切勿高声,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

叔宝道:“你素有贤名,今夜来此何干?”

柳氏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出言无状,望秦爷海涵些儿。我丈夫睡了,存得晚饭在此,还有数百文钱,送秦爷买些点心吃,晚间早些回寓。”

叔宝闻言,不觉落下几点泪来,道:“贤人,你就好似淮阴的漂母,恨我他日不能如三齐王报答千金耳!若得侥幸,自当厚报。”

柳氏道:“我不敢比漂母,岂敢望报?”说罢,把门钮开,将饭篮放在地上,竟自去了。

叔宝将饭搬进,见青布条穿着三百文钱,篮中又有一碗肉羹。叔宝只得吃了,睡到天色未明,又走到大路,盼望樊虎。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秦叔宝穷途卖骏马 单雄信交臂失知音

叔宝望樊虎不来,又过几日,把三百文钱都用尽了,受了小二无数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有两条金装锏。今日穷甚,可拿到典铺里,押当些银子,还他饭钱,也得还乡,待异日把钱来赎回未迟。”主意定了,就与小二说了,小二欢喜。叔宝就走到三义坊当铺里来,将锏放在柜上。

当铺的人见了道:“兵器不当,只好作废铜称!”

叔宝见管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作废铜称吧!”

当铺人拿大秤来称,两条锏,重一百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算该五两银子,多要一分也不当。

叔宝暗想道:“四五两银子,如何能济得事?”依旧拿回店来。

王小二见了道:“你说要当这兵器还我,怎么又拿了回来?”

叔宝托辞应道:“铺中说,兵器不当。”

小二道:“既如此,你再寻甚么值钱的当吧。”

叔宝道:“小二哥,你好呆。我公门中道路,除了这随身兵器,难道有金珠宝物带在身边不成?”

小二道:“既如此,你一日三餐,我如何顾得你?你的马若饿死了,也不干我事。”

叔宝道:“我的马可有人要么?”

小二道:“我们潞州城里,都是用脚力的。马若出门,就有银子。”

叔宝道:“这里马市在那里?”

小二道:“就在两门大街上,五更开市,天明就散。”

叔宝道:“明早去吧。”

叔宝到槽头看马,但见马蹄穿腿瘦,肚细毛长,见了叔宝,摇头流泪,如向主人说不出话的一般。叔宝眼中流泪,叫声:“马呵……”要说话,口中噎塞,也说不出,只得长叹一声,把马洗刷一番,割些草与它吃。

这一夜,叔宝如坐针毡,睡到五更时分,把马牵出门,走到西市。那马市已开,但见王孙、公子往来不绝,见着叔宝牵了一匹瘦马,都笑他:“这穷汉,牵着劣马,来此何干?”

叔宝闻言,对着马道:“你有山东时,何等威风!如何今日就如此垂头落颈?”又把自己身上一看道:“我今衣衫褴褛,也是这般模样。只为少了几个店帐,弄得如此,何况于你?”遂长叹一声,见市上没有人睬他,就把马牵回。

他因空心出门,一时打着睡眼。顺脚走过马市时,城门大开,乡下人挑柴进城来卖,那柴上还有些青叶。马是饿极的,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儿冲了一交,喊叫起来。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扶起老儿。

那老儿看着马问道:“此马敢是要卖的?这市上人那里看得上眼!这马膘虽瘦了,缠口实是硬挣,还算是好马。”

叔宝闻言欢喜道:“老丈,你既识得此马,要到那里去卖?”

那老儿道:“‘卖金须向识金家。’要卖此马,有一去处,包管成交。”

叔宝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卖得时,送你一两茶金。”

老儿听说欢喜道:“这西门十五里外,有个二贤庄,庄上主人姓单号雄信,排行第二,人称他为二员外,常买好马送朋友。”

叔宝闻言,如醉方醒,暗暗自悔,失了检点。“在家时闻得人说,潞州单雄信,是个招纳好汉的英雄,今我怎么到此许久,不去拜他?如今衣衫褴褛,若去拜他,也觉无颜。”又想道:“我今只认作卖马的便了!”就叫老丈引进。

那老儿把柴寄在豆腐店,引叔宝出城。行了十余里路,见一所大庄院,古木荫森,广厦连云。这庄上主人,姓单名通,号雄信,在隋朝是第十八条好汉,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性同烈火,声若巨雷,使一根金钉枣阳槊,有万夫不当之勇,专好交结豪杰,处处闻名;收买亡命,做的是没本营生,各处劫来货物,尽要坐分一半。凡是绿林中人,他只一枝箭传去,无不听命,所以十分富厚。

一日他闲坐厅上,只见苏老走到面前,唱了个喏,雄信回了半礼。

苏老道:“老汉今日进城,撞着一个汉子,牵匹马卖。我看那马虽瘦,却是千里龙驹,特领他来,请员外出去看看。”

雄信遂走出来。

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长一丈,面若灵官,青脸红须,衣服齐整,觉得自身不像个样,便躲在材后。

雄信走过桥来,将马一看,高有八尺,遍体黄毛,如纯金细卷,并无半点杂色;双手用力向马背一按,雄信膂力最大,这马却分毫不动。看完了马,方与叔宝见礼道:“这马可是足下要卖的么?”

叔宝道:“是。”

雄信道:“要多少价钱?”

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足矣!”

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不多,只是膘跌太重,不加细料喂养,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还好,咱与你三十两吧。”言讫,就转身过桥去了。

叔宝无奈,只得跟进桥来,口里说过:“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雄信到庄,立在厅前,叔宝站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把马牵到槽头,上了细料,因问叔宝道:“足下是那里人?”

叔宝道:“在下是济南府人氏。”

雄信听得济南府三字,就请叔宝进来坐下,因问道:“济南府咱有—个慕名的朋友,叫做秦叔宝,在济南府当差,兄可认得否?”

叔宝随口应道:“就是下……”即住了口。

雄信失惊道:“得罪。”遂走下来。

叔宝道:“就是在下同衙门朋友。”

雄信方立住道:“既如此!失瞻了!请问老兄高姓?”

叔宝道:“姓王。”

雄信道:“小弟要寄个信与秦兄,不知可否?”

叔宝道:“有尊札尽可带得。”

雄信入内,封了二两程仪、潞绸两疋,并马价,出厅前作揖道:“小弟本欲寄一封书,托兄奉与叔宝兄,因是不曾会面,恐称呼不便,只好烦兄道个单通仰慕之意罢了!这是马价三十两,另具程仪三两、潞绸两疋,乞兄收下。”

叔宝辞不敢收,雄信致意送上,叔宝只得收了。

雄信留饭,叔宝恐露自己名声,急辞出门。

苏老儿跟叔宝到路上,叔宝将程仪拈了一锭,送与苏老。那苏老欢喜称谢去了。

叔宝自望西门而来,正是午牌时分,此时腹中饥饿,走入酒店来。见是三间大厅,摆着精致桌椅,两边厢房,也有座头。叔宝就走到厢房,拣了座头坐下,把银子放在怀内,潞绸放在一边。酒保摆上酒肴,叔宝吃了几杯。只见店外来有两个豪杰,后面跟些家人进来。叔宝一看,却认得一个是王伯当,连忙把头别转了。

你道这王伯当是何等人?他乃金山人氏,曾做武状元。若论他武艺,一枝画戟,神出鬼没;论他箭法,百发百中。只因他见奸臣当道,故此弃官,游行天下,交结英雄。那一个是长州人,姓谢名映登,善用银枪,因往山西探亲,遇见王伯当,同到店中饮酒。

叔宝回转头,早被伯当看见,便问道:“那位好似秦大哥,为何在此?”就走入厢房,叔宝只得起身道:“伯当兄,正是小弟。”

伯当一见叔宝这般光景,连忙把自己身上绣花战袄脱下,披在叔宝身上道:“秦大哥,你为何到此,弄得这样?”

当下叔宝与二人见过了礼,方把前事细说一遍,又道:“今早牵马到二贤庄,卖与单雄信,三十两银子。他问起贱名,弟不与他说。”

伯当道:“雄信既问起兄长,兄何不道姓名与他?他若知是兄长,休说不收兄马,定然还有厚赠,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

叔宝笑道:“找若再去,方才便道姓名与他了。如今卖马有了盘费,回到下处,收拾行李,就要起身回乡了。”

伯当道:“兄不肯去,弟也不敢们强。兄长下处,却在何处?”

叔宝道:“在府前王小二店内。”

伯当道:“那王小二是潞州城卫著名的势利小人,对兄可曾有不到之处?”叔宝因感柳氏之贤,不便在两个朋友面前说王小二的过错,便道:“二位兄长,那王小二虽属炎凉,他夫妇二人在我面上还算周到。”

伯当听了点头,便叫酒保摆上酒馔畅饮。于是三人作别,伯当、映登二人往二贤庄去了。

叔宝回到下处,小二见没有了马,知是卖了,便道:“秦爷,这遭好了!”

叔宝听了不言语,把饭银算还于小二,取了批文,谢别柳氏,收拾行李,把双锏背上肩头;又恐雄信追来,故此连夜出城,往山东而去。

那王伯当、谢映登到二贤庄,雄信出迎。

伯当道:“单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了!”

雄信忙问何事,伯当道:“你今日可曾买一匹马么?”

雄信道:“马不是假的,二位如何得知?”

伯当道:“方才卖马的对我说道,说你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过是个好手,有何名望?”

伯当道:“他名望比别个不同些儿,你可知道他的名姓否?”

雄信道:“我问他,他说是济南府人姓王。我便问起秦叔宝,他说是他的同班,我就央他进里坐。”

伯当闻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当面错过,他正是‘小孟尝秦叔宝’。”

雄信吃惊道:“呵呀,他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里?”

伯当道:“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内。”

雄信就要赶去,伯当道:“天色已晚,赶进城来不及了,明早去吧。”

雄信性急,与二人吃了一夜酒,天色微明,就上马赶到小二店前下马,问小二道:“有名望的山东秦爷,可在店么?”

小二道:“秦爷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闻言,就要追赶,忽见家将跑来叫道:“二员外,不好了!大员外在楂树岗被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庄了。”

雄信闻言大哭道:“伯当兄,弟今不得去赶叔宝兄弟,请兄多多致意,代为请罪。”说罢飞马回去了。

伯当、映登辞别回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访良朋 单雄信挥金全义友

再说叔宝恐雄信赶来,走了一夜,自觉头昏,硬着身子又走十余里,不料脚软,不能前进。见路旁有一东岳庙,叔宝奔入庙来,要去拜台上坐坐。忽然头昏,仰后一交,豁喇一声,倒在地上,肩上双锏,竟把七八块砖都打碎了。惊得道人慌忙来扶,那里扶得他动?只得报知观主。

这观主姓魏名征,维扬人氏,曾做过吉安知州,因见奸臣当道,挂冠修行,从师徐洪客,在此东岳庙住。半月前,徐洪客云游别处去了。

当下魏征闻报,连忙出来,见叔宝倒在地上,面红眼闭,口不能言,就与叔宝诊脉,便道:“你这汉子,只因失饥伤饱,风寒入骨,故有此症。”叫道人煎金银花汤一服药,与叔宝吃了,渐渐能言。

魏征问道:“你是何处人氏?叫什么名字?”

叔宝将姓名并前事说了一遍。

魏征道:“兄长,既如此,且在敝观将养,等好了再回乡不迟。”便吩咐道人,在西廊下打铺,扶叔宝去睡了。魏征日日按脉用药与叔宝吃。

过了几天,这一日道人摆正经堂,只等员外来,就要开经。

你道这法事是何人做的?原来就是单雄信!因哥哥死了,在此看经。

霎时雄信到了,在大殿参拜圣像,只见家丁把道人打嚷。

雄信喝问何故,家丁道:“可恶这个道人,昨日吩咐他打扫洁净,他却把一个病人,睡在廊下,故此打他。”

雄信大怒,叫魏征来问。

魏征道:“员外有所不知,这个人是山东豪杰,七日前得病在此,贫道怎好赶他?”

雄信道:“他是山东人,叫什么名姓?”

魏征道:“他姓秦,名琼,号叔宝。”

雄信闻言大喜,跑到廊下。此时叔宝见雄信来,恨不得有个地洞也爬下去。

雄信赶到眼前,扯住叔宝的手,叫声:“叔宝哥哥,你端的想杀了单通也!”叔宝回避不得,起来道:“秦琼有何德能,蒙员外如此见爱?”

雄信捧住叔宝的脸,看他形状,不觉泪下道:“哥哥,你前日见弟,不肯实说。后伯当兄说知,次早赶至下处,不料兄长连夜长行。正欲追兄,忽遭先兄之变,不得赶来。谁知兄落难在此,皆单通之罪了!”

叔宝道:“岂敢,弟因贫困至此,于心有愧,所以瞒了仁兄。”

雄信叫家丁扶秦爷洗澡,换了新衣,吩咐魏征自做道场;又叫一乘轿子,抬了叔宝。雄信上马,竟回到二贤庄。

叔宝欲要叙礼,雄信扯住道:“哥哥贵体不和,何必拘此故套?”即请医生调治,不消半月,这病就治好了。

雄信备酒接风,叔宝把前事细说一遍,雄信把亲兄被唐公射死告知,叔宝十分叹息,按了不表。

却说樊虎到泽州,得了回文,料叔宝亦已回家,故直回济南府,完了公干;闻叔宝尚未回来,就到了秦家,安慰老太太一番。又过了二月,不见叔宝回来,老太太十分疑惑,叫秦安去请樊虎来。

老太太说道:“小儿一去,将近三月,不见回来,我恐怕他病在潞州。今老身写一封书,欲烦太爷去潞州走一遭,不知你意下如何?”

樊虎道:“老伯母吩咐,小侄敢不从命,明日就去。”接上书信,秦母取出银子十两做路费,樊虎坚辞不受,说:“叔宝兄还有银在侄处,何用伯母费心?”遂离秦家,入衙告假一月,次日起程,向山西潞州府来。

行近潞州,忽然彤云密布,朔风紧急,落下一天雪来。樊虎见路旁有座东岳庙,忙下马进庙避雪。

魏征一见问道:“客官何来了有何公干?”

樊虎道:“我是山东来的,姓樊名虎,因有个朋友来到潞州,许久不回,特来寻他。今遇这样大雪,难以行走,到宝观借坐一坐。”

魏征又问道:“客官所寻的朋友,姓甚名谁?”

樊虎道:“姓秦,名琼,号叔宝。”

魏征笑道:“足下,那个人远不过千里,近只在眼前。”

樊虎闻言,忙问今在何处,魏征道:“前月有个人病倒在庙,叫做秦叔宝,近来在西门外二贤庄单雄信处。”

樊虎听了,就要起身。

魏征道:“这般大雪,如何去得?”

樊虎道:“无妨,我就冒雪去吧。”就辞魏征上马,向二贤庄来。到了庄门,对庄客道:“今有山东秦爷的朋友来访。”

庄客报入,雄信、叔宝闻言,遂走出来。叔宝见是樊虎,就说:“建威兄,你因何到这时才来?我这里若没有单二哥,已死多时了。”

樊虎道:“弟前日在泽州,料兄已回。及弟回济南,将近三月,不见兄长回来。令堂记念,差弟来寻,方才遇魏征师指示至此。”

叔宝就把前事说了一遍,樊虎取出书信与叔宝看了。叔宝即欲回家,雄信道:“哥哥,你去不得。今贵恙未安,冒雪而回,恐途中病又复作,难以保全。万有不测,使老夫人无靠,反为不美。依弟主意,先烦建成兄回济南,安慰令堂。且过了残年,到二月中,天时和暇,送兄回去。一则全兄母子之礼,二则尽弟朋友之道。”

樊虎道:“此言有理,秦兄不可不听。”

叔宝允诺,雄信吩咐摆酒,与樊虎接风。

过了数日,天色已晴。叔宝写了回信,雄信备酒与樊虎饯行,取出银五十两、潞绸五疋,寄与秦母;另银十两、潞绸五疋,送与樊虎。

樊虎收了,辞别雄信、叔宝,竟回济南去了。

你道雄信为何不放叔宝回去?只因他欲厚赠叔宝,恐叔宝不受,只得暗暗把他黄骠马养得雄壮,照马的身躯,叫匠人打一副镏金鞍辔并踏镫;又把三百六十两银子,打做数块银板,放在一条缎被内。一时未备,故留叔宝在此。

那叔宝在二贤庄,过了残年,又过灯节,辞别雄信。

雄信摆酒饯行,饮罢,雄信叫人把叔宝的黄骠马牵出来,鞍镫俱全,铺盖捎在马上,双锏挂在两帝。

叔宝见了道:“何劳兄长厚赐鞍镫?”

雄信道:“岂敢,不过尽小弟一点心耳!”又取出潞绸十疋、白银五十两,送与叔宝为路费。

叔宝推辞不得,只得收下,雄信送出庄门,叔宝辞谢上马去了。

未知叔宝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打擂台英雄聚会 解幽州姑侄相逢

却说秦叔宝离了二贤庄,行不止几十里,天色已晚,见有一村人家,地名皂角林,内有客店。叔宝下马进店,主人随即把马牵去槽上加料,走堂的把他行李铺盖,搬入客房。叔宝到客房坐下,走堂的摆上酒肴与叔宝吃,就走出来,悄悄对主人吴广说道:“这个人有些古怪,马上的鞍镫,好似银的。行李又沉重,又有两根锏,甚是厉害。前日前村失盗,这些捕人缉访无踪,此人莫非是个响马强盗?”

吴广叫声:“轻口,不可泄漏。待我去张他,看他怎生的,再作道理。”

当下吴广来至房门边,在门缝里一张。只见叔宝吃完了酒饭,打开铺盖要睡,觉得被内沉重,把手一提,噗的一声,脱出许多砖块来。灯光照得雪亮,叔宝吃了一惊,取来一看,却是银的,便放在桌上,想:“雄信何故不与我明言,暗放在内?”

吴广一见,连忙叫声:“小二,不要声张,果是响马无疑!待我去叫捕人来。”言讫,就走出门。恰遇着二三个捕人,要来店上吃酒。吴广遂把这事对众人说了,众人就要下手。吴广道:“你们不可造次,我看这人十分了得,又且两根锏甚重。若拿他不住,被他走了,反为不美。你们可埋伏在外,把索子伏在地下。我先去引他出来,绊倒了他,有何不可。”

众人点头道:“是!”各各埋伏。

吴广拿起斧头,把叔宝房门打开,叫声:“做得好事!”抢将进来。

叔宝正对着银子思想,忽见有人抢进来,只道是响马来劫银子,立起身来。

吴广早到面前,叔宝把手一推。吴广立脚不住,噗的一声,撞在墙上,把脑浆都跌出来。外边众人呐一声喊,叔宝就拿双锏抢出房门,两边索子拽起,把叔宝绊倒在地。众人把兵器往下就打,叔宝把头抱住。众人便拿住了,用绳将叔宝绑了,吊在房内,见吴广已死在地下,他妻子央人写了状子。

次日天明,众捕人取了双锏及行李、银子、黄骠马,牵着叔宝,带了吴广妻子,投入潞州府。

那潞州知府蔡建德,听得拿到一个响马强盗,即刻升堂。众捕人上堂跪禀,说在皂角林拿得一名响马。吴广妻子亦上堂哭告道:“响马行凶,打死丈夫。”

蔡公问了众人口词,喝令把响马带进来。众人答应一声,就把叔宝带到丹墀。蔡公看见,吃了一惊,问道:“我认得你是济南差人,何故做了响马?”

秦琼跪下道:“小人正是济南差人,不是响马。”

蔡建德喝道:“好大胆的奴才!去岁十月内得了回文,就该回去,怎么过了四个月,还不曾回?明明是个响马无疑。”

秦琼道:“小人去年十月,得了回文,行不多路,因得了病,在朋友家将养到今,方才回去。这些银子是朋友赠小人的,乞老爷明察。”

蔡建德道:“你那朋友住在那里?”

秦琼就要说出,忽想恐连累雄信,不是耍的,遂托言道:“小人的朋友是做客的,如今去了。”

蔡建德听了,把案一拍,骂道:”好大胆的奴才,焉有做客的留你住这多时?又有许多银子赠你?我看你形状雄健,不像有病方好的人,明明是个响马了。又行凶打死吴广!你还敢将言搪塞!”

叔宝无言可答。

蔡建德令收吴广尸首,就把这一干人发下参军厅审问明白,定罪施行。

参军孟洪,问了口词。叔宝不肯认做响马,打了四十板收监,另日再审。

不料这桩事沸沸腾腾,传说山东差人,做了响马,今在皂角林拿了,收在监内。这话渐渐传到二贤庄,雄信一闻此事,吃了一惊,连忙进城打听,叔宝被祸是实,叫家人备了酒饭,来到监门口,对禁子道:“我有个朋友,前日在皂角林,被人诬做响马,下在牢内,故此特来与他相见。”

禁子见是雄信,就开了牢门,引雄信去到一处,只见叔宝被木栲锁在那里。

雄信一见,抱头大哭道:“叔宝兄,弟害兄受这般苦楚,小弟虽死难辞矣!”忙令禁子开了木栲。

叔宝道:“单二哥,这是小弟命该如此,岂关兄长之故?但弟今有一言相告,不知吾兄肯见怜否?”

雄信道:“兄有何见教,弟敢不承命?”

叔宝道:“弟今番料不能再生了!就是死在异乡,也不足恨。但是可怜家母在山东,无人奉养。弟若死后,二哥可寄信与家母,时时照顾。俺秦琼在九泉之下,感恩不尽矣!”

雄信道:“哥哥不必忧心,弟自去上下衙门周全,拨轻了罪,那时便有生机了。”言罢,吩咐家人摆上酒饭,同叔宝吃了,取出银子与那禁子,叫他照顾秦爷,禁子应诺。

雄信别了叔宝,出得牢门,就去挽一个虞侯,在参军厅蔡知府上下说情。参军厅便审叔宝,实非响马,不合误伤跌死吴广,例应充军。

知府将审语详至山西大行台处,大行台批准,如详结案,把秦琼发配河北幽州燕山罗元帅标下为军。

那蔡建德按着文书,吩咐牢中取出秦琼,当堂上了行枷,点了两名解差。这二人也是好汉,一个姓金名甲,字国俊;一个姓童名环,字佩之,与雄信是好朋友,故雄信买他二人押解。当下二人领文书,带了叔宝,出得府门,早有雄信迎看,同到酒店饮酒。

雄信道:“这燕山也是好去处。弟有几个朋友在彼,一个叫张公瑾,他是帅府旗牌;又有两个兄弟,叫尉迟南、尉迟北,现为帅府中军。弟今有书信在此。那张公瑾他住在顺义村,兄弟可先到他家下了书,然后可去投文。”

叔宝谢道:“弟蒙二哥,不惜千金,拚身相救。此恩此德,何时可报?”

雄信道:“叔宝兄说那里话?为朋友者生死相救,岂有惜无用之财,而不救朋友之难也!况此事是弟累兄,弟虽肝脑涂地,何以赎罪?兄此行放心,令堂老伯母处,弟自差人安慰,不必挂念。”叔宝十分感谢。

吃完了酒,雄信取出白银五十两,送与叔宝,又二十两送与金甲、童环。三人执意不受,雄信那里肯听,只得收了,与张公瑾的书信,一同收拾,别了雄信,竟投河北而去。

三人在路,晓行夜宿。不日将近燕山,天色已晚,三人宿在客店。

叔宝问店主人道:“这里有个顺义村么?”

店主人道:“东去五里便是。”

叔宝道:“你可晓得村中有个张公瑾么?”

店主人道:“他是帅府旗牌官。近来元帅又选一个右领军,叫做史大奈。帅府规矩,送领职的演过了武艺,还恐没有本事,就在顺义村土地庙前造了一座擂台,限一百日,没有人打倒他,才有官做。倘有好汉打倒他,就把这领军官与那好汉做。如今这史大奈在顺义村将有百日了,若明日没有人来打,这领军官是他的了。那张公瑾、白显道,日日在那里经管。你们若要寻他,明日只到庙前去寻便了。”

叔宝闻言欢喜。

次日吃完了早饭,算还饭钱,三人就向顺义村土地宙来。

到了庙前,看见一座擂台,高有一丈,阔有二丈,周围挂着红彩,四下里有人做买卖,十分热闹。左右村坊人等,都来观看。这史大奈还未曾来。叔宝三人看了一回,忽见三个人骑着马,来到庙前,各各下马,随后有人抬了酒席。

史大奈上前参拜神道,转身出来,脱了团花战袍,把头上扎巾按一按,身上穿一件皂缎紧身,跳上擂台。这边张公瑾、白显道,自在殿上吃酒。那史大奈在台上,打了几回拳棒。

此时叔宝三人,虽在人丛里观看,只见史大奈在台上叫道:“台下众人,小可奉令在此,今日却是百日满期。若有人敢来台上,与我交手,降服得我,这领军职分,便让与他。”连问数声,无人答应。

童环对叔宝、金甲道:“你看他目中无人,待我去打这狗头下来。”遂大叫道:“我来与你较对!”竟向石阶上来。

史大奈见有人来交手,就立一个门户等候。

童环上得台来,便使个高探马势,抢将进来。被史大奈把手虚闪一闪,将左脚飞起来,一脚打去。童环正要接他的腿,不想史大奈力大,弹开一腿,把童环撞下擂台去了。

金甲大怒,奔上台来,使个大火烧天势,抢将过来。史大奈把身一侧,回身佯走。金甲上前,大叫一声“不要走!”便拦腰抱住,要贯史大奈下去。却被史大奈用个关公大脱袍,把手反转,在金甲腿上一挤。金甲一阵酸麻,手一松,被大奈两手开个空,回身一膀子,喝声“下去!”噗嗵一声,把金甲打下合来,旁观的人齐声喝采。

叔宝看了大怒,也就跳上擂台,直奔史大奈,两个打起来。史大奈用尽平生气力,把全身本事,都拿出来招架。下面看的人,齐齐呐喊。他两个打得难解难分,却有张公瑾跟来的家将,看见势头不好,急忙走入庙内叫道:“二位爷,不好了!谁想史爷的官星不现,今日遇着敌手,甚是厉害。小的看史爷有些不济事了!”

二人闻说,吃了一惊,跑出来。

张公瑾抬头一看,见叔宝人材出众,暗暗喝采,便问众人道:“列位可知道台上好汉,是那里来的?”

有晓得的便指金、童二人道,是他们同来的。

张公瑾上前,把手一拱道:“敢问二位仁兄,台上的好汉是何人?”

金甲道:“他是山东大名府驰名的秦叔宝。”

张公瑾闻言大喜,望台上叫道:“叔宝兄,请住手!岂不闻君子成人之美?”

叔宝心中明白:“我不过见他打了金甲、童环,一时气忿,与他交手,何苦坏他名职?”遂虚闪一闪,跳下台来。

史大奈也下了台。

叔宝道:“不知那一位呼我的名?”

张公瑾道:“就是小弟张公瑾呼兄。”

叔宝闻言,上前见礼道:“小的正要来拜访张兄。”

公瑾请叔宝三人,来至庙中,各各见礼,现成酒席,大家坐下。

叔宝取出雄信的书信,递与公瑾,公瑾拆开观看,内说叔宝根由,要他照顾之意。

公瑾看罢,对叔宝道:“兄诸事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当下略饮数杯,公瑾吩咐家将备三匹良马,与叔宝三人骑了。六人上马,回到村中,大排筵席,款待叔宝。及至酒罢,公瑾就同众人上马,进城来至中军府,尉迟南、尉迟北、韩实忠、李公旦一齐迎入,见了叔宝三人,叩问来历。公瑾道:“就是你们日常所说的山东秦叔宝。”四人闻言,忙请叔宝见礼,就问为何忽然到此。公瑾把单雄信的书信,与四人看了,尉迟兄弟只把双眉紧锁,长叹一声道:“元帅性子,十分执拗,凡有解到罪人,先打一百杀威棍。十人解进,九死一生。如今雄信兄不知道理,将叔宝兄托在你我身上,这事怎么处?”

众人听说,个个面面相看,无计可施。

李公旦道:“列位不必愁烦,小弟有个计在此:我想元帅生平最怕是牢瘟病,若罪人犯牢瘟病,就不打。恰好叔宝兄尊容面黄如金,何不装做牢瘟病。”

公瑾道:“此计甚善!”

大家欢喜。尉迟南设席款待,欢呼畅饮,直至更深方散。

次日天明,同到帅府前伺候。少刻辕门内鼓打三通,放了三个大炮,吆吆喝喝,帅府开门。

张公瑾自同旗牌班白显道归班,左领军韩实忠、李公旦,中军官尉迟南、尉迟北,随右统制班一齐上堂参见;随后又有辕门官、听事官、传宣诸将,同五营、四哨、副将、牙将,上堂打躬。惟有史大奈不曾投职,在辕门外伺候。

金甲、童环将一扇板门抬着叔宝,等候投文。

那罗元帅坐在堂上,两旁明盔亮甲,密布刀枪,十分严整。

众官参见后,有张公瑾上前跪禀道:“小将奉令,在顺义村监守擂台,一百日完满,史大奈并无敌手,特来缴令。”站过一边。

罗公就叫史大奈进来。

史大奈走到丹墀下,跪下磕头,罗公令他授右领军之职。

史大奈磕头称谢,归班站立。然后听事官唱:“投文进来。”

金甲,童环火速上前,捧着文书,走到仪门内,远远跪下。

旗牌官接了文节,当堂拆开,送将上来。

罗公看罢,叫他把秦琼带上来。

金甲跪下禀道:“犯人秦琼,在路不服水土,犯了牢瘟病,不能前进。如今抬在辕门,候大老爷发落。”

罗公从来怕的是牢瘟病,今见禀说,又恐他装假,遂叫抬进来亲验。金甲、童环就把叔宝抬进。罗公远远望去,见他的面色焦黄,乌珠定着,认真是牢瘟病。就把头点一点,将犯人发落去调养刑房,发回文书。两旁一声答应,金甲、童环叩谢出来。

罗公退堂放炮,吹打封门。

那张公瑾与众人,都到外面来见叔宝,恭喜相邀,同到尉迟南家中,摆酒庆贺,不在话下。

彼时罗公退堂,见公子罗成来接。

这罗成年方十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团粉,智勇双全,隋朝排他第七条好汉。

罗公就问道:“你母亲在那里?”

罗成道:“母亲不知为什么早上起来,愁容满面,只在房内啼哭。”

罗公见说,吃了一惊,忙到房里,只见夫人眼泪汪汪,坐在一边。罗公就问:“夫人为何啼哭?”

秦夫人道:“每日思念先兄,为国捐躯,尽忠战死,撇下寡妇孤儿,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夜梦见先兄,对我说:‘侄儿有难,在你标下,须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顾。’妾身醒来,想起伤心,故此啼哭。”

罗公道:“令侄是叫何名字?”

夫人道:“但晓得他乳名叫太平郎。”

罗公心中一想,对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来一名军犯,名唤秦琼,与夫人同姓。令兄托梦,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夫人着惊道:“不好了!若是我侄儿,这一百杀威棍,如何当得起!”

罗公道:“那杀威棍却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从轻发落了。”

夫人道:“如此还好。但不知这姓秦的军犯,是那里人氏?”

罗公道:“下官倒不曾问得。”

夫人流涕道:“老爷,妾身怎得能够亲见那人,盘问家下根由。倘是我侄儿,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梦。”

罗公道:“这也不难。如今后堂挂下帘子,差人去唤这军犯,到后堂复审。那时下官细细将他盘问,夫人在帘内听见,是与不是,就知明白了。”

夫人闻言欢喜,命丫环挂下帘儿,夫人出来坐下。罗公取令箭一枝,与家将罗春,吩咐带山西潞州解来的军犯秦琼,后堂复审。

罗春按了令箭,来到大堂,交与旗牌官曹彦宾,传说元帅令箭,即将秦琼带到后堂复审。

曹彦宾接过令箭,忙到尉迟南家里来。

此时众人正在吃酒,忽见曹彦宾拿令箭入来,说:“本官令箭在此,要带秦大哥后堂复审。”

众人闻说,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觑,全无主意。

叔宝十分着急,曹彦宾道:“后堂复审,决无甚厉害,秦大哥放心前去。”

叔宝无奈,只得随彦宾来到帅府,彦宾将叔宝交罗春带进,罗春领进后堂,上前缴令。

叔宝远远偷看,见罗公不似早堂威仪,坐在虎皮交椅上,两边站几个青衣家丁,堂上挂着珠帘。只听罗公叫秦琼上来,家将引叔宝到阶前跪下。

罗公道:“秦琼,你是那里人氏?祖上什么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宝暗想:“他问我家世,必有缘故。”便说道:“犯人济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齐亲军。父名秦彝,乃齐主驾前武卫将军,可怜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止留犯人,年方五岁,母子相依,避难山东。后来犯人蒙本府抬举,点为捕盗都头,去岁押解军犯,到了潞州,在皂角林误伤人命,发配到大老爷这里为军。”

罗公又问:“你母亲姓什么,你可有乳名否?”

叔宝道:“犯人母亲宁氏,我的乳名叫太平郎。”

罗公又问:“你有姑娘(即姑姑)么?”

叔宝道:“有一姑娘,犯人三岁时,就嫁与姓罗的官长,后来杳无音信。”

罗公大笑道:“远不远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你侄儿在此,快来相认。”

秦夫人听得分明,推开帘子,急出后堂,抱住叔宝,放声大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儿!你嫡亲的姑娘在此!”

叔宝此时,不知就里,吓得遍身发抖:“呵呀!夫人不要错认,我是军犯。”

罗公的起身来,叫声:“贤侄,你莫惊慌!老夫罗艺,是你的姑夫,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错。”

叔宝此时,如醉方醒,大着胆上前拜认姑爹、姑母,也掉下几点泪来,然后又与表弟罗成见过了礼。

罗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爷沐浴更衣,备酒接风。

张公瑾众人闻知,十分大喜,俱送礼来贺喜。

未知叔宝此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宝神箭射双雕 伍魁妒贤成大隙

叔宝换了新衣,来到后堂,重新见礼,秦夫人喜笑颜开。

罗公看叔宝人材出众,相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贤侄,老夫想你令尊,为国忘身,归天太早。贤侄那时尚幼,可惜这两根金装锏,不知落于何人之手?谅你秦家锏法,不复传于后世了。”

叔宝道:“不敢瞒姑爹,当初父亲赴难时节,就将金装锏托付母亲,潜身避难,以存秦氏一脉。后来侄儿长成,赖有老仆秦安,教这家传锏法。侄儿不才,略知一二。”

罗公喜道:“贤侄,如今这锏可曾带来?”

叔宝道:“侄儿在皂角林被祸,潞州知府认侄儿为响马,这锏当做凶器;还有马匹箱子铺盖,认作盗赃,入了官了。”

罗公道:“这不要紧,你将各项物件,并银子多少,开一细帐,待我修书,差官去见蔡知府,不怕他不差人送来。”

叔宝道:“若得姑爹如此用心,侄儿不胜感激。今有解侄儿的两个解差,尚未回去,明日就着他带书,去见本府,岂非两便?”

罗公道:“说得有理。”

二人饮至更深方散。

罗公即吩咐家人,收拾书房,请秦大爷安睡。

叔宝来到书房,在灯下修书一封,致谢单雄信;又开一纸细帐,方才去睡。到次日起来,进内堂请姑爹姑母安。

罗公就写信一封,命叔宝出堂,着解差回潞州,见本府投下。

叔宝奉命出帅府,竟到尉迟南家来。恰好金甲、童环正欲起身,一见叔宝来,与张公瑾众人上前恭喜。

叔宝道:“金、童二兄,欲回贵府,弟有书信一封,烦带二贤庄交雄信兄。另有细帐一纸,家姑夫手书一缄,烦兄送与太爷。”言讫,在袖中取出十两银子,说道:“碎银几两,送与二兄路中买茶。”

金甲、童环推辞不得,连书信收了,就起身作别。众豪杰相送,叔宝送到城外,珍重而别。回到中军,谢过众友,然后进帅府,到后堂来禀姑爹。

罗公点头,吩咐摆酒,至亲四人,相对开怀。席间罗公讲些兵法,叔宝应答如流,夫妻二人甚是欢喜。

当下酒散,叔宝回书房安睡,罗公对夫人道:“我看令侄人材出众,兵法甚熟,意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职。但下官从来赏罚严明,况令侄乃是配军,到此无尺寸之功,若骤加官职,恐众将不服。我意欲下教场演武,使令侄显一显本事,那时将他补在标下,以服众心。不识夫人尊意如何?”

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

那日,罗公对叔宝说明就里,秦琼道:“可惜侄儿锏在潞州,不曾取到。”

罗成道:“这不打紧,我的锏借与表兄用一用吧!”

叔宝说:“也好。”

罗公就传令五营兵将,整顿队伍,明日了教场操演。

次早,罗公冠带出堂,放炮开门,众将行礼。罗公上轿,下教场,随后叔宝、罗成与众将跟随,一路往教场来,十分威武。

及到了教场,放起三个大炮,罗公到演武厅下轿,朝南坐定,众将下见。五营兵丁,各按队伍,分列两行。罗公下令,三军演武。一声号炮,众军踊跃,战马咆哮,依队行动,排成阵势;将台上令字旗一展,两声号炮,鼓角齐鸣,人马奔驰,杀气漫天,又换了阵势,呐喊摇旗,互相攻击,有鬼神不测之妙;及三声号炮,一棒鸣金,收了阵势,三军各归队伍。众将进前射箭,射中的磨旗擂鼓,不中的吊胆惊心。

少停,射箭已完,罗公又传下令来,唤山西解来的军犯秦琼。

叔宝闻唤,连忙答应上前,跪下磕头。

罗公道:“今日本帅操兵,非为别事,欲选一名都领军。不论马步、兵丁、囚军、配犯,只要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即授此职。你有什么本事,不妨演来?”叔宝禀道:“小的会使双锏。”

罗公吩咐,赏他坐骑。军政官闻令,就给与战马。

叔宝提锏上马,加一鞭。那马嘶叫声,发开四蹄,跑将下来。叔宝把双锏一摆,兜回坐马,勤住丝缰,在教场中间,往来驰骋,把两枝银锏,使将开来。起初还见他一上一下,或左或右,护顶蟠头,前遮后躲;舞到后来,但听呼呼风响,万道寒光,冷气飕飕。这两根锏宛如银龙摆尾,玉蟒翻身,裹住英雄体,只见银光不见人。罗公暗暗喝采,罗成不住称赞,军将看得眼花撩乱。

霎时使完收了锏,叔宝下马,上前缴令。

罗公叫一声:“好。”便问两边众将道:“秦琼锏法精明,本帅意欲点他为都领军,你们可服么?”

