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热话题,冷思考,腾讯大家专栏、《读者》签约作家叶倾城与你倾情探讨社会变迁中的情感与欲望,复杂人性中的迷失与守护。)(N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6 18:5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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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倾城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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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热话题,冷思考,腾讯大家专栏、《读者》签约作家叶倾城与你倾情探讨社会变迁中的情感与欲望,复杂人性中的迷失与守护。)(N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

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热话题,冷思考,腾讯大家专栏、《读者》签约作家叶倾城与你倾情探讨社会变迁中的情感与欲望,复杂人性中的迷失与守护。)(N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试读:

父母之爱

我有个无私的母亲

有一天,我妈突然对我说:“不要叫我‘姥姥’了。”

我随口答应,没当回事儿。

——不叫姥姥叫什么呢?从小年落地起,我每天都在喊:“姥姥,你过来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姥姥,奶粉吃完了没?”习以为常。如果运气好,每家都有个奶奶或姥姥,全家人都异口同声这么叫她。

但是她终于跟我不高兴了:“都让你不喊‘姥姥’,你还要喊?没有别的称呼吗?”

我吃了一惊:“那喊什么?”

她老大白我一眼:“喊我‘妈’。哼,我又不是你姥姥。”上阳台去,给种的菜浇一圈水拔一圈草,心平气和了,出来跟我说,“听着像很老很老了。”

呀,原来我妈也是女人,不愿意被人当作“很老很老”。这仿佛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妈除了是妈妈和姥姥之外,还是个女人。

她对我来说,就是妈。

我记得她给我喂奶——我人生的最初记忆,是睡在托儿所的小床上,哺乳时间,大批女工涌进来,顿时周围一片白花花的大奶子。也包括我妈,抱我入怀,宽衣授乳。看到妈,觉得值得哭一场,我就扯开嗓子哭起来……

我问过我妈,我们三姐妹都是一出产假(当时产假一个月吧,她也记不清了)就被送到托儿所,每天上下午,各有一次哺乳时间。但我总疑心我其实是看到过别家小弟弟小妹妹的喂奶,再加上道听途说、支离破碎的想象,虚构了记忆。

我还记得她做饭:昏黄灯下系着围裙的背影,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歌颂过;过年时我们都在看春晚,她在厨房炸翻饺、丸子,包饺子——很不幸,我自小挑嘴,丸子和饺子我都不吃,她总是边教训我边为我准备其他吃食;我上中学时,每天六点多上学,晚上七点多到家,记忆里的天色永远晦暗不明,起床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放学后看到的也是,她总是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

我当然也记得她做针线。埋首在缝纫机上的背影,轧轧轧,布片流水般地滑过。她试图教我,我被大针刺穿过手指后就再也不肯学了。现在她眼神不好了,但还没放弃缝缝连连,戴着老花镜,把一件件我曾经的少女华服改给小年穿。

如果是写作文《我的妈妈》,写完她的慈爱,就得笔锋一转,写她如何教育我了。

我上初一起就开始写小说,她半忧半喜,最后还是决定上大学图书馆给我借小说,以中年知识分子的眼光,理所当然地给我借世界名著,我十三岁,已经在捧读《神曲》。

她还给我做过性教育:总之就是我不知道胡写了些什么,无非就是些情情爱爱。她看到后,直接吓坏了。惊魂甫定后,于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地给我讲了发育、第二性征、初潮……关键是,我当时已经初潮至少三年了。

这是大部分妈妈的人生吧:生育、家务、教养孩子,无始无终,是每天的日常事务也是一生的规划。永无宁日,却实在算不得丰功伟绩。孩子们天然依赖她,也知道要感激——但知道是一回事儿,心里还是觉得:妈妈就是这样的。

但,其实,她不仅仅是一个母亲。

她是60年代的大学生,一流工科院校里罕有的几个女生,从来都是拿全5分,唯一4分的就是俄文。顺带说一声,2012年,我陪她参加大学校友活动,真正见识了老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采:一个个耳聪目明、逻辑清晰、通情达理。他们每个都是学霸,但我总觉得,我妈比他们都优秀,因为除她以外,所有女生都来自城市,大部分本身来自书香门第,她是唯一的乡下女生,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不谈学历,也能看出我妈的聪明:她无师自通,学会大裁大剪,给大衣上袖子这么难的活计她一看就会。我小时候,邻居有新嫁娘,就请我妈去做衣服;她从杂志上看到日式大衣柜的照片,就和我爸通力合作,自家打了大衣柜,用到现在还没垮;小年五六月,要加辅食,我只会把手边的几本育儿宝典都读一遍,她听着听着若有所悟“这几本书都提到要吃豆类,其实就是为了胚芽嘛”,我大惊“胚芽是什么”;但凡地线火线、热处理、材料加固……她总是不经意间,说出她五十年前的专业知识。

这么聪明,为什么事业上毫无建树?