尉迟南等巴不得叔宝有了前程,大家齐应道:“我等俱服。”

言还未毕,忽闪出一员战将,大叫道:“我偏不服!”

叔宝抬头一看,此人身高八尺,紫草脸,竹根须,戴一顶金盔,穿一副金甲,宫绿战袍衬里,姓伍名魁,乃是隋文帝钦点先锋,当朝宰相伍建章族侄。

罗公见他不服,大怒喝道:“好大胆匹夫!今日操兵演武,量材擢用,众将俱服,你这厮擅敢喧哗,乱我军法。”

伍魁道:“元帅差矣!秦琼是一个配军,并无半箭之功。元帅突然补他为都领军!若是小将等久战沙场,屡战有功,还该封侯了!元帅赞他使的锏,天上少,地下无。据小将看起来,也只平常,内中还有不到之处。”

罗公闻说,哑口无言,唤过秦琼大叫道:“你怎敢将这些学不全的锏法,搪塞本帅!”

叔宝暗想:“这秦家锏天下无双,为何被此人看低了?难道此人用锏法,比我家又高么?”以心问心,未肯就信,只得认个晦气,跪禀道:“小的该死!望元帅爷开恩恕罪。”

罗公心内明良,怎奈伍魁作对,难以回复,只得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本领?”

叔宝道:“小的能射天边飞鸟。”

罗公大喜,命军政官,约付弓箭。

叔宝站起来,伍魁大叫道:“秦琼,你好大胆,擅敢戏弄元帅,妄夸大口。少刻没有飞鸟射下来,我看你可活得成!”

叔宝道:“巧言无益,做出便见。我射不下飞鸟,自甘认罪,何用伍将军如此费心,为我担忧?”

伍魁闻言,气得面皮紫涨,大怒道:“你这该死的配军,敢顶撞俺老爷!也罢,你若有本事射下飞鸟,俺把这个钦赐的先锋印输与你;如射不下来,你便怎的?”

叔宝道:“若射不下来,我就把首级输与你。”

罗公道:“军中无戏言,吩咐立了军令状。”

叔宝此时,拈弓搭箭,仰天遥望飞鸟。忽听呀呀之声,有两只饿老鹰,在前村抓了人家一只鸡,一只雌的抓着鸡在下,一只雄的扑着翅在上,带夺带飞,追将下来。叔宝看了,扯开弓,发出箭,飕的一声响,把两只鹰和那小鸡一箭贯了胸脯,扑地跌将下来。大小三军,齐声呐喊,众将拍掌称奇。军政官取了一箭双鹰,同叔宝上前缴令。

罗公看了,赞道:“好神箭也!”心中欢喜。

那叔宝的箭法,乃是王伯当所传,原有百步穿杨之功。若据市井小说上说,罗成暗助一箭。非也,并无此事,抑且岂有此理。

当下罗公唤过伍魁说道:“秦琼已经射下飞鸟,你还有什么讲的?快取先锋印与他!”

伍魁道:“元帅说那里话?俺这先锋印,乃朝廷钦赐,岂可让与军犯秦琼!”

未知罗公怎么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夺先锋教场比武 思乡里叔宝题诗

当下罗公闻伍魁之言,大忽喝道:“你这匹夫,擅敢违吾军令?”喝叫刀斧手,快绑去砍了。

伍魁大叫道:“元帅假公济私!要杀俺伍魁,俺就死也不服。秦琼果有本事,敢与俺伍魁一比武艺,胜得俺这口大刀,就愿把先锋印让他。”

罗公怒气少息,喝道:“本帅本该将你按照军法处斩。今看朝廷金面,头颅权寄在汝颈上。”又唤秦琼过来道:“本帅命你同伍魁比武,许胜不许败。”着军政官给予盔甲。

叔宝遵令,全装披挂,跨马抡锏。

只见伍魁催开战马,举钢刀大叫道:“秦琼快来受死!”

叔宝道:“伍魁休得无礼!”言罢放马过来。

伍魁此时眼空四海,那里把秦琼放在心上?双手舞刀,劈面砍来。叔宝双锏架住,一下十余合,两锏打去。伍魁把刀来迎,那锏打在刀口上,火星乱迸,震得伍魁两膀酸麻,面皮失色。耳边但闻呼呼风响,两条锏如骤雨一般,弄得伍魁这口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刀之力。虚幌一刀,思量要走,早被叔宝左手的锏,在前胸一打,护心镜震得粉碎,仰面朝天,哄咙一跤,跌下鞍桥。他此时靴尖不能退出葵花镫,那匹马溜缰,拖了伍魁一个辔头。可怜伍魁不为争名夺利,只因妒忌秦琼,反害了自己性命。

当时罗元帅吓得面如土色,众官将目瞪口呆。叔宝惊惶无措,不敢上前缴令。

军政官来禀元帅:“伍魁与秦琼比武,秦琼打伍魁前胸,击碎护心镜。战马惊跳,把伍魁颠下鞍桥。马走如飞,众将不能相救,伍先锋被马拖碎头颅,脑浆迸流,死于非命。请元帅定夺。”

罗公听了,吩咐将伍魁尸骸,用棺盛殓。

言讫,那右军队里闪出一将,姓伍名亮,乃伍魁之弟,厉声叫道:“反了!反了!配军犯罪,擅伤大将。元帅不把秦琼处斩,是何道理?”

罗公大怒喝道:“好大胆匹夫,擅敢喧哗胡闹!伍魁身死,与秦琼无涉。况且军中比武,死伤无论,你这厮适才叫反,乱我军心,该当何罪!”即命军政官,除了伍亮名字,把他赶出。两边军士答应一声,走过来,不由伍亮做主,赶出演武场,弄得伍亮进退无门,大怒道:“可恨罗艺偏护秦琼,纵他行凶,杀我兄长,此仇不可不报!我今反出幽州,投沙陀国,说动可汗兴兵,杀到瓦桥关。我若不踏平燕山,生擒罗艺、秦琼,碎尸万段,也不显俺的厉害!”主意已定,就反出幽州,星夜投沙陀国去了。

那罗公传令散操,回到帅府,三军各归队伍。叔宝、罗成随进后堂,夫人上前接住,见老爷面带忧容,就问根由。罗公细言一遍,夫人大惊。

忽有中军传报进来说:“伍亮不缴巡城令箭,赚出幽州,不知去向。”

罗公闻报大喜,叫声:“夫人,天使伍亮反了燕山,令侄恭喜无事,下官也脱了干系。”就差探子四路打探伍亮踪迹。

过了数日。探子回来说:“伍亮当日赚出城门,诈称公干,星夜走瓦桥关,将巡城令箭,叫开关门,竟投沙陀国,拜在大元帅奴儿星扇帐下,说动可汗,将欲起兵来犯燕山。”

罗公闻言,立刻做成表章,差官往长安申奏朝廷,不在话下。

再说金甲、童环回到潞州,此时蔡公正坐堂上。二人进见,缴上回文,又将罗公书帖,并叔宝细帐呈上。蔡公当堂开看,方知就里,即唤库吏取寄库赃簿来查看。蔡公对罗公来的细帐,见银两不敷其数,想当日皂角林有些失落。黄骠马一匹、镏金鞍镫一副,已经官卖,册上注明马价银三十两,其余物件,俱符细帐。蔡公将朱笔逐一点明,备就文书,即命金甲、童环送去,将秦琼银两物件,并马价当堂交付,限三日内起程。

金甲、童环不敢违命,领了物件,回家安宿一宵。次日,将秦琼书信,托人转送到二贤庄,与单雄信。遂起身前往幽州,候罗公坐堂,将文书投进。

罗公当堂拆看,照文收明物件,即发回批。金甲、童环叩谢回去,不表。

再说叔宝在罗公衙内,日日与罗成闲耍。一日同在花园内演武,罗成道:“表兄,小弟的罗家枪,别家不晓得,表兄的秦家锏,也算天下无二。不若小弟教哥哥枪法,哥哥教小弟锏法如何?”

叔宝道:“兄弟说得有理,只是大家不可私瞒一路,必须盟个咒方好。”

罗成道:“哥哥所言有理,做兄弟的教你枪法,若还瞒了一路,不逢好死,万箭攒身而亡。”

叔宝道:“兄弟,我为兄的教你锏法,若私瞒了一路,不得善终,吐血而亡。”

兄弟在花园盟誓,只道戏占并无凭证,谁知后来俱应前言。

他二人赌过了咒,秦琼把锏法一路路传与罗成,看看传到杀手锏,心中一想:“不要吧。表弟勇猛,我若传了他杀手锏,天下只有他,没有我了。”呼的一声,就住了手。

罗成学了一回,也把枪法一路路传与秦琼,看看传到回马枪,也是心中一想:“表兄英雄,若传了他,只显得他的英名,不显得我的手段了!”也是呼一声响,把枪收住,叔宝也学了一回。自此二人在花园内,学枪学锏,不在话下。

一日罗公来到书房,不见二人在内,遂走进叔宝房内,忽见粉壁上写着一行大字。近前一看,见壁上写道:一日离家一回深,犹如孤鸟宿寒林;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

罗公看了,认得是叔宝笔迹,怫然不悦,遂回后堂。

夫人道:“老爷到书房去,观看二子学业,此时为什么匆匆回来,面有怒色?”

罗公叹道:“他儿不足养,养杀是他儿。”

夫人惊问何故,罗公道:“夫人,自从令侄到来,老夫待他如同己子。我本意待边庭有变,着他出马立功,那时我表奏朝廷,封他一官半职,衣锦还乡。谁想令侄不以我为恩,而反以我为怨。适才进他房中,见壁上写着四句胡言,后两句一发可笑,说道:‘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这等看起来,反是我留他不是了!”

夫人闻言,不觉下泪道:“先兄去世太早,家嫂寡居异乡,只有此子,出外多年,举目无亲。老爷就使小侄有一品官职,他也思念老母为重,必不愿留在此。依妾愚见,不如叫他归家省母,免得两头悬望。”说罢,泪下如雨。

罗公道:“不要伤感,待老夫打发令侄回去便了!”吩咐家人备酒送行,就令书童,请叔宝赴席。

叔宝闻说是送行酒席,十分欢喜,同罗成进到后堂。

夫人道:“侄儿,你姑夫见你怀抱不开,知道你念母远离,故备酒替你饯行。”

叔宝闻言,哭拜于地。

罗公扶起说道:“贤侄,原是老夫屈留你在此,只为要待你成功立业,求得一官半职,衣锦回乡,才如我愿。今你姑母说你令堂年高,无人侍奉,所以今日打发你回去。前日潞州蔡知府已将银两等物送来,一向不曾对你说得。今日回去,逐一点收明白。我还修书一封,你可送到山东大行台节度使唐璧处投递。他是老夫年侄,故荐你在他标下,做个旗牌官,日后也可图些进步。”

叔宝接领,叩谢姑爹姑母,又与表弟对拜四拜,方人席饮酒。酒至数巡,告辞起身,出了帅府,去辞别了尉迟昆玉并众朋友,遂匆匆上马,竟奔河北,来到了潞州府前下马。

到了饭店,王小二见了,忙跑入内,对老婆柳氏说道:“前年秦客人被我冷落,今做了官,骑马到门前来了。他恼我得紧,必然拿我送官,打一顿板子,出他的气。我今要躲避他,你可说我如此如此,就可打发他去。”说罢,溜开去了。

柳氏乃是个贤妻,只得依了丈夫之言。

霎时叔宝走入店来,柳氏迎着道:“秦爷,你来了么?”

叔宝道:“我来了,要见你丈夫。”

柳氏闻言,哭拜于地道:“我拙夫向日得罪秦爷,原来是作死。自秦爷遭事,参军厅捉拿窝家,拙夫用了几两银子,心中不悦,就亡过了。”

叔宝道:“贤人请起,昔日是我囊中空乏,以致你丈夫白眼相看。世态炎凉,古今皆然,我也不怪他。只是我受你大恩,今日来此,正欲答报。”

未知叔宝怎样报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省老母叔宝回乡 送礼物唐璧贺寿

叔宝道:“贤人,你丈夫既然亡过,遗存寡归孤儿。我恨不能学韩信,用千金来报答漂母。今日权以百金为酬,聊报大德。”即使取银相送,柳氏感谢不尽。叔宝就出门上马,向二贤庄去了。

那单雄信闻入传报,叔宝重回潞州,心中大喜道:“谅他必来望我。”吩咐备酒,倚门等候。

再说叔宝因马力不济,步行迟缓,直到月上东山,才到庄上。

雄信听得林中马嘶,高声道:“可是叔宝兄来了么?”

叔宝道:“正是秦琼,特来叩谢。”

雄信大笑道:“真乃月明千里故人来!”

二人携手登堂,喜动颜色,顶礼相拜。家人摆上酒席,二人坐下,开怀痛饮,各有醉意。

雄信将杯放下道:“恕小弟今日不能延纳,有逐客之意,杯酌之后,就要兄行。”

叔宝道:“这是何故?”

雄信道:“自兄去燕山二载,令堂老伯母,有十三封书信到此。前十二封书信,是令堂写的,小弟薄具甘旨,回书安慰。只今月内第十三封书,不是令堂写的,是令正写的。书中说令堂有恙,不能修书,故小弟要兄速速回去,与令堂相见一面,以全母子之情。”

叔宝闻言,五内皆裂,泪如雨下道:“单二哥,若这等,弟时刻难容。只是燕山来,马被骑坏了,路程遥远,心焦马迟,怎生是好?”

雄信道:“兄不说,我倒忘了。自兄去后,潞州府将兄的黄骠马发卖,小弟就用银三十两,纳在库内,买回寒舍,今仍旧送还兄长。”叫手下把秦爷的黄骠马牵出来,手下应诺。

不一时,牵了出来。那马见了故主,嘶喊乱跳,有如人言之状。

雄信又把向日的鞍辔,挂在马上,然后将行李背上。

叔宝拜辞,连夜起身,出庄上马,纵辔加鞭,如逐电追风,十分迅速。

及行到济南,叔宝飞奔入城,走到自己后门,跳下马来,一手牵马,一手敲门,叫声:“娘子,我母亲病势如何?我回来了。”

张氏听见丈夫回来,忙来开门,说道:“婆婆还未曾好。”

叔宝牵马进来,张氏关了门。叔宝拴上马,与娘子相见。

张氏道:“婆婆方才吃药睡着,虚弱得紧,你缓些进去。”

叔宝蹑足,轻轻走进母亲卧房,伏在床边,见老母面向里,鼻息只有一线,膀臂身应,犹如枯柴一般。叔宝就脆在床前,低声叫道:“母亲醒了吧!”

那母亲游魂缓返,身体沉重,翻不过来,面朝床里,恍如梦中,叫声:“媳妇!”

张氏道:“媳妇在此!”

秦母道:“我方才略睡一睡,只听得你丈夫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为泉下之人,千里游魂,来家见母了。”

张氏道:“婆婆,你儿子回来了,跪在这里。”

叔宝道:“太平郎回来了。”

秦母原无重病,因思想儿子,想得这般模样。忽听得儿子回来,病就好了一半,即忙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扯住叔宝的手,大哭起来;但又哭不出眼泪,张着大口,只是喊。

叔宝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妇能尽妇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与你相见。”

叔宝遵母命,回身叩拜张氏。

张氏跪下,对拜四拜。

秦母问道:“你在外作何勾当,至今方回?”

叔宝将潞州府颠沛,远配燕山,得遇姑父姑母,前后事情,细说一遍。

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职?姑母可曾生子否?”

叔宝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帅,镇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罗成,今年十四岁了。”

秦母大喜。

又说道受单雄信大恩,如何得报?

到了次日,有樊虎等众友来访,叔宝迎接,相叙阔别之情。

叔宝就取罗公那封荐节,自己开个脚册手本,戎装打扮,带两根金装锏,往唐璧帅府投书。

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陈有功,官拜黄县公开府仪同三司、山东大行台兼济州节度使。是日放炮开门,升堂坐下。

叔宝将文书投进,唐璧看了罗公荐书,又看了秦琼手本,叫秦琼上来。叔宝答应一声,就上月台跪下。

唐璧抬头一看,见秦琼身高八尺,两根金装锏拿于手中,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万夫莫敌之威风。唐璧大喜,对秦琼道:“我衙门中大小将官,都是论功行赏。今权补你一个实授旗牌官,日后有功,再行升赏。”秦琼叩谢。唐璧令中军给付秦琼旗牌官服色,点鼓闭门。秦琼回家,就有营下二十多军士,各拿手本,到宅门叩见秦爷。

叔宝虽为旗牌官,唐璧却待为上宾,另眼相看。

过了四个月,正值隆冬天气,唐璧叫秦琼至后堂说道:“你在标下,为官四月,不曾重用。来年正月十五日,长安越国公杨爷六旬寿诞,今欲差官送礼,前去贺寿。因天下荒乱,盗贼生发,恐路中有失。我知你有兼人之勇,能当此任,你肯去么?”

叔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去之理?”

唐璧大喜,叫家人抬出卷箱来,另取一领大红毡包,一张礼物单。唐璧开卷箱,照单检点,付秦琼六色,计开:圈金一品服五色,计十套玲珑白玉带一围夜明珠二十颗马蹄金二千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

话说越公杨素,乃突厥可汗一族,又非皇亲,如何用寿表贺他?这里有个缘故:因他在隋朝大有战功,御赐姓杨,出将入相,宠冠百僚;又因废太子,立了晋王,内外官员,皆以王侯事之;故差官送礼,俱用寿表。

唐璧赏秦琼马牌令箭,又令中军选两名壮丁健卒,服侍秦琼。

秦琼回家,拜辞老母。

秦母见叔宝又要出门,眼中流泪道:“我儿,我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别离。你回家不久,又要出门,使我老身倚门而望。”

叔宝道:“儿今出门,非昔日之长远,明年二月,准拜膝下。”说罢,别了老母妻子,令健卒背包上马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英雄混战少华山 叔宝权栖承福寺

叔宝与健卒上马长行,离了山东、河南一带地方,过了潼关,来到华阴县少华山。见这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叔宝便吩咐两个健步道:“你们后来,待我当先前去。”

那两人晓得山路险恶,内中恐有强人,就让叔宝先行。

他们来到前山,只听得树林内一声呐喊,闪出三四百喽啰,拥着一个英雄,貌若灵官,髯须倒卷,二目铜铃,横刀跨马,拦住去路,大叫道:“要性命的,留下买路钱来!”吓得两名健卒尿屁直流,叫声:“秦爷,果然有强人来了,如何是好?”

叔宝道:“无妨,你们站远些。”遂纵马前进,把双锏一挥,照他顶梁门当的一锏,那人就把金背刀招架。两人斗了七八回合,叔宝把双锏使得开来,躔躔的有如风车一般,那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刀之力,渐渐抵敌不住。

那些喽啰见了,连忙报上山来。山上还有两个豪杰:一个是叔宝的通家王伯当,因别了谢映登,打从此山经过,也要他买路钱,二人杀将起来,战他不过,知他是个豪杰,留他入寨。那拦叔宝的叫做齐国远,山上陪王伯当吃酒的,叫做李如珪。

二人正饮之间,忽见喽啰来报说:“齐爷下山观看,遇见一个衙门将官,就向他讨长例钱。不料那人不服,就杀了起来了,不上七八回合,齐爷刀法散乱,敌不过他,请二位爷早早出救。”二人闻言,各拿兵器,跳上战马,一齐出了宛子城,来到半山。

王伯当看见下面交锋,好像秦叔宝,恐怕伤了齐国远,就在半山大叫道:“秦大哥、齐兄弟,不要动手!”此山有二十余里高,就下来一半,还有十余里,虽高声大叫,无奈此时两人交战,一心招架,那里听得叫唤?

不一时,两匹马走到前面,王伯当叫道:“果然是叔宝兄。齐兄弟,快住手了,大家都是相好朋友!”

叔宝见是伯当,遂住了手。

当下伯当请叔宝进到山寨。叔宝到了山寨,健卒两人已经吓坏,叔宝道:“你两人不要惊怕,这个是外人,乃是相好朋友。”二人方才放心。

王伯当道:“是你的从者么?”

秦叔宝道:“是两个健卒。”

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爷的行李到山。大家一同上少华山,进宛子城,入聚义厅,摆酒与叔宝接风。

王伯当道:“自从仁寿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州分手,次日单二哥到王小二店中来奉拜,兄长已行。单二哥又有胞兄之变,不得追兄,我与谢映登各各分散。后来闻兄遭了一场官司,因路程遥远,不能相顾。今日幸得相逢,愿闻兄行藏。”

叔宝就把前后事情,说了一遍,并指出今奉唐节度差遣赍送礼物,赴正月十五日,到长安杨越公府中贺寿,因问伯当缘何在此。

伯当道:“小弟因过此山,蒙齐、李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见兄长进长安公干,小弟欲陪兄长同往,乘势看灯如何?”

叔宝道:“同往甚妙!”

齐国远、李如珪二人齐道:“王兄同往,小弟亦愿随鞭镫。”

叔宝闻言,不敢应承,暗想:“王伯当偶在绿林走动,却是个斯文人,进长安还可。这两个乃是卤莽之夫,进长安倘有泄漏,惹出事来,连累于我,如何处置?”一时沉吟不语。

李如珪笑道:“秦兄不语,是疑我们在此打家劫舍,养成野性,进长安看灯,恐怕不遵约束,惹出事来,有害兄长,不肯领我二人同去。但我们自幼学习武艺,岂就要落草为寇不成?只因奸臣当道,我们没奈何,只好啸聚山林,待时而动。岂真要把绿林勾当,作为终身之事?我们识势晓理,同往长安,自不致有累兄长,愿兄长勿疑。”

叔宝听了这一篇话,只得说道:“二位贤弟,既然晓得情理,同去何妨。”

齐国远吩咐喽啰,收拾行囊战马,多带银两,选二十名壮健喽啰同去,其余喽啰不许擅自下山,小心看守山寨。

叔宝也吩咐两名健卒,不可泄漏。到了二更,众人离了少华山,取路奔向陕西。

一日,天色将晚,离长安只有六十里之地,远远望见一座旧寺,新修得十分齐整。

叔宝暗想:“这齐、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祸。今日才十二月十五日,还有一月,不如在前边新修的这个寺内,问长老借间僧房,权住几日,到灯节边进城。乘这三五日时光,也好拘管他们。”思算已定,又不好明言,只得设计对齐、李二人道:“二位贤弟,我想长安城内人多屋少,又兼行商过客,往来甚多,那里有宽阔下处,足够你我二十余人居住?况城内许多拘束,甚不爽快。我的意思,要在前边新修寺里,借间僧房权住。你看这荒郊旷野,又无拘束,任我们走马射箭,舞剑抡枪,岂不快活?住过今年,到灯节边,我便进城送礼,列位就去看灯。”

王伯当因二人有些碍眼,也极力撺掇。

说话之间,早到山门首下马。命手下看了行李马匹,四人一齐入寺。

进了二山门,过韦驮殿内,又有一座佛殿,望将上去,四面还不曾修好。月台下搭了高架,匠人修整檐口,木架边设公座一张,公座上撑一把黄罗伞,伞下公座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台下竖两面虎头牌,用朱笔标点,前面还有刑具排列。这官儿不知何人?

叔宝看了,对三人道:“贤弟,不要上去,那黄罗伞下,坐一少年,必是现任官长。我们四人上去,还是与他见礼好,不与他见礼好?刚则取祸,弱则取辱,不如避他为是。”

伯当道:“有理!我们与他荣辱无关,只往后边去,与长老借住便了。”

兄弟四人,一齐走过小甬道,至大雄殿前,见许多泥水匠在那里刮瓦磨砖。

叔宝向匠人道:“我同你一声,这寺是何人修理?”

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国公修的。”

叔宝道:“我闻他告病还乡,如今又闻他留守太原,为何在此间干此功德?”

匠人道:“唐国公昔年奉旨还乡,途间在此寺权住,窦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这里。唐国公怕污秽了佛像,发心布施万金,重新修建这大殿。上坐的紫衣少年,就是他的郡马,姓柴名绍,字嗣昌。”

叔宝听了,四人遂进东角门,见东边新建起虎头门楼,悬朱红大匾,大书“报德祠”三个金字。

四人走进里边,乃是小小三间殿宇,居中一座神龛,龛内站着一尊神像,头戴青色范阳毡笠,身穿皂布海青箭衣,外套黄色罩甲,足穿黄鹿皮靴。面前一个牌位,上写六个金字,乃是“恩公琼五生位”。旁边又有几个细字,是:“信官李渊沐手奉祀”。

叔宝一见,暗暗点头。你道为何?只因那年叔宝在临潼山,打败了一班响马,救了李渊。唐公要问叔宝姓名,叔宝恐有是非,放马奔走。唐公赶了十余里,叔宝只通名“秦琼”二字,摇手叫他不要赶。唐公只听得“琼”字,见他伸手,乃错认“五”字,故误书在此。

齐国远看了,连这六个字也不认得,问道:“伯当兄,这神像可是韦驮么?”

伯当笑道:“不是韦驮,乃是生像,此人还在。”

各人都惊异起来,看看这像,实与秦叔宝无异。那个神龛左右,却塑两个从人,一个牵一匹黄骠马,一个捧两根金装锏。

伯当走近叔宝低声问道:“往年兄出潞州,是这样打扮么?”

叔宝道:“这就是我的形像。”

伯当就问其故,叔宝遂将救唐公事情说了一遍。

不想柴绍见四人进来,气宇轩昂,即着人随看他们作何勾当。叔宝所言之事,却被家丁听见,连忙报知柴绍。柴绍闻言,遂走进生祠来,着地打拱道:“那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

四人答礼,伯当指叔宝道:“此兄就是老千岁的故人,姓秦名琼。当初千岁仓卒之间,错记琼五。如若不信,双锏马匹,现在山门外。”

嗣昌道:“四位杰士,料无相欺之理,请至方丈中献茶。”

各人通了姓名,柴绍即差人到太原,报知唐公,就把四人留在寺内安住,每日供给,十分丰盛。

看看年尽,到了正月十四日,叔宝要进长安公干,柴绍亦要同往看灯,遂带了四个家丁,共三十一人,离了寺中,到长安门外,歇宿在陶家店内。众人吃了些酒,却去睡了。

叔宝不等天明,就问店主人道:“你这里有识路的尊使借一位,乘天未明,指引我进明德门,往杨越公府中送礼,自当厚谢。”

店主叫陶容、陶化引路,叔宝将两串钱赏了二人,即取礼物分作四个纸包,与两名健卒拿着,带了陶容、陶化,瞒了众人进明德门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李药师预言祸变 柴郡马大耍行头

话说杨越公知天下进礼贺寿的官员,在城外的甚多,是夜二更,就发兵符,大开城门,放各处进礼官员入城,都到巡视京营衙门报单,京营官总録递到越公府中。

你道那京营官是何人?却是宇文化及长子,名唤宇文成都。他使用一根流金铛,万夫难敌,乃隋朝第二条好汉。

是日五鼓,文武官员,与越公上寿。彼时越公头戴七宝冠,身穿暗龙袍,后列珠翠,群妾如锦屏一般,围绕左右。左首执班的女宫,乃江南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曾配驸马徐德言,因国破家亡,夫妻分别时,将镜一面,分为两半,各怀一半,为他日相见之用。越公见她不是全身,问她红铅落于何人?此妇哭拜于地,取出半面宝镜,诉告前晴。越公即令军士将平面主镜货于市中,乃遇徐德言,收于门下为幂宾。夫妻再合,破镜重圆。右首领班女宫,就是红拂张美人。她不惟颜色过人,还有侠气深心。又一个异人,是京兆三原坊人氏,姓李名靖,号药师,是林澹然徒弟,善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知过去未来,为越公府中主簿。此日一品、二品、三品官员,登堂拜寿,越公优礼相待,献茶一杯。四品、五品以下官员,就不上堂,只在丹墀下总拜。其他藩镇差遣,送礼官将,则分由众人查收礼物。

山东各官礼物,晓谕向李靖处交割。

秦琼便押着礼物,到主簿厅上来。

李靖见叔宝一貌堂堂,仪表不凡,就与行礼。看他手本,方知是旗牌官秦琼,表章礼物全收,留入后堂,取酒款待,就问道:“老兄眼下气色不正,送礼来时,同伴还有何人?”

叔宝不敢实言。说道:“小可奉本官差遣,只有两名健卒,并无他人。”

李靖微笑道:“老兄这话只可对别人说,小弟面前却说不得。现带来了四个朋友,跟随二十余人。”

叔宝闻言,犹如天打一个响雷,一惊不小,忙立起来,深深一揖道:“诚如先生所占,幸毋泄漏。”

李靖道:“关我甚事?但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黑气凌人,有惊恐之灾,不得不言。今夜切不可与同来朋友观灯玩月,恐招祸患,难以脱身,天明即回山东方妙。”

叔宝道:“奉本官之命,送礼到此,不得杨老爷回文,如何回复本官?”

李靖道:“回书不难,弟可以任得。”

李靖怎么应承叔宝说有回书?原来杨公的一应书札,都假手于李靖,所以这回书出在他手。不多时,将回书回文写完了,付与叔宝。这时天色已明,临行叮嘱道:“切不可入城看灯。”

叔宝作别回身,李靖又叫转来道:“兄长,我看你心中不快,难免此祸。我今与你一个包儿,放在身边;若临危之时,打开包儿,往上一撒,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那时就好脱身了。”叔宝接包藏好,作谢而去。

且说叔宝得了回书,由陶容引路。他心中暗想:“我去岁在少华山,就说起看灯。众朋友所以同来,就是柴绍也说同来看灯。我如今公事完了,怎么好说遇着高人,说我面上部位不好,我就要先回去?这不是大丈夫气概。宁可有祸,不可失了朋友之约。”回到下处,见众朋友换了衣服,正欲起身入城。

众人见叔宝回来,—齐说道:“兄长,怎么不带我们同去公干?”

叔宝道:“弟起早先进城,完了公干,如今正好同众位入城玩耍。不知列位可曾用过酒饭么?”

众人道:“已用过了,兄长可曾用过么?”

叔宝道:“也用过了。”

柴绍算还店帐,手下把马匹都牵在外边,众豪杰就要上马。

伯当道:“我们如今进城,到处玩耍,或酒肆,或茶坊,大家取乐。若带了这二十余人,驮着包裹,甚是不雅。我的意思,将马寄放安顿,众人步行进城,随意玩耍。你道如何?”

叔宝此时记起了李靖言语,心想:“这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如今入城,倘有不测之事,跨上马就好走脱,若依伯当步行,倘有紧要处,没有马,如何走得脱?”就对伯当道:“安顿手下人,甚为有理,但马匹定要随身。”两人只管争这骑马不骑马的话。

李如珪道:“二兄不必相争。小弟愚见,也不依秦大哥骑马,也不依伯当兄不骑马。若依小弟之言,马只骑到城门旁边就罢,城门外寻着一个下处,将行李放在店内,把马牵在护城河边饮水吃草,众人轮流吃饭看管。柴郡马两员家将,与他带了毡包拜匣,多拿银两,带入城去,以供杖头之费。其余手下人,到黄昏时候,将马紧辔鞍镫,在城门口等候。”

众朋友听说,都道:“讲得有理!”他们骑到城门口下马。

叔宝吩咐两名健步道:“把回书回文,随身带好。到黄昏时分将我的马加一条肚带,小心牢记!”遂同众友各带随身兵器,带领两员家将,一齐入城。

只见六街三市,勋将宰臣、黎民百姓,奉天子之命,与民同乐,家家户户,结彩悬灯。

五个豪杰,一路玩玩耍耍,说说笑笑,都到司马门首来。这是宇文述的衙门,只见墙后十分宽敞,那些圆情把持,两个一伙,吊挂着一副行头,雁翅排于左右,不下二百多人。又有一二十处抛球场,每一处用两根柱,扎一座牌楼,楼上一个圈儿,有斗来大,号为彩门,不论膏粱子弟、军民人等,皆愿登场,踢过彩门。这原是宇文述的公子宇文惠及所设。那宇文述有四子:长曰化及,官拜御史;次曰士及,尚南阳公主,官拜驸马都尉;三曰智及,特作少监。惠及是最小儿子。他倚着门荫,好逞风流,手下有一班帮闲谀附,故搭合圆情把持,在衙门前做个球场。自正月初一,摆到元宵。公子自搭一座彩牌,坐在月台上,名曰观球台。有人踢过彩门,公子在月台上就送他彩缎一疋、银花一对、银牌一面。也有踢过彩门,赢了彩缎、银花的,也有踢不过彩门,被人作笑的。

五个好汉,行下一时,那李如珪出自富贵,还晓得圆情。这齐国远自幼落草,只晓得风高放火,月黑杀人,那里晓得圆情的事?叔宝虽是一身武艺,圆情最有觔节。伯当是弃隋名公,搏艺皆精。只是众人皆说,柴郡马青年俊逸,推他上去。柴绍少年,乐于顽耍,欣然应诺。就有两个圆情的捧行头来,说:“那位相公请行头?”

柴绍道:“二位把持,那公子旁边两位美女,可会圆情?”

二人答道:“是公子在平康巷聘来的,惯会圆情,绰号金凤舞、彩霞飞。”

柴绍道:“我欲相攀,不知可否?”

圆情道:“只要相公破格些相赠。”

柴绍道:“我不惜缠头之赠,烦二位通禀一声。”

圆情听了,就走上月台来,禀公子说:“有一位富豪相公,要同二位美人同耍行头。”

公子闻言,即吩咐两个美人下去,后边随着四个丫环,捧两个五彩行头,下月台来,与柴绍相见。施礼毕,各依方位站下,却起个五彩行头。公子离了坐位,立在牌楼下观看。

那各处抛球的把持,尽来看美女圆情。柴绍拿出平生搏艺的手段来,用肩挤柞,踢过彩门里,就如穿梭一般,连连踢过去。月台上家将,把彩缎、银花连连抛下来,两个跟随的只管收拾起来。齐国远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马不要住脚。两个美女卖弄精神。你看:这个飘扬翠袖,轻笼玉笋纤纤;那个摇曳湘裙,半露金莲窄窄。这个丢头过论有高低,那个张泛送来真又楷。踢个明珠上佛头,实蹑埋尖拐。倒膝鼻轻佻,错认多摇摆;踢到眉心处,千人齐喝采。汗流粉面湿罗衫,兴尽情疏方叫悔。

及踢罢行头,叔宝取银二十两、彩缎四端,赠两位美女;金扇二把、白银五两,谢两个监论。此时公子打发圆情的美女,各归院落,自家也要在街市出游了。

那叔宝一班朋友,出了戏场,到一个酒楼上吃酒,听得各处笙歌交杂,饮酒者络绎不绝。众豪杰开怀痛饮,直吃到月上花梢,算还酒钱,方才下楼出店看灯。

未知众豪杰看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长安士女观灯行乐 宇文公子强暴宣淫

叔宝众人出了酒店,行至街上,见灯烛辉煌,如同白昼;及看到司马衙门前,见一个灯楼,却是彩缎装成,居中挂一盏麒麟灯,楼上挂着四个金字的匾额,写着:“万兽来朝”。牌楼上有一副对联道:周祚呈祥,贤圣降凡邦有道。隋朝献瑞,仁君治世寿无疆。

麒麟灯下,有各样兽灯围绕,见各项兽类,无不齐备。两边有两位圣贤,骑着两盏兽灯,也有着对联一副,悬于左右。上写道:梓潼帝君,乘白骡下临凡世。三清老子,跨青牛西出阳关。

众人看罢,过了兵部衙门,行到杨越公府东首来。这些附近百姓人家门首,各搭一个小小灯栅,设天子牌位,点灯梦香供花,以示与民同乐的意思。街中走马撮戏,做鬼接神,闹嚷嚷填满街道。不多时,已到杨越公门首。灯楼与兵部衙门一样,楼虽一样,灯却不同,挂的是一盏凤凰灯,牌匾上面写四个金字,写的是:“天朝仪凤”。牌楼柱上左右一副金字对联道:凤翅展丹山,天下咸欣瑞兆。龙须扬北海,人间尽得沾恩。

凤凰灯下,各色鸟灯齐备,悬挂四围。另有两个古人,骑着两盏鸟灯,甚是齐整。也有一副对联,悬于牌楼柱左右,上写道:西方王母坐青鸾,瑶池赴宴。南极寿星骑白鹤,海屋添筹。

众人看过,已是初更时分。那齐国远自幼落草,不曾到过帝都,今日又是良辰佳节,灯明月灿,锣鼓暄天,笙歌盈耳,欢喜得紧,也没有一句话好对朋友讲,只是在人丛里,挨来挤去,摇头摆脑,乱叫乱跳,按捺不住。

众人踅进皇城,到五凤楼前,人烟挤塞的紧。那五凤楼外,却设一座御灯楼,有两个太监坐在交椅上,带五百军士,各穿锦袄,每人拿一根齐眉朱红棍把守。这座灯楼,不是纸绢颜料扎缚的,都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就。这一座灯楼上面悬一牌匾,都是珠宝穿就。当时众游人都在灯栅内穿来插去,寻香嗅味,何尝真心看灯?以致剪绺的杂在人丛,掳了首饰,割了衣服。那些风骚妇女,在家坐不安,又喜欢出来布施,趁此机会,结识标致后生,算为一乐。

不想有一个孀居王老娘,不识祸福,领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小名琬儿,出来看灯。那琬儿又生得十分美貌,才出门时,就有一班少年跟随在后,挨上闪下。一到大街,蜂攒蚁聚,身不由己。琬儿母女,各各惊慌。

不料宇文公子有多少门下游棍在外寻察,见了琬儿姿色,就飞报公子。公子急忙追上,看见琬儿容貌,魂消魄落,便去挨肩擦背调戏他。琬儿吓得不敢做声,走避无路。

王老娘不认得宇文惠及,就发作起来。

惠及趋势假怒道:“这妇人无礼,敢挺撞我?拿他回去!”说得一声,家人就把母女掳去。

王老娘与琬儿大惊,叫喊救人。

街上的人那个不认得是宇文公子,谁敢惹他?掳到府门,将王老娘羁在门房内,只有琬儿被这些人撮过几个弯,转过了几座厅房,方到书房里。

那宇文公子即时赶到,把嘴一呶,众家人都走出去,只剩几个丫环。公子将琬儿抱住,便去亲嘴。

这琬儿是未经见识的女子,不知什么意思,把脸侧开,将手推去。公子还要伸过手去,琬儿惊得乱跳,急得挣扎一番,啼哭叫道:“母亲快来教我!”

公子笑嘻嘻,又抱住说道:“不消哭,少不得有你好处。”就叫丫环把琬儿抱到床上,由他奸淫一次。事后吩咐丫环看守,遂往外去。

公子走到府门,那王老娘看见,一发喊叫要讨女儿。

公子道:“你女儿我已收用,你早早回去,休得在此讨死!”

王老娘大哭道:“我单生此女,已许人家了,快快还我。若不还我,我就死在这里!”

公子道:“既是这等说,我府门首死不得许多!”叫手下人撵他开去。众人推的推,打的打,把王老娘打出巷口,关了栅门,凭他叫喊啼哭。那公子又带了一二百名狠仆,街上闲撞,还想再撞出个有色的女子,抢来作乐。此时已三鼓了。

再说叔宝一班豪杰,遍处玩耍,忽见一簇人在喧嚷。

众豪杰进前观看,见一个老妇人,匍匐在地,放声大哭。

伯当问旁边看的人道:“这妇人为何在街坊啼哭?”

众人道:“这老妇人因今夜带女儿到街上看灯,撞见宇文公子,被公子抢了去。”

叔宝道:“那个宇文公子?”

众人道:“是兵部尚书的公子。”

叔宝道:“可就是射圃圆情的?”

众人道:“正是。”

叔宝又问那妇人道:“你姓甚么?住在那里?”

老妇人道:“老身姓王,住在宇文老爷府后。”

叔宝道:“你且回去。那个宇文公子,在射圃踢球,我们赢他彩缎银花,有数十件在此。待我寻着公子,赎你女儿还你。”

老妇闻台,叩头四拜,哭回家去。

叔宝问众人道:“抢他女儿,可是真么?”

众人道:“希罕抢他一个?那公子见有姿色妇人,不论缙绅庶民,都要抢去,百般淫污。他们的父母丈夫,会说话的,次日进去,婉转哀求,或者还他。不会说话的,冲撞了他,即时打死,丢在夹墙,谁敢与他索命?”

叔宝听了,竟忘李靖之言,恨恨不平,就动了打的念头,又问道:“那公子如今在那里?”

众人道:“那公子不是好说话的,惹着他有命无毛,你问他怎的?我看列位雄赳赳,气昂昂,只怕惹祸。”

叔宝道:“我们是外乡人氏,不知底里,问他怎么样行头?若中途遇着,我们也好回避。”

未知众人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参社火公子丧身 行弑逆杨广篡位

众人见叔宝问宇文公子怎么样行头,就说道:“那公子的行头太多哩!他养着许多亡命之徒,每人拿一根齐眉棍,有一二百个在前开路;后边都是会武艺的家将,真刀真枪,摆着社火。公子骑着马,马前都是青衣大帽管家。长安城内,这些勋卫府内家将,扮得什么社火,遇见公子,当场舞来。舞得好,赏赐花红;舞得不好,用棍打开。列位若遇着,避他为是。”

叔宝道:“多承指教了!”

众豪杰听了此语,个个摩拳擦掌,扎缚停当,只在长安西门外御街道上找寻。等到三更中,忽见宇文公子来了,果然短棍有一二百,如狼牙相似,自己穿了艳服,坐在马上,背后拥着家丁。众豪杰观看明白,就躲在路旁,正要寻出事来,恰恰前面探子来报说:“夏国公窦爷府中家将,有社火来参。”

公子问道:“什么故事?”

他回说:“是‘虎牢关三战吕布’。”

公子着他舞来。

众社火舞了些时,及舞罢,公子道:“好!”赏了众人去。

叔宝高叫道:“还有社火来参!”说罢,五个豪杰窜进来喊道:“我门是‘五马破曹’。”

叔宝拿两条金锏,王伯当两口宝剑,齐国远两柄金锤,李如珪一条竹节钢鞭,柴嗣昌两口宝剑。那鞭锏相撞,发出叮当哔啄之声,只管舞过来。旁观之人,重重叠叠,塞满街衢。

齐国远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只是不好脱身,除非是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救火要紧,就没阻拦我们了!”便往屋上一窜。

公子只道这人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防他放火。

叔宝见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将身一纵,纵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打去。

那公子跌下马来,登时殒命。

众家人叫道:“不好了!把公子打死了!”各举刀枪棍棒,齐奔叔宝打来。

叔宝抡动双锏,那个是他敌手?打得落花流水。

齐国远就灯棚上跳下来,抡动金锤,逢人便打。众豪杰一齐动手,不论军民,尽皆打伤。打得东倒西歪,裂开一条血路,齐奔明德门来。

那巡视京营官宇文成都,闻知此事,吃了一惊,遂发令闭城,亲身赶来。

叔宝当先挥锏打去,宇文成都把二百斤的流金铛,往下一拦,锏打着铛上,把叔宝右手的虎口都震开了,叫声:“好家伙!”回身便走。

王伯当、柴嗣昌、齐国远、李如珪四个好汉,一齐举兵器上来,被宇文成都把铛往下一扫,只听得叮叮噹噹,兵器乱响,四个人身子摇动,几乎跌倒。

叔宝赶快取出李靖的包儿,打开一看,原来是五粒赤豆,便里室一抛,就叫:“京兆三原李靖!”连叫三声,只见呼的一声风响,变了叔宝五人模样,竟往东首败下去了,把叔宝五人的真身隐过。

那宇文成都纵马望东赶去,叔宝五人乘机向明德门外逃走。

那些进城看灯的喽啰们见百姓狂奔叫喊,知道城中出了乱事,就连忙走出城来,向看马的喽啰说道:“列位,想是爷们五个在城内闯了祸,打死什么人。你们几个牵马到大路上伺候。几个有膂力的同我们去按住城门,不要被守门的官将城门关了。”

众人都道:“说得有理。”

十数个大汉到城门首,几个故意要进城,互相扭扯,便打起来,把门的军土都被推倒了。

那巡视京营官的军令下来,要关城门,如何关得?

这时众豪杰恰好逃到了城门边,见城门未关,便有生路,齐招呼出门。众喽啰看见主人齐到了,便一哄而散,抢出城门。众豪杰见自己马在路旁,各飞身上马,一齐奔向临潼关来。

众人至承福寺前,嗣昌要留叔宝在寺,候唐公的回书。

叔宝道:“怕有人知道不便。”还嘱咐他把报德祠毁去。说罢,就举手作别。

马走如飞,将近少华山,叔宝对伯当道:“来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寡母六十寿诞,贤弟可来光顾。”

伯当、国远与如珪都道:“弟辈自然都去拜寿。”

叔宝也不入山,各各分手,自回家去。

却说长安城内,杀得尸积满街,血流通地,百姓房屋,烧毁不计其数。

宇文述闻报爱子被响马打死,五内皆裂,说道:“我儿与响马何仇,被他们打死?”

家将禀道:“因小爷酒后与王氏女子作戏玩耍,其母哭诉于响马,响马就行凶,将小爷打死。”

宇文述大怒,就叫家将把琬儿拖出仪门,乱棍打死,并差家将前去,把王老娘一家尽行杀死;又令紧随小爷的家将,把响马的年貌衣饰,一一报来。

家将道:“那响马共有五人,打死公子的,身长一丈,年纪二十多岁,穿青色衣服,舞着双锏。”

宇文述就叫几个善写丹青的,把响马的年貌衣服,画了图形,四面张挂缉获,不题。

再说太子杨广,既谋夺了哥哥杨勇东宫,又逼去了李渊。他生平惧怕独孤娘娘,不料开皇元年娘娘也崩了,斯时无所畏忌,奢华好色之心,渐渐发起。

那文帝因独孤娘娘身死,没人拘束,宠幸了两个绝色,一个是宣华陈夫人,一个是容华蔡夫人,朝政渐渐不理。

仁寿四年,文帝年纪高大,当不起两把肉斧,四月间已成病了,因令杨素营建仁寿宫,就在仁寿宫养病;到了七月,病势渐渐不起。尚书仆射杨素、礼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三人值夜阁中,太子入宿太宝殿上。宫内是陈、蔡二夫人服侍,太子因侍疾,两个都不回避。

蔡夫人容貌十分美丽,陈夫人比之更胜,况他是陈高宗之女,生长锦绣从中,说不尽的齐整。太子见了,魂销魄落,要闯入官去调戏他,因他侍疾时多,不得凑巧。

一日,太子入宫问疾,远远见一丽人出宫,又无个宫女跟随。太子举目一看,却是陈夫人,为要更衣,故此独自出来。太子喜得心花大放,暗想:“机会在此时矣!”吩咐从人不要随来,自己急急赶上。

陈夫人看见,吃了一惊道:“太子到此何为?”

太子道:“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神情飞越。今幸得便,望乞夫人赐我片刻之欢。”

陈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圣上,名分所在,岂可如此?”

太子道:“夫人,情之所钟,何名分之有?”就把陈夫人紧紧抱住,求一接唇,陈夫人竭力推拒。

正在不可解之际,只听得一声传呼道:“圣旨宣陈夫人。”

此时太子知道留他不住,道:“不敢相强,且留后会。”

夫人喜得脱身,神色惊慌,要稍俟喘息宁静入宫,又恐文帝索取药饵,如何敢迟?只得走到御榻前面。

文帝怪其神色有异,因问何故。此时陈夫人欲要把这件事说知,恐文帝着恼,病加沉重,但一时没有遮饰,只说得一声:“太子无礼!”

帝闻此言,不觉大怒,把手在榻上敲了几下道:“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独孤误我!”即宣柳述、元岩进宫。

太子心中不安,走在宫门打听,听得文帝怒骂,又听得宣柳述、元岩,不宣杨素,知有难为他的意思,急奔来寻张衡等一班计议。

张衡等见太子来得慌张,只道文帝崩驾,及至同时,方知为陈夫人之事。张衡道:“事既如此,只有一件急计,不得不行了!”

太子忙问何计?张衡附耳道:“如此,如此。”

急见杨素慌慌张张走来道:“殿下不知因甚事忤了旨,圣上宣柳述、元岩撰诏,去召太子杨勇。他二人已在撰诏,只待用宝印赍往济宁。他若来时,我们都是他仇家,怎生是好?”

太子附耳道:“张衡已定一计,说如此如此。”

杨素听了道:“如今也不得不如此了!”就催张衡去做,又假一道圣旨,着宇文化及带校尉到撰诏处,将柳述、元岩拿住,说乘上弥留,不能将顺,妄思拥戴,将他下了大理寺狱;再传旨说:“宿卫兵士劳苦,暂时放散。”就令郭衍带领东宫兵士,守定各处官门,不许内外人等出入,泄漏宫中事务;又矫诏去济宁召太子杨勇,只说文帝有事,宣他到来,斩草除根。众人遂分头去做事。

此时文帝半睡问道:“柳述、元岩,写诏曾完否?”

陈夫人道:“还未见呈进。”

文帝道:“完时即便用宝,着柳述飞递去。”言讫,只见外边报太子差张衡侍疾,带了二十余太监,闯入宫中,先吩咐当值内侍道:“太子有旨,你们连日辛苦,着我带这些内监更替。”又对御榻前这些宫人道:“太子有旨,将带来这些内监承应,尔等也去歇息。”

这些宫女因承值久旷,巴不得偷闲,听得吩咐,一齐都出去了。惟有陈夫人、蔡夫人仍立在御榻前。

张衡走到榻前,也不叩头,见文帝昏昏沉沉,就对二位夫人道:“二位夫人也暂回避。”

这两个夫人乃是女流,没甚主意,只得离了御榻,在阁子后坐了,但又放心不下,即着宫人在门外打听。

过了一个时辰,那张衡洋洋的走出来道:“启上二夫人,圣上已归天了!适才还是这等守着,不报太子知道?”又吩咐各宫嫔妃,不得哭泣,待奏过太子来,举哀发丧。正是:

变起萧墙人莫识,空将旧恨说隋文。

这些宫妃嫔女,虽然疑惑,却不敢说是张衡谋死。

那张衡忙走来见太子与杨素,说道:“恭喜大事毕了!”

太子听了改愁为喜,就令传旨,着杨素之弟杨约,提督京师十门;郭衍为右宿卫大将军,管领行宫宿卫,及护从车驾人马;宇文成都升无敌大将军,管辖京师各省提督军务。秘不发丧。

不数日,有济宁大将军杨通,保废太子杨勇,到长安城外安营。

杨广假文帝旨,召杨勇夫妻父子三人进城,其余不准入内。

及至杨勇赚进城中,父子二人同被缢死。因见萧妃有国色,杨广乃纳为妃子。

杨通一闻此事,大怒不息,领部下十万雄兵,返回济宁,自称天霸主。按下不表。

当下文帝驾崩时,并无遗诏,太子与杨素计议,叫谁人作诏,然后发丧?

杨素保举伍建章为人梗直,众臣信服,如召他来,令他作诏,颁行天下,庶不被众臣谤议。

太子见说,即差内监前去宣召。

那伍建章一生忠直,不交奸党,这日在府闻皇帝已死,东官亦亡,大哭道:“杨广听信奸臣,谋害父兄,好不可恨!”忽见家人来报说:“太子差内监,宣老爷即刻就往。”

建章出见内监道:“公公请回,我打点就来。”

内监告别,回复太子。

伍建章拜辞家庙与夫人,乃麻巾衰绖,进见太子,痛哭不止。

太子谕之曰:“此我家事耳,先生不必苦楚!取御笔来,先生代孤写诏,当裂土分封。”

建章将笔大书:“文皇死得不明,太子无故屈死!”写毕,掷笔于地。

太子一看,大怒道:“老匹夫,孤不杀你,你却来伤孤。”命左右推出斩首。

建章高声骂道:“你弑父缢兄,人伦大变,天道不容!今日又要杀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必勾汝之魂!”左右不由分说,把伍建章斩首宫门外。就与杨素等商议发丧,假为遗诏,命太子杨广即皇帝位,颁行天下。当时太子取一个黄金小盒,内藏同心彩结,差内侍送与陈夫人,至晚就在陈夫人宫中宿了。

七月丁未,文帝晏驾,至甲寅,诸事皆备。

次日,杨素先辅太子,在梓宫侧举哀发丧,群臣皆衰绖,依着班次送殡。然后太子换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换冕冠,即大位。群臣都换朝服入贺,大赦天下,改元大业元年,称为炀帝。在朝文武,各进爵赏。随即差命宇文化及,带了铁骑,围住伍府,将閤门老幼,尽行斩首。可怜伍建章一门三百余口个个不留,只逃走了马伕。那马伕名唤伍保,一闻此情,逃出后槽,离了长安,星夜往南阳,报与伍云召老爷去了。

炀帝又追封东宫为房陵王,以掩其谋害之迹。

斯时宇文述与杨素,俱怕伍云召在南阳,思欲斩草除根,忙上一本道:“伍建章之子云召,官封侯爵,镇守南阳,勇冠三军,力敌万人。若不早除,必为大患,望陛下遣兵讨之,庶无后忧。”

炀帝准奏,即拜韩擒虎为征南大无帅,麻叔谋为先锋,化及之子成都在后接应,点起雄兵六十万,即日兴师。韩擒虎等领命出朝,望南阳发进。

未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雄阔海打虎显英雄 伍云召报仇集众将

再说伍建章之子云召,身长八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声如铜钟,力能举鼎,万夫莫敌,拥雄兵十万,镇守南阳,是隋朝第五条好汉。夫人贾氏,生一位公子,才方周岁。

一日,伍云召在金顶太行山打围,来至山边,叫军士安营,摆下围场,各理鹰犬,追兔逐鹿。

此山周围有数百余里,山中有一大王,姓雄名阔海,本山人氏,身高一丈,腰大数围,铁面虬须,虎头环眼,声若巨雷。使两柄板斧,重一百六十斤,两臂有万斤气力。在本山落草,聚集喽啰数千,打家劫舍,往来商客不敢单身行走,是隋朝第四条好汉。这日因山中钱粮缺少,他即令众头目各带喽啰下山,到各处打劫往来客商。众头目得令,带着喽啰下山去了。

雄阔海换便服走出寨门,望山下而来。行到半山,见林中跳出两只猛虎,扑将过来。阔海上前双手擎住,那两只虎动也不敢动,将右脚连踢几脚,举手将虎望山下一丢,那虎撞下山岗而死。又把一只虎,一连几拳打死。这名为“双拳伏两虎”。

那伍云召在山上打围,望见前村有一好汉,不消片时,将两虎打死,便吩咐家将上前相请。家将领命上前,道:“壮士慢行,我老爷相请。”

阔海就问:“你老爷是何人?”

家将道:“我老爷是南阳侯伍老爷。”

阔海心中暗想:“伍老爷乃当世之英雄,无由进见。今来相请,是大幸了!”就随家将来到营前,入营进见云召,朝上一揖。

云召看此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即出位迎接道:“壮上少礼,请问壮士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作何生理?”

阔海道:“在下姓雄名阔海,本山人氏,作些无本经纪。”

云召道:“怎么叫做无本经纪?”

阔海道:“只不过在山中聚集喽啰,白要人财帛,故叫做无本经纪。”

伍云召笑道:“本帅见你双拳打虎,定是一个豪杰。本师回府,意欲为你进表招安,同为一殿之臣。你意下若何?”

阔海道:“多谢元帅。”

云召道:“本帅今日欲与你结拜为兄弟。”

阔海道:“在下一介卤夫,怎敢与元帅结拜?”

云召道:“说那里话来!”即吩咐家将摆着香案。云召年长一岁拜为哥哥,阔海拜为兄弟,立誓后日要患难相扶,若有私心,天地不容。拜毕,云召道:“贤弟,你回山中守侯,待哥哥回到南阳,修本进朝,招安便了。”

阔海谢道:“多谢哥哥!”二人告别,阔海自回山寨。

云召令众将摆齐队伍,回转南阳,到了城外,众将出城迎接。云召同众将入城,至衙门大堂中坐下,那旗牌官四营八哨、游击把总、千户百户,齐齐上堂。行礼毕,云召吩咐众将,各回汛地,四营八哨,各回营寒。

众将士得令,一齐退出,放炮三声,封门退堂。

夫人接着,就问:“相公出去打围如何?”

云召就把与雄阔海结拜之事,细说一遍。

夫人大喜,即吩咐摆宴,与老爷接风。夫妻二人,对坐同饮,按下不题。

再说那马伕伍保,逃出长安,在路闻得又差韩擒虎起大兵,前来讨伐,心中着急,便不分星夜,赶到南阳。来至辕门,把鼓乱敲。

旗牌官上前喝问何事,伍保道:“咱是都中太师爷府中差来,要见老爷,烦你通报。”

旗牌官闻言,即到里面,对中军说了。

中军将走到内堂禀道:“都中太师爷差官在外面,要见老爷。”

云召大喜,吩咐唤那差官进来。中军将此话传出,旗牌官就请差官进内。

伍保闻言,走到后堂,望见云召坐在椅中,两旁数十名家将站立。伍保走进一步,大叫一声:“老爷,不好了!”禁不住眼中流泪。

伍云召心下大惊,急问道:“太师爷、太夫人,在都中何如?可有书信?拿来我看。”

伍保道:“那里有书信?”

云召道:“为何没有书信?你快快说与我知道。”

伍保道:“太子杨广与奸臣谋死圣上,要太师爷草诏,太师爷不肯,就把太师爷杀了;又围住府门,将家中三百余口,尽行斩首。小人在后槽越墙而逃。报与老爷知道。”

云召听了,大叫一声,晕倒在地。

夫人与家将上前叫唤,云召半晌方醒。家将扶起云召,放声大哭,夫人流泪劝解。云召道:“我家世代忠良,我们赤心为国,南征北伐,平定中原。今日昏君弑父篡位,反把我父亲杀了,又将我一门尽行斩首!此恨如何得消?”

伍保道:“老爷,那昏君把太师爷杀了之后,又听奸臣之言,差韩擒虎为元帅,麻叔谋为先锋,宇文成都为后应,领兵前来讨伐。老爷作速打点。”

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昏君所害,伍氏只存相公一人,并无兄弟。相公还须打点主意,决不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云召道:“夫人所言有理,待下官与众将商议,然后举行。”遂打鼓升堂,三声炮响,把门大开。

众将齐入参见,分立两旁。

云召道:“众将在此,本帅有句话儿,要与众将商议。”

众将道:“老爷吩咐,末将怎敢不遵?”

云召道:“我老太师在朝,官居仆射,又兼南征北讨,平定中原。不想太子杨广,弑父篡位,与奸臣算计,要老太师草诏,颁行天下。老太师忠心不昧,直言极谏。杨广反把老太师杀了,并家眷三百余口,尽行斩首。言之真可痛心!今差韩擒虎、麻叔谋、宇文成都,领兵前来拿我。我欲弃了南阳,身投别处,不知诸将意下如何?”

忽见总兵队里,闪出一员大将,复姓司马名超,身长八尺,青面红须,使一柄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大叫道:“主帅之言差矣!杨广弑父篡位,人人可得而诛!老太师尽忠被戮,理当不共戴天,奈何欲弃南阳,逃遁他方,而不念君父之仇乎?今末将愿随主帅,杀入长安,去了杨广,别立新主。一则为君,二则为亲,岂不是忠孝两全?”

云召道:“将军赤心如此,不知众将如何?”

只见统制班内闪出一员上将,姓焦名芳,身民七尺,白面长须,使一杆长枪,上马临阵,无人抵敌,大声叫道:“主帅不必费心,末将等愿同主帅报仇。”

又见四营八哨,齐声愿随报仇。

云召道:“既然如此,明日下教场操演。”

众将得令,齐声答应退出,放炮三声,掩门退堂。

夫人把他迎接进去,就同众将之意若何?云召就把众将之言,说了一遍,又道:“本帅明日即下教场,点齐众将,分兵各处把守,调齐各处粮草。待擒了韩擒虎,然后杀上长安,与父报仇,岂不快哉!”

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

次日天明,众将各各收拾兵器盔甲鞍马,带领管下军马,往教场伺候。

云召用了早膳,来到大堂,点齐三百名家将,出了辕门,来到教场将台边上。

三声炮响,云召下马,坐在虎皮交椅上,众将进前参见礼毕,站立两旁。

云召传令着总兵官司马超领兵二万,前去把守麒麟关各处营寨,须要小心抵敌,不可有违。

司马超得令,领了人马,往麒麟关去了。

云召又着统制官焦芳,领令箭一枝,往各处催趱粮草,不可有误。

焦芳得令,领了令箭,前往各处去了。

云召吩咐,大小将官,须要盔甲鲜明,各归营寨,操演该管军士,候命不日听点。

众将得令,各归营寨,操演军士。

伍保牵过马匹,三声炮响,云召上马,带了家将,回转帅府。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麒麟关莽将捐躯 南阳城英雄却敌

再说齐国公韩擒虎,奉旨征讨南阳,令麻叔谋领前队先行,自领中军在后,缓缓而行。

看官,你道韩擒虎为何在道延迟?只因他与伍建章有八拜之交,意欲使伍云召知觉,逃往别处,故此打发麻叔谋领前队。

那叔谋在路上,纵容军士,掳掠百姓,奸人妻女,罪不可当。及兵至麒麟关,麻叔谋出马观看,只见总兵司马超,关门紧闭,关上扯起两面白旗。那旗上大书“忠孝王与父报仇”七个大字。叔谋看了,十分大怒,令军个叩关下寨,自己到军中见韩擒虎禀道:“小将领兵到麒麟关,那总兵司马超扶助反贼,把关门紧闭,扯起旗号,上写着‘忠孝王与父报仇’。”

韩擒虎道:“这厮反叛朝廷,殊为无礼。”吩咐三军,拔营前去。

众军得令,直至关下,韩擒虎道:“那一位将军前去讨战?”

有副先锋雷明,进前应道:“末将愿取此关。”遂翻身上马,手执方天画戟,直至关下大叫道:“关上军士,快报与守将知道,有本领的出来会战!”

军士飞报入府说,有一位隋将讨战。

司马超闻言,提刀上马,领兵出关。

雷明看见大叫道:“青面贼,你是何人?”

司马超大喝道:“吾乃伍元帅帐下总兵司马超便是。”

雷明听说大喝道:“我乃天朝大将,岂识你反臣赋子?”拿戟便刺,司马超举刀相迎。不上几个回合,雷明看司马超这把大刀,神出鬼没,自己招架不住,慌忙要走,被司马超撇开画戟,举刀把雷明砍做两段。败兵逃去,飞报入营,说:“雷将军被贼将杀了!”

擒虎大怒道:“未曾破关,先折一员大将。”即叫道:“众将官,那一位与我去擒这贼来?”

闪过正先锋麻叔谋道:“小将愿往擒此反贼。”遂提枪上马,来到关下,大叫道:“反贼,你是朝廷命官,乃助这逆贼,有违天命,自取灭亡。如今趁早投降,饶你性命!”

司马超大怒喝道:“放屁!”上前把刀劈面砍来,麻叔谋将枪架住。两马相交,枪刀并举,大战四十回合,不分胜败。

麻叔谋暗想:“战他不胜,必须回马一枪,方可胜他。”就把枪虚幌一幌,分开大刀,拖枪回马而走。司马超在后边赶,麻叔谋见他渐渐走近,即取枪在手,回马一枪。枪还未起,司马超把刀在马后砍来,叔谋将身一闪,跌下马来。众将抢上前去,救了叔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叔谋回营,来见元帅道:“小将出去,与那贼交战四十回合,看他本事高强,意欲用回马枪挑他。不料马失前蹄,自己跌下马来,败走回营,来见元帅,望乞恕罪。”

韩擒虎道:“胜败兵家常事,何足为虑?但此关不破,此贼难擒,待本帅明日自去擒他便了!”

及至次日,韩擒虎全装披挂,直抵关前讨战。

探子报入军中,司马超闻报道:“这老匹夫,合当要死,待我出去斩了他。”便吩咐三军,齐出会战。

那司马超顶盔贯甲,当先出见,欠身施礼道:“老元帅,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躬了。”

看官,那司马超昔日也在他麾下,做过指挥,知他本事。他十二岁打过老虎,十三岁出兵,曾破番兵数十万。南往北讨,至今年近七旬,须发苍白,不知会过多少英雄,并无敌手;后归隋朝,封为齐国公。

当时他见司马超马上欠身,口称老元帅,忙答礼道:“将军少礼,本帅有句直言,不知肯容纳否?”

司马超道:“元帅有何金言,末将自当洗耳。”

韩擒虎道:“本帅奉旨南征,大兵六十万,战将一千员,后队天保将军宇文成都不日就到。将军退回关中,与云召商议,早早打点。不然,打破南阳,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韩擒虎心中,不过要云召逃走,不好明言,故此暗暗点醒。

但司马超是个莽夫,那里听得出这话?又且昨日胜了二将,今又欺其年老,即大喝道:“不必多言,看兵器吧!”当头一刀劈来。

擒虎大怒道:“这狗头,如此无礼!”忙把刀架住。

那司马超虽勇,不是韩擒虎对手,当时战了七八回合,被韩擒虎架开司马超的刀,照头一刀砍下。可怜他为主忠心,不能成功,竟死于擒虎之手!

众军见主将已死,四散逃走,擒虎乘势抢关。关内无主,开关投降。擒虎兵马入关,点明户口,盘算钱粮,养息三日,就起兵直抵南阳,离城十里,安营下寨,不表。

再说那探子飞马报进南阳,见了云召,把司马超交战始末,说了一遍。“今韩元帅乘势起兵,直抵南阳来了,大老爷须速速打点迎敌。”

云召听说微笑道:“自古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人马虽多,有何惧哉!”遂传令众将,整顿盔甲,操演兵马,预备交战。又见外面报道:“催粮将军焦芳缴令。”云召唤他进来,焦芳步进辕门,上堂参见。云召叫声:“免礼。”

焦芳道:“末将奉主帅将令,往新野等县催运粮米十万斛,今在城外渭河里。”

云召道:“将军路上辛苦,且回营安歇,再候本帅令吧!”

焦芳拜谢主帅,出了辕门回营,不表。

再说韩擒虎升帐,众将参见毕,就问道:“哪一位将军前去擒拿反贼?”

闪过汜水关总兵何伦暄:“元帅,待小将去擒来!”

韩擒虎道:“那反臣武艺高强,你须要小心前去!”

何伦道:“元帅放心,末将此去,拿伍云召不来,誓不回营。”即提斧上马,领兵近城讨战。

城上军士报至府中,云召闻报,即提枪上马,领兵出城迎敌,大叫道:“来将何名?”

何伦向前喝道:“反贼,你不识得我汜水关总兵何伦么?你速速下马受缚,免污我宣花斧。”

云召大喝道:“啐!你乃无名小卒,敢来说这大言?速速叫韩擒虎出来会战,不然,先把你这匹夫,碎尸万段。”

何伦大怒,举起宣花斧,劈面砍来。云召把枪一架,叮当一响,何伦双手酸麻,虎口震开;复一枪,结果了性命。

众将上前围住云召,云召一杆枪,神出鬼没,一连几枪,又挑死了隋朝十余员将官,众皆败走。

云召又趁势把三军乱砍,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云召得胜入城。

那隋朝败兵报进营中,把兵败事情,说了一遍。

擒虎闻报大惊,连忙出营,计点军士,折了十余员大将,兵卒一万,马三千匹,盔甲不计其数。

韩擒虎大怒道:“待本帅明日亲自临阵,擒此匹夫,与何将军报仇。”

到了次日,韩擒虎点起三军,正欲出战,忽闪出先锋麻叔谋上前道:“元帅,今日待小将前去,擒拿反贼,解上朝廷,何劳元帅亲战!”

擒虎道:“既如此,将军须要小心!”

叔谋应声:“得令。”回到营中,点齐众将,令帐下四员猛将,领三千人马,在离此五里路名叫长平冈的地方埋伏;又命四员心腹勇将,领三千人马,离城三里埋伏。麻叔谋又对护从猛将四面道:“你四位将军,乃是我亲信之将。要晓得那反贼英雄盖世,勇冠三军。今日元帅要亲自临阵,俺为先锋,焉敢迟避?故此讨下差来,与那反贼交战。四位将军,俱要紧随着我,我若胜了反贼,你们可速速帮助擒他;若我杀败了,你们速速上前挡住,尽力死战。若拿得反贼,功劳是一样的。”

四人应声道:“得令!”

麻叔谋点了四万人马,与四将齐出营门,来到城下,大叫:“城上军士,你可速报与反贼知道。你说:‘今日我先锋亲来,快早早出来受缚,免我先锋动手。”’

军士报入帅府道:“隋将麻叔谋在城外讨战。”

云召道:“杀不尽的狗头,今日也来讨死!”遂执了长枪,挂了宝剑,带了军士,上马出城,来到战场。

麻叔谋提枪上前,四员猛将随列于后,云召出马骂道:“杀不尽的狗头!敢兴无名之师,犯我南阳,速速下马受死,免累三军遭难。”遂把枪劈面刺来,叔谋举枪便迎,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了三四回,叔谋气力不加,大叫众将上前抵敌,虚刺一枪,大败而走。

云召后面迫来,四将上前挡住。云召独战四将,不上二三合,二将中枪落马而死;另外那二将见势头不好,正待要走,被云召拔出青虹剑,俱斩落马下。

隋兵败走,云召追至长平冈,只听一声炮响,闪出埋伏四将,领了三千人马,拦住去路。后面那四员大将,听得炮声呐喊,连忙领兵从后面杀来。

云召急引兵回时,韩擒虎又差二员大将,一员是陈州总兵吴烈,一员是曹州参将王明,各带兵马五千,四面围住。云召东冲西突,随兵愈加众多。云召手执长枪,杀上前面,四将来迎。云召大喊一声,竟冲四将。那四将抓敌不住,被云召刺死三将,一将往前逃走,又被云召一箭射死,前军四散逃生。云召从后追来,两胁下伏兵齐起,吴烈、王明各执大刀,一齐杀来。云召在中央独战二将,全无惧怯,不上五个回合,吴烈中枪落马。王明要走,也被云召一枪,结果了性命。军士乱逃,被云召把青虹剑乱砍,如砍瓜切菜一般,不消半个时辰,四将皆丧在沙场。可怜麻叔谋帐下十二员将官,俱伤于伍云召之手,只逃走了麻叔谋。

那麻叔谋亏了四将挡住,杂入小军中逃脱,盔袍尽落,衣甲全无,急急然如丧家之狗,忙忙然加漏网之鱼,逃到营中,来见擒虎,大叫:“元帅,不好了!”

擒虎抬头一看,见叔谋盔甲全无,衣衫不整,垂着头,拐着脚,好似落汤鸡一般,忙问道:“先锋为什么这般光景?”

叔谋将交战败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擒虎大怒道:“我差二员大将前来接应,你怎么不与那反贼死战,私下逃回?前日被司马超杀败,本帅念你初次;今又丧师误国,军法难逃。左右与我绑去砍了!”

叔谋大叫:“饶命!”左右不由分说,把叔谋绑出营门。

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韩擒虎调兵二路 伍云召被困危城

当时左右把叔谋押出营门,叔谋大哭道:“众将快来救我,必与犬马相报。”

当有军中参谋包勿杀上前禀道:“未破南阳,先斩大将,于军不利。不如暂恕先锋,待破了南阳,与反贼一并解上朝廷,候旨定夺。”

擒虎道:“此言有理。”即叫左右将叔谋免斩,发军政司重打四十,令他后营管马。左右答应一声,就解往军政司去发落了。

忽见败兵来报说:“麻爷手下十二员大将,并总兵吴爷、参将王爷,俱被反贼杀了。”

擒虎闻言大怒道:“这反贼猖狂如此,待本帅自去擒他!”便去执刀上马,带了三军,齐出营来,不表。

再说伍云召杀死隋将二十余员,士卒不计其数,当下杀出长平冈,只见探子报道:“韩元帅大兵到了!”伍云召遂列阵以待。

只见韩擒虎当先出马,云召马上欠身道:“老伯,小侄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望老伯恕罪!”

擒虎答礼道:“贤侄少礼。老夫有一言相告,不知贤侄可容纳否?”

云召道:“老伯有何见教,小侄自当恭听。”

擒虎道:“贤侄,你世食隋禄,官居极品,乃不思报效,叛逆称王,自立旗号,称为忠孝王。你知忠孝二字之义否?自古道:‘君要臣死,不死非忠;父要子亡,不亡非孝。’又称与父报仇,你的仇在那里?今老夫奉命征讨,你又抗拒天兵,杀害朝廷大将,罪孽重大。何况你南阳一郡之地,如何敌得天下之兵?不如归降,待老夫回奏朝廷,赦你之罪,封你为王,你意下如何?”

云召道:“我父亲赤心为国,并无过犯,老伯所知。不料杨广弑父篡位,蒸娘为后,古今罕有!我父亲忠心不昧,直言极谏。那杨广反把我父亲杀了,又把我一门三百余口,尽行斩首,又烦老伯前来拿我。小侄本该引颈受刑,奈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老伯请速回兵,待小侄不日杀进长安,除昏君,杀奸逆,复立东宫,以定天下,复立东宫谓之忠,除昏君报父仇谓之孝,岂不是忠孝两全?老伯请自详察。”

擒虎大怒道:“反贼,我好意劝你去邪归正,你却有许多支吾!”遂举起大刀,照头砍去。

云召将枪架住道:“老伯,念小侄有大仇在身,还求老伯怜恤!”

擒虎不听,又一刀砍下。

云召又把枪架住道:“老伯,我因你与我父亲有八拜之交,故此让你两刀。你可就此回去,不然小侄要得罪了。”

擒虎又是一刀砍下,云召逼开大刀,把枪一刺,两下大战十余合。擒虎看看抵敌不住,回马就走,云召拍马赶来。擒虎不走自己营门,竟往侧首山下而走。

云召看看赶上,擒虎看四面无人,住马大叫道:“贤侄休赶,老夫有言相告!”

云召住马道:“你且讲来。”

擒虎道:“贤侄少年英雄,无人可敌,是未逢敌手耳!后队救应使宇文成都,好不厉害。贤侄虽勇,恐非所敌。今老夫劝贤侄弃此南阳,投往河北,暂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气数亦不久矣,然后自当报仇。贤侄意下如何?”

云召道:“老伯此言虽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缓。宇文成都到了,有何惧哉!老伯请速回去。”

擒虎转马就走,叫道:“贤侄,你仍旧追赶,以别嫌疑。”

云召依言追出山口,那隋朝众将看见大叫道:“反臣不可伤我元帅!”一齐进前挡住,保护擒虎回营。云召也不追赶,收兵而去。

擒虎入营,吩咐众将退回麒麟关扎住,一面修表进朝求救,一面差官催救应使宇文成都,速来讨战;又发令箭两枝,一枝去调临潼关总兵尚师徙,一枝去调红泥关总兵新文礼,前来助战。差官得令,各自分头前去。

且说伍云召战胜入城,到了私衙,夫人接住,就问交战如何。云召把杀败擒虎之事,细说一边,夫人大喜,即吩咐摆酒贺庆,此话不表。

再说宇文成都趱粮已齐,来到麒麟关,闻元帅尚在关上,遂入关进营参见。

擒虎道:“将军少礼。”

成都道:“元帅起兵已及三月,因何还在这里?”

擒虎就把两次交战,折损害许多将士,细说一遍。

成都大怒道:“那反贼如此猖獗!待小将明日出城,擒那反贼,与诸将报仇。”言讫,辞别出营,令军士将粮草上了仓廒,吩咐随征将士,明日同进南阳,擒拿反贼。众将得令。

那宇文成都身高一丈,腰大十围,虎目龙眉,使一柄流金铛,重二百斤,乃隋朝第二条好汉。一日,跟随文帝到甘露寺行香,文帝见殿内寺前有一鼎,是秦始皇铸的,高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写着重五千零四十八斤,遂谓成都道:“朕闻卿力能举鼎,可将此鼎举与朕看。”成都领旨,走下殿来,将袍脱下,两手把鼎脚拿住。将身一低,托将起来,离地有三尺高,就走了几步,复归原所放下。两旁文武看见,无不喝采。成都走入殿上,神气不变,喘息全无。文帝大喜,即封为无敌大将军。这是说成都力大,也不必表。

再说成都次日领兵下南阳,离城十五里安营。

那探子飞报入城,把这事说与伍老爷知道。云召闻报,暗想宇文成都猛勇难当,必须预备保守城池,就令伍保带领三百名家将,到南山斫伐树木,备作城上擂木。伍保得令前去。云召又令焦芳带领三千人马,往吊桥守住,倘后隋兵追来,即将弓箭齐射,不得有违。焦芳得令,自领人马,前去准备。

云召遂带人马出城,来到阵前,只见宇文成都大叫道:“反贼,速来受缚,免我动手!”

云召大骂道:“奸贼,你通谋篡逆,死有余辜,尚敢阵前大言!”就把枪劈面刺去。

成都大怒,把流金铛一挡。叮噹一响,云召的马倒退二步。成都又是一铛,云召拿枪架住。两个战了十余合,云召料难敌他,回马便走。成都纵马追赶,看看相近,云召回马挺枪,又战了二十余台。云召气力不加,虚刺一枪,回马又走,成都纵马又赶。

恰好伍保在南山斫树,见前面有二将大战,一将败下来。

伍保一看,大惊道:“这是我家老爷败回。如今我手无寸铁,如何是好?”只见山边一技大枣树,用力一拔,拔起来,去了枝时,拿在手中,赶下山来,大喝一声道:“勿伤我主!”忙把枣材照成都马前劈头一打,成都把流金铛一挡,那马也退三四步。

看官,那成都算是一条好汉,为何也倒退了三四步?只因这枝枣树大又大,长又长,伍保气力又大,成都的兵器短,所以倒退了。

云召一看,见是伍保。那伍保将树又打去,成都把流金铛往上一迎,将树截做两段。云召在前面山岗,忙拔箭张弓,照成都射去。

成都不防暗箭,叫声:“呵呀,不好了!”一箭正中在手上,回马走了。

伍保赶去,云召叫声:“不要赶!”伍保回步,同三百家将上山,抬了树木,回进南阳吊桥边。

焦芳接着,叫声:“主将得胜了!”

云召道:“若无伍保,几乎性命不留。”言讫,同众将回至辕门,吩咐众将紧闭四门,安摆擂木炮石,紧守城池。众将得令,前去准备不题。

再说韩擒虎坐在营中,探子来报说:“宇文老爷大败回来,请元帅发兵相救。”

擒虎正要发兵,只见兵士报临潼关总兵尚师徙,和红泥关总兵新文礼,各带雄兵,在外候令。擒虎吩咐进来。二将进营参见。擒虎道:“二位将军,可带领本部人马,前去助宇文将军,同擒反贼。”

二将应声:“得令。”各带人马来到宇文成都营中。

军土报进,成都出营迎接。二将下马同进营中,三人相见行礼毕,各叙寒温,成都命军士摆酒接风。

次日,军士报元帅到了。三人出接元帅进营,下马坐定,三人上前见礼。

擒虎道:“将军少礼。我想反贼昨日出战,见我兵将强勇,紧闭城门,不出相敌,如何是好?”

成都道:“元帅放心,待小将打破城池,捉拿反贼便了!”

擒虎大喜,便同三位将军,离营来至城下,把城池周围,细细看了一遍,就令尚师徙领本部人马,围住南城;新文礼领本部人马,围住北城;宇文成都领众将人马,围住西城,各各不得纵放反贼。三将应声得令,各上马分头前去。韩擒虎自领三军,围住东城。

那伍云召坐在衙中,忽见军士报道:“韩擒虎调临潼关总兵尚师徙、红泥关总兵新文礼、与宇文成都,将东西南北四城围住,好不厉害。”

云召闻报,只得亲督将士巡守四城,安摆大炮擂木弓箭。

成都督兵攻城,城上炮石矢箭,如雨而下,折损了许多人马,只得吩咐暂退三里,候元帅军令定夺。

未知攻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焦芳借兵沱罗寨 天锡救兄南阳城

再说南阳军十见隋兵退去,忙入帅府报知。云召闻报,便上城一看,果然退去有三里远近,只是放心不下,早晚上城,巡视数回,见隋营人马如蝼蚁之密,一到夜来,灯火照耀,有如白日,只得吩咐众将尽心把守。

云召下城谓众将道:“隋兵如此之多,众将如此之勇,如何是好?”

统制官焦芳上前道:“主帅勿忧,明日待小将同主帅杀入隋营,斩其主帅,隋营兵将自然退去。主帅意下如何?”

云召道:“将军有所不知,隋营将帅皆不足虑,惟有宇文成都勇猛无敌。倘杀出去,枉送性命。我有一个族弟,名唤伍天锡,身高一丈,腰大十围,红脸黄须,使一柄混金铛,重有二百多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在河北沱罗寨落草,手下喽啰数万。若有人前去请他,领兵到此相助,方能敌得宇文成都之勇。”

焦芳道:“既主帅令弟将军有如此之勇,待末将往河北沦罗寨,请他领兵前来相助便了。”焦芳即时提枪上马出营,前往河北去了。行了一里,只见埋伏军士向前大叫道:“唗,反贼,你往那里走!”焦芳不应,军士一齐围将拢来。焦芳大喝道:“来,来,来,你闪来一个,我杀一个!”军士各执兵器前来。焦芳大怒,左手提枪,右手执刀,枪到处人人皆死,刀着处个个皆亡。焦芳杀出重围,往前飞走。

那败兵将这事报进营中,新文礼闻报,提刀上马,赶出营来,那焦芳已去远了,只得回营,唤过队长喝道:“你怎么不来早报于我?拿去砍了,以警将来。”此言不表。

再说焦芳杀出重围,渴饮饥餐,在路不分早夜,来到河北,却不知沱罗寨在那里。一路地广人稀,无从访问。看看天色已晚,不免趱向前去。走不上三里多路,只见金乌西落,玉兔东升,前面一座高山,好不峻险。树木森茂,山林嵯峨,猿啼虎啸,涧水潺潺。

焦芳不管好歹,只顾策马前行。忽听得地铃一响,早被绊马索一绊,将焦芳连人带马,跌扑下来。两边走出喽啰几个,把焦芳拿住绑了。

喽啰牵了马,抬了枪,将焦芳押过三四个山头,见小岗下一个大大的围场,方圆数里。过了围场,又见两山相对,中间一座关栅,两旁刀剑密密,枪戟重重。喽啰来到关前,叫道:“打关!”

那关上喽啰认是自家的人,遂开了侧首小关。喽啰带了焦芳,望内而走,过了三重栅门,来到聚义厅上。里面摆着虎皮交椅一张,案桌上点了两枝画烛,喽啰把焦芳绑在将军柱上。只见里面报出来道:“大王出来了!”喽啰立在两旁。

大王出来,坐在交椅上问道:“你们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财物?”

喽啰上前禀道:“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没有客商经过,只拿得一个牛子,与大王醒酒。”

大王道:“与我取来。”

喽啰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着刀,把焦芳胸前解开,取水向心中一喷。原来那心是热血裹住的,必须用冷水喷开热血,好取心肝来吃。

焦芳见明亮一把刀,魂飞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横死于此,亦无足惜,可恨误了南阳伍老爷大事!”

大王听得问道:“那一个说南阳伍老爷?”

喽啰道:“这牛子口中说的。”

大王大惊,忙叫道:“与我把这牛子唤过来。”

喽啰把焦芳解了绑,带将上来。

那焦芳已吓得半死。

大王问道:“你这牛子,怎么说起南阳伍老爷?”

焦芳道:“他是小将的主帅,官受南阳侯,名唤伍云召。因被隋将宇文成都围住南阳,攻打城池,危在旦夕,特差小将到河北沱罗寨那边,求取救兵,不料遇着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将,救伍老爷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焦芳道:“小将是伍老爷帐下统制官,叫做焦芳。”

大王道:“请起,看坐。”左右忙把交椅过来。

焦芳坐定,抬头一看,只见那大王身长一丈,红脸黄须,因吃人心多了,连眼睛也是红的。

大王道:“焦将军,你说伍大王叫什么名字?”

焦芳道:“是主帅的兄弟,名唤伍天锡。”

大王道:“俺就是伍天锡,这里就是沱罗寨了,将军受惊了。”便吩咐左右摆酒压惊,又问道:“我云召哥哥,不知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围住南阳?”

焦芳就把杨广弑父、老太师受害,前后事细说了一遍。

天锡闻言大怒道:“这昏君害我一家,我必把这昏君碎尸万段,才得出气!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这狗头厉害,待俺去擒来,作醒酒汤。”

当下两人谈论饮酒,直饮到天明。伍天锡遂留焦芳守寨,点了数千喽啰,救取南阳。

众头目相送数程,伍天锡对众头目道:“俺此去救了南阳,不日就要回来。你们与我把守山寨,各路须要小心,不得有违。”

头目应声:“得令。”

那伍天锡离了沱罗寨,晓行夜住。一日来到太行山,安营造饭,按下不表。

单说那金顶山中雄阔海,坐在聚义厅,暗想:“伍云召哥哥说回转南阳申奏朝廷,不日就有招安到了。为何一去数月,并无音信?如今山寨人众粮少,只得再劫客商,以备山寨之用。”即令头目到各路打听来往客商,有财帛的尽行取来。

头目得令,带领喽啰分头下山,各路打听,不表。

再说当时有一班客商,都是贩珠宝金银的,共有二十余人,在路商议道:“此地盗贼甚多,倘被他瞧见,性命难保。不如把这货物藏在身边,各人身上换了破碎衣服,有人看见,只道我们是求乞的,便不来想了。”

众客人都道:“有理。”

各人换了衣服,藏了珠宝,在路缓缓而行;及行近太行山,被众喽啰望见,皆认为乞丐,不以为意。

内中一个头目打听有大商下来,因说道:“这班人必定是贩珠宝的大商,故意扮作乞丐,以瞒我们。我们不可错过。”

众喽啰听说,就鸣锣一声,跳出数百人,手执短刀,大叫道:“来的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众客道:“小人们是关中难民,要往南阳去求乞的,望大王方便。”

只见跳出一个头目,厉声大叫道:“我们知道,你这班人是贩珠宝的大商扮下来的。快快留下金宝,饶你性命。不然,照我斧头吧!”言讫,举起斧头劈来。

众客大喊,往前乱跑,喽啰在后追赶。

众客看见前面一所大营,即抢进营中跪下道:“小人是求乞的难民,后面有大王追来捉拿,乞老爷救命,公侯万代。”

那伍天锡正要拔营前去,见外面走进许多乞丐,哀求救命。天锡认以为真,便叫往后营出去。众客叩谢,一齐往后营逃走,不表。

那追来的喽啰,见众客进入营中,就上前问道:“你们是那里人马,在此扎营?”

喽啰答道:“你这班瞎眼狗头,岂不认得沱罗寨伍大王的营寨么?”

喽啰道:“你不要开口就骂,兄弟们也是有名目的,乃是太行山雄大王的头目。方才追下一班客商,入你营中,求伍大王发放还,我好回山缴令。”

沱罗寨的喽啰笑道:“原来是我同道中的朋友。既如此,待我进去禀大王,还你便了。”言讫,进营禀道:“启大王,今有太行山雄大王头目,追赶一班客商,乞大王发放他去。”

伍天锡道:“没有什么客商呀!想是指的这班破衣乞丐,但我已放他们往后营去了。你可去回复他,说没有客商进营。”

喽啰答应,就把这话出来回复。

那头目道:“好奇怪,我方才明明见这班客商,望你营中进去,说什么没有?想是你家大王,要独吞此宝货了!”

喽啰大怒道:“你这不知方向的狗头,有什么客商!什么宝货!你等不要在此妄想了。”

那头目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跑回太行山,将这事报与雄阔海知道。

阔海大怒,遂带喽啰亲身赶来。

未知此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太行山伍天锡鏖兵 关王庙伍云召寄子

却说伍天锡见雄阔海的头目去了,遂拔营前行,行未一里,忽见后面有人赶来,飞马大喊道:“伍大王人马慢行,雄大王赶来,要讨客商宝物,望乞发还。”

喽啰听了,遂将这话报与伍天锡知道。

天锡闻言,令喽啰摆开兵马,以待阔海。

阔海望见,便叫喽啰扎住人马,列兵相侍,遂纵马出阵。

伍天锡问道:“雄大王久不相会了,今日台驾前来,有何话说?”

雄阔海道:“俺因头目打听山南有一班大客商下来,是咱家的衣食,故令喽啰上前拦阻,要劫他宝物。不想这班客商,逃进大王营中,不见出来。头目取讨不还,故此咱自来,要大王送还这班客商。”

伍天锡道:“俺从没有见什么客商进营,若果然有这班客商,自然送还人王。大王若不信,请大王进来一搜,就明白了。”

雄阔海道:“岂敢!咱与大王是同道中人,这一班客商的宝贝货物,大王拿出来对分罢了。”

伍天锡道:“那里有什么宝货,俺也不管。俺有正事在身,不与你讲。各自走吧!”

阔海大怒道:“我们衣食被你夺去,若不拿出来对分,你也去不得!”

天锡大怒道:“放屁!你敢拦阻我们的去路么?”

阔海道:“不分,我与你战三百合。”说罢,双斧抡起,劈面砍来,天锡将混金铛挡住。璫琅一声,只见两人战了五十余合,并无高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安营造饭。次日,又战了二百余合,不分胜负。两下鸣金,各回营寨。自此两人直杀了半月,不肯住手,此话不表。

再说南阳伍云召,一日同众将上城观看,见城外隋兵十分凶勇,云梯火炮弓箭,纷纷打上城来,喊声不绝,炮响连天,把城池围得铁桶相似。

云召看了,无计可施,想此城池,料难保守,只得返下城来,回至私衙。

夫人问道:“相公,大事如何?”

云召道:“嗳!夫人,不好了!隋兵四门围住,下官前日差焦芳往沱罗寨,请兄弟伍天锡来助,不料一去二月,并无音信。如今城中少粮,又无救兵,如何是好?”

夫人道:“为今之计,相公主意若何?”

云召低头一想,长叹道:“夫人!我有三件事放心不下。”

夫人道:“是那三件事不能放心?”

云召道:“第一件,父仇未报;第二件,夫人年轻,行路小便;第三件,孩儿年幼,无人抚养。为这三件,实难放心。”

夫人道:“要报父母之仇,那里顾得许多?”

正谈论间,忽听炮响连天,喊声震地,军士报进道:“老爷,不好了!那宇文成都已打破西城了!”

云召面皮失色,吩咐军士再去打听,就叫:“夫人呵,事急矣!快些上马,待下官保你杀出重围,逃往别处,再图报仇。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道:“言之有理。你抱了孩儿,待妾往里面收拾,同相公去便了。”就将孩儿递与云召,往内去收拾,谁知一去竟不出来。

云召走进一看,并不见夫人影子,连叫数声,又不答立。忽听得井中咚咚响,云召向井一看,说声:“不好了!一定夫人投井死了!”只见井中水面上有一双小脚二蹬,一连几个小泡,不见了。云召扳井大哭道:“夫人呀!你因家亡,投井身死,深为可怜。”哭叫了几声,将井边一堵花墙推倒,掩了那井,忙走出来,把战袍解开,将孩儿放在怀中,便把袍带收紧了,又到井边跪下道:“夫人,你阴魂保佑孩儿,下官去了!”拜了几拜,就走出堂来。

只见众将大叫:“主帅,怎么处?”

云召吩咐伍保:“汝往西城挡住宇文成都。”伍保得令,手拿二百四十斤一对铁鎚,竟走西城。只见数万人马,拥入城来,伍保把铁鎚乱打。那伍保只有膂力,不会武艺,见人也是一鎚,见马也是一鎚。一路把鎚打去,只见人亡马倒,无人可敌。忙报宇文成都,飞马进前,正遇伍保。伍保拿了大铁鎚劈面打来,宇文成都把流金铛一迎,这铁鎚倒打转来,把伍保的头打碎了,身子望后跌倒,成都令军士将伍保斩首号令。

那伍云召杀出南门,被临潼关总兵尚师徙拦住。云召无心恋战,提枪撞阵而走。

尚师徙拍马道赶道:“反臣那里走?”照背后一枪刺来,云召回马,也是一枪刺去。大战八九合,尚师徙那里战得过,竟败下来。云召不追,竟回马往前而走,那尚师徙又赶上来。

这伍云召的马,是追风千里马,尚师徙如何就追得上?

原来尚师徙的马,是龙驹马,名曰呼雷豹,其走如飞,更快于千里马。若有人交战不过,那马头上有一宗黄毛,用手将毛一提,那马大叫一声,别马听了,就惊得尿屁直流,坐上将军就颠下来,性命不保。就是尚师徙那枝枪,名曰提炉枪,也好不厉害,若撞着身上,见血就不活了。

云召见尚师徙追来,走避不脱,只得复又回马再战十余合。

尚师徙到底战不过,只得将马头上把这宗毛一拔。那呼雷豹嘶叫一声,口中吐出一阵黑烟。只见云召坐的追风马,也是一叫,倒退了十余步,便屁股一蹲,尿屁直流,几乎把云召跌下马来。

云召心慌,将手中枪往地上一拄,连打几个旺壮,那马就立定了。

尚师徙见他不曾跌下,又把马头上的毛一拔,那马又嘶叫起来,口中又吐出一口黑烟,往云召的马一喷,那追风马惊跳起来,把头一登,前蹄一仰,后蹄一蹲,把云召从马上翻跌下来。

尚师徙把枪刺来,只见前面一个人头戴毡帽,身穿青衫,面如黑漆,眼似铜铃,一部胡须,手执青龙偃月刀,照尚师徙劈面砍来。

尚师徙大惊,说道:“不好了!周仓来了!”回马就走。

那黑面大汉要赶去,云召大唤道:“好汉,不要赶了!”

那人听得,回身转来,放下大刀,望云召便拜。

云召答礼,便问姓名。那人道:“恩公听禀,小人姓朱名灿,住居南庄。我哥哥犯事在狱,多蒙老爷释放,此恩未报。小人方才在山打柴,见老爷与尚师徙交战,小人正要相助,因手无寸铁,只得到关王庙中,借周将军手中执的这把大刀来用用。”

云召喜道:“关王庙在那里?”

朱灿道:“在前面。”

云召道:“快同我前去。”

朱灿道:“当得。”就引云召来到庙中。

云召向关王下拜,祝道:“先朝忠义圣神,保佑弟子无灾无难。伍云召前往河北,借兵复仇,回来重修庙字,再塑金身。”祝罢,对朱灿道:“恩人,我有一言相告,未知肯容纳否?”

朱灿道:“有何见谕,无不允从。”

云召便把袍带解开,胸前取出公子,放在地下,说道:“恩人,我有大仇在身,此去前往河北,存亡未卜。伍氏只有这点骨血,今交托恩人抚养,以存伍氏一脉,恩德无穷。倘有不测,各从天命。”便跪下道:“恩人,念此子无母之儿,寄托照管。”

朱灿也跪下道:“恩公请起,承蒙见托公子,小人理当抚养。”就把公子抱过,问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后来好相认。”

云召道:“今日登山,在庙内寄子,名字就叫伍登吧。”

二人庙中分别,朱灿将刀仍放在周将军手内,将公子抱出庙门,说道:“老爷前途保重,小人要去了,后会有期。”

云召道:“恩人请便。”言讫,流泪而去。

未知云召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韩擒虎收兵复旨 程咬金逢赦回家

云召别了朱灿,提枪上马,匆匆行去,行到太行山。忽听得金鼓之声,喊杀连天,暗想道:“此地怎么有兵马在此厮杀?”遂走上山顶,向下一看,叫声:“不好了!这两个都是我兄弟,为何在此厮杀?”即纵马跑下山来。

那两人正在杀得高兴,只见山上走下一个骑马的人来。

伍天锡认得是云召,便叫道:“哥哥,快来帮我。”

雄阔海也认得是云召,也叫道:“哥哥,快快帮我。”

云召道:“二位兄弟不要战了,都是一家人,快下马来,我要问个明白。”二人听了下马,天锡问道:“哥哥为何认得他?”

云召道:“他是我结拜的兄弟。”就把前日金顶山打猎,遇见他打虎因由,说了一遍,故此与他结义。

雄阔海也问道:“哥哥为何认得他?”

云召道:“他是我堂弟伍天锡。”

二人听了,一齐大笑,各道:“得罪!”

阔海遂请天锡、云召到山寨去坐坐。

二人应允,各自上马,带领两寨喽啰,到太行山中聚义厅下马坐定。

阔海吩咐摆酒接风,就问云召道:“前日哥哥说回转南阳上表,奏过朝廷,不日就有招安。为何一去,将及半年,尚未见来?”

云召道:“一言难尽。”就把父亲受害,满门斩首,以及城陷妻子离散,细细的说了一遍,不觉泪如雨下。

阔海大怒道:“哥哥请免悲泪,待我起兵前去,与兄收复南阳,以报此仇。”

天锡大怒道:“前日哥哥差焦芳来取救兵,兄弟随即前来,被这个黑贼阻住厮杀,误我大事。致我哥哥城破,嫂嫂身亡,我好恨也!”

阔海道:“你休埋怨我。前日相会,你就该对我说明,我也不与你交战这许多日期了。自然同你领兵去救哥哥,擒拿宇文成都,岂不快哉!如今埋怨也迟了。”

云召道:“二位兄弟不必争论。也是我命该如此,说也枉然了!”

这时只见喽啰来报道:“筵席完备。”

阔海就请二位上席,喽啰送酒,三人轮怀把盏。

云召愁容满面,吃不下咽。

阔海道:“哥哥不必心焦,待弟与天锡哥哥,明日帮助大哥,杀到南阳,斩了宇文成都,复取城池。”

天锡道:“雄大哥说得有理,明日就起程便了。”

云召摇手道:“二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我镇守南阳,有雄兵十万,战将百员,尚不能保守。今城池已失,兵将全无,二弟虽勇,若要恢复南阳,岂不难哉!明日我往河北,投奔寿州王李子通处。他久镇河北,兵精粮足,自立旗号,不服隋朝所管,又与我姑表至戚,我去借兵复仇。二位兄弟,可守本寨,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待愚兄借得兵来,与二位兄弟同去报仇便了。”

阔海苦劝再三,云召只是不听。

阔海道:“既是哥哥要往河北去,不知几时方可起兵?”

云召道:“这也论不定日期,大约一二年间耳!”

阔海道:“兄弟在此等候便了。”

云召道:“多谢贤弟。”

到了次日,云召辞别起身,天锡随行,阔海送出关外。两人分手,行到沱罗寨,焦芳接着。

天锡请云召先到山中歇马,设筵款待,极其丰盛。

次日,云召将行,吩咐焦芳且在山中操演人马,待一二年后一同起兵报仇。说罢,与天锡分别,取路而去。

却说李子通坐镇寿州,掌管河北等处,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各处关寨,遣将把守。因此,隋文帝封他为寿州王,称为千岁。

一日早朝,文武两班朝参毕,只见朝门外报进来说:“外面有一员大将,匹马单枪,口称南阳侯伍云召特来求见。”

李千岁闻报大喜道:“原来我表弟到此,快宣他进来。”手下领旨,出来宣进。

云召走到殿上,口称:“千岁,末将南阳侯伍云召参见。”

李千岁叫左右扶起,问道:“表弟,你镇守南阳,为何到此?”

云召把父亲被害,宇文成都打破南阳的事情,说了一遍。言讫,放声大哭。

李千岁道:“你一门遭此大变,深为可叹,待孤家与你复仇便了。”云召叩谢。

军师高大材奏道:“大王正缺元帅,伍老爷今来相投,可当此任。”

李千岁大喜,即封云召为大元帅,掌管河北各路兵将,云召拜谢。自此伍云召在河北为帅,此话不表。

再说宇文成都打破西城,杀进帅府,闻说反臣逃出南城走了。

不多时,军士听闻元帅逃走,军中无主,遂开城投降。

韩擒虎、新文礼,俱进帅府,独尚师徙不见。

擒虎问道:“反臣如今何在?”

成都道:“末将攻城之时,他已开了南城逃走,末将想南城有尚师徙把守,必被遭擒。”

须臾尚师徙来帅府参见元帅,擒虎问道:“反臣拿住了么?”

尚师徙道:“不曾拿得。”就把追赶的事情,并周仓将军显圣,说了一遍。

擒虎道:“原来云召大数未绝,故有神明相佑。”遂差人盘查仓库,点明户口,养马五日,放炮回军。

成都禀道:“元帅,那麻叔谋虽然失机有罪,但他非反臣对手,乞元帅开莫大之恩,释他元罪。”

韩擒虎听了,就令麻叔谋仍领先锋之职。

叔谋得释,即来叩谢。

擒虎吩咐尚帅徙,回临潼关把守,新文礼回红泥关把守。

二将得令,各带本部人马回去。

韩擒虎委官把守南阳,不许残害百姓,遂班师回朝。军马浩荡,旌旗遮道,正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声。”

行到长安城外,擒虎令三军扎住教场内,自同宇文成都、麻叔谋三人进城。

来到朝门时,时炀帝尚未退朝,黄门官启奏:“韩擒虎得胜班师回朝,门外候旨。”

炀帝命宣进来,韩擒虎等进殿俯伏,山呼万岁,将平南阳表章上达。炀帝展开看,龙颜大悦,封韩擒虎为平南王,宇文成都为平南侯,麻叔谋为都总管。其余将士,行皆封赏,设太平宴,赐文武群臣;又出赦书,颁行天下,除犯十恶大罪,谋反叛逆不赦外;其余流徒笞杖等,不论已结证,未结证,已发觉,未发觉,俱皆赦免。

赦书一出,放出一个大虫来。他乃是一个惯好闯祸的卖盐浪汉。那人身长力大,罔卖私盐打死巡捕官,同官怜他是个好汉,审做误伤,监在牢内。得此赦书一到,他却赦了出来。此人住居山东济南府历城具一个乡村,名唤斑鸠镇,姓程名知节,又名咬金,身长八尺,虎体龙腰,面如青泥,发似朱砂,勇力过人。父亲叫做程有德,早卒。母亲程太太,与人做些生活,苦守着。他七岁上与秦叔宝同学读书,到大来却一字不识。后来长大,各自分散。因有几个无赖,和他去卖私盐,他动不动与人厮打,个个怕他,都唤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着一起盐捕,相打起来。咬金性发,把一个巡盐捕快打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他恐连累别人,自己挺身到官,认了凶身,问成大罪。问官怜他是个直性汉子,缓决在狱,已经三年。时逢炀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内。

一日监门大开,犯人纷纷出去,独程咬金呆呆坐着,动也不动。

禁子道:“程大爷,朝廷大赦,罪人都已去尽了,你却赖在此怎的?”

咬金听见“赖在此”三字,就起了风波,大怒起来,赶上前撩开五指打去。众牢头晓得他厉害,俱来解劝。

咬金道:“入娘贼的,你要我出去,须要请我吃酒,吃得醉饱,方肯干休。”

那几个老成的牢头,知拗他不得,就沽些酒来,买了些牛肉,请他吃,算做是赔罪的。

那咬金正在枯渴,拿这酒肉,直吃了个风卷残云,立起身来道:“酒已吃完,咱要去了!但咱的衣服都破,屪子露出来,怎好外边去见人?你们可有衣服,拿来借咱穿穿?”

禁子道:“这是难题目了,我们只有随身衣服,日日当差,那里有得空?”

咬金红着眼,只是要打。

禁子无奈,说道:“只有孝衣一件,是白布道袍,一顶孝帽,是麻布头巾,是闲着的。程爷若不嫌弃,我们就拿出来。”

咬金道:“咱如今也不管他,你可拿出来。”

禁子就拿孝衣孝帽递与咬金,咬金接着,就穿戴起来,跑出监门。因记念着母亲,急急向西门而去。

未知回家见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俊达有心结好汉 咬金学斧闹中宵

程咬金回到家中,程母认是咬金,母子抱头大哭一场。然后程母说道:“儿呵!自从你打死捕人,问成死罪,下在狱中三年,我做娘的十分苦楚。欲要来看看你,那牢头禁了如狼似虎,没有银钱把他,那肯放我进监?因此做娘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睡,逐日与人做些针黹,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儿因何得放回家?”

咬金道:“母亲的苦楚,孩儿也尽知道。如今换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一齐赦了,故此孩儿遇赦回来。”

程母闻言大喜。

咬金道:“母亲,我饿得很了,有饭拿来我吃。”

程母道:“说也可怜,自从你入牢之后,做娘的指头上做来,每日只吃三顿粥,口内省下来,余有五升米,在床下小缸内,你自去取出来煮饭吃吧!”

咬金听说,就把米取出来洗好了,放在釜里煮饭,等得熟了,吃一个不住。待吃了个光,还只得半饱。

程母道:“看你,如此吃法,若不挣些银钱,如何过得日子。”

咬金道:“母亲,这也不难,快些拿银子出来,待我再去贩卖私盐,就有饭吃了。”

程母道:“我那里有银子?就是铜钱也没有,你不要想差了。”

咬金道:“既没有银子,当头是有的。快拿出来,待孩儿去当来做本钱。”

程母道:“我有一条旧布裙子,你拿去当几十个铜钱吧。不要贩私盐,买些竹子回来,待我做几个柴扒,拿去卖卖,也可将就度日。”

咬金道:“母亲说得是。”

当下程母取出裙子,咬金接了,出门竟奔斑鸠镇上来。

那市上的人,见了都吃惊道:“不好了!这个大虫又出来了!”有受过他气的,连忙闭门不出。

咬金来到当铺。大叫道:“当银子的来了!走开!走开!”把那些赎当的人一齐推倒,都跌在两边。他便将这条布裙,望柜上一抛,把手一搭,腾的跳上柜台坐了,大喝道:“快当与我!”

当内大小朝奉,齐吃了一惊。内中一个认得他是程老虎,连忙说道:“呵呀!我道是谁,原来是程大爷。恭喜!贺喜!遇赦出来了!小可尚未来作贺,不知程大爷要当多少?”

咬金道:“要与一两银子。”

朝奉连忙打开一看,却呈一条布裙,又是旧的。若是新的,所值有限,那里当得一两银子?心中想道:“不当与他,打起来非同小可;若当与他,今日也来,明日也来,那如何使得?倒不如做个人情吧!”主意已定,就称了一两银子,双手捧过来,说道:“程大爷,恭喜出来,小可不曾奉贺。今有白银一两,送与程大爷作贸礼,裙子断不敢收。”

咬金笑道:“你这人倒也知趣。”说着,接了银子,拿了布裙,跳下柜来,也不作谢,竟出当门,到竹行内来。

那竹行的主人名唤王小二,向日与咬金赌银钱,为咬金所打,正立在门首观看,远远望见咬金走来,连忙背转身朝里面看,假意说道:“你们这班人,吃了饭不要做生活,把这些竹了放齐了。”

话还未完,咬金一见,奔至后边,登的一腿,将王小二踢倒。

王小二连忙爬起来说话:“是那个?为甚的踢我一交?”

咬金又打了一掌,骂道:“入娘贼,你不识得我程大爷么?快送几十枝竹子与我,我便饶你。”

王小二道:“我怎么不认得你?实是方才不曾见你,你休冤屈了人,白白踢我一交,打我一掌。要竹子自去拿便了,拿得动,竟拿两排去。”

咬金笑道:“你这入娘贼,欺我程大爷拿不动么?竟叫我拿两排去,我就拿两排与你看!”

当下咬金将银子含在口内,布裙拴在腰间,走至河边,把一排竹子一提,将索子背在肩上;又提了一排,双手扯住,飞跑去了。惊得王小二目定口呆,眼巴巴看他把三十枝毛竹拖去了,又不敢上前扯住他,只得忍耐。

再说程咬金拽了这两排毛竹,奔至自家门首放下,口中取出银子来,搦在手内。

程母看见,又惊又喜:“我儿,这许多竹子,又有银子,是那里来的?”

咬金道:“孩儿拿了裙子,到当铺去当。那朝奉是认得的,道我遇赦放出。送我一两银子作贺,不收当头。这竹子是一个朋友送与我做本钱的。”

程母闻言大喜道:“你今再去买一把小竹刀来,待我连夜做些柴扒起来,明日清早,好与你拿到市上去卖。”

咬金即将这一两银子,去买一把刀、一担柴、几斗米,称了些肉,沽了些酒,回到家中,烧煮起来,吃个醉饱。

程母削起竹来,叫咬金去睡。

咬金道:“母亲辛苦,孩儿怎生睡得?”便陪他母亲直到四更,做成了十个柴扒,方才去睡。

未到天明,程母起来,煮好了饭,叫咬金起来吃了。

咬金问道:“母亲,这个柴扒,要卖多少价钱一个?”

程母道:“每个扒,要讨五分,三分就好卖了。”

咬金答应,背了柴扒,一直往市镇上来。

到了市中,两边开店的人见了他,都收店关门。

咬金放下扒儿,等人来买。不想镇上这些人,都知道他厉害,谁敢来买?就要买的,看见他也躲避开去。咬金直等到下午,不见人来买,心中一想:“要等一个体面人来,扯住他买,不怕他不买。”主意已定,又等了一回,再不见个人影,肚中饥饿,思道:“且去酒店内,吃他一顿,再作计较。”背了柴扒,要往酒店里去。众店看见,各各紧闭。直到市梢尽头,却有一所村酒店。

原来那店中老儿老婆两个,是别处新移来居住的。这情形他们那里知道?一见咬金走进店来,便问道:“官人要吃酒么?”

咬金道:“是。”放下柴扒,向一处座头坐了。

那婆子连忙暖起酒来,老儿切了一盘牛肉,并碗筋,拿到咬金面前,婆子送酒过来。

咬金放开大嘴,只顾吃。不一时,把一壶酒、一盘肉吃得罄尽,抹抹嘴,取了柴扒,往外便走。

老儿道:“官人吃了酒,酒钱呢?”

咬金道:“今日不曾带来,明日还你吧!”

老儿赶出来,一声喊,一把扯住,将他旧布衫扯破。

咬金大怒,抛下柴扒,回身打下一掌,把老儿打得一个发昏,跌入店里去。

那老婆大声叫屈,惹得咬金性发,登的一脚,把锅灶踢翻,双手一掀,把架上碗盏物件,一齐打碎。

老儿、老婆见不是路,奔上楼去,将扶梯扯了上去,大叫:“地方救命!”

此时外边的人,见是程咬金撒泼,谁敢上前来劝?

咬金把店中桌凳打个罄尽,喝一声:“入娘贼,你不下来,我把这间牢房打坍,不怕你不下来!”登的一脚,踢在中央柱上,把房子震得乱动。

老儿、老婆在楼上吓慌,大叫:“爷爷救命!”

正打之间,忽见一个大汉分开旁观众人,赶入门内,叫一声:“好汉息怒,有话好好的说,不必动手!”

咬金回身一看,见这个人身长九尺,面加满月,目若寒星,颏下微有髭须,头戴线紫巾,身穿绿战袍,像是个好汉,便说道:“若非老兄解劝,我就打死了这入娘贼,方肯干休。”

那人叫老儿、老婆放好扶梯下来,陪咬金的罪,又叫家丁取十两银子与了他,就对咬金道:“请仁兄到敝庄上,可另有话说。”言讫,就挽咬金的手要走。

咬金说:“我还有十个柴扒要拿了去。”

那人道:“赏了这老儿吧。”

咬金道:“便宜了他!”

他二人挽手出了店门,行到庄上,只见四下里人家稀少,团团都是峻岭高山,树木丛茂。入得庄门,到了堂上,那人吩咐家丁,请好汉用香汤休浴,换了衣中,进堂来见礼,又吩咐摆酒。

不多时,咬金换了衣冠,整整齐齐,来至中堂见礼,分宾主坐定。

那人问道:“不知长兄尊姓大名?家居何处?府上还有何人?”

咬金道:“小可姓程名咬金,字知节,斑鸠镇人。自幼丧父,只有老母在堂。请问仁兄高姓大名?”

那人道:“小弟姓尤,名通,字俊达,祖居此地,向来出外,以卖珠宝为业。近因年荒过乱,盗贼频多,难以行动。今见兄长如此英雄,意欲合兄做个伙计,去卖珠宝,不知兄意下如何?”

咬金闻言,起身就走。

尤俊达忙扯住道:“兄长为何不言就走?”

咬金道:“你真是个痴子!我是卖柴扒的,那里有本钱与你合伙,去卖珠宝?”

俊达笑道:“小弟不是要你出本钱,只要你出身力。”

咬金道:“怎么出身力?”

俊达道:“小弟一人出本钱,只要兄同出去,一路上恐有歹人行劫,不过要兄护持,不致失误。卖了珠宝回来,除本分利,这个就是合伙了。”

咬金道:“原来如此,这也使得。只是我母亲独自在家,如何是好?”

俊达道:“这个不难,兄今日回去与令堂说明,明日请来敝庄同住如何?”

咬金听说大喜道:“如此甚妙,这合伙便合得成了。”

说话之间,酒席完备,二人开怀畅饮,直吃到月上。咬金辞别要行,俊达叮咛不可失信,叫两个家丁取了几件衣服首饰,抬一桌酒,送咬金回去。

俊达送出庄门,咬金作别,同两个家丁来到家里。

程母看见咬金满身华丽,慌忙便问。

咬金告知其故,程母大喜。家丁搬上酒肴,送上衣服首饰,竟自去了。母子二人,吃了酒肴,安睡一夜。

次日天明,尤俊达着家丁轿马到门相请。程母把门锁好上轿,咬金上马,一齐奔到武南庄来。俊达出门相接,咬金下马,挽手入庄。俊达妻子出来,迎接程母,进入内堂,见礼一番,内外饮酒。

酒至数杯,俊达道:“如今同兄出去做生意,不久就要起身。只是一路盗贼甚多,要学些武艺才好,未知兄会使何等兵器?”

咬金道:“小弟不会使别的兵器,往常劈柴的时候,就把斧头来舞舞弄弄,所以会使斧头。”

俊达闻言,就叫家丁取出一柄八卦宣花斧,重六十四斤,拿到面前。

咬金接斧在手,就要舞弄。

俊达道:“待我教兄斧法。”就叫家丁收过酒肴,把斧拿在手中,一路路的从头使起,教导咬金。

不料咬金心性不通,学了第一路,忘记第二路;学了第二路,又忘记了第一路。当日教到更深,一路也不会使。

俊达无法,叫声:“住着,吃了夜饭睡吧!明日再教。”

二人同吃酒饭,吃罢,俊达唤家丁同咬金在侧厅耳房中歇了,自己入内去睡。

且说咬金方才合眼,只见一阵风过去,来了一个老人,对他说:“快起来,我教你的斧法。你这一柄斧头,后来保真主,定天下,取将封侯,还你一生富贵。”

咬金看那老人举斧在手,一路路使开,把八十四路斧法教会了,说一声:“我去也。”说罢,那老人忽然不见。

咬金大叫一声:“有趣!”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叫声:“且住,待我赶快演习一番,不要忘记了。只是没有马骑,使来不甚威武!”想了半晌,忽说道:“马有了,何不将厅上一条板凳,当作马骑,坐了跑起来,自然一样的。”遂开了门,走至厅上,取一条索子,一头缚在板凳上,一头缚在自己颈上,骑了板凳,双手抡斧,满厅乱跑,使将起来。只是这厅上用地板铺满的,他骑了板凳,使了斧头,震动一片响声。

尤俊达在内惊醒,不知外边什么响,连忙起来,走至厅后门缝里一觑。只见月光照人,如同白昼,见咬金在那里舞斧头,甚是奇妙,比日间教不会的时节,大不相同,心中大喜,遂走出来,大叫道:“妙呵!”

未料想这二声竟冲破了咬金,他只学得三十六路,后边的数路就忘记了。

俊达道:“有这斧法,为何日间假推不会?”

咬金听说,就装体面,说起捣鬼的大话来了,呵呵大笑道:“我方才日间是骗你。难道我这样一个人,这几路斧头不会使的么?”

俊达道:“原来如此!我兄既然明白,连这下面几路斧头索性一发使完了,与我看看如何?”

咬金道:“你若要看这几路斧使来,可牵出马来,待我试他一试看。”

俊达叫家丁到后槽牵出一匹铁脚枣骝马来。

咬金抬头一看,见是一匹宝驹,自头至尾,有一丈长,背高八尺,四足如墨,满身毛片兼花。

那匹马却也作怪,见了咬金,如遇故主一般,摆尾摇头,大声嘶吼。

咬金大喜道:“且把他牵过一边,拿酒来吃,等至天明,骑马演几路斧头便了。”

家丁摆下酒肴,二人吃了。

天色微明,咬金起身,牵马出庄,翻身上马,加上两鞭。那马一声嘶吼,四足登开,往前就跑,如登云雾一般。顷刻之间,跑上数十余里,试毕回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众马快荐举叔宝 小孟尝私入登州

咬金回到庄上,尤俊达道:“事已停妥,明日就要动身,今日与你结为兄弟,后日无忧无虑。”

咬金道:“说得有理。”就供香案,二人结为生死之交。咬金小两岁,拜俊达为兄。

俊达请程母出来,拜为伯母。

咬金请俊达妻子出来,拜为嫂嫂。大设酒席,直吃到晚,各自睡了。

次日起来,吃过早茶,咬金道:“好动身了。”

俊达道:“尚早哩!且等到晚上动身。”

咬金问其何故,俊达道:“如今盗贼甚多,我卖的又是珠宝,日里出门,岂不招人耳目?故此到晚方可出门。”

咬金道:“原来如此。”

到晚,二人吃了酒饭,俊达令家丁把六乘车子,上下盖好,叫声:“兄弟,快些披挂好,上马走路。”

咬金笑道:“我又不去打仗上阵,为何要披挂?”

俊达道:“兄弟不在行了,黑夜行路,最防盗贼,自然要披挂了去。”

咬金听了,同俊达一齐披挂上马,押着车子,从后门而去。

走了半个更次,来到一个去处,地名长叶林。望见号灯有数百盏,又有百余人,各执兵器,齐跪在地下,大声道:“大小喽啰迎接大王。”

咬金大叫道:“不好了!响马来了!”

俊达连忙说道:“不瞒兄弟说,这班不是响马,都是我手下的人,愚兄向来在这里行动。近来许久不做,如今特请兄弟来做伙计,若能取得一宗大财物,我和你一世受用。”

咬金听说,把舌头一伸道:“原来你是做强盗,骗我说做生意。这强盗可是做得的么?”

俊达道:“兄弟,不妨,你是头一遭。就做出事来,也是初犯,罪可免的。”

咬金道:“原来做强盗,头一次不妨得的么?”

俊达道:“不妨得的。”

咬金道:“也罢,我就做一遭便了。”

俊达听了大喜,带了喽啰,一齐上山。

那山上原有厅堂舍宇,二人入厅坐下,众喽啰参见毕,分列两边。

俊达叫道:“兄弟,你要讨帐,要观风?”

咬金想道:“讨帐,一定是杀人劫财;观风,一定是坐着观看。”遂应道:“我去观风吧。”

俊达道:“既如此,要带多少人去行劫?”

咬金道:“我是观风,为何叫我去行动?”

俊达笑道:“原来兄弟对此道行中的哑谜都不晓得。大凡强盗见礼,谓之‘剪拂’。见了些客商,谓之‘风来’,来得少谓之‘小风’,来得多谓之‘大风’。若杀之不过,谓之‘风紧’,好来接应。‘讨帐’,是守山寨,问劫得多少。这行中哑谜,兄弟不可不知。”

咬金道:“原来如此。我今去观风,不要多人,只着一人引路便了。”

俊达大喜,便着一个喽啰,引路下山。

咬金遂带喽啰,来到东路口,等了半夜,没有一个客商经过,十分焦躁。

看看天色微明,喽啰道:“这时没有,是没有的了,程大王上山去吧!”

咬金道:“做事是要顺溜,难道第一次空手回山不成?东边没有,待我到西边去看。”

小喽啰只得引到西边,只见远远的旗旛招飐,剑戟光明,旗上大书:“靠山王饷杠”。一枝人马,溜溜而来。原来这镇守登州净海大元帅靠山王,乃炀帝叔祖、文帝嫡亲叔父,名唤杨林,字虎臣。因炀帝初登大宝,就差继子大太保罗芳、二太保薛亮,解一十六万饷银,龙衣数百件,路经长叶林,到长安进贡。

咬金一见,叫声:“妙呀,大风来了!”

喽啰连忙说道:“程太子,这是登州老大王的饷银,动不得的。”

咬金喝道:“放屁,什么老大王,我不管他!”遂拍动自己乘坐的铁脚枣骝驹,手持大斧,大叫:“过路的,留下买路钱来!”

小校一见,忙入军中报道:“前面有响马断路。”

罗芳闻报,叫声:“奇怪!难道有这样大胆的强人,白日敢出来断王杠!待我去拿来。”说罢便上前大喝一声:“何方盗贼,岂不闻登州靠山王的厉害,敢在这里断路!”

咬金并不回言,把斧砍来。罗芳举枪,往上一架,噹的一声响,把枪折为两段,叫声:“哎呀!”回马便走。

薛亮拍马来迎,咬金顺手一斧,正中刀口,噹的一声,震得双手血流,回马而走。

众兵校见主将败走,呐喊一声,弃了银桶,四下逃走。

咬金放马来赶,二人叫声:“强盗,银子你拿去罢了,苦苦赶我怎的?”

咬金喝道:“你这两个狗头,休认我是无名强盗,我们实是有名强盗。我叫做程咬金,伙计尤俊达。今日权寄下你两个狗头,迟日可再送些来。”

咬金说罢,回马转来。

罗芳、薛亮惊慌之际,错记了姓名,只记着陈达、尤金,连夜奔回登州去了。

咬金回马一看,只见满地俱是银桶,跳下马来,把斧砍开,滚出许多元宝,咬金大喜。

忽见尤俊达远远跑来,见了元宝,就叫众喽啰将桶劈开,把元宝装在那六乘车子内,上下盖好,回至山上。

过了一日,到晚一更时分,放火烧寨,收拾回庄,从后门而入,花园中挖了一个地穴,将一十六万银子尽行埋了。到次日,请了二十四员和尚,挂榜开经,四十九日梁王忏。劫杠这日,是六月二十二日,他榜文开了二十一日起忏,将咬金藏在内房,不敢放他出来,此话慢讲。

且说登州靠山王杨林,这一日升帐理事,外面忽报:“大太保,二太保回来了。”

杨林吃了一惊道:“为何回来这般快?”就叫他们进来。

二人来至帐前,跪下禀道:“父王,不好了!王杠银子,被响马尽动去了!”

杨林听了大怒道:“响马劫王杠,要你们押杠何用?与我绑去砍了!”左右一声答应,将二人拿下。

二人哀叫:“父王呵,这响马厉害无比,他还通名姓哩!”

杨林喝道:“强盗叫甚名字?”

二人道:“那强盗一个叫陈达,一个叫尤金。”

杨林道:“失去王杠,在何处地方?”

二人道:“在山东历城县地方,地名长叶林。”

杨林道:“既有这地方名姓,这响马就好拿了。”吩咐将二人松了绑,死罪饶了,活罪难免,叫左右捆打四十棍,遂发下令旗令箭,差官赍往山东,限一百日内,要拿长叶林劫王杠的响马陈达、尤金。百日之内,如拿不着,府县官员,俱发岭南充军,一直行台节制武职,尽行革职。

这令一出,吓得济南文武官员,心碎胆裂。

济南知府钱天期,行文到历城县,县官徐有德即刻升堂,唤马快樊虎、捕快连明,当堂吩咐道:“不知何处响马,于六月二十二日在长叶林劫去登州老大王饷银一十六万,临行又通了两个姓名。如今老大王行文下来,限百日之内,要这陈达、尤金两名响马。若百日之内没有,府县俱发岭南充军,武官俱要革职。自古道:‘上不紧则下慢。’本县今限你二个月,要拿到这两名响马。每逢三六九听比,若拿得来,重重有赏;如拿不来,休怪本县!”

二人领牌出衙,各带公人去寻踪觅迹,并无影响。到了比期,二人重责三十板。

徐有德喝道:“如若下卯比没有响马,每人打四十板。”

二人出来,会齐众人商量道:“这两个响马,一定是过路的强盗,打劫去往外州县受用。叫我们那里去拿?况且强盗再没有肯通个姓名的,这两个名姓,一定是假的。”

众人道:“如此说来,难道就此死了不成?”

樊虎道:“我有一计在此:到下卯比的时节,打完了不要起来,只求本官把下卯比一齐打了吧。本官一定同是何故,我们一齐保举秦叔宝大哥下来。若得他下来,这两个响马,就容易拿了。”

连明道:“秦大哥现为节度旗牌,如何肯下来?”

樊虎道:“不难,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来了。”

众人大喜,各自散去。

不几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问众捕人道:“响马可拿到了么?”

众人道:“并无影响。”

有德道:“如此说,拿下去打。”左右一声呐喊,扯将下去,每人打四十大板。

及打完,众人都不起来,一齐说道:“求老爷将下次比板,一总打了吧!就打死了小的们,这两个响马也没处拿的。”

徐有德道:“据你们如此说来,这响马一定拿不得了。”

樊虎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两个强人,一定是别处来的,打劫了,自往外府去了,如何拿得他来?若能拿得他,必要秦琼。他尽知天下响马的出没去处,得他下来,方有拿处。”

徐有德道:“他是节度大老爷的旗牌,如何肯下来追缉响马?”

樊虎道:“此事要老爷去见大老爷,只须如此如此,大老爷一定放他下来。”

徐有德听了迫:“说得有理,待本县自去。”即刻上马,竟投节度使衙门来。

此时唐璧正坐堂理事,忽见中军官拿了徐有德的禀摺,上前禀道:“启老爷,今有历城县知县在辕门外要见。”

唐璧看了禀招,叫:“请进来。”

有德走至檐前,跪下拜见。

唐璧叫免礼赐坐。

徐有德道:“大老爷在上,卑职焉敢坐?”

唐璧道:“坐了好讲话。”

徐有德道:“如此,卑职告坐了。”

唐璧道:“贵县到来,有何事故?”

徐有德道:“卑职因响马劫了王杠,缉获无踪,闻贵旗牌秦琼大名,他当初曾在县中当过马快,不论什么响马,手到拿来。故此卑职前来,求大老爷将秦琼旗牌发下来,拿了响马,再送上来。”

唐璧闻言喝道:“唗!狗官,难道本藩的旗牌,是与你当马快的么?”

徐有德忙脆下道:“既然大老爷不肯,何必发怒?卑职不过到了百日限满之后,往岭南去走一遭,只怕大老爷也未必稳便。还求大老爷三思。难道为一旗牌,而弃前程不成?”

唐璧听说,想了一想,暗说:“也是,前程要紧,秦琼小事。”因说道:“也罢!本藩且叫秦琼下去,待拿了响马,依旧回来便了。”

有德道:“多谢大老爷。但卑职还要禀上大老爷,自古道:‘上不紧则下慢,’既蒙发下秦旗牌,若逢比限不比,决然怠慢,这响马如何拿得着?要求大老爷做主。”

唐璧道:“既发下来,听从比限便了。”就叫秦琼同徐知县下去,好生着意,获贼之后,定行升赏。

秦琼见本官吩咐,不敢推辞,只得同徐有德来到县中。

徐有德下马坐堂,叫过秦琼,吩咐道:“你向来是节度旗牌,本县岂敢得罪你?如今既请下来,权当马快,必须尽心获贼。如三六九比期,没有响马,那时休怪本官无情!”

叔宝道:“这两名响马,必须出境缉获。数日之间,如何得有?还要老爷宽恕。”

有德道:“也罢,限你半个月,要这两名响马,不可迟缓。”

叔宝领了牌票,出得县门,早有樊虎、连明接着。

叔宝道:“好朋友!自己没处拿贼,却保我下来!”

樊虎道:“小弟们向日知仁兄的本事,晓得这些强人出没,一时不得已,故此请兄长下来,救救小弟们的性命。”

叔宝道:“你们依先四下去察访,待我自往外方去寻便了。”遂别了众友回家,见了母亲,并不提起这事,只说奉公出差;别了母亲妻子,带了双锏,翻身上马,出得城来,暗想:“长叶林乃尤俊达地方,但他许久不做,决不是他。一定是少华山的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珪前来劫去,通了两个鬼名,待我前去问他们便了。”遂纵马竟向少华山来。

到了山边,小喽啰看见,报上山来。三人忙下来迎接,同到山寨,施礼坐下。

王伯当道:“近日小弟正欲到单二哥那边去,知会打点,前来与令堂老伯母上寿。不料兄长到此,有何见教?”

叔宝道:“不要说起。不知那一个于六月二十二日,在长叶林劫了靠山王饷银一十六万,又通了两个鬼名,叫陈达、尤金。杨林着历城县要这两名强人,我只恐是你们,到那里打劫了,假意通这两个鬼名,故此来问一声。”

王伯当道:“兄长说那里话?我们从来不曾打劫王杠,就是要打劫,登州解来饷银,少不得他要经此山行过,就在此地打劫,却不省力,为何到那里去打劫?”

李如珪道:“我晓得了!那长叶林是尤俊达的地方,一定是他合了一个新伙计打劫了去,那伙计就如上阵一样,通了姓名,那押杠的差官慌忙中听差了。”

齐国远道:“是呵,你说得不差。叔宝兄你只去问尤俊达便了。”

叔宝听了,即便动身,三人苦留不住,只得齐送下山。

叔宝纵马加鞭,竟往武南庄来。到了庄前,忽听得里边钟鼓之声。抬头一看,见榜文上写着:“演四十九日梁王忏,于六月二十一日为始。”想他既二十一日在家起经,如何二十二日有工夫去打劫?如今不要进去问他吧。想了一想,竟奔登州而来。及到登州,天色微明,一直入奔城去。

未知此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杨林强嗣秦叔宝 雄信暗传绿林箭

却说杨林自从失去饷银,虽向历城县要人,自己却也差下许多公人,四下打听。

这日早上,众公人方要出城,只见秦叔宝气昂昂,跑马入城。众公人疑心道:“这人却来得古怪,又有两根金装锏,莫非就是劫王杠的响马,也未可知。”大家一齐跟了走来。

叔宝到了一个酒店下马,叫道:“店小二,你这里可有僻静所在吃酒么?”

店小二道:“楼上极僻静的。”

叔宝道:“既如此,把我的马牵到里边去,莫与人看见,酒肴只顾搬上楼来。”

店小二便来牵马到里边去了。

叔宝取锏上楼。

小二牵马进去出来,众公差把手招他出来,悄悄说道:“这个人来得古怪,恐是劫王杠的响马。你可上去套他口风,切不可泄漏。”店小二点头会意,搬酒肴上楼摆下,叫:“官人吃酒。”

叔宝问道:“那长叶林失了王杠,这里可拿得紧么?”

小二道:“拿得十分紧急。”

叔宝闻言,脸色一变,呆了半响,叫道:“小二,你快去拿饭来我吃,吃了要赶路。”

小二应了,走下楼来,暗暗将这问答形状,述与众公人知道。

众公人道:“必是响马无疑。我们几个,如何拿得他住?你可慢将饭去,我去报与老大王知道,着将官拿他便了。”遂即飞报杨林。

杨林即差百十名将官,如飞赶至酒店门首,团团围住,齐声呐喊,大叫:“楼上的响马,快快下来受缚,免我动手。”

叔宝正中心怀,跑下楼来,把双锏一摆,喝道:“今日是我自投罗网,不必你们动手,待我自去见老大王便了。”

众将道:“我们不过奉命来拿你。你若肯去,我们与你做什么冤家?快去!快去!”

大家围住叔宝,竟投王府而来。

到了辕门,众将报入。杨林喝令:“抓进来!”左右答应,飞奔出来,拿住叔宝要绑。

叔宝喝道:“谁要你们动手,我自进去!”遂放下双锏,走入辕门,上丹墀来。

杨林远远望见,赞道:“好一个响马!”

叔宝来至殿阶,双膝跪下,叫道:“老大王在上,山东济南府历城县马快秦琼,叩见大王。”

杨林闻言,把众将一喝道:“你这班该死的狗官,怎的把一个快手当作响马,拿来见孤?”

众将慌忙跪下道:“小将拿他的时节,他自认是响马,所以拿来。”

当有罗芳在侧跪禀道:“呵,父王,果然不是劫饷银的强盗。那劫饷银强盗是青面獠牙,形容十分可怕,不比这人相貌雄伟。”

杨林便叫:“秦琼,你为何自认作响马?”

叔宝道:“小人欲见大王,无由得见,故作此耳。”

杨林点头,仔细将叔宝一看,只见他面如淡金,五绺长须,飘于脑后,跪在地下,还有八尺来高,果然雄伟,便问道:“秦琼,你多少年纪?父母可在否?”

叔宝道:“小人父亲秦理,自幼早丧,只有老母在堂,妻子张氏,至亲三口。小人今年二十五岁。”

看官,你道叔宝为何不说出真面目来?只因昔日杨林在济南府枪挑了秦彝,若说出来,恐性命不保,故此将假话回对。

杨林道:“你会什么兵器?”

叔宝道:“小人会使双锏。”

杨林道:“取锏来,使与孤看。”

众将抬叔宝的双锏进来放下,叔宝道:“大王在上,小人焉敢无礼?”

杨林道:“孤不罪你。”

叔宝道:“既蒙大王吩咐,小人不攻推辞。但盔甲乃为将之威,求大王赐一副盔甲,待小人好演武。”

杨林闻言,遂叫左右:“取我的披桂过来。”左右答应,连忙取与叔宝。

杨林道:“这件盔甲,原不是我的。向日我出兵征战,在济南府杀了一名贼将,叫做秦彝,就得他这件盔甲,并一枝虎头金枪。孤爱他这盔甲,乃赤金打成,故此留下,今日就赏你吧。”

叔宝闻言,心中凄惨,只得谢了一声,立起身来,把盔甲穿戴起来,换了一个人物,就提起双锏,在手摆动。初时人锏分明,到了后来,只见金光万道,呼呼的风响逼人寒,闪闪的金光眩双目。这回锏使起来,把个杨林欢喜得手舞足蹈,不一时,把五十六路锏法使完了,跪下禀道:“大王,锏法使完了。”

杨林大喜道:“你还会使什么兵器?”

叔宝道:“小人还会使枪。”

杨林道:“甚妙。”即叫左右抬过虎头金枪,左右答应,把八十二斤虎头金枪扛过来。

叔宝双手接过,将柄上一看,上写:“武卫将军秦彝置。”知是父亲之物,不敢明言,只好暗暗流泪。遂将身子—摇,使将起来。

杨林一见问道:“这是罗家枪,你如何晓得?”

叔宝道:“前小人在潞州受了官司,发配燕山,见罗元帅在教场演枪,小人因此偷学他的枪法,故此会使。”

杨林道:“原来如此,快使起来。”

叔宝就将十八门,三十六路,六十四招,尽行使出。

杨林见了大喜,将枪也赐了叔宝,说道:“孤年过六旬,苦无子息,虽有十二太保,过继为义子,本事皆不着你。如今孤欲过继你为十三太保,不知你意下如何?”

叔宝暗想:“他是我杀父仇人,不共戴天,怎可拜他为父?”就推却道:“小人一介庸夫,焉敢承当太保之列,决难从命!”

杨林闻言,二目圆睁,喝道:“胡说,孤继你为子,有何耻辱于你?如若不从,左右看刀。”

叔宝连忙说道:“小人焉敢不从,只因老母在堂,放心不下。若大王依得小人一件,即便允从;如若不允,甘愿一刀。”

杨林道:“是那一件?”

叔宝道:“待小人回转济南,见了母亲,收拾家中,乞限一月,同了老母前来便了。”

杨林道:“这是王儿的孝道,孤家岂有不依?”

叔宝无奈,只得拜了八拜,叫声:“父王,臣儿还有一句话,要求父王依允。”

杨林道:“有何话说?”

叔宝就道:“失饷银一事,要求父王宽限,令府县慢惧访拿。”

杨林道:“孤只待限满,将这些狗官个个重处。既是王儿说了,看王儿面上,再发令箭下去,吩咐府县慢慢拿缉便了。”

叔宝拜辞杨林,杨林令众将送出城外。叔宝回到济南,坐在家中,俨然是一个爵主爷爷。

光阴迅速,过了一月,杨林不见叔宝到来心中焦躁,依旧发下令箭,拿这两个响马。

薛亮吩咐差官到历城县,着县官依旧叫秦琼拿贼。

徐有德这次反了脸,到三六九没有响马,从重比责,叔宝却受了若干板子,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正伯当,对齐同远、李如珪道:“叔宝母亲九月二十三日,是六旬寿诞,日期将近。咱要往潞州知会单二哥,前去拜寿。你二人稍停几天动身,山东相会便了。”二人应允,王伯当就起身下山,竟投山西潞州府二贤庄上。

不一日,到了庄上,单雄信闻知,迎接入庄,礼毕坐下。

雄信道:“多时不会,我兄弟甚风吹得到此?”

伯当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叔宝兄令堂寿辰,小弟特来知会吾兄,前去祝寿。”

雄信道:“原来如此,如今事不宜迟,即速通知各处兄弟,同去恭祝。”说罢,即取绿林中号箭,差数十家丁,分头知会众人,限于九月二十三日,在济南府东门会齐。如有一个不到,必行重罚;一面打点各样贺礼,择日同王伯当往山东进发。

那时各处好汉,得了单雄信的号箭,各各动身,不表。

单讲幽州燕山罗元帅夫人秦氏,一日对罗公说道:“妾身有句话,不知相公肯允否?”

罗公道:“何事?”夫人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家嫂六旬寿诞。我已备下寿礼,欲令孩儿前去与舅母拜寿,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罗公道:“这是正理,明日就叫孩儿动身。”夫人大喜。

这信一传出来,早有外边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道、尉迟南、尉迟北、南延平、北延道七人皆要去拜寿,都来求公子点拨同行。

罗成依允,就在父亲面前点了他七人随往。到次日,罗成拜别父母,收拾寿礼,带着七人投济南而来。

未知罗成在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秦叔宝劈板烧批 贾柳店拜盟刺血

今不暇说罗成在路。且说山西太原柴绍,说知唐公,要往济南与叔宝母亲上寿。

唐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见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时,他已回济南去了。大恩未报,心中不安。如今他母亲大寿,你正当前去。”即备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差官同柴绍往济南来。

再说少华山齐国远、李如珪两人计议道:“我们要去济南上寿,将甚寿物为贺?”

李如珪道:“去年闹花灯时节,我抢一盏珠灯在此,可为贺礼。”

二人遂收拾珠灯,带了两个喽啰,下山而来。将近山东地界,望见罗成等八人来了,齐国远不认得罗成,说道:“好呵!这班人行李沉重,财物必多,何不打劫来去做寿礼?”遂拍马抡刀大叫道:“来的留下买路钱!”

罗成见了,就令张公瑾等退后,自家一马当先,大喝道:“响马你要怎的?”

齐国远道:“要你的财物。”

罗成道:“你休妄想,看我这杆枪。”

齐国远大怒,把斧砍来。罗成把枪一举,噹的一响,拦开斧头,拿起银花锏就刺,正中国远头颈上。国远大叫一声,回马便走。李如珪见了,举起两根狼牙棒,拍马来迎,被罗成一枪逼开狼牙棒,也照样的一锏,正中左臂。如珪负痛,回马便走,两个喽啰抛掉珠灯,也走了。

罗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灯,笑道:“这个毛贼,正是偷鸡不着,反折一把米。”按下不表。

且说齐、李二人败下来,一个被打了头颈,一个挂落了手,正想:“财物劫不来,反失了珠灯,如今却将何物去上寿?”忽见西边转出一队人来,却是单雄信、王伯当,后边跟了些家将。

齐国远道:“好了!救星到了!”

二人遂迎上前去,细言其事,雄信大怒,叫众人一齐赶来。

罗成听见人喊马嘶,晓得是败去的响马,纠合同伙追来,遂住马候着。

看看将近,国远道:“就是这个小贼种。”

雄信一马当先,大喝道:“还我珠灯来便罢,如不肯还,看俺的家伙!”

罗成大怒,正欲出马相杀,张公瑾认得是雄信,连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动手,单二哥也不必发怒。”

二人听得,便住了手。

公瑾告罗成知道:“这人就是秦大哥所说的大恩人单雄信便是。”

罗成听说,便与雄信下马相见毕,大家各叙过了礼,取金枪药与齐国远、李如珪搽好,疼痛即止。都说往济南拜寿,合做一处同行,不表。

且说尤俊达得了雄信的令箭,见寿期已近,吩咐家将,打点贺礼,即日起身。

程咬金问道:“你去到谁家拜寿?我也去走一遭。”

俊达道:“去拜—个朋友的母亲,你与他从未不熟,如何去得?”

咬金道:“且说这人姓甚名谁?”

俊达道:“这人乃山东第一条好汉,姓秦名琼,字叔宝。你何曾与他熟识?”

咬金闻言大笑道:“这人是我从小相知,如何不熟,我还是他的恩人呢。他父亲叫做秦彝,官拜武衙将军,镇守济南,被杨林杀了。他那时年方三岁,乳名太平郎,母子二人,与我母子同居数载,不时照顾他。后来各自分散,虽多年不会,难道不是熟识?”

俊达道:“原来有这段缘故,去便同你去,只是你我心上之事,酒后切不可露。”

咬金应声:“晓得。”

二人收拾礼物,领了四个家将,望济南而来。

那咬金久不骑马,在路上好不燥皮,把马加鞭,上前跑去。

转出山头,望见单雄信一队人马,咬金大叫:“妙呀!大风来了!”遂抡起宣花斧,大叫:“来的留下买路钱去!”

雄信笑道:“我是强盗头儿,好笑那厮目不识丁,反要我买路钱!待我赏他一槊。”遂一马上前,把金顶枣阳槊就打。

咬金把斧一架,架过了槊,噹噹的连砍两斧。雄信急架忙迎,那里招架得住?叫声:“好家伙!”回马忙走。

罗成看见,一马冲来,摇枪便刺。咬金躲避枪,把斧砍来。罗成拦开斧,闪的一枪,正中咬金左臂。咬金回马要走,不提防腿上又中了一枪,大叫:“风紧!风紧!”只见后边尤俊达到了,见咬金受伤,遂抡起朴刀,拍马赶来。

单雄信认得,连忙叫住罗成,不要追赶。

俊达唤转咬金,各各相见,取出金枪药,与咬金敷了伤痕,登时止痛。大家合做一处,取路而行。

将近济南,见城外一所客店,十分宽敞,板上写着“贾柳店”。

雄信对众人道:“我们今日且在这里居住,等齐了众友,明早入城便了。”

众人皆说:“有理。”遂一齐入店。

店主贾闰甫、柳周臣,接进众人,上楼去坐。几个家丁,派在路上,要等上寿的朋友,招呼进店。当下吩咐安排七八桌酒,先拿两桌上来吃。

不一时,来了潞州金甲、童环、梁师徒、丁天庆,家丁招呼,入店上楼,各各见礼,又添上了一桌酒。不多时,又来了柴绍、屈突通、屈突盖、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映登、濮固忠、费天喜一班豪杰,陆续俱到,各上楼吃酒。忽听外面渔鼓响,走入魏征、徐勣。二人上楼来,各各见礼,坐下饮酒。这时楼下又来了兄弟两人,叫做鲁明月、鲁明星,他二人乃是海贼,所以家丁不认得。二人走入店中,看见楼上有客,就在楼下坐了。走堂的摆上酒肴,二人对饮。

且表楼上呼三喝四,吃得热闹。

咬金暗想:“我当初贫穷,衣食不足。今日大鱼大肉,这般富贵,又且结交众英雄,十分荣耀。”想到此处,欢喜之极,不觉把脚在楼上噹的一登。恰好底下是鲁家兄弟的坐处,把那灰尘落在酒中,好似下了一阵花椒末。

鲁明星大怒,骂道:“楼上入娘贼的,你登什么?”

咬金在上面听见,心头火发,跑下楼来,骂一声:“入娘贼,焉敢骂我?”就一拳望鲁明星打来,早被明星举乎接位。

咬金摆不脱,就举右手一拳打来,鲁明月又上前接住。

兄弟两个,两手扯住咬金两只手,这两只空手,尽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一般打下。

楼上听得,一齐下楼来。

雄信认得二人,连忙叫住,挽手上楼,彼此陪罪,依前饮酒。

且表贾闰甫见这班人不三不四,心内疑惑,悄悄对柳周臣道:“这班人来得古怪,更兼相貌凶奇,莫非有劫王杠的陈达、尤金在内?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叔宝兄来,看看风色,却不可泄漏。”

柳周臣点头会意,贾闰甫飞奔往县前来,看见叔宝,就说道:“今日小弟店中,来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陈达、尤金在内,故此急来,通知兄长。”

叔宝就叫樊虎、连明同闰甫走到店中。叔宝当先入内,走上楼梯一看,照面坐的却是单雄信,连忙缩下头来。早被雄信看见,遂立起身来叫:“叔宝兄!”叔宝躲避不及,只得与连明、樊虎上楼,逐一相见行礼,叙了阔别之情。

叔宝走到咬金面前,却不认得,竟作一揖,又无言语,就向别人行礼。

尤俊达扯住咬金低低说道:“你说与他自小好相知,如今何不与你叙话?倒象个从不识面的!”

咬金闻言大怒,扯住叔宝道:“你这势利小人,为何不睬我?”

叔宝笑道:“小可实不认得仁兄。”

咬金大喝道:“太平郎,你这等无恩无义!可记得当初住在斑鸠镇上,我母子怎样看顾你?你今日一时发迹,就忘记了我程咬金么?”

叔宝闻言叫声:“呵呀!原来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时忘怀,多多有罪。”说罢跪将下去。

咬金大笑道:“尤大哥,如何?我不哄你!”连忙扶起叔宝道:“折杀!折杀!”又重新行礼,各叙别后事情。

言讫,叔宝叫贾、柳二人,一齐上来喝酒。

酒至数巡,叔宝起身劝酒,劝到雄信面前,回转身来,在桌子脚上撞了痛处,叫声:“呵呀!”把腰一曲,几乎跌倒。

雄信扶起叔宝,忙问为何痛得如此厉害?

樊虎把那王杠被劫,缉访无踪,被县官比板,细细说了一遍,所以方才撞了痛处,几乎晕倒。

雄信与众人听了,一齐骂道:“可恨这个狗男女,劫了王杠,却害得叔宝兄受苦。”

此时尤俊达心内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

咬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说的。”便道:“列位不要骂,那劫王杠的就是尤俊达、程咬金,不是尤金。陈达!”

叔宝闻言大惊,忙将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给别人听见,不大稳便。”

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无甚大事。”

李如珪道:“如何?我说一定是尤俊达合了新伙计打劫的。如今怎么处?”

咬金道:“怎么难处?快找索子绑我去见官就是了!”

叔宝道:“恩兄呀!弟虽卤莽,那情理二字,亦略知一二。怎肯背义忘恩,拿兄去见官?如兄不信,弟有凭据在此,请他做个见证。”言讫,就在怀中取出捕批牌票,将佩刀一劈,破为两半,就在灯火上,连批文一齐烧了。

众人看见,齐说道:“好朋友,这个才是好汉!”

徐茂公道:“今日众英雄齐集,是很难得的。今叔宝兄如此仗义,何不就在此处摆设香案,大家歃血为盟,以后必须生死相救,患难相扶,不知众位意下若何?”

众人齐说道:“是!”就于楼上摆设香案,个个写了年纪,茂公写了盟单,众人跪下。

茂公将盟单念道:维大业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勣、魏征、秦琼、单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鲁明星、鲁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显道、樊虎、连明、金甲、童环、屈突通、屈突盖、齐国远、李如珪、贾闰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咬金、梁师徒、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映登、濮固忠、费天喜、柴绍、罗成三十九人,歃血为盟。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鉴。

祝罢,众人举刀,在臂上刺出血来,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血酒。

叔宝道:“天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家,明朝在舍等候众兄弟便了。”

众人齐道:“有理。”即时别了众友,同罗成进城到家。

罗成拜见舅母,秦母见罗成一表人物,十分欢喜,各叙寒温,就叫张氏与罗成见过了礼,吩咐摆酒,请罗成吃酒。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庆寿辰罗单相争 劫王杠咬金被捉

次日清晨,秦叔宝先到后边一个土地庙中,吩咐庙祝在殿上打扫,等候众人殿上吃酒。

你想这班人,可在自家厅上久坐得的么?万一有衙门中人来撞见,如何使得?所以预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寿,就在土地庙中吃酒。

早饭毕,众人到了厅上,摆满寿礼,无非是珠宝彩缎金银之类。

大家先与叔宝见礼,然后请老伯母出来拜寿。

叔宝道:“不消,待小弟说知便了。”

大家定要请见,叔宝只得请老母出房。

秦母走到屏风后一张,见众人生得异相,不觉心惊,不肯出来。

叔宝低声指道:“那青面的是单二员外,蓝脸的是程一郎,这一个是秀才柴绍,乃唐公的郡马。其余众人,都是好朋友,出去不妨。”

正在说话,外边程咬金性急,就走入内,看见秦母,就叫:“老伯母,小侄程咬金拜寿。”遂跪下去。

秦母用手扶起,便问叔宝:“这就是程一郎么?”

叔宝道:“正是。”

秦母就问:“令堂近日可好么?”

咬金道:“家母近来无病,饭也要吃,肉也要吃,叫侄儿致意伯母。”说罢,就请秦母出来。

秦母不肯,咬金竟将秦母抱出厅来,对众人道:“我是拜过寿的了,你们大家一总拜吧。”

众人齐说:“有理。”一齐跪下。

秦母要回礼,被咬金一把按定,那里动得?只得道:“老身折福了!”

叔宝在旁回礼,拜罢起身。叔宝又跪下,拜谢众友。

秦母又致谢单雄信往日之情,雄信回称:“不敢!”秦母又向众人谢道:“今日老身贱辰,何德何能,敢劳列位前来,惠赐厚礼。叫老身何以克当?”

众人齐说:“老伯母华诞,小侄等理当奉拜,些须薄礼,何足挂齿?”

彼此礼毕,秦母入内去了。

叔宝请众人到土地庙来,进得山门,却是一块平坦空地。走入正殿,酒席早己摆设端整,一齐坐下吃酒。

不多时,只见秦安来说道:“有节度使衙门中众旗牌爷来家拜寿,请大爷暂时回去。”

叔宝忙起身说道:“家中有客,不得奉陪,烦咬金代我做主,小弟去去就来。”

众人道:“请便。”叔宝竟自回去。

饮酒中间,咬金暗想,在席众友:“惟有单雄情与罗成厉害。待我哄他二人,打一阵看看,有何不可。”想罢,立起身来劝酒,劝到单雄信面前,低声道:“我通个信与你,罗成要打断你的肋子骨哩!”

雄信吃惊道:“他为什么缘故?”

咬金道:“他骂你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倚着财主的势,不把他靖边侯公子放在眼内,把你肋子骨打断。这句话,是我亲耳听见的,好意来通知你,你须小心防备。”雄信听罢大怒。

咬金复向众人劝过,劝到罗成面前,轻轻叫道:“罗兄弟,你可晓得么?雄信要搂出你的乌珠哩!”

罗成道:“他为什么缘故?”

咬金道:“他道你仗着公子的势,不把他放在眼内。要寻着事端,把你的乌珠搂出来,你须小心!”

罗成听了,微微而笑。

咬金依旧坐下,照前饮酒。

两个心中越想越恼,各怀了打的念头。

少时换席,众人下阶散步,罗成在空地走了一转,回身入殿。雄信立在殿门,两下肩头一撞,罗成力大,把雄信哄的一声,仰后一跤,直跌入殿内。众人吃了一惊,不知就里。

雄信大怒,爬起来骂道:“小贼种,焉敢跌我!”

罗成道:“青脸贼,我就打你,怕你怎的?”奔近前来。

雄信飞起一脚踢去,早被罗成接住,提起一丢,有如小孩子一般,噗嗵响撩在空地上去了。众人上前劝解,那里劝得住?雄信被罗成抓住,按倒在地,挥拳便打。恰好叔宝走到,喝开罗成,扶起雄信。

雄信道:“好打!好打!我怕你这小畜生难脱我手!”

罗成道:“我不怕你这个坐地分贼的强盗!”

叔宝喝道:“胡说,还要放屁!”

罗成见表兄骂他,回身就走,竟到家中,拜别舅母,撇了张公瑾等七人,上马回河北去了。

秦母不知何故,忙着秦安来通知叔宝。

叔宝大惊道:“如此一发成仇了!那一位兄弟去追他转来?”

咬金道:“我去。”带了斧头上马追去。

叔宝问为何相打,雄信就把咬金所言,说了一遍。

尤俊达道:“这程咬金惯会说谎,你如何听他?”

茂公道:“既如此,咬金追去,罗成决不转来。”

叔宝道:“何以不转来?”

茂公道:“他方才在内做鬼,若把罗成追转来,岂非对出是非来?要叫他追,是催他走了。”

俊达道:“待我去追。”遂取双股托天叉,飞身上马赶去。

单表这程咬金追到黄土岗,看见王杠银子来了。

原来杨林又起了十六万王杠,恐路中有失,亲自解来。这咬金那里知道杨林不是儿戏的?一见王杠便大叫道:“妙呵!大风来了!”遂摇斧高叫道:“来的留下买路钱!”

这边罗芳看见认得,飞报老大王说:“前日长叶林劫王杠的响马又来了!”

杨林闻言大怒,提起两根囚龙棒,飞马出来,喝问:“响马,你是陈达、尤金么?”

咬金笑道:“我是程咬金,伙计尤俊达,不是陈达、尤金。你快把王杠送过来,免我动手!”

杨林道:“你可晓得登州靠山王杨林么?”

咬金道:“我不晓得什么靠山王、靠水王,照我的斧吧!”遂举宣花斧照杨林头上砍了过来。

杨林大怒,把囚龙棒拦开宣花斧,伸过手来,一把扯住咬釜的围腰带,叫声:“过来吧!”遂提过马抛在地上,叫左右绑了。

随后尤俊达赶到,见咬金被擒,飞马动叉,直奔上前,被杨林拦开,也擒过来,抛下绑了。当下杨林就叫安营,发一枝令箭,着济南府中大小官员,并众马快手,前来听令。徐有德闻知,同文武官员忙出城来。单雄信等三十余人,也出城住在贾柳店内,打听消息。那文武官员一齐到了黄土岗营外候令,杨林唤历城县徐有德进营。有德闻唤入营,恭拜杨林。

杨林问道:“你县里有一个马快秦琼么?”

徐有德道:“有一个秦琼,现在营外候令。”

杨林叫左右唤秦琼过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劫囚牢好汉反山东 出潼关秦琼赚令箭

左右一声答应,传令出营,秦琼慌忙进见跪下。

杨林问道:“秦琼,你请你母亲去,因何直到如今,不前来见我?”

叔宝道:“小人因家母偶然得病,所以违了千岁之令。”

那程咬金绑在旁边,却待要叫,叔宝把头只管摇,咬金便不做声。

当下杨林道:“孤今承继你为子,你今随孤到京,回来之日,接你母亲去登州便了。”

叔宝不敢违命,只得拜谢,并要回家,取披甲兵器。

那杨林道:“不必自去,可写下书信与你母亲,我差官去取来便了。”

叔宝无奈,退出帐外,索了纸笔,于无人之处,写了两封信,交与差官说:“一封送到西门外,有个贾柳店中投下;一封到我家中取东西,不可错了。”

那差官接了,飞马而去。

杨林问两个强人,是何处响马?

咬金道:“我们是太行山好汉,还有十万个在那里。”

杨林叫左右:“押去斩了!”

叔宝上前叫声:“父王,这两个人不可杀他,可交济南府下在牢中。待父王长安回来,那时追究,前赃明白,诛灭余党,然后斩他未迟。”

杨林道:“说得有理。”吩咐左右将二名响马,交与济南府监候。

少时,差官取到叔宝的盔甲兵器,杨林令叔宝引兵先行,遂拔营往长安去了。

且表留在贾柳店的三十五位好汉接了叔宝书信,拆开一看,方知前事,叫众人设计,救出二人。

茂公道:“要这二人出狱,必大反山东,方能济事。”

众人道:“若能救出两个朋友出狱,我们大家就反何妨。”

茂公道:“我有一个计策在此,众兄弟必须听我号令方好。”

众人道:“谨遵大哥号令。如有违逆者,军法从事!”

茂公道:“如此齐心,事必济矣!只是柴郡马在此不便,可收拾回去。”

柴绍即忙带了家将,回太原去了。

茂公道:“单二哥打扮贩马客人,将众人的马匹,赶入城去,到秦家等侯。”

茂公问贾、柳二人,取了十来个箱子,放了短兵器并盔甲,贴上爵主的封皮。着几个兄弟,输入城去,秦家相会;再取毛竹数根,将肚内打通,藏了长兵器,拖进城中,也在秦家相会。

众兄弟陆续进城,当下众好汉依了茂公吩咐,各各进城,齐到秦家。

茂公叫秦安请老太太出来说话,秦母不知何故,忙走出来。茂公把事情说了一遍,暗暗道:“今晚就要动手,特来请老伯母同秦大嫂往小孤山。如今可快快收拾起身。”

秦母闻言,连声叫苦,却不敢不依从,暗暗把秦琼骂个不住。

茂公吩咐贸、柳二人,带了樊虎、连明的家眷,扮做家人,随老太太秦大嫂出去,只说庙中进香,到自己店中。

二人领命,即带樊虎、连明的家眷,随秦母与秦大嫂出城,到店中收拾完备,带了家小,往小孤山回去了。

茂公因樊虎衙门相熟,叫他入牢,暗暗约定程咬金、尤俊达,今夜只听号炮一响,可就动手,自有人来接应。茂公再叫:“单二哥,你可在城外黄土岗等候。明日若有追兵,你独自一马挡住。”雄信答应,上马而去。又叫鲁明垦、鲁明月扮做乞丐,如此如此;又叫屈突通,屈突盖、尉迟南、尉迟北、南延平、北延道,各带引火之物,如此如此;又叫张公瑾、史大奈、樊虎、连明去劫牢。齐国远、李如珪、金甲、童环拦住府门。王伯当、谢映登拦住节度使衙门,梁师徒、丁天庆拦住县门,俱不可放那官员出来。又叫盛彦师、黄天虎斩开西门,以便走路。

众兄弟俱各听号炮为号,不可有误。其余众兄弟,往来接应,齐出西门,往小孤山会齐。

大家应声“得令”,分路而去。

茂公同魏征坐在厅上,只听号炮一响,即使动身。

当下鲁明星、鲁明月扮做乞丐,篮内藏着火炮,在街上游走。

到了人静更深,二人走到城东,见前面有一座宝塔。二人手脚伶俐,走上塔顶,取出火炮,把火石打出火来,点着药线,往空中一抛。

那炮虽小,却十分响亮,四下里一齐动手。屈突通、屈突盖城南放火,尉迟南、尉迟北城北放火,南延平、北延道城东放火。城中百姓,逃出火来,又遇众好汉厮杀,号哭之声,震动山岳。

那张公瑾、史大奈、樊虎、连明乘乱打入狱中,尤俊达听见号炮响,遂与程咬金挣断铁索,大声喊叫:“众囚徒要性命者,随我们一齐反出去吧!”

众囚徒一齐答应,打出牢来。

恰好众好汉前来救应,俊达、咬金取了披挂马匹兵器,打入库中,劫了钱粮。

此时各衙门闻报,因被众好汉拒住,那里取出来?

单雄信在黄土岗等候,先见徐勣、魏征过去,又见众好汉并咬金、俊达,载着钱粮,随着许多囚徒,一齐过去,并无遗失。

此时天色微明,看见节度使唐璧、知府孟洪公,领兵追至。雄信一马拦住厮杀,那里当得住许多官兵?

正在十分危急,忽见王伯当赶来,冲入重围,招呼雄信,两马杀出。

知府孟洪公逞勇追来,被王伯当一箭时死;随后又有几个将官赶来,也是一箭一个,断送了性命。余者不敢上前,一齐退入城去。

雄信、伯当见无追兵,即来小孤山缴令。茂公令各人回去,取了家眷,遂扯起招兵旗号。

那唐璧返回城中,有人报叔宝举家潜逃,响马却在他家安歇。

唐璧大惊,连忙在秦琼家内一看,见正桌上有一张大红盟帖,是众好汉结盟的。

茂公因要叔宝回来,故放在此出首,只涂抹了柴绍、罗成二人。

当下唐璧一看,见第三名就是秦琼,遂连夜修下表章,连盟帖封了,差官星夜送往长安。

此时杨林已到长安面过君王,把秦琼封为十三太保。

一日,杨林接了唐璧的文书,拆开一看,上说:“九月二十四日,有响马劫牢,大反山东。杀了知府孟洪公,劫了钱粮,杀了百姓一万余人,烧毁民房二万余间。那响马都是十三太保的朋友,现有盟帖一张,众响马名字在上。”

杨林看了大吃一惊,又疑秦琼未必有此事,就发一枝令箭,差了一个旗牌名叫尚义的,去召秦琼来问。

那尚义前日有罪当死,遇叔宝极力保救,今日领了令箭,知此消息,连忙来见叔宝,低声说道:“小人向蒙恩公保救,今日恩公大难临身,小人岂敢不以实告?”就把唐璧的文书所言之事,说了一遍,并道:“今大王狐疑,差小人来召,此去决无好意,我劝恩公不如走了吧!”

叔宝呆了半晌,方才说道:“走出长安不打紧;只恐不能走出潼关。”

尚义道:“小人总无妻子,愿随恩公逃走,有令箭在此,赚出潼关便了。”

叔宝大悦。二人飞身上马,出了长安,竟奔潼关而来。

这杨林坐在殿上,直等到下午,不见叔宝回前来。又差官去催,少停报说:“有人看见二人,飞马出东门去了!”

杨林闻言,遂取了囚龙棒,上马赶来。

若说叔宝的黄骠马,行走甚快,杨林是赶不上的。但尚义所骑的是一匹川马,行走不快,叔宝只得等他,以此行慢。

日将下山,后边杨林赶到,大叫道:“王儿住马。”

叔宝对尚义道:“你速去赚开潼关,待我去挡他一挡。”遂带回了马。

杨林赶近叫道:“王儿,你要往那里去?如今快同孤家回转长安。”

叔宝道:“杨林,你要我转回去,今生休想了!”

杨林怒道:“畜生,怎么叫起我名字来?既不肯转去,照我的家伙吧!”就把囚龙棒打难,叔宝把枪一架,当的又是一棒。

叔宝用尽平生的气力,那里招架得住?回头就走,看见尚父的马,还在前面,杨林又在后赶来。

此时月色又不甚明亮,叔宝暗想:“他只管追来,待我回复他吧!”又带转马来,放下枪,取双锏在手,叫声:“杨林,你知道我是甚么人?”

杨林道:“畜生,你不过是一个马快罢了!”

叔宝道:“我不是别人,我乃先朝武卫将军秦彝之子。我父被你枪挑而亡,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拜你为父,正欲杀你,以报父仇。不料不能遂意,且饶你再活几时!”

杨林听了大怒,举囚龙棒乱打。叔宝忙举双铜招架,被杨林一连七八棒,叔宝拦挡不住,回马便走。

杨林拍马赶来,后面十二家太保又带了兵丁追来。

此时已有二更时分,叔宝一马跑到灞陵桥上,看见这桥十分高大,连忙上桥占住上风,下面一条大溪,又无船只。

那杨林赶到桥边,叔宝在桥上看得分明,一箭射下,把杨林头上龙紫巾射脱,连头发也削去一把。

杨林吃了一惊,不敢上去。

后面十二家太保赶到,叫道:“父王,为何不过桥去?”

杨林道:“秦强盗在上边,占了上风,上去不得!”

罗芳、薛亮道:“不难,待我兄弟上去战住他,父王在后接应。”说罢,一齐要上桥,被叔宝连发二箭,各各射中,跌下马来。

杨林道:“上去不得,且待天明上去,谅他也飞不出潼关。”遂相持到五更时分。

叔宝心生一计,把马头上九个金铃取下来,挂在桥头栏杆紫藤上。微风略动,那金铃朗朗的响,叔宝轻轻退下桥来,加上两鞭,飞马直奔潼关。

却说尚义到了潼关,此时天色尚未大明,走至帅府,把鼓乱敲。

魏文通大开府门,出来迎接,尚义递过令箭道:“老大王得报,反了山东,连夜差十三太保同我先行,后军就到,你且速速开关。”

魏文通取出令箭一看,果然是金鈚令箭,遂发钥匙去开关。

叔宝一时赶到,两人一齐出关。

叔宝对文通道:“后面老大王就到,你可速去迎接。”

文通道:“是。”遂退入关。

叔宝与尚义行了些时,两人分别,叔宝往山东去,尚义往曹州去,按下不表。

再说杨林等到了天明,方知秦琼走了,连忙赶向潼关来,只见魏文通率领众将迎接。

杨林道:“秦琼这个强盗那里去了?”

文通道:“十三太保出潼关去了!”

杨林大怒道:“你好大胆,擅自放走强盗!”喝声手下拿去绑了。

文通大叫道:“方才他有千岁爷的令箭来叫关,故此小将开关。”

罗芳道:“就是父王与那尚义的令箭,他假传令旨,已赚出关。父王就差魏文通去捉他便了!”

杨林听了,就令文通速速追去。

这魏文通乃隋朝第九条好汉,因他面貌似关爷,有“赛关爷”之称。

当下他奉令赶出潼关,赶了五十里,看见叔宝大喝道:“好强盗,赚我出关,快下马受缚!”

叔宝回马,与他交战,抵敌不住,回马便走。

文通急急迫来,直战九阵,皆不能敌。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秦叔宝走马取金隄 程咬金单身探地穴

叔宝见杀文通不过,回马又走,文通大叫道:“秦强盗,你上天,我也跟你上天;你入地,我也跟你入地。看你走那里去!”

直赶到下午时分,下面有一条大河,半干不干。那边有一石桥,名曰“石龙桥”。

叔宝看见,到桥边还有五六箭之路,自知这马本事好,不如跳过去吧。把马加上两鞭,那马一声吼叫,将前蹄一纵,后蹄一起。谁知这马一日一夜,走乏的了,到得河心,身体疲软,跌下河中。却是没水的,把四足陷住了。

文通追到河边,把刀望后砍来。不料对岸有一个人把箭射来,正中文通左手。

那人又叫道:“我要射你右手。”又是一箭射来,果中右手,说道:“你还不走,我要射你心口。”

文通大惊,忙回马走了。那射魏文通的,就是王伯当,当下救了叔宝。

叔宝便叫:“贤弟,为何在此!”

伯当道:“徐大哥因许久不见你,叫我专程前来探望,却不料在此地会面。”

叔宝大喜,二人同行。

一日,行近金隄关,望见兵马在关前厮杀。你道那厮杀的是谁?

原是徐茂公在小孤山招兵万余,又见众好汉取家眷齐到,就令三军抢取金隄关,以为基业。

不料守将华公义,十分勇猛,连战数阵,不能取胜。

当日咬金与公义一战,被公义打下一鞭,正中左臂,回马便走。公义纵马赶来。

叔宝看见咬金败阵,忙举枪向前敌住。公义看见叔宝头戴一顶双龙闹珠的金盔,想是贼人立了王,即忙把大戟刺来,叔宝用枪拦住。两人战了三十余台,不分胜负。

叔宝见公义戟法高强,不能取胜,只得虚闪一枪,回马便走。

公义赶来,叔宝把枪右手横拿,将左手扯出锏来,执在胸前。华公义马头相握马尾,举戟望叔宝后心便刺。叔宝左手把枪反在背后往上一架,扭回身一铜打去,把公义的头都打得不见了,跌下马来。这个名为“杀手锏”。

叔宝回马乘势抢关,众将随后应接,取了金隄关。只因叔宝长安进回初到,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因此名为“走马取金隄”。

叔宝随到后营,安慰母亲妻子,说道:“金隄关已破,孩儿养兵三日,邀同众兄弟一同攻取瓦岗寨。”

当下众好汉一齐入关,养马三日,留贾闰甫、柳周臣分兵一下镇守金隄关,其余一齐竟奔瓦岗寨而来。

到了瓦岗寨,放炮安营。

徐茂公问道:“那一个兄弟前去取瓦岗寨?”

程咬金道:“小弟愿往。”遂提斧上马出营,直到关下,大叫道:“关上的军士,快报守将得知,说我程爷爷讨战。”

探子报入帅府,守将马三保闻报,即问众将道:“那一位将军前去迎敌?”

有胞弟马宗应道:“小弟愿往。”遂披挂上马,手执大刀出城。见了咬金,状貌非常,便喝道:“丑鬼何人?”

咬金大怒喝道:“我乃是卖私盐、劫王杠、反山东的程咬金便是,你这厮却是何人?”

马宗道:“俺乃大隋朝正印元帅马三保胞弟马宗是也。”

咬金道:“不管你是什么马,吃我一斧!”遂举斧劈面砍来。

马宗把刀在上一架,不想刀杆被咬金砍断。马宗措手不及,被咬金一斧,砍落马下。咬金便又抵关讨战。

此时徐茂公一干众将,领兵齐出营门观看。

那败兵报入帅府,马三保闻报大惊,忙问:“那位将军再去迎敌?”

闪出第三个胞弟马有周道:“兄弟愿与二兄报仇,杀此贼人。”遂披挂出城,一马冲来。

咬金催马向前,当头就是一斧。有周兵器未举,一斧就被斩下马来。

败兵又飞报入帅府,马三保闻报,长叹一声道:“总是当今无道,因此天下荒乱,盗贼四发。也罢,众将收拾家小,待本帅自去开兵。若不能胜,穿城走了吧!”

收拾齐备,马三保提刀上马,冲出城来,大喝道:“那个是反山东的程咬金?”

程咬金道:“爷爷便是。想你也是要来尝尝爷爷的大斧头滋味么!”遂把斧当头劈下。

马三保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

背后程咬金、徐茂公众好汉一齐赶上,马三保带了众将并老小,穿城而走,投奔山东去了。

徐茂公鸣金收军,与众好汉入城,安民查库,在帅府中摆了筵席。

正吃酒之间,忽听得豁喇喇一声,震天的响,大家齐吃一惊。左右来报:“启众位爷们,教军场中演武厅后,震开一个大地穴了。”

徐茂公与众好汉一齐上马,来至教场中演武厅后一看,只见黑洞洞,不知多少浅深。

程咬金道:“这个底下,一定是个地狱。”

徐茂公叫取数丈的索子来,索头上缚了一只黑犬、一只公鸡,放下去顺手一松,便到底了。

咬金道:“这是甚么意思?”

茂公道:“贤弟有所不知,若放下去,鸡犬没有了,这是个妖穴;若鸡犬俱在,这是个神穴。”

咬金道:“原来如此。”

少时拽起来,鸡犬虽在,却是冻坏的了。

咬金道:“原来是个寒水地狱。我们走开吧,不要跌下去冻死了。”

徐茂公道:“是神穴。必须那一位兄弟下去探一探,便知分晓了。”

咬金道:“大哥舍得自己,莫说他人,就是你下去便了。”

徐茂公道:“我有个道理,写下三十七个纸阄,三十六个‘不去’,一个‘去’字;那个拈着了‘去’字的,就下去。”

众人道:“有理。”

茂公遂写了,个个摺好,叫众人拈。

众人个个拈完了,打开来看,大家都是“不去”二字,那一个“去”字,恰好是程咬金拈着。

茂公道:“这没得说,却是你自拈的。”

咬金道:“我又不识字,你们作弄我,说我是‘去’字。”

茂公道:“‘不去’是两个字,‘去’字是一个字,难道你也不识?”

众人拿出来看,都是两个字。

程咬金看自己手中,却是一个字,便扯住尤俊达道:“我的哥哥,都是你害我。我在那里卖柴扒,你却招我做伙计劫王杠、反山东。如今要下这寒冰地狱,料想不能活了,只是我与你相好一番,我的母亲望你朝夕照管。”

俊达道:“兄弟,说那里话?你下去,包你不妨。”

咬金道:“甚么妨不妨?不过做个寒冰小鬼罢了。”

茂公吩咐取一个大筐子,缚住索头。一丈挂一个大铃,叫咬金坐在筐内。咬金不得已,带了大斧,坐在筐子内。

众人放下索子去,那铃儿朗朗的响,放下有六七十丈大索子,就到了底。索子一松,上面住了手。

咬金爬出筐子,提斧在手,却黑洞洞不见有些亮光,只管摸去,转过了两个弯,忽见前面有一对亮光。咬金道:“哎呀!这一定是妖怪的两只眼睛了。”赶上前,一斧劈去。豁啷一声砍开,原来两扇石门里面,又是一天世界。遂走进石门,见上边也有天,下边一条大河,中间一条石桥。走过了桥,却是三间大殿,静悄悄并没一人。咬金走上厅中间,见桌上摆着一顶冲天翅的金璞头、一件杏黄龙袍、一条碧玉带、一双无忧履。咬金见了,以为希奇,就把头上紫巾除去,将冲天翅的金璞头戴在头上,把杏黄龙袍穿了,将碧玉带紧了,脱去皮靴,登上了无忧履;又见桌边有一个宝匣,开来一看,见一块玄圭,一张字纸。咬金却不识得,就把匣塞在怀里,就下厅来。走至桥上,见寒气侵人,只得跑出石门,那石门一声响,即时关上。咬金七爬八跌,奔过来摸着筐子,坐在里面,把索子乱摇。那铃儿响动,上面连忙拽起,出得了地穴。咬金方走出筐,一声响,地穴就闭了。

咬金道:“造化了,略迟些儿就活埋了。”

众人见他这般穿戴,大家希奇起来。咬金细言前事,取出宝匣与茂公看。茂公把那字纸一看,只见上写道:程咬金举义集兵,为三年混世魔王,扰乱天下。

咬金大喜道:“这个自然我做皇帝。”

茂公道:“虽然你为主,恐众将不服。今可将旗杆帅字旗放下来,我们大家个个拜过去。若那一个拜得旗起的,即推他为主。”

众人齐说:“有理。”遂一个个拜完,那里能拜得起?

咬金道:“待我来拜。”遂上前拜下去。呼一声响,那面旗拽将起来。

咬金大喜道:“到底我做皇帝!”

徐茂公吩咐把帅府改作皇殿,择吉日请程咬金升殿。

众人朝贺毕,徐茂公请主公改年号,立国号。

咬金道:“我在此做皇帝,不过混混而已!如今可称长久元年,混世魔王便了。”

茂公道:“请主公封官赏爵。”

咬金道:“徐茂公为左丞相,护国军师;魏征为右丞相,秦叔宝为大元帅,其余一概都是将军。”

众人听了,各各谢恩。咬金吩咐大摆御宴,与各位皇兄御弟吃酒。

正吃之间,忽见探子来报道:“启大王爷,今有山东节度使唐璧,领兵十万,在瓦岗东门外下营了。”

又见探子来报道:“启大王,今有临潼关总兵尚师徙,领兵十万,在瓦岗南门外安营了。”

又见探子报道:“启大王,今有红泥关总兵新文礼,领兵五万,在瓦岗北门外下寨了。”

一时三路兵马,齐来报到。

咬金道:“呵呀,罢了!罢了!你们再去打听。”

探子齐应道:“得令。”

忽又来报说:“靠山王杨林领十万人马,离瓦岗只有一百里了。”

咬金听说大惊道:“这……这……这……杨林那厮来了么?如今要驾崩了!这个皇帝当真做不成了,大家散伙吧!”

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焦,自古道:‘兵来将挡,本来土掩。’趁杨林未到,臣等保主公出南门面会尚师徙,待臣用一席之话,说退尚师徙。若师徙一退,这新文礼不战而自去矣。唐璧这枝人马,不足为忧。待杨林到来,臣等再设计退之。”

咬金道:“既如此,备孤家的御马来!”

咬金遂上了铁脚枣骝驹,提着宣花斧,大小将官一齐上马,拥着龙凤旗旖,飞虎掌扇,三声号炮,大开南门,一拥而出。

未知如何说退尚师徙,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茂公智退两路兵 杨林怒摆长蛇阵

却说尚师徙闻瓦岗寨出兵,遂跨上马,带了十万大兵出营。这尚师徙乃隋朝第十条好汉,向年因征南阳,走了伍云召,所以今日不奉圣旨,合了新文礼来攻瓦岗寨,要图头功。

这尚师徙坐下的马,却是个名驹。那马身上毛片,犹如老虎一般,一根尾巴似狮子一般。马头上有一个肉瘤,瘤上有几根白毛,一扯白毛,这马一声吼叫,口中吐出一口黑烟。凡马一见,便尿屁滚流,就跌倒了,真算是一匹宝马。

当下程咬金一马上前,大叫道:“尚帅徙,我与你风马无关,你为何兴兵到此?”

尚帅徙喝道:“好强盗,你反山东,取了瓦岗,我在邻近要郡,岂可不兴兵来擒你?”

咬金大叫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皇帝无道,欺娘弑父,酖兄图嫂,嫉贤害忠,荒淫无道,出此英雄四起,占据州府,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归降瓦岗,孤家自当赏爵封官,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尚帅徙闻言大怒,举枪就刺,叔宝飞马来迎。

徐茂公恐怕他扯那马的白毛,急令众将一齐上去,这番二十多员好汉,各使器械,团团围住。

尚帅徙使枪招架众人的兵器,那里有工夫扯那马的白毛,暗想:“我从来不曾见有如此战法。”

茂公叫众将下马住手,众好汉一齐跳下马来,举兵器围住尚帅徙。

徐茂公叫声:“尚将军,不是我们没体面,围住交战,只怕你的坐骑叫起来,就要吃你亏了。这且不要管他,但将军此来差矣!却又自己冒了大大的罪名,难道不知么?”

尚帅徙道:“本帅举兵征讨反赋,有何罪名?”

茂公道:“请问将军此来,还是奉圣旨的,还是奉靠山王将令的?”

尚帅徙道:“本帅闻你等猖獗瓦岗,理直征剿,奉甚么旨?奉甚么令?”

茂公道:“将军独不记向年奉平南王韩擒虎将令,往征伍云召,令你把守南城,却被伍云召逃走,幸而韩擒虎未曾对你责怪。如今靠山王杨林,不比韩擒虎心慈。若将军胜了瓦岗还好,倘或不胜,二罪俱发。况又私离汛地,岂不罪上加罪?且目下盗贼众多,倘有人闻将军出兵在外,领众暗袭临潼,临潼一失,将军不惟有私离汛地之罪,还有失机之罪矣!我等从山东反出来,那唐璧乃职分当为,是应该来的;即新文礼私自起兵,亦有些不便。”

尚帅徙闻言,大惊失色道:“本帅失于算计,多承指教,自当即刻退兵。”

徐茂公吩咐众将不必围住:“保主公回瓦岗,让尚将军回营。”

这尚帅徙忙回营内,知会新文礼,二人连夜拔寨,各自领兵回关去了。

再说杨林兵至瓦岗西门,安了营寨。唐璧闻知,入营参见。

杨林大喝道:“好狗官!你为山东节度使,孤家把两个响马交付与你,却被贼众劫牢,反出山东。孤家闻得只有三十六个强盗,你今却掌令数十万兵马,如何拿他不住?又不及早追灭,却被贼人成了基业,还敢来见我?”言罢即吩咐左右:“与我把狗官绑出营门斩首。”左右一声答应,便将唐璧捆绑。

唐璧大叫道:“老大王,你却斩不得臣!”

杨林喝道:“狗官,怎么孤家斩你不得?”

唐璧道:“臣放走了响马,还是三十六个,所以拿他不住。请问大王,秦琼只是一个,为何也拿他不住?况臣只有一座城池,三十六个反了出来;那长安却是京城,外有潼关之险,一个秦琼,也被他走了!大王不自三思,而反责臣,臣死去也不瞑目!”

杨林听了道:“你这狗官倒会强辩!如今孤家且饶了你,就着你身上去拿秦琼。若拿不到秦琼,你这狗官休想得活,去吧!”

当下唐璧回到东门自己营内,没奈何,领众将抵关讨战,要叔宝答话。

探子飞报入殿,程咬金对秦琼道:“秦王兄,唐璧讨战,你可出马对阵。”

叔宝领旨,披挂上马,出了东门,只见唐璧亲在营外。叔宝横枪出马,马上欠身道:“故主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乞恕罪!”

那唐璧道:“秦琼,本帅从前待你不薄。今日杨林着我拿你,你着想我平昔待你之恩,便自己绑了,同我去吧。”

叔宝道:“末将就肯与故主拿去,只怕众朋友不肯,故主亦有些不便。若末将不与故主拿去,杨林又不肯干休。况今皇上无道,弑父欺娘,酖兄图嫂、残害忠良,天下大乱,因此四方反者,不计其数。当此之秋,正英雄得势之时,成王定霸之日也。故主倒不如改天年,立国号,进则可为天子,退亦不失为藩王。何苦反受人之辱?”

唐璧闻言,如梦初觉,叫声:“叔宝,本帅虽有此心,只恐杨林不容。”

叔宝道:“不妨,他若有犯故主,我瓦岗自当相救。”

唐璧道:“本帅今日听你言,退兵自立。他日若有患难,你等必须相助。”

叔宝道:“这个自然,必不有负故主之恩。”

唐璧遂回营下令,则将官将大隋旗号改了,自称为济南王,兴兵拔寨,反回山东去了。

那杨林坐在营内,忽见探子来报说:“唐璧与秦琼合谋,反回山东了。”杨林闻言大怒,即披挂上马,率领十二太保、大小众将,领兵出来捉拿唐璧。

叔宝在城上看见杨林率兵下去,料必追赶唐璧,忙与众将领兵出城,齐声呐喊,大叫快拿杨林,一齐杀来。

哨马飞报杨林道:“启大王,城中贼将杀出来了!”

杨林道:“这强盗怎敢杀出?”吩咐不必追赶唐璧,把后队作前队,前队作后队,先去杀强盗。

那叔宝等见杨林回兵,即忙退入城去。

杨林见了,又回军来追赶唐璧,叔宝等又杀出来。及杨林转来,叔宝等又退人城。杨林大怒,必要灭除这班强盗,遂同十二个太保,摆下一阵,名曰“一字长蛇阵”,把瓦岗四面围了。

秦叔宝一班人,在城上见杨林调兵,布下一个阵势,众将俱皆不识,便问军师:“此是何阵?”

茂公道:“此乃‘一字长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攻其腰则首尾相应。须得一员大将能敌杨林者,从头杀入,四面调将,冲入阵中,其破必矣!”

叔宝道:“不知何人能敌得杨林?”

茂公道:“如要敌得杨林,除令表弟罗成不能也!必须奏知主公,差一位兄弟前去,请他到来方妥。”

叔宝道:“徐大哥此言差矣!俺姑爹镇守燕山,法令严明,岂容我等猖獗?他若得知,还要见罪,焉肯使表弟前来助我?”

茂公道:“我自有妙算,只消差一个的当兄弟,前往燕山,悄悄相请令表弟同来,包你令姑丈一些也不知道。”

叔宝道:“徐大哥妙算虽好,小弟细想,到底使不得。纵然我姑爹瞒得过了,那杨林虽未会过罗成,枪法是瞒不得的。倘一时泄漏,干系不浅。”

茂公笑道:“贤弟,我若泄漏,那盟帖上也不抹去罗成的名字了。我自有安排,包你一些不妨。”

当下众人下城到朝中来、咬金看见,忙问:“众位王兄,方才出兵,胜败若何?”

茂公道:“杨林那厮被臣等攻击,激怒了他。他摆下一阵,名为‘一字长蛇阵’。”

咬金道:“这阵,不知王兄怎样破法?”

茂公道:“故破此阵,必须燕山罗成到来,方可破得。”

咬金听了大喜道:“妙!妙!妙!徐主兄,你可速速替孤家写起诏书来,差官前去,连他父亲也召来。他是靖边侯,孤家就封他为靖边侯,快快写诏书来!”

茂公一班人,看咬金这般侷促,心中倒也好笑,却欺他不识字,胡乱应声“领旨”。茂公写了书,咬金道:“念与孤听。”茂公便依他口气,假做诏书,召他父子,念了一遍。

咬金道:“要差那二位去?”

茂公道:“此事必须王伯当前去方妥。”当下封好了书,茂公叫过了伯当,附耳低言道:“过隋营如此如此,见罗成这般这般。”

伯当领命,将书藏好,手提方天画戟,上马出城,竟奔隋营而去。

那隋兵一见,飞报入帐说:“启大王爷,有贼人单身匹马,来冲营了!”

杨林闻报,就令第七太保杨道源来出战。

道源领命,提枪上马出营,一看见王伯当,忙喝道:“来将何名?”

伯当横戟在手,忙叫道:“将军请了,我却不来交锋,要去请个人来。”

道源喝问道:“你去请什么人?”

伯当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起初原不肯反,只因秦叔宝有个堂兄弟,名叫秦叔银,他叫我们反的。我们说:‘反是要反,只怕杨林兴兵来,十分厉害,如何反得?’他说:‘不妨你们竟反,若杨林来,待我把这老狗囊挖出眼睛,用两根灯草,塞在他那眼眶之内,做眼灯照。’我们一时听了他,所以反了。不料老大王果然到来,我今要去山东请他,特与将军说声,可去说与大王知道。若怕我去请他来,挖大王眼睛做灯儿呢,你不放我去。若不怕呢,你放我去。”

杨道源一闻此言,这把无名火直透顶梁门,高有三千丈,说声:“呵呀!罢了!罢了!你去请他来。”

伯当道:“将军不要着恼,还该与大王说了,大家计较一下。将军若放我去,倘老大王怕他,岂不要见罪将军?”

杨道源气得三尸爆跳,七窍生烟,大喝道:“不必多讲,你去便了!”吩咐三军道:“让他一条大路,放他去吧。”自己回进营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假行香罗成全义 破阵图杨林丧师

杨道源回到营中,杨林见他颜色不平,两个眼乌珠,滴溜溜不胜怒气的形状,便问道:“王儿为何如此?”

道源道:“嗳,父王不要说起,真活活气死!”

杨林道:“为何呢?”

道源就把伯当的言语,一一述了一遍,并道:“如今臣儿放他出营,叫他请来。”

杨林闻言,气得眼珠突出,银须倒竖,叫过:“好儿子,放得好,这厮焉敢无礼,辱没孤家!待他到来。看他是怎么样!”

不表杨林营中生气,再说王伯当出了隋营,竟往燕山而来。不一日,到了燕山,入城寻个下处歇了,问店主人道:“罗元帅公子,可在府中么?”

店主人道:“罗公子不在府中。”

伯当道:“他到那里去了?”

店主人道:“因边外突厥,兴兵犯边关,罗元帅令公子带领兵马,出征去了。”

伯当道:“可晓得几时回来?”

店主人道:“早间闻公人说,罗公子大破番兵,明日就回来了。”

伯当大喜,就在店中宿了。

到了次日,早饭后伯当出城,到一个僻静处等候。到了下午,忽见有几个敲鼓锣的过去,少时,又见一队队的兵过去。将次过完,却见罗成有四五个家将跟随在后面,按辔而来。伯当唿哨一声。罗成早看见是伯当,即吩咐家将先行,自己跳下马来,与伯当施礼。

罗成道:“你们反了山东,今日因何到此?”

伯当道:“我们反了山东,秦大哥反出潼关,取了金隄,得了瓦岗,令舅母亦在瓦岗,众人奉程咬金为主。今被杨林摆了一字长蛇阵,围困瓦岗。弟奉徐茂公之令,来请罗贤弟,故尔到此。”怀中取书,付与罗成。

罗成拆开一看道:“兄且在下处坐着,待我回去与母亲商量,设个计较。若能脱身,弟自差人来知会兄。”

遂别伯当,上马入城,回至帅府缴了令,罗公自去赏军。

罗成入后堂来见母亲,行礼毕,罗成道:“母亲,好笑得紧,秦叔宝表兄,立程咬金在瓦岗寨为王,舅母也在那边。今被杨林围困,写书来请孩儿去救他。母亲,你道好笑不好笑?”

老夫人道:“书在那里?”

罗成便从怀中取出,老夫人接过一看,不觉堕下泪来,叫声:“我儿,你母亲面上,只有这点骨血。杨林杀你母舅,仇还未报,今又要害你表兄,一有差错,秦氏一脉休矣!儿呵,必须设个法儿,去救他才好。”

罗成道:“只怕爹爹得知,不大稳便。儿有一计,少停爹爹进来,母亲可如此如此,爹爹一定允的,孩儿便好前去。”

夫人依允,把这封书烧毁了。

少时,只听云板一响,夫人便大哭起来。

罗公进来见了,十分惊骇,忙问道:“夫人却是为何?”

夫人道:“我当初怀孕的时节,曾许武当山香愿,日远事忙,至今未曾了得。昨日晚间,梦见神圣震怒,要伤我儿,故此啼哭。”

罗公道:“大人既有此兆,作速差人前去,还此香愿便了。”

夫人道:“这香愿原是为孩儿许的,须待孩儿自去方妙。”

罗公依允,令罗安打点香烛祭品,明日动身前去。

罗成悄悄吩咐罗安,去通知王伯当,叫他去城外僻静处相等,罗安领命自去知会。

次日天明,罗成收拾盔甲器械,暗暗叫罗安拿去,寄在中军厅,然后别了父母。罗安、罗春一同起身,到中军厅,取了盔甲器械,吩咐罗安、罗春在朋友处借住,等他回来,进帅府复命,不可泄漏。自己一马奔出城来。伯当在前相等,二人拍马,连夜兼行。

不一日,来到瓦岗,果见许多人马,团团围住。

罗成叫声:“伯当兄,我今杀入阵去,你可乘势入城去知会。”

伯当依允,罗成遂纵马冲入阵内,大喝道:“隋兵让开路,俺秦叔银来了。”

隋兵听了,齐说:“不好了,要挖老大王眼珠的来了。”大家把箭射来,罗成把枪一撵,那射来的箭,都叮叮当当落在地下。被罗成哄一声响,冲进营盘,直冲得一路兵东倒西歪,死者不计其数。

杨林闻报,同众将一齐上马,先是杨道源一马杀来,被罗成抡枪拦开刀,喝声过来,将手勒住甲绦,提过马来,扯了双脚,哈喇一声响,撕为两半片,抛在地下。

那徐茂公在城上看见尘上冲天,知是罗成已到,忙令众将大开城门,分头杀出,齐攻大寨。

且说罗成在阵内,撕开杨道源,枪挑卢芳,锏打薛亮,十二太保被他杀了八个。

杨林大怒,举囚龙棒劈面来迎,罗成使开枪,如银龙出水,猛虎离山。

杨林道:“这是罗家枪法。”

罗成道:“我哥哥秦叔宝学得罗家枪,难道我堂弟秦叔银,学不得罗家枪么?”遂提枪直刺。

杨林举棍相迎,大战十余合。杨林只战得平手,却被瓦岗众好汉杀来。杨林心中一慌,被罗成耍的一枪,正中左腿,杨林几乎坠马,大叫一声,回马便走。罗成纵马赶来,隋兵降者二万余人,弃下粮草马匹军器,不计其数。追赶二十余里,鸣金收兵。

罗成会见叔宝,诉说前事,雄信也撞见,彼此赔罪。

罗成对叔宝道:“哥哥,弟今不敢入城见舅母,恐有泄漏。如今就要回去,可为我致意舅母。”

叔宝道:“这个自然,我也不敢相留。”

罗成遂别叔宝,连夜回燕山去了。

当下叔宝等收兵入城,咬金问道:“罗成御弟呢?为何不来朝见?”

叔宝道:“他瞒了父亲,私自走来,恐有泄漏,已回燕山去了。”

咬金道:“前日孤家去召他的诏书,难道他不奉诏吗?”

王伯当道:“臣路上遇见他的,因此不曾说起。”

咬金道:“这也罢了!这次败了杨林,岂不是孤家之福星?王兄,你可为孤家去金州取景阳钟。秦王兄,你可为孤家去雷州取龙凤鼓。”

二人领旨,分头而去。

且说杨林败去二十余里,收了残兵,再欲来打瓦岗,忽有圣旨到来,说:“海外离石湖刘留王,起兵来犯登州,令杨林回登州镇守,不可擅离。”

杨林无奈,只得上本,保举潼关总兵魏文通,攻打瓦岗寨,自回登州镇守。

那刘留王闻得杨林已回,亦收兵回去,若杨林一离登州,他又引兵复来,因此杨林不敢远离,按下不表。

却说炀帝得了杨林本章,下旨魏文通领本部人马,攻打瓦岗,又差大将杨讷镇守潼关。

魏文通点齐十万雄兵,杀奔瓦岗而来,离西门五十里下寨。

徐茂公得报,不与交兵,暗暗差齐国远、李如珪、金甲,童环、梁师徒、丁天庆,带一千人马出东门,转总路口等候。

且说秦叔宝雷州取鼓回来,远远见有人马正在扎营,吩咐从人,将龙凤鼓藏在树林,自己一马冲来,大喝道:“何处人马?闪开让路!”

魏文通方才下寨,见有人冲营,遂捉刀上马出来。

叔宝一见,有些胆寒道:“原来是你!”

文通见是叔宝,大喝道:“好强盗,前日被你走了。今日相逢,吃我一刀!”两人遂交战十余合,叔宝力怯,回马就走。文通催马赶来,却逢王伯当金州取钟回来,看见魏文通追赶叔宝,伯当忙取弓箭,开弓射去,正中魏文通咽喉,翻身落马,叔宝取了首级。

那十万兵见主将被杀,慌忙退去,被齐国远等拦住去路,大叫:“快快投降,免我诛戮!”十万大兵,尽弃刀降顺。众将收兵,齐回瓦岗。叔宝、伯当,一齐缴旨。

咬金见射死魏文通,又得了十万兵马,十分快活,吩咐大摆御宴,吃酒贺功,不表。

再说炀帝闻报魏文通身死,十万兵尽降瓦岗,十分大惊,便问宇文化及如何是好。

此时杨素出镇黎阳,因此兵权尽归化及。当下化及就保举兵部尚书、征戎大元帅、长平王邱瑞,大有将才,可当此任,必破瓦岗。炀帝依奏,召过邱瑞,封为兵马大元帅,领十五万雄兵,攻打瓦岗。

炀帝帝又问:“谁敢为前部先锋?”

化及次子宇文成龙道:“臣愿挂先锋印。”

炀帝大喜,即封为正印先锋。化及欲待阻住,奈圣旨已下,无可奈何,退朝回府,埋怨成龙道:“你没有本事,如何挂先锋印?此去若有一失,性命难保。”即备一副厚礼,来见邱瑞说道:“愚男成龙,不自揣菲才,冒挂先锋之印。老夫因圣旨已下,难以违令,千岁若到瓦岗,乞相看一二,回兵之日,自当重报。”

邱瑞道:“这事自当从命。”

化及大喜,即叫家将把金银礼物送上。

邱瑞正色道:“丞相若送金银,是以利心动邱瑞耳!本藩不敢领命。”

化及见他色变,连忙道:“千岁既然不收,老夫不敢相强。”则家将收回,辞别回府,邱瑞退入后堂,夫人与公子邱福迎接。

邱瑞就把出征之事,说与夫人知道。

夫人闻言,暗暗悲伤,只得吩咐摆酒送行。

次日五更,邱瑞点齐人马,三声炮响起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降瓦岗邱瑞中计 取金隄元庆扬威

邱瑞领了军马,一路浩浩荡荡,来至瓦岗,放炮安营。

探子飞报入朝说:“兵部尚书邱瑞,领兵十万,在城外安营。”

咬金忙问茂公,有何妙计。

茂公道:“臣有一计,包管十余万雄兵,不出两月,尽降主公。”话未尽,又有探子报道:“启上大王,隋兵先锋宇文成龙在外讨战。”茂公叫单雄信出兵,许败不许胜。

雄信得令上马而去。

咬金道:“出兵要胜,如何反说要败?”

茂公道:“兵机不可预泄,到后自然明白。”

那单雄信出城,与成龙战了十余合,若说这样将官,不消一二合,就可擒来。

雄信因奉军师将令,虚闪一槊,回马败入城去。成龙纵马赶来,又抵关讨战,次后又令秦叔宝出来,又败;再遣齐国远、李如珪、金甲、童环前去,个个败回。一日连败十五员大将,打得胜鼓回营。

邱瑞大喜,摆酒赏功,遂写书一封,差官上长安报捷。

次日宇文成龙又抵关讨战,瓦岗诸将坚守不出。成龙令军士大骂,城中只是不出。一连半个月,不见有一点动静。

成龙那一日到关大骂讨战,茂公令叔宝出战:“只三合内,可把他生擒来。”

叔宝得令,上马出城,与成龙战无三合,拦开刀,把成龙擒过马来,拿入城去。

小军飞报入营说:“先锋被他擒去了!”

邱瑞闻报大惊,下令紧守营门,不可出战。

叔宝把成龙拿入城中,茂公吩咐斩了首级,石灰拌了。

茂公早已造下一个夹底的竹箱,把头放在箱底下;前日有邱瑞的战书,叫魏征照笔迹写了一封,叫王伯当带了五十个人并竹箱与许多行头,包在袱内,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

伯当领命,与五十人到夜间,悄悄出城,从别路竟奔长安而来。

及到长安,伯当只叫一人取了竹箱,叫余人在兵部衙门左边相等,自与那拿竹箱的,竟往宇文丞相府来。

到了府门,伯当上前道:“众位哥们,相爷可在府中么?”

门上的道:“相爷在朝未回,你是那里来的?”

伯当道:“我是瓦岗寨中邱老爷差来,有书一封,竹箱一个,送与相爷。既相爷不在府,书信与竹箱都放在此。我往别处去了;相爷到后,再来讨回书。”说罢,就将书信与竹箱,递与门上人,自与随来的这个人,竟往兵部府门后边,一条僻静巷内去了,那五十人正在内边相等。

伯当打开包袱,取出行头,个个打扮起来,把囚车装好了,竟往邱瑞府中。

一声“圣旨下”,夫人与邱福出来接旨,便开读道:“邱瑞无故伤杀大将,把家属拿下。”

众人动手拿了,齐囚入囚笼,赶散众人,将拿来的布包,把囚的人都包了头;出了府门,把一张假封皮,贴在门上,飞奔出城,往瓦岗去了。

再说宇文化及回府,家将禀道:“方才有邱老爷差官,把书一封,竹箱一个,送与老爷,停一会要来讨回书。”

化及先打开竹箱一看,却是空的;细看底下又有一个屉儿,抽出来一看,见是一个人头,不觉吃了一惊。仔细看来,原来是自己儿子的头,忙把那封书拆开一看,却说:“你儿子恃功,不把我元帅放在跟内,屡次违我军令,今已把他斩首,特此告知。”

化及看罢,大哭、大骂:“邱瑞老贼,我子与你何仇,把他斩首!”即入朝把邱瑞的书,并儿子的头,与炀帝看。

炀帝大怒,即着锦衣卫去拿邱瑞家属。

锦衣卫领旨出朝,来到兵部衙门,见门上贴上封皮,细细问了居民,即复旨道:“据附近居民说,早上有校尉到府,把家属尽行拿去了。”

炀帝闻言大惊道:“朕却不曾有什么旨意。”

化及跌足道:“这是邱瑞降了瓦岗,暗暗差人盗取家眷去了!圣上如今事不宜迟,可差官前去。若邱瑞还未曾降,可赐他三般朝典,令其自尽。”

炀帝即差官一员,校尉四名,飞奔瓦岗行事,此话不表。

且说王伯当赚取邱瑞家小,到了瓦岗。

茂公吩咐收拾房屋,好好安顿,遂令叔宝出城讨战。

叔宝得令,领军放炮出城。

邱瑞闻报,就令大小官将,摆齐队伍出城。

两军相对,叔宝横枪在手,欠身说道:“将军在上,小将秦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

邱瑞连忙回礼,叫声:“秦将军,老夫闻你是个英雄,为何做这反贼勾当,岂不可惜?不如下马投降,本藩也不计你从前之过,保你做个将官。你意下如何?”

叔宝道:“将军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皇上无道,杀害忠良,英雄并起,料来气数不久。我瓦岗寨混世魔王,有仁有义,赏罚分明,将军不如降顺瓦岗,亦不失为王侯之位。将军意下如何?”

邱瑞大怒道:“好匹夫,焉敢来说本藩,看家伙吧!”遂把双鞭打来,叔宝招枪一架,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

邱瑞暗想:“叔宝本事高强,不如用独门鞭打死他。”遂把双鞭并为一条,打将下来。

叔宝将枪往上一架,就趁此把枪往后一拖。见邱瑞的马驰近,叔宝双手扯住了邱瑞甲带,要提过马来。此时邱瑞见叔宝扯住甲带,心中慌了,却将鞭放下,一把捧住了叔宝的头。叔宝把带一扯,说声:“过来!”邱瑞也把头盔一捧,说声:“过来!”两下一扯,一齐跌下马来。又是你一拉,我一扯,叔宝扯断了邱瑞甲带,邱瑞扯落了叔宝盔缨。大家不好看相,各自收兵。

邱瑞回营,换了战袍,忽把长安家人邱天宝到。

邱瑞叫他进来,天宝入营,哭拜于地,邱瑞忙问其故。天宝细述前事,邱瑞大惊道:“宇文成龙是瓦岗拿去,那有此事?”

外边又报公子到来,邱瑞一发疑心。

邱福来到营中,拜了父亲。

那邱瑞忙问道:“你已被拿,缘何到此?”

邱福道:“此乃瓦岗寨茂公之计,要爹爹归降,如今家属俱已赚在瓦岗城中,叫孩儿来奉请。”

邱瑞闻言,急得七窍生烟,一些主意全无;又见传报说:“天使到。”邱瑞接了圣旨,差官开读道:“邱瑞被顺瓦寨,故杀大将,速令自尽!”

旨未读完,邱福大怒,一刀砍了天使。

邱瑞大惊,邱福道:“爹爹,这样昏君,保他何益?今瓦岗混世魔王,十分仁德,不如归顺了吧!”邱瑞长叹一声,吩咐邱福先去通报,即使收拾十五万人马,归降瓦岗。

咬金率领众将,迎接入城,设宴庆贺不表。

再说隋朝天使的校尉逃回长妾,飞报入朝。炀帝大怒,问谁敢领兵再打瓦岗。

宇文化及道:“若非上将,焉能取胜?今有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他有三子,长元绍,次元福、三元庆。这元庆虽只十二岁,他用的两柄锤,却有五升斗大,重三百斤,从未遇过敌手。圣上可差官召他来,封他为元帅,他若提兵前去,必破瓦岗矣。”

炀帝大喜,即差官星夜往山马关,宣召裴仁基。

差官飞马到关,裴仁基父子接了旨,即时起行,来到长安午门外,问圣上何在。

黄门官道:“圣上同国丈在紫微殿下模。”

裴仁基见说,率三子到紫微殿。

果然,炀帝与张大宾,对坐下棋。

裴仁基与三子俯伏于地,说道:“臣山马关总兵裴仁基父子.朝见,愿我皇万岁!”

炀帝一心下棋,那里听得?

仁基再宣一遍,又不曾听得,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动静。

裴元庆大怒,立起身来,走上前,一把扯住张大宾举起来。

炀帝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何人?”

裴仁基道:“是臣三子裴元庆。因见国丈与圣上下棋,分了圣心,不理臣等,故放肆如此。”

炀帝道:“原来是卿,朕实不知,快放下来!”

此时国丈肚子被扯住喊痛得紧,大叫:“将军放手!”

那元庆又闻圣旨说:“快放下他!”竟把他一抛,跌在地下,皮都抓下了一大块。

炀帝看元庆年纪不大,又如此勇猛,心中大喜,便叫:“裴爱卿,朕封卿为元帅,卿子为先锋,兴兵征讨瓦岗。得胜回来,另行升赏。”又道:“朕欲封一位监察行军使,以观卿父子出兵,不知何人可去?”

张大宾道:“臣愿往。”

炀帝大喜,就封大宾为行兵都指挥,天下都招讨,四人谢恩而出。

那大宾怀恨在心,思想要害他父子,遂点起十万雄兵,克日兴师,离了长安。张大宾下令,先取金隄关,然后攻打瓦岗,以此兵到金隄关下寨。张大宾吩咐裴元庆道:“限你今日要取金隄关,若取不得关,休想回来见我!”

元庆心中想道:“呀,是了,我晓得张大宾记恨我摔他之仇,今欲害我父子了!咳,张大宾,你若识时务便罢,若不识时务,我父子一齐降瓦岗,看你怎生奈何我?”吩咐带过马来。那匹马竟像老虎,不十分高大。元庆拿两柄铁鎚,飞身上马,跑到关前讨战。

守关将官乃贾闰甫、柳周臣,得了报,即上马领兵,出关交战。

二人一看裴元庆年纪甚小,手中拿斗大两柄铁鎚,心中奇异,喝问道:“来将何名?你手中的鎚敢是木头的?”

元庆道:“我乃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三子裴元庆便是。我这两柄锤,只要上阵打人,你管我是木头的不是?”

贾、柳二人大笑,把刀一齐砍下。

元庆把两柄鎚轻轻往上一架,贾、柳二人的刀,一齐都震断了,二人虎口也震开了,只得叫声:“好厉害!”回马就走,元庆一马赶来。

二人方过吊桥,元庆也到桥上。城上军士认了自家主将,不敢放箭,倒被元庆冲入城来。贾、柳二人,只得奔向瓦岗去了。张大宾领兵入金隄关,遂向瓦岗而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裴元庆怒投瓦岗寨 程咬金喜纳裴翠云

不说张大宾领兵前来,且说瓦岗寨这日程咬金升殿,众将拜毕,忽报金隄关贾、柳二位老爷,在外候旨,咬金叫宣进来。

二人入殿俯伏,叫声:“主公,不好了!”把裴元庆勇猛难当,说了一遍。

咬金道:“这是你二人无用,待他来时,必要杀他大败而去。”

这时闪过邱瑞,说道:“主公有所不知,这裴仁基第三子元庆,论他年纪,不过十来岁,使两柄铁鎚,重有三百斤,英雄无比。若是这位小将来了,大家须要小心。”

咬金听了微笑,不以为然。

众人说话之间,外边隋兵已到,扎下营寨。

张大宾吩咐裴元庆道:“今日限你取瓦岗,若取不得瓦岗,休来见我!”

裴元庆见说,微微一笑,遂上马抵关讨战。

探子报入城中,咬金便问:“那位王兄前去迎敌?”

忽见史大奈出班应道:“小将愿往!”遂提刀上马,冲出城来,见了裴元庆,不觉大笑道:“你这个小孩子就是裴元庆么?”

元庆道:“正是。”

史大奈道:“我看你乳臭未干,到此做什么?好好回去吧!”

裴元庆道:“我若怕你,也不算为好汉!”

史大奈遂把刀照顶门砍来,元庆将身一侧,举鎚照刀柄上略架一架,刀便断为两截。史大奈一个虚惊,登时跌下马来。

裴元庆喝道:“这样没用的!也要算什么将官!我小将军不杀无名之将,饶你去吧!”

史大奈爬起来,跳上马,奔入城中。

咬金忙问道:“小将可曾拿来么?”

史大奈摇摇头道:“不要说起,吓杀吓杀!”就把前事述了一遍,众将见说,皆以为奇。

正说之间,又报小将在外讨战,单雄信大怒,上马出城,远远一望,那里见甚么将官?到了元庆面前,还不见他。

元庆大喝道:“青脸贼,那里去!”

雄信往下一看,只见一个小孩子,坐的马竟像驴子一般,遂大笑道:“你这小孩子要来送死么?”

元庆道:“你这青脸贼,还不知道我小将军的厉害,待来杀你!”

雄信大怒,把槊打下去。元庆把左手的鎚举着,等他槊打到鎚上,方将右手的鎚举过来,把槊一夹。雄信用力乱扯,那里扯得脱?

元庆笑道:“你在马上用的是虚力,何不下马来,在地下扯?我若在马上,身子动一动,就不算好汉。”

雄信竟跳下马来,用尽平生之力乱扯,竟像猢狲摇石柱,动也不动一动。雄信只涨得一张青脸内泛出红来,竟如酱色一般。

元庆把鎚一放,说道:“去吧!”把雄信仰后跌去,跌了一脸的血,忙爬起来,跳上马,飞跑入城来。

咬金见了这形状,又好笑,又好恼,便叫:“秦王兄,你去战一阵看。”

秦叔宝上马出城,一看裴元庆,暗想:“小孩子为何如此厉害?不要管他,赏他一枪再说。”把枪刺来。

元庆将鎚当的一架,把一杆虎头金枪,打得弯弯如蚯蚓一般,连叔宝的双手都震开了,虎口流出血来。

叔宝回马便走,败入城中。

咬金大怒道:“何方小子,敢如此无礼!”下旨:“孤家亲征。”带领三十六员大将,放炮出城。咬金一马上前,把斧砍下,元庆把鎚一架,当的一声响亮,斧转了口,震得咬金满身麻了,双手流血,大叫:“众位王兄,快来救驾。”

众将遂放开马,齐声呐喊,团团围住。

裴元庆见了,哈哈大笑,把鎚往四下轻轻摆动,众将那里敢近他身?有几个略拢得一拢,撞着鎚锋的,就跌倒了。众将只得远远呐喊。

那隋营裴仁基,在营前见三子元庆战了一日,恐他脱力,忙令鸣金收兵。

张大宾听见,就召裴仁基入帐喝道:“你身为大将,怎么贪惜儿子,不与国家出力?他正欲取城,你为何私自鸣金收兵?目中全无本帅,绑去砍了!”左右答应一声,就把仁基绑缚。

他两个儿子元绍、元福上前说道:“就是鸣金收兵,也无处斩之罪。”

张大宾喝道:“你两个人也敢来抗拒本帅!”吩咐左右:“绑去砍了。”左右一声答应,把裴仁基父子三人绑出营门。

阵上裴元庆听得鸣金,把铁鎚一摆,众将分开,就冲出去了。

咬金收兵,上城观看。

且说元庆回到营前,见父亲哥哥都被缚着。

元庆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该死的,焉敢听那张奸贼,把老将军和小将军如此!还不放了!”

这些军校被喝,怎敢不遵?连忙放了。

元庆叫声:“爹爹,今皇上无道,奸臣专权,我们尽忠出力。也觉无益。不如降瓦岗吧!”

父子四人,势不由已,竟奔瓦岗而来。

到了城下,见咬金在城上观看,裴元庆叫道:“混世魔王在上,臣裴元庆父子四人,被奸臣谋害,特此前来归降。”

咬金大喜道:“三王兄,难得你善识时宜。但恐归降是计,乞三王兄转去,把张大宾拿了,招降隋家兵马,那时孤家亲自出城相迎。”

裴元庆道:“既如此,千岁少待,父亲哥哥等一等,待孩儿去拿便来。”说罢,即便回马,跑入隋营。

此时张大宾正在帐中发落放走裴家父子的军士,忽见裴元庆匹马跑来。张大宾要走,被裴元庆跳下马来,一把擒住,又喝道:“大小三军,汝等可同我归降吧!”

十万兵齐应道:“愿随将军!”

裴元庆一手提着张大宾,跳上了马,招呼大队人马,来至瓦岗城下,向城上叫道:“张大宾已捉在此了!请开城受降。”

程咬金看见是真,就领众将出城,迎接入内,到了殿上。

裴仁基率三子朝见毕,咬金命武士绞死张大宾,封裴仁基为逍遥王,裴元庆为齐眉一字王,并命摆宴款待。裴仁基写书一封,寄与山马关焦洪。

那焦洪是仁基的外甥,将书与他,要他与夫人并翠云小姐说知,收拾府中钱粮,与二十万人马,一齐到瓦岗来。

咬金封焦洪为镇国将军,令贾、柳二人依旧镇守金隄关。

徐茂公与咬金为媒,娶翠云小姐为正宫。

咬金大喜,即令择日迎娶成亲,自此瓦岗威声大震。

消息传入长安,炀帝大惊,即与字文化及商议。

化及道:“如今发不得兵了,只好与他议和,可封程咬金为混世魔王,割瓦岗之东一带地方,与他讲和便了!”

炀帝依奏,就差一官员,赍诏到瓦岗封咬金。

咬金竟不奉诏,亦不遣回使者,按下不表。

且说洛阳城外,有一安乐村,村中一个英雄,姓王,名世充。他武艺高强,件伴皆精,父母俱亡,止有一个妹子,名叫青英,年方十五岁,同住在家。这王世充射鸟为活。有一个族兄,叫做王明德,常常照顾他。明德母亲养了一个鹦鹉,会说好话,不想有一天被他挣断了金丝索,飞去了,四下寻觅,并无踪迹。其母气出病来。明德烦恼,即来求王世充,代他寻觅。若寻得到,愿谢一百银子,今先交五十两银子。世充许诺,接了银子,明德回去。世充将银子交与妹子,就拿了粘竿鸟笼,入城寻觅,并未看见,只得回家。歇了一夜,到次日就在乡村寻觅,寻至日中,见前面林子内,众小孩子团团围住。世充向前一看,正是白鹦鹉,在一株松树上与小孩子相骂。

那鹦鹉看见世充便叫道:“二员外,你来,我脚上的金丝索被树枝兜住了,飞不动,回去不得。二员外,你上树来,替我解一解。”

世充听了,即放下粘竿鸟笼,溜上树去,将金索儿解了。

鹦鹉得放,即跳在王世充头上。

王世充爬下树来,就向头上取下鹦鹉,放在笼内,取了粘竿,提了竹笼,忙忙回来。

他从一个庄院经过,那庄内一个员外,姓水名要,在庄前乘凉,看见这鹦鹉会说话,又认得是王世充,就叫道:“王兄弟,你笼内的鹦鹉,借我看看。”

世充依言,取出来与他看。

水要接过一看,问道:“这鹦鹉肯卖么?”

世充道:“这是我伯母最喜之物,是不肯卖的。”

那鹦鹉也叫道:“二员外,我要回去,不要卖我。”

水要道:“与你三百银子,卖与我吧。”

世充道:“就是与我三千两银子,总是不卖。”

水要变脸道:“你果然不卖?”

世充道:“果然不卖。”

水要用两手扯了鹦鹉两脚,一撕撕做两块,丢在地下,回身去了。

王世充敢怒而不敢言,把撕开的鹦鹉抛在笼内,提了笼,走入城来,见了明德。

明德见笼内鹦鹉撕开,忙问其故。世充把水要之事,说了一遍。

不料有个丫头听见此言,忙报与老太太。那时才太太正在吃药,一闻此言,一口药一噎,老人家一口气转不过,就呜呼哀哉了。

丫头飞报出来,明德大哭,抛了世充,哭入内房去了。

世充见了这事,不觉大怒,就出门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王世充避祸画琼花 麻叔谋开河扰百姓

世充忙走出来,回到家中,向妹子取些银子,拿了一口宝刀,并一只包袋,奔到做粉食店内,称了三四钱银子,买了几百个馒头,用包袋包好。

时天色将晚,就拿出店,行至一更时分,才到水家庄边,忽有十多只犬,看见人影,都吠起来。世充忙向包袋内,取出馒头,一齐抛去。众犬吃着馒头,就不吠了。

世充放胆,走到庄门,把门就敲。

那管门的老儿在床上问道:“是那个敲门?”

世充道:“是我。”

老儿道:“你敢是张小二讨帐回来?待我来开。”遂披衣起来,把门一开,被世充兜胸一把,提翻在地。

那老儿欲要喊叫,因见他手中执着明显晃的钢刀,只得哀求道:“好汉饶命!”

世充道:“你快快说,员外在那里?领我会见他,我便饶你。”

老儿道:“员外在东厅吃酒,待我引你去。”

老儿就把庄里门开了,走出去,转了两个弯,见前面有一个门关紧。老儿道:“这里进去,就是东厅,待我敲门。”

世充就把老儿杀了,爬上墙去,轻轻跳下。望见水要与妻妾在那里呼三喝四,世充赶入,就杀了七八个家人。水要看见要走,被世充赶上前,一刀砍死,又把他妻女尽行杀完。又到四下里房中找寻,有睡的,有未睡的,都杀个干干净净。就割死尸血衣,题四句于壁上道:“王法无私人自招,世人何苦逞英豪!充开肺腑心明白,杀却狂徒是水要。”每句头上藏着一字道:“王世充杀。”

世充题罢,把血衣服抹了刀,就走出门,奔回家来,已是五更时分。把门敲了,妹子走来开门,看见世充身上衣服都是鲜血,吃了一惊。

世充脱了血衣,穿了干净衣服,叫:“妹子随我来。”

妹子问道:“到那里去?”

世充道:“你随我来就是了,问甚么!”

世充扶妹子出了门,走入城来,却好城门已开,来到明德家里。

见了明德,细言前事。

明德大惊道:“兄弟,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可将妹子交与我,你快快走吧!”即取银子一百两,付与世充。

世充拜谢,飞奔出城而去。

却说府尹闻报,水家庄上杀死多人,即吩咐备下棺木,亲来收尸。见了壁上血诗四句,知是王世充杀,差人捉拿,方知早已走了。

有人出首说,明德是他哥子,必躲在他家,府尹就把明德一家老幼拷打,不招,监禁在狱,不题。

再说王世充逃至扬州,走入段家饭店。

那店主把王世充一看,就问道:“足下莫非姓王,大号叫世充么?”

世充道:“为何知道小可贱名?”

那主人忙请入内,纳头便拜道:“主公在上,臣段达见驾。”

世充道:“足下敢是疯颠么?”

段达道:“昨日有个神仙到臣家,叫做铁冠道人,能知道过去未来。他说:‘明日巳牌时候,有个真命天子,姓王名世充,逃难到此,你可留住家中,到明年我来助他洛阳起兵。’吩咐了,如飞而去。所以臣知道。”

世充道:“原来如此。若果有这一日,足下就是大元公矣。”

段达谢恩,摆酒接风,收拾一间洁净房子,与世充安歇,日日讲论兵法。

扬州城里有一羊离观,是个著名的道观。

一天晚上,道士们只见空中响亮,有火球滚下,落在观中;随即天井中开了一株异花,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如一只小船样大,上有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时,香闻数里,哄动远近。

恰巧王世充这天日里游观,晚上投宿观中,亲眼看见这异花,好生奇怪。他夜间做梦,梦见有人向他道:“这花出现,是天下大乱的预兆。你快把这花图画下来,赶往长安,自有奇遇。”

王世充一觉醒来,心里异常高兴,就细细画好一幅异花的图像,请人裱好,随即赶赴长安。

那时炀帝在官,梦见花园中现出一朵花来,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上有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时,异香无比;又见在顶上立着一个人,天庭开阔,地角方圆,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头戴冲天翅,身穿杏黄袍;又见一十八片大叶,化为一十八路反王;六十四片小叶,化为六十四处烟尘,一齐杀来。

炀帝大惊,又见花上跳下两人来:一个黄脸长髯,手执双铜,一个黑脸虎髯,手执钢鞭,打死了一十八路反王,剿除了六十四处烟尘。

炀帝大喜,忽然醒来,乃是一梦,遂对萧妃细言梦中之事。

萧妃道:“陛下梦见异花,必有其种。可宣召名手画工,画出形像,张挂朝门。若有人识得此花在何处者,官封太守,不知圣意如何?”

炀帝大喜。遂召画工细细将梦中花样,描画出来,命黄门官张挂午门。百官观看,并无一个识者。

那时王世充来到长安,闻得午门挂榜。世充上前一看,竟与自己的画无二,心中大喜,即向前揭了榜文。

两边太监见了,连忙扯住,领入朝门。

太监先进内殿,奏道:“有人认识此花,前来揭榜,现在外面候旨。”

炀帝道:“宣进来。”

太监领旨出来,带王世充到内殿。

世充拜伏在地道:“小民王世充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炀帝道:“你知此花何名?出在何处?”

世充道:“此花名为琼花,在扬州羊离观内。八月十五夜,生出此花,小民已描了一幅在此,与那榜上的一般无二,请万岁龙目一观。”

内侍将画取上,放在龙案上。

炀帝打开一看,果然与梦中所见一样,龙颜大喜,即封世充为琼花太守,先领兵一千到扬州,吩咐羊离观改为琼花观,以备驾来观玩琼花。

世充道:“小民有罪,不敢前往。”

炀帝道:“卿有何罪?”

世充把明德在监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炀帝听说,即行赦书到洛阳,放出明德。

世充领旨出朝,领一千兵马,往扬州而来。路逢段达、铁冠道人,下马相见。

段达道:“隋朝气数不久,我与军师到洛阳守候主公便了。”

世充大喜,谢别二人,上马下扬州不表。

再说炀帝次日又得了扬州地方官报告异花的表章,即与宇文化及计议上扬州。

化及奏道:“主公,长安到扬州是旱路,劳于行动。陛下可传旨意,令魏国公李密作督工官,将军麻叔谋作开河总管,令狐达副之。大发民夫人十万,自龙池起工。凡是长平关隘山岭,必由去路,浅处开深,仄处开阔,以便龙舟行走。并乘机限李渊三个月在太原府造一所晋阳宫,用金玉铺陈,以候圣驾。倘若不遵,只说他慢君,罪该斩首;他若造了,又说他私造王官,也把他杀了,除此后患。”

炀帝大喜,旨意一下,当时百姓,就是军丁户女,也要他们应工。稍有差池,禁不住督工官鞭挞,在路上不知死了多少。看看开到河南,李密闻知朱灿勇猛善谋,就来请他为总管。

朱灿大喜,伍云召儿子时年已六岁,即将他交由其兄朱然抚养。朱然许诺,朱灿别了哥哥,同李密而去,此话不表。

再说那开河总管麻叔谋,一路开河,不管住房坟茔,一直开去。

这麻叔媒又十分凶恶,好吃小儿肉,使人四下里偷来烹煮吃食。百官被他扰害,远近皆闻。当时附近小儿,都吃尽了,无处可偷。又生出一个计策来,把文书行到各州县去,凡一州一县,押唤掘河人去,并要解送三岁以下周岁以上的小儿一百个。

这文行到相州,那相州刺史高谈圣看了文书,大怒道:“既拘人夫开河,又要一百小儿何用?”就把那差官夹起来。

那差官受刑不起,招出原由。

高谈圣大怒,立刻把差官打死。

麻叔谋闻报大怒,即刻点兵亲来,要杀高谈圣,惊动相州百姓,大叫道:“可惜这样清官,难道凭他奸贼拿去杀了不成?”

众人沸沸扬扬,惊动了一个英雄。你道是谁?就是太行山雄阔海。这日同各喽啰到相州打听消息,闻了这事,即大怒道:“原来麻叔谋这般作恶,你们众人随俺来!”众百姓遂同雄阔海杀出城来。遇着麻叔谋,也不说话,阔海把斧砍来,叔谋把枪架住。

不知怎的,叔谋觉得两手酸麻,回马就走。

阔海赶到,一斧砍作两段;又用斧把隋兵乱砍,隋兵惊慌,齐声投降,阔海方才住手,领了兵民入城,进了府堂,不由高谈圣不从,定要立他为王。

高谈圣势不由己,只得依从,下令府堂改为王府,自称为白御王,封雄阔海为大元帅。

阔海差喽啰往太行山,装载粮草,并大小喽啰,到相州攻打,该管州县,俱望风而降。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造离宫袁李筹谋 保御驾英雄比武

再说麻叔谋败兵到李密处,李密大惊,一面上本启奏,一面差总管朱灿前去,监督开河。

开近曹州地方,曹州城外三十里有一村,名曰“宋义村”。村中有一员外,家私巨万,佣工之人,不计其数。此人姓孟名海公,就是尚义的母舅,前年尚义潼关救了秦琼,就投奔此处。

那孟海公家中有一个先生,名唤白顺,足智多谋,才能文武,能识阴阳。

孟海公有三个妻房,十分厉害。第一个叫做马赛飞,善用二十四口柳叶飞刀,第二个叫做黑夫人,第三个叫做白夫人,都是有本领的。

那孟海公心怀不轨,私置盔甲刀枪,蓄养不法之人。恰好他父母及祖宗的坟墓,是在开河的道路上。孟海公知道这事,就四出打点,想花掉一些银子,使督工的人稍改路线,可以保全祖坟。

不料督工的人收受了他的银子,等到开近坟边,却推说朝廷制定路线,任人不能徇隋更改,就将孟海公的祖宗坟墓,发掘一空,并盗去了棺中珍宝。

孟海公一时大怒,点齐家丁,与三个妻子,外甥尚义,反入曹州,杀了守将,自称宋义王,封尚义为元帅,白顺为军师。

那李密开成了河,自去复旨。自此天下反者甚多,且将最厉害者说明。瓦岗程咬金 称混世魔王相州高谈圣 称白御王苏洲沈法兴 称上梁王山后刘武周 称定阳王济宁王溥 称知世王济南唐璧 称济南王湖广雷大鹏 称楚王江陵萧铣 称大梁王河北李子通 称寿州王鲁州徐元朗 称净泰王武林李执 称净梁王楚州高士达 称楚越王明州张称金 称齐王幽州铁木耳 称北汉王夏州高士远 称夏明王沙陀罗于突殿 称英王陈州吴可宣 称勇南王曹州孟海公 称宋义王

共有十八路反王。还有六十四处烟尘,为首的是杜伏威、张善相、薛举,其余按下不表。

且说唐公李渊,得旨限三个月,要造一所晋阳宫,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悦,便与四个儿子计议。

此时唐公有四子,长建成、次世民、三元吉、四元霸。

这李元霸年方十二岁,生得尖嘴缩腮,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无穷。两柄铁鎚,其重有八百斤,坐一骑万里云,天下无敌,在大隋称第一条好汉。

当下唐公说道:“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及的奸计。造不成只说违旨要杀,造成又说私造王殿,也要杀。我想起总是一个死,不如不造,大家落得一个快活吧。”

李元霸道:“爹爹不要心焦,那个狗皇帝若来,待我一铁鎚就打死了。爹爹你做了皇帝就是了!”

唐公大喝一声:“唗,小畜生住口!”

话未毕,忽家将来报道:“府尹袁天罡、县尉李淳风要见。”

唐公闻言,忙出外厅。

袁天罡、李淳风早在厅上,施礼后分宾主坐定。袁天罡道:“闻圣上有旨下来,要千岁三个月造一所晋阳宫,为何不造?”

唐公长叹一声道:“我想造也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不造。”

袁天罡道:“千岁差矣!圣上要千岁造殿,却并未说出宫殿大小,何不赶紧招集民夫,造起一座宫来。只须多多铺陈金玉,不必计较宫殿房屋多寡。圣上见了,自然没有话说。”

唐公听罢点首,下令即着袁天罡、李淳风二人为监造官,多集民夫,限三月以内造起一所精致的晋阳宫来。

再说炀帝留次子代王侑守长安,封无敌将军宇文成都为保驾将军,带了萧后和三宫六院,并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驾往太原而来,唐公率文武官员迎入太原。

炀帝进了新造的晋阳宫,见宫殿房屋不多,却造得十分齐整,心中欢喜。

宇文化及在侧边道:“主公所怀之事,难道忘了?”

炀帝点头下旨道:“李渊私造宫殿,心谋不轨,绑下斩了。”

唐公分辩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

炀帝喝道:“你既无私,焉有不及三个月,造得这样宫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绑了出去。

此时世民在午门外,见父亲绑出来,忙去击鼓。

太监拿他上朝来,炀帝一见,忙问:“你是何人?”

世民道:“臣李渊次子世民见驾,愿我皇万岁万万岁。”

炀帝道:“你到此何干?”

世民道:“臣特来为父亲辩冤。”

炀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辩?”

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圣上若说没有这样快,新旧可辩的。万岁可下旨,起出铁钉来看。若是旧的,钉子一定俱锈;若是新的,自然不锈。”

炀帝即下旨起出钉来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渊。

李渊进朝谢恩,炀帝问道:“有几个儿子?”

唐公道:“臣有四子:长子建成,这个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

炀帝道:“卿可为朕召三子来。”

唐公领旨召到三人,俯伏在地。

炀帝道:“平身。”

四子分立两旁。

炀帝看三子皆不及世民,遂说道:“朕欲将卿次子世民,承继为子,不知卿意若何?”

唐公谢恩。世民拜了炀帝,炀帝即封世民为秦王。

唐公道:“如今贼盗丛生,陛下驾幸扬州,不知何人保驾?”

炀帝道:“有无敌将军宇文成都保驾。”

李元霸在旁笑道:“那一个是无敌将军?请出来看看。”

只见班中闪出宇文成都道:“在下便是。”

元霸一看,又笑道:“这就叫无敌将军!恐未必然!”

成都怒道:“若有能敌的,你可寻一个来。”

元霸道:“不必去寻,只我就是。”

成都笑道:“你这样的孩子,只消我一个指头,就断送你命了。”

炀帝道:“既出大言,必有本事,二卿可便交交手看。”

元霸道:“臣用一条臂膊挺直在此,若推得动,扳得下,就算他做无敌将军。”说毕,即挺直臂膊过来。

成都大怒,赶上来一把扯住元霸的手,用力一扯,好似蜻蜒摇石柱一般,莫想动得分毫。

元霸把手一扫,成都扑通翻筋斗,仰后一交。

成都爬起来道:“你这是练就的,不算好汉。我见午门外那个金狮子,约有三千斤重,若举得起,便算好汉。”

元霸道:“你先去举。”

成都忙走出午门,一手托着腰,一手抵住狮子脚,就举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殿上,又举出去,放在原处,复回身进来道:“你可去举来。”

元霸也走出午门,左手提起左边狮子,右手握起右边狮子,一齐举起,走到殿上。

炀帝与众臣看了,皆说真是天神。

元霸在殿上,把两手举上举下十数遍,依旧举出午门,把两个狮子放好了,复走入来。

成都道:“我不与你赌力,明日与你下教场比武艺,胜的方为好汉。”

元霸道:“说得有理。”

当下百官散朝,各各回府。

化及与成都计议,暗差五百名有本事家将,吩咐:“明日得胜便罢,若不得胜,你们一齐上前,把他杀死。”

家将们领命,不表。

且说炀帝次日带了文武官员,下教场。

百官朝见毕,炀帝下旨。令李元霸与宇文成都比武。

二人领旨,下演武厅,各各上马。宇文成都立在左边,李元霸立在右边。成都大喝道:“李元霸快来纳命。”遂举起流金铛,向前当的一铛。

李元霸把鎚往上一架,噹的一声,把流金铛打在一边。

成都叫过:“这孩子好家伙!”举起流金档,又是一铛。

那元霸又把鎚一架,将流金铛几乎打断,震得成都双手流血,回马便走。元霸一马赶来,伸手夹背心一把提过马。

炀帝见成都被擒,怕伤了性命,忙传旨放了。

宇文化及大叫道:“圣上有旨,李公子快快放手。”

元霸暗想:“我当年在后花园中学习武艺,师父紫阳真人曾吩咐我,不可伤了使流金铛的性命。”又闻有旨,遂把他望空一抛。

不知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众王盟会四明山 三杰围攻无敌将

当下李元霸将宇文成都望空一抛,就双手一接,叫声:“我的儿,饶你去吧!”往地下一抛,扑的一声,跌得个尿屁直流。

那五百家将见主人被跌,齐举兵器上前,直奔李元霸。

元霸笑道:“替死的来了!”把双鎚四下一摆,打死了十余人,其余个个惊走。当时元霸得胜,把双鎚插在腰间,走上演武厅,下马缴了令旨。

炀帝大喜,封为西府赵王,镇守太原,遂摆驾回宫。

住了几天,夏国公窦建德奏:“龙舟造完,前来复旨,请万岁驾幸江都。”

炀帝下旨,把三宫六院,俱留住晋阳宫;令李渊、元霸,同守太原,秦王世民,同往江都,李渊谢恩。

炀帝带了萧后与些宠妃,上头一座龙舟居住。第二座秦王世民,第三座宇文化及与保驾将军成都,第四座文武百官。

龙舟四座,皆以锦彩为帆,又有千艘骑兵,紧傍两岸而行。炀帝坐的龙舟,挽牵俱用妇女,各穿五色彩衣。

炀帝观岸上妇女,挽牵锦缆,这些五色彩衣,红红绿绿,心中大喜。此话不表。

再说曹州宋义王孟海公,闻知昏君来游江都,必从四明山经过,忙发下一十八道矫诏,差官各处传送,令举兵齐人四明山相会,捉拿昏君,共举大事。

且说那河北寿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诏书,忙传伍云召上殿道:“孤家正欲兴兵与元帅报仇,不料昏君游幸江都,今有宋义王孟海公矫诏到来,要孤家举兵,同集四明山相会,捉拿昏君,元帅就此发兵前去。”

云召大喜道:“多谢主公。”说罢,退出朝门,点起十万雄兵;又发书到沱罗寨伍天锡处,令他为先锋,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不表。

且说瓦岗寨程咬金得了这矫诏,十分大喜,即下旨兴二十万雄兵,命秦叔宝为元帅,裴元庆为先锋,与徐茂公军师,并诸将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岗寨。三军浩浩荡荡,往四明山进发。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兴十万大兵,在山下扎寨。报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咬金入帐。次后相州白御王高谈圣、山东济南王唐壁、济宁知世王王溥、苏州上梁王沈法兴、湖广楚王雷大鹏、山后定阳王刘武周、河北寿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罗于突厥、幽州北汉王铁木耳、鲁州净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萧铣、武林净梁王李执、明州齐王张称金、楚州楚越王高士达、陈州勇南王吴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远,各领雄兵十万齐到。杜伏威、张善相、李芙蓉、薛举,四个为领袖,带领六十四处烟尘,共兵二十二万,战将千员,陆续俱到。孟海公接入帐内见礼,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诛害忠良,弑父亲兄,欺娘奸嫂。又游幸江都,开河害民,种种罪恶,万至怨苦。今诸位王兄,俱要同心协力,捉拿昏君,众王兄意下如何?”

众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

班中闪出徐茂公道:“今日请先立盟主,调用各路大兵。”

众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为盟主。

徐茂公道:“那宇文成都勇冠三军,力敌万人,必须立下先锋,然后可擒成都。”

忽李子通队里闪出元帅伍云召说道:“小将愿为前部先锋。”

众王一看,见那员将士银盔银甲,面如紫玉,目若朗星,三绺长髯,堂堂仪表,立于帐下。

寿州王李子通对众王道:“列位王兄,此乃南阳侯伍云召,隋朝右仆射伍建章之子。伊父被昏君斩首,又差宇文成都围困南阳。他杀伤了隋朝三十多员上将,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他杀出重围,相投孤家。他心存报仇,封为先锋,无有不竭力的。”

咬金大喜,与了先锋印,云召谢恩。

只见高谈圣队里,闪出一员大将,身长一丈,腰大数围,铁面钢须,手执双斧,大叫道:“俺情愿同哥哥去。”

众五抬头一看,原来是雄阔海。

高谈圣道:“你去须要小心!”

阔海应声道:“是!”便同云召回至帐中。

天锡看见阔海,忙问道:“兄弟因何到此?”

阔海把相州之事,细说一遍。

云召道:“俺今请得先锋印,我兄弟三人一同前去,何愁这宇文成都擒他不来?”

天锡道:“是。”三人置酒畅饮,不表。

却说靠山王杨林在登州,闻得驾幸江都,吃了一惊,忙令四家太保守登州,自家星夜赶上龙舟,保驾而行。

不一月,驾到四明山,探子来报:“启万岁爷,不好了!今有一十八家反王,六十四处烟尘,齐集会兵。现有三个先锋,在前阻路。”

炀帝闻报,即令宇文成都前去退敌。

成都领旨,提铛上马,杀上前去,大喝道:“无名草寇,怎敢抗拒圣驾!”

众军飞报上山,伍云召闻报,遂手执长枪,与雄阔海、伍天锡—齐杀下山来,大叫道:“奸贼,快快下马受死,免我老爷动手!”

宇文成都看三人生得凶恶,认得一个是伍云召,大叫道:“反贼伍云召,你又来寻死么?”

云召喝道:“奸贼休得夸口!”把枪刺来。

成都将铛一架,两人战了十余合,天锡也把握金铛杀来,三人又战十余合。

阔海见二人战成都不下,就把双斧杀入,成都把铛迎住,又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四人自辰时战起,直战至午后,那杨林却想宇文化及有不臣之心,仗着儿子成都厉害,不如借反贼之手杀了他,以绝后患,就令军士只管击鼓,再不鸣金。

宇文成都见三人终不肯退,又与他再战四十余合。三人虽勇,到底招架成都不住,雄阔海料战不过,大喊一声,回马先走。

云召、天锡见阔海走了,便对成都道:“我们今日不能取胜,放你回去,明日再战吧。”言讫,回马就走。

成都不舍,在后追来,追至半山,只见裴元庆手执双鎚,杀下山来。

成都上前把流金铛一挡,裴元庆把双鎚一架,叮噹一响。成都挡不住,回马便走。

裴元庆飞马追来。这宇文化及心甚着慌,忙上金顶龙舟启奏道:“臣儿从早晨直战至今,腹中饥饿,力不能胜,望主公开恩。”

炀帝遂传旨,鸣金收军。

杨林闻旨,长叹一声,只得传令鸣金。

成都大败,回到龙舟。

裴元庆见天色晚了,也回四明山去。

成都回到舟中,扑的跌了一交,晕死去了。

化及哭救醒来,扶入舱中将养,即来启奏道:“臣儿战乏有病,无人退敌,怎生是好?”

炀帝闻奏,就吩咐龙舟暂退五十里,问众臣道:“这些反王兵马阻路,如何得退?”

夏国公窦建德奏道:“欲退反王,可速召太原赵王李元霸来,此兵自然退矣。”

炀帝闻奏,忙下一道旨意,差一员将官,连夜飞奔太原而来。

不一日,到了太原,唐公得旨,即打发元霸起身,便叫:“我儿你去,我有一件事吩咐你。”忽又住了口,一想道:“我若说了,是不忠而为私了,你去吧!”

元霸心疑,起身往佛堂来拜别祖母独孤氏。

老太太念佛方完,便问:“孙儿何往?”

元霸道:“孙儿因圣旨来召,说有瓦岗寨程咬金立为盟主,会十八路反王,今四明山劫驾,故叫孙儿去破敌。”

老太太道:“你此去四明山,天下人马都凭你打,惟有瓦岗寨人马,一个也打不得。”

元霸就问:“这是何故?”

老太太道:“有一个元帅,叫做秦叔宝,却是你我大恩人。”就将临潼关相救之事,细说一遍,又道:“若没有他,你也生不出来,前去不可打他。”

元霸道:“原来有这缘故,怪道爹爹欲言不言,但不知那姓秦的是什么样?”

老太太指画上道:“就是这人!”

那元霸一看,只见画上一人,淡黄脸,手执金装锏,三绺长须。桌上一个牌,牌上写着“恩公秦叔宝长生禄位”,看罢说道:“孙儿就记住这秦恩公便了!”随后元霸别了老太太出来,拜别爹爹母亲,同柴绍带了四名家将,望四明山而来。

再说徐茂公探得李元霸前来保驾,忽叫声苦。众王惊问其故。茂公道:“今有李元霸前来保驾,我这里众将无人敌他,昏君拿不成了,只好保全自家兵马为幸。赖有一点救星。”就暗叫伯当去半路,如此如此。

那李元霸与柴绍并马而行。

王伯当远远的大呼小叫,立在那里捣鬼。

柴绍认得是伯当,忙叫:“元霸贤弟,你且慢行,待我前去看看。”遂一马上前,叫声:“伯当兄,我家四舅来了,你速速前去,通知众将,自己保个性命,每人头上插小黄旗一面便了。”

伯当闻言,回马跑去。

元霸来到面前,叫声:“姊兄,那人做什么?”

柴绍道:“想是疯的,见我们来,他却跑去了。”

二人依然行路,柴绍道:“四舅,那瓦岗寨的元帅,叫做秦叔宝,却是我们大恩人,你去不可得罪他。”

元霸道:“我晓得了。祖母曾对我说过了。”

柴绍道:“他力量虽不如你,但他两根金装锏却会飞的。我知他好朋友最多,你却不可打他的朋友。你若打了他的朋友,他就飞起锏打你了。”

元霸道:“他的朋友是怎么的?”

柴绍道:“他的朋友是有记认的,有一面小黄旗插在头上。”

元霸道:“既如此,凡有插黄旗的,我不打他便了。”

两下说定,及行到金顶龙舟,炀帝闻报李元霸到了,即宣上龙舟。

柴绍与李元霸见了驾,炀帝传旨,明日发兵与反王交战。

未知这番交战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冰打琼花昏君扫兴 剑诛异鬼杨素丧身

再说徐茂公得了王伯当的回报,连夜下令十六家反王的人马,都退在后,四路八方,却布上了瓦岗的人马。众将官头上,每人分插一面小黄旗,独裴元庆不肯插。

茂公再三相劝,裴元庆道:“俺七岁行军,如今一十四岁,两柄鎚之下,打了多少英雄,岂怕一个李元霸?待我拿他来便了!”遂带一支人马,往西山屯扎。

茂公令诸将各插黄旗,依令分头而去,又暗嘱叔宝:“此番大战,非你莫能当,不可退避。”叔宝会意而去。

且说李元霸离了金顶龙舟,摆鎚纵马,往四明山冲来。

当头就是秦叔宝,手执虎头枪,腰挂金装锏,大喝道:“来者莫非赵王李千岁么?”

李元霸道:“正是。足下可是恩公秦叔宝么?”

叔宝道:“然也。”

元霸道:“我认得了。”勒开马,往东而跑,叔宝随后边来。元霸到东边,看见张公瑾、史大奈拦住,头上有黄旗,知是恩公的朋友,回马转来。

叔宝举枪就刺。元霸道:“恩公不须动手。”说着就往西跑去。早有齐国远,李如珪拦住,头上又有黄旗。元霸勒马回身,又遇着叔宝,叔宝把枪又刺,元霸道:“恩公不必动气。”把鎚虚架一架,战了几回合,遂望南冲来,又见是插黄旗的拦住;回马又撞着叔宝,假意又战数合。望着四方里冲来跑去,皆是插黄旗的,心下暗想:“为何恩公的朋友这样多?”及回马转来,又被叔宝阻住,只得又跑开去。

当下叔宝真认元霸战他不过,心中想道:“待我刺死了他便了!”东拦西阻,直到下午时分。

李元霸心中焦躁道:“这秦恩公也甚不识时务了!我只管让他,他却只管来阻我去路。”催马往西而来,见叔宝又在面前,把枪劈向刺来。

元霸见四下无人,叫声:“恩公不要来吧!”把一柄鎚往上一架,当的一响,把八十斤虎头枪,打脱了不知去向。

叔宝大惊,下马叫道:“恕小将之罪。”

元霸也下马道:“恩公休得吃惊,多蒙恩公救我一家性命,生死不忘,岂敢害了恩公?恩公快去取枪来。”

叔宝走上前数步,方才望见那枪抛去有数十步远,忙去取来,拾在手中,犹如弯弓一般,拿来递与元霸。

元霸接过,将手一勒,就直了,倒长了一寸,交与叔宝,叫:“恩公上马,追我出去,速回瓦岗寨,不可再出。”

叔宝应诺,上马又追出来,先回四明山去。

元霸冲到西边,当头裴元庆一马迎来。见头上没有黄旗,就把鎚打来。

裴元庆把鎚一架,大叫道:“好家伙!”

元霸又连打二鎚,元庆连架二下,叫道:“果然好厉害!”回马便走。元霸大叫:“好兄弟,天下没有人当得我半鎚,你能连接我三鎚,也算是个好汉,饶你去吧!”

一马冲入营来,正撞着伍云召,雄阔海、伍天锡。三人围将拢来战元霸。

元霸大怒,把手中鎚一摆,撞着三般兵器,噹的一响,三人虎口震开,大败而走。

可怜十八家反王的兵马,遭此一劫。被元霸的双鎚,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众反王个个舍命奔逃。

那倒运的杨林,他埋伏一支人马在后山,截住反王去路,不期遇了裴元庆一人一马。

那裴元庆受了李元霸一肚闷气,没处发泄。

这杨林不识时务,大叫:“反贼休走!”上前拦住。

元庆大怒,把鎚打来,杨林双手把囚龙棒一架,豁喇一声,把一条囚龙棒打为两段,震开虎口,双手流血,大败而走;又被众反王的败兵冲下来,回不得龙舟,直败回登州去了。

李元霸在后杀来,又亏叔宝拦住,因此众反王才得脱逃,各回本邦去了。

那李元霸在四明山匹马双鎚,打死各反王大将五十员,军士不计其数。后来各反王闻了李元霸之名,无不丧胆。元霸回龙舟奏闻贼退。

炀帝大喜,下旨开舟起行。及到扬州,文武百官迎接。炀帝命世民、元霸:“先往城中,打扫琼花观,朕明日进城游览。”

秦王领旨,命赵王进城,竟到琼花观来。秦王先到花边一看,只见一株树,中间一朵花,有笆斗大,果然异样奇香,五色鲜明,花底梗上,有十八株大叶,下边有六十四瓣小叶。

世民与元霸看了一会,出观往新造的行官安歇了。

不料到晚,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落下冰片来,足足有碗口大,把一株琼花打落干净,花叶无存。到了天明,竟成了一座冰山。

次日,炀帝闻得落了冰片,打坏琼花,只叫可恼;及起驾到琼花观一看,只存一株枯木,心下不乐,因问众臣道:“卿等可知有游览之所,待朕一观否?”

闪出个宇文化及奏道:“臣闻金山比扬州更好。”

炀帝大喜,遂登上龙舟,吩咐往金山游览。

化及令家将速至瓜州,备办彩船千只,游于江中。劳民伤财,百姓嗟苦。

炀帝龙舟出了瓜州,来到江中,见彩船无数,心中大喜,来到金山,将舟停住,摆驾上山。

那炀帝在金山行宫内,四下观看,见江山澄空,舟船如蚁,心中得意。

是夜在行宫歇息,炀帝睡去,只见父王文帝及太子杨勇、仆射伍建章,和无数冤鬼,前来讨命。忽见一只金犬赶上前来,众鬼方才避去。

炀帝惊醒,却是一场大梦。

次日炀帝将此梦问宇文化及,不知吉凶若何?

化及奏道:“金犬者,娄金狗也。今魏国公李密,乃娄金狗转世。主公回转江都,除了此人便了。”

过了两日,炀帝传旨,驾回江都。同萧后上了龙舟,进得瓜州,彩女在岸挽牵锦缆。

此时李密随驾,乘了一匹骏马在岸上观看。但见萧后在龙舟内观览岸边风景,果然有天姿国色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觉魂消魄散,只是不住眼的观看。

那萧后偶然抬头看见,便大怒问宫妃道:“这岸上乘马的是谁?”

宫妃道:“是魏国公李密。”

萧后听了,暗记在心。待来到江都,炀帝命摆驾入城,进了行宫。当晚萧后便奏李密偷看之事,炀帝大怒道:“这厮无礼可恶!”

次日坐朝,命夏国公窦建德,将李密绑出法场斩首。

建德领旨,就将李密绑出西郊,限午时处斩。

此时正是辰未巳初,李密谓建德道:“小弟与兄,情同骨肉,今弟无辜受戮,何不一言保奏?”

建德道:“圣旨已出,谁敢保奏?今事已如此,兄长不必忧虑,弟自有相救之策。”

忽朱灿闻圣上要将李密处斩,心中大惊,跑到法场,就与建德商议,救出李密。又有琼花太守王世充,因段达在洛阳招兵数万,前日有书来相请,欲要反出,未得其便。今见李密无故受戮,心中不平,恰好炀帝差他为催刑官,手执小旗,走进法场。

三人遂相议定,朱灿将刀割断绑索,放了李密。四人各执兵器,带了家将,反出江都。

有行刑军士忙通报与宇文化及,化及闻报大惊,即来奏闻。

炀帝大怒,即令世民、柴绍、元霸追赶。

三人领旨,离了江都,也不追赶,竟回太原去了。

这窦建德逃到四明山,遇己故人刘黑闼,与蔡建方、苏定方、梁廷方招集亡命,连夜取了明州,杀了张称金,尽降其众,自称夏明王。封任宗为军师,刘黑闼为元帅,苏定方、蔡建方、梁廷方、杜朗方为大将军,按下不表。

再说王世充逃到洛阳,段达接着问道:“主公为何今日才来?”世充把救李密之事,说了一遍,段达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称为洛阳王,以法嗣为军师,段达为元帅,周甫、王林为大将,此话不表。

再说朱灿逃到楚州,适值高士达无道,被手下杀死,国中无主,要推一人为王,并无一个有力量有肝胆的人。

这一天正遇见朱灿,睡在庙中,众人见他有火光照体,就立他为南阳王,按下不表。

且说李密逃至黎阳,来见越国公杨素。

杨素原与密是至好,留他在府中住了几日。

李密见杨素并不升坐大堂,问其何故。

杨素道:“不要说起。前日我坐大堂,见有五个恶鬼,现形乱扯乱打,所以不坐。”

李密道:“千岁今日可坐坐去,待李密看是何物作怪,待我除之。”

杨素即同李密到大堂,杨素一坐上去,果见几个鬼,青脸獠牙,将杨素乱扯乱打。

李密大怒,拔出宝剑,照定鬼身砍去,鬼并不见,却把杨素砍死在地。

这杨素今日大数该绝,故被李密杀了。

当下杨素之子杨玄感,见父亲被杀,即将李密拿下,痛打一番,上了囚车,亲自押解朝廷,奏诉处斩。

再说瓦岗寨程咬金,这日临朝,对众人道:“我这皇帝做得辛苦,绝早要起来,夜深还不睡,何苦如此!如今不做皇帝了!”就把头上金冠除下,身上龙袍脱落,走下来叫道:“那个愿做的上去,我让他吧!”

众将道:“主公何故如此?”

咬金又叫道:“我真不做了!”

徐茂公暗想:“他原只得三年,运气今已满了。军中无主,如何是好?”便屈指一算,叫声:“列位将军,有个真主到了。”

未知真主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众将攻打临阳关 伯当偷盗呼雷豹

众将问道:“真主在那里?”

茂公道:“真主误罹人命,被仇家捉住,押解送朝廷治罪,如今已到瓦岗东路了。”

程咬金道:“有这等事,待我去救他来。”说罢,就提斧上马,竟从东门而去。

茂公即同众将上马出城,往东赶来。

那杨玄感正押着囚车赶路而来,咬金望见明白,飞马跑去。玄感措手不及,被咬金一斧砍作两段。后面茂公同众将赶来,杀散从人,打开囚车,取过金冠龙袍,请李密上辇回城。

李密道:“小可李密,正犯大罪,今蒙列位相救,愿为小卒足矣,焉敢出此异望?”

徐茂公道:“天数已定,主公不必多虑。”

李密大喜,上辇回到瓦岗寨,众将俱更朝服,请李密升殿。众文武参贺毕,降旨改天年,立国号,自立为西魏王,改瓦岗寨为金墉城。

咬金把家眷移出府外,另居别第,李密遂封徐茂公为军师,魏征为丞相,秦琼为飞虎将军,邱瑞为猛虎将军,王伯当为雄虎将军,程咬金为螭虎将军,单雄信为烈虎将军。其余众将,封为七骠八猛十二骑将军,大开筵宴庆贺。

稍停两月,李密下旨取五关,杀上江都,捉拿昏君。加封叔宝为扫隋兵马大元帅,程咬金为先锋,徐茂公为行军军师,邱瑞、单雄信、裴元庆为运粮官。其余众将,悉令随征。裴仁基协同魏征守国保驾,兴兵二十万,杀奔临阳关而来,离关不远,放炮安营。

那临阳关是尚师徙新来镇守,当时程咬金为先锋,先来抵关讨战。

尚师徙闻知,手执提炉枪,上了呼雷豹,出关对敌,见了咬金大喝道:“你这呆犬,怎么皇帝不做,让与别人?今又领兵出战,分明是来送死!”

咬金道:“俺不喜欢做皇帝,与你何干?如今情愿做先锋,出阵交兵,好不快活。你若知事,快快下马投降,免我动手。”

尚师徙道:“你这呆子,说这无气力的屁话!”

咬金笑道:“胡说!你说我无气力,来试试我的家伙吧!”即举宣花斧砍来。

尚师徙知他三斧厉害,第四斧就无用了,忙把枪架住他斧,就把这匹坐骑领上痒毛一扯,那马两耳一竖,呼的一声吼,口中吐出黑烟。

那咬金的坐骑一交跌倒,四脚朝天,尿屁直流,把咬金跌下马来。

尚师徙喝一声:“与我拿了。”当下众兵把程咬金绑入关中去了。

西魏败兵报进营来,说:“先锋程咬金被尚师徙活捉去了!”

叔宝闻报大惊。正要发兵,忽报运粮官邱爷到了。叔宝命左右请入帐中。

相见毕,叔宝把咬金被捉的话,说了一遍。

邱瑞道:“元帅放心,尚师徙的武艺,是老夫传授他的。向来师生情重,待我去劝他前来归降。”

正谈论间,忽报尚师徙讨战,邱瑞道:“元帅放心,他今讨战,老夫即去叫他来。”遂上马来到阵前。

尚师徙一见,口称:“老师在上,弟子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邱瑞道:“贤契少礼,老夫有一言相告。”

尚师徙道:“不知老师有何言语?”

邱瑞道:“当今主上无道,弑父杀兄,奸嫂欺娘,杀害忠良,以致天下大乱。料来气数不久,贤契何不弃暗投明,同老夫为一殿之臣,岂不为妙?贤契请自熟思。”

师徙闻言,高叫一声道:“老师差矣!自古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你这些言语,只可对那贪财慕禄之人说,我尚师徙忠心赤胆,岂肯效那鼠辈之行?今日各为其主,只恐举手不容情,劝老师早早回去为是。”

邱瑞听了大怒,举起鞭来,照头就打。

尚师徙把枪架住,叫:“老师不要动怒,还是回去吧!”

邱瑞那里肯听,又是一鞭,尚师徙举枪来迎,战了八九合,尚师徙把呼雷豹领上痒毛一扯,吼叫一声,口中吐出黑烟,把邱瑞的坐骑跌翻在地。

尚师徙道:“报君以忠,容情便不忠了。”提起枪,就把邱瑞刺死。

败兵报知叔宝。叔宝大怒,上马出城,叫声:“尚师徙,俺秦叔宝在此,特来会你。先有一言奉告。”

尚师徙道:“有何话说?”

叔宝道:“我知你乃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上阵交锋,生擒活捉,枪挑剑剁,是个手段,死也甘心。你却倚了脚力本事,弄他叫一声,使人跌下马来,你就捉去,岂是好汉所为?”

尚师徙道:“你说得有理。我今不用坐骑之力,有本事擒你。”

叔宝道:“还有一说。我今与你比手段,两下不许暗算,各将人马退远,免生疑忌,才见高低。”

尚师徙道:“有理。”

各把人马一边退到关下,一边退到营前,两下遂举枪齐起。

叔宝又叫:“且住!你的马作怪,我终不放心。若你战我不过,又把坐骑弄起来,岂不仍吃你的亏了?要见手段,我们还是下了马,用短兵器步战,就要擒你。”

尚师徙微笑道:“也罢,就与你步战。”

两人齐跳下马,各把枪插在地上,各把马拴在枪秆上,一齐取出鞭锏,就步战起来。

叔宝一头战,只管一步一步往左边退走,尚师徙只管一步一步逼过去。徐茂公看见了,忙令王伯当如此如此。

伯当便悄悄走过去,拔起提炉枪,跳上呼雷豹,就飞跑回营来。

叔宝眼快,瞟着了王伯当,就又败到落马所在,叫声:“尚师徙,我和你仍旧上马吧!”拔了虎头枪,跳上黄骠马。

师徙一看道:“我的马呢?”

叔宝道:“想是我一个敝友牵回营中去了。”

尚师徙道:“可笑你这些人,到底是强盗,怎么把我的马偷去?”

叔宝道:“你可放出程咬金来还我,我便还你呼雷豹。”

尚师徙道:“我就放程咬金还你,须要对阵交换。”

叔宝道:“使得。”

尚师徙就叫军士进关,还了程咬金盔甲斧马,送出关来。

两边照应,这边放程咬金过来,那边放呼雷豹并枪过去。其时天色已晚,各人收军。

当晚秦叔宝吩咐王伯当,连夜到城东旷野,如此如此。

王伯当得令,同几名军士,往城东一株大树底下,掘下一个大窟。伯当钻身伏在下面,令军士用席遮盖,上面放些浮土,众军士遂回营复令。

次日,叔宝单骑抵关讨战,尚师徙闻知,跳上呼雷豹出关。

交战五六合,叔宝半战半败,望东南而走,尚师徙紧紧追来。

叔宝忽叫道:“尚将军,今日不曾与你说过,却是为要却那脚力才好!”

尚师徙道:“我昨日说过就是,不必多言。”

叔宝道:“口说无凭。我到底疑着这匹马,还是下马战好。”

尚师徙道:“我下了马,你好再偷。”

叔宝道:“这里是旷野去处,离营七八里路,四下没个人影。那个跑来偷你的?”

尚师徙听了,四下一看,便说:“也罢,就下马战便了。”

二人下了马,都将缰绳拴在树上,交手紧战。

叔宝又步步败将过去,尚师徙紧紧追逼。

那王伯当在窟中轻轻顶起席,钻出窟来,将呼雷豹解了拴,即跳上身,加鞭回营去了。

叔宝兜转身,叫声:“尚将军,我和你仍上马战吧。”遂跳上黄骠马。

尚师徙一看叫声:“呵呀,我的马呢?”

叔宝笑道:“又是我敝友牵去了。”说罢,大笑回营,气得尚师徙三尸直爆,六孔生烟,只得匆匆回关。

这里叔宝回营,见了呼雷豹,心中大喜。吩咐牵到后槽,急急上料,一面摆酒庆贺。

是晚,程咬金想这马为何这等厉害,遂走到后槽看看,只见众马皆远远立着,不敢近他。咬金就把呼雷豹带住,一发将他痒毛一拉,他就嘶叫一声,众马即时跌倒,尿屁直流。

咬金摇头道:“为什么生这几根毛,这般厉害?外面好月光,我自牵他出去,放过辔头看。”遂将马牵出营来,跳上马背,往前就走。走一步,扯一扯,那马一声吼叫。程咬金把毛乱扯,那马就乱叫不住。咬金大怒,一发将他这宗痒毛,尽行拔起来。那马性发,颠跳起来,前蹄一起,后蹄一竖,掀翻程咬金在地,遂跑到临阳关来。

守关军士认得是元帅坐骑,忙出关带进报知。

尚师徙大喜,近身一看,却没有痒毛了,凭你扯他,只是不叫。尚师徙因这马虽然不叫,还是宝驹,便吩咐军士好好上料,按下不表。

单说程咬金当下被呼雷豹掀翻在地,及爬起来,不见了这马,就回营去睡了。

次早叔宝升帐,军士报禀此事。

叔宝大怒,喝令把咬金绑去砍了。

咬金叫道:“秦大哥,你为何轻人重畜,为一匹马,就杀一员大将?而且你我是好朋友,亏你提得起!”

叔宝听了,吩咐松了绑,说道:“你这匹夫,不知法度!暂寄下你这颗头,日后将功赎罪。”

话未说完,忽见军校来报,尚师徙讨战,叔宝即使提枪上马出营。

未知后事如何,已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叔宝戏战尚师徙 元庆丧身火雷阵

当下叔宝出营,尚师徙骂道:“你这伙贼,两次盗我宝驹,将他痒毛拔去,使他不叫。今日相逢,决不饶你。”说着就把枪刺来,叔宝将枪架住。

这尚师徙使开这杆枪,犹如银龙闪铄,叔宝抵挡不住,回马往北而走。尚师徙紧紧追来,叔宝战一阵,败一阵,直走至一个所在,是一条大涧,水势甚险。有一条石桥,年远坍颓,仰在涧中,已不能走过的了。望到上首,有一根木桥。又见尚师徙赶近,一时手忙,就在这一个桥头,把马加上一鞭,要跳过涧去。不料这匹马,战了一日,走得乏了,前蹄一纵,腰肚一软,竟扑落涧中。那水底都是石柱,折在下面,利如快刀。其马跌在石上,连肚皮也破开了,死在水中。

叔宝忙将枪向马前尽力一插,却好插在石缝里,就趁势着力,在枪杆上一扳一纵,刮喇一声响,人便将近了岸,那条枪竟折做两段。

叔宝爬到岸上,那尚师徙已从木桥过来,叔宝便取双锏迎敌。

尚师徙见他没了枪马,安稳杀他,把枪就刺。

叔宝将身一闪,在左边顺手一锏,却照马腿打来。

尚师徙忙伸枪一架,拦开了锏,复手一枪,叔宝又跳在右边。

原来叔宝是马快出身,窜纵之法,是他绝技。

那尚师徙的枪法虽然高强,却一边在地下,一边在马上,不便施为。怎当得秦叔宝窜来跳去,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东一锏,西一锏!那尚师徙恐怕伤了坐骑,暗想:“这个战法,如何拿得他?必须与他步战,方可赢他。”遂四下一看,见没有人,就取过双鞭,跳下马,把提炉枪往地上一插,缆定缰绳,抡鞭直取叔宝。

叔宝舞锏相迎。两人又斗了一回,叔宝心生一计,将身侧近呼雷豹,连发几锏,大叫一声:“兄弟们,走紧一步快来救我。”把双锏往身上一护,就地一滚过去。

尚师徙倒缩开了两步,四下一看,不见一个人影。掇转头来,叔宝已跳在马上,连枪拿在手中,跑过木桥,大叫:“尚将军,另日拜谢你的枪马吧!”言罢飞跑去了。尚师徙气得目瞪口呆,只得回关,修书去请红泥关总兵新文礼,前来助战。

那秦叔宝得了枪马回营,不胜欢喜。岂知那日叔宝劳倦过度,又在涧中受了一惊,又饥又湿,回来又多饮了酒食,饥寒伤饱。次日发寒发热,病倒营中。

徐茂公吩咐诸将紧闭营门,将养叔宝不表。

再说红泥关总兵新文礼,身长丈二,使一条铁方槊,重二百斤,在隋朝算是第十一条好汉。那一日得了尚师徙的请书,便将本关军务,委官料理,自往临阳关而来。

尚师徙迎入帅府,将前事备述了一遍,并说:“因此特请将军到来,望乞扶持。”

新文礼道:“不妨,明日待我出马,杀退他便了。”

尚师徙称谢,摆酒接风。

次日,新文礼持槊上马出关,抵营讨战。

探子忙报入营,徐茂公吩咐紧闭营门,不与交战。

新文礼在营外恶言叫骂,天晚回关,次日又来讨战,令军士百般辱骂。

不料运粮官裴元庆解粮到此,望见营外一员大将,领了许多军士,叫骂讨战。

元庆大怒,叫手下押过粮草,拿了双鎚进前喝道:“何处贼将,敢在此无礼!”

新文礼听了,回头一看,只见是个小孩子,便喝道:“来将何名?”

元庆道:“俺乃西魏王驾前,天保将军裴元庆便是。你这厮却是何人?”

新文礼道:“我乃红泥关总兵新文礼便是。你这孩子,要来寻死!”遂把铁方槊照头顶打下。

裴元庆把鎚往上一击,当的一声响,把铁方槊打断一节。

新文礼虎口出血,叫声“呵呀”,回马就走。

元庆紧紧巡赶,城上军士,连忙放下吊桥。

新文礼上得吊桥,裴元庆追上,照着马尾一鎚,打中那马屁股,新文礼跌下水去。

元庆却要抢关,城上矢发如雨,因押的粮草未曾交卸明白,便回马转去。

城上军士出城,救起新文礼。尚师徙留在帅府,将养了七八天,方才无事。

这边裴元庆回至营门,押入粮草,见了徐茂公,给了收粮回批。

元庆备言杀退新文礼,诸将庆贺,元庆又去候了叔宝,不表。

再说新文礼将养好了,便与尚师徙商议,先除元庆,而后可破各贼。

尚师徙道:“下官有一计在此,不怕不除此人。”遂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新文礼听了喜道:“妙计!妙计!”遂差人到城南庆坠山中,暗暗埋下地雷火炮,石壁上令军士预备筐篮伺候。

次日,新文礼上马抵城,单要裴元庆出战,探子飞报进营。

裴元庆闻报,就要出战,徐茂公止住道:“将军今日不宜出马交战,决然不利。”

元庆道:“军师又来讲腐气的话了!我今日不杀新文礼,也不算成好汉!”竟上马出城去了。

徐茂公只是叫苦。众将忙问其故,茂公道:“不必多言,这是大数难逃,此去不能活矣!”

众将各各惊疑。

当下元庆出营,见是新文礼,举鎚便打。文礼挡了一鎚,回身向南便走,元庆紧紧追去。

新文礼且战且走,引入庆坠山,见两边皆是石壁,直追至谷中。

外边军士就塞断了出路,石壁上放下筐篮,新文礼下马坐入筐篮,上边军士把他拽上去,遂点着干柴火箭拉下来,发动地雷,一时烈焰飞腾。

可惜这少年勇将裴元庆,就这样烧死在谷中,其年十五岁。

新文礼就乘势领兵冲下山来,又到营前讨战。

茂公得报,便说:“不好了!裴将军命决休矣!众将可一齐迎敌。”

众好汉一声呐喊,各执兵器,杀出营来。战鼓如雷,把新文礼裹在核心,用力大战。

那秦叔宝病在床上,忽听得战鼓乱响,叫声秦安:“天色已晚,那处交锋,战鼓甚急?”

秦安道:“只因天保将军被新文礼引到庆坠山中烧死了,新文礼又来冲营,为此众位老爷一齐出战,在那里厮杀。”

叔宝闻言,说声“呵呀”,眼珠一挺,忽然昏去。

秦安见了忙叫道:“大爷,苏醒!大爷,苏醒!”

叔宝渐渐醒转,开眼一看,大骂新文礼:“这狗头,伤我一员大将,誓必亲杀此贼,快快取我披挂过来。”

秦安道:“大爷病重,取披挂何用?”

叔宝怒道:“谁要你管,快去取来!”

秦安没奈何,只得取过披挂来。

叔宝走下床来,两只脚还是涩流流的抖着。

秦安道:“大爷,这不是儿戏的,还是睡睡好。且待病好了,杀他未迟。”

叔宝道:“唗!还要多话,速去备马,取我双锏来。”

秦安又不敢违,只得牵出呼雷豹,又把双锏捧出来。

叔宝两手抱了双锏,勉强上马,一只脚踏在镫上,另一只脚又不住的抖,那里跨得上?便骂秦安道:“狗才,还不来扶我一扶!”

秦安走过去,攀着肩扶了上去。

叔宝才出营门,但见四下灯球火把,如同白昼。众将周围驰骤,喊杀连天。

那新文礼在中间,左冲右突,大步奔腾。

叔宝一见大怒,两眼一睁,挺身举锏,大叫一声:“众兄弟不要放走那厮,俺秦琼来也!”

谁知这一声大叫,浑身毛孔都开,出了一身大汗,身子就松了大半,一马冲进阵内,众人看见,齐吃一惊。

新文礼举起铁方槊,正要迎击,却因被金墉诸将围杀半天,弄得筋疲力尽,忽然头一眩晕,手法错乱,铁方槊还未压下,便被叔宝纵马一锏,打倒在地。众将一齐上前,把他剁为肉酱。

那尚师徙闻知新文礼被围,正领兵来救,亦被众将围住。

徐茂公乘势连夜领兵抢关,叔宝见尚师徙与众将混战,便叫:“尚将军,你关隘已失,何苦如此恋战?我劝你不如降了吧!”

尚师徙回头一看,果见关上灯火通明,呐喊奔驰,遂长叹道:“罢了,我不能为朝廷争气,死有何惜!”遂拔剑自刎而死。

叔宝遂得了尚师徙盔甲,领兵入关,并令人到庆坠山收取元庆骸骨安葬,一面发兵来取红泥关。

到了关下,将新文礼首级示关上军士,招他们归降。军士见主将被杀,一齐开关投降。

叔宝入城安民,养兵三日,又起兵往东岭关迸发。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