当然是时代之故:她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工厂做技术员,大锅饭下大家都是混饭吃。终于有机会去做科研,闭关锁国的前提下闷头干,一改革开放就知道了,这东西五十年前日本人就弄出来了。后来又去大学做科研,仍然接触不到第一手资料,做了四年后发现,美国人早就宣布,这玩意儿二百年内是做不出来的。

但如果我诚实,我得说:是因为我,我的姐姐们。

我们三姐妹挨得很近,又没老人帮手,我妈说当时“忙得裤子都提不上”。等我们稍微大了一点,国家恢复高考了,她看到同事们精心培育孩子,好不惭愧,也打定主意,要让我们上大学。

三份衣服饭食,三段青春期,三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三场叛逆、争斗、不省心……比如我自己:我高中时言行怪异,老师跟她建议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她听了极为伤心,耿耿于怀,觉得老师错看了我。够了够了,千手观音都应付不来。

耶稣新语录:一仆二主,人莫能为,人不能同时供奉事业及儿女。她选择了我们,对于工作,就只能做到兢兢业业而已,更高追求是奢望了。

五十岁过后,她一直想争取正高职称,大费周折,还是以副高退休。我那时已经工作了,有年轻人的不可一世,一方面心疼她的黯然神伤,一方面也有点儿不以为然:就算评上了,能多几个钱?有意思吗?

当然有,这是一个人一生的职业肯定。

但,我妈的终生职业,其实是“母亲”。

我开始根本没想到,生儿育女需要这么多时间、心力、精力、脑力,令人身心俱疲。我一直记得小年13天的黎明,我彻夜哺乳,终于不支地倒在床上,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几乎起心马上从窗子里跳下去。

我是很差劲的母亲。我看着左邻右舍,对孩子的精心致意,一年级就在上奥数,只能瞠目而已;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六七岁就崭露头角,语数外300分,文能拉小提琴,武能跳绳一分钟140个,无限自责却实在无能为力。

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一摊事:写作对我始终很重要——虽然在小年出生之后,它退居第二;我还想享受人生,饱腹、纵情、尝试各种可能性。我自私地,不肯为了孩子完全献出自己。

我百分百地认可,对孩子来说,最好的母亲就是我妈这样,智慧正直,无限付出,接近放弃自我。是从我妈身上,我才懂得爱的广大与包容:因为你是我爱的人,你做的一切我都认同。她未必认同我的人生观,却接受了我所有的重大选择。

但我,做不到。

而另一个角度,如果我做到了,我妈会高兴吗?陈丹燕写的《初为人妻》里面提到,她的妈妈打电话给她,说:“你不要丢了自己拼命建立起来的事业。”我相信,这也是我妈对我的期望。她乐意我有所成就,也乐意我活得开心。

而她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叫她“姥姥”,她不喜欢自己被看得很老很老。

爸爸再也不回来

年初,原本活得没心没肺的朋友家遇巨变,她父亲因病毒性脑炎入院,几番生死不知。她在病房旁的走廊上、在手术室外的等待里,偶尔发几个微博,把不能当众哭喊的绝望、恐惧和期盼一一表达。

我与她是异地,路遥山远,无能为力。我只能尽人事地输送几句无力的“会好的,一定会没事的”废话,给她打气。

一段时日后,她父亲终于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虽然还不认识家人,但医生说:“你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这是多么值得奔走相庆的好消息,我却不能自控地推开椅子起身,从电脑前走开,莫明其妙地去卫生间,一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直冲池底,瀑布式反溅我一身花,我受惊才醒起来。我终于承认:我多么嫉妒她。我多希望那回来的,是我爸。她经历过的做过的,我曾像她一样全力以赴。但在概率论的世界里,我在0的那一方。

2003年,也是年初,我爸好像一天都不高兴,在屋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跟他说话,他像没听见,我去拉他,他不耐烦摔开我。忽然间,他往我床上一倒,就睡去了。

一睡睡到下午六点多,我妈说:“不行,人是越睡越迷糊的。”强行把他拉起来。我们俩架着他在客厅里穿梭。他任我们摆布,整个身子软软的,谁更用力就向谁那边倒。谁喊他,他都不理,眼睛半闭,眼皮扒都扒不开。

那年我三十刚过,始终是最受宠的小女儿,我爸曾带笑埋怨我是“长不大”——天知道我当年多讨厌他这样说我,每次一说必然吵架。我像大部分城里孩子,对生老病死毫无概念,什么事儿也没经历过,此刻只吓得手脚冰凉,脑子里模模糊糊转着“脑溢血”“心肌梗死”的名词,也不敢想深。

叫了120,送了急诊,脑CT说脑部有轻微阴影,要留院观察。和我想的一样,我因之有奇异的安慰:就算是半身不遂是瘫痪是偏瘫,我都应付得来。但身为医生的二姐摇头,坚持让他们检查父亲的肝功指标。我问她,她就摇头,什么也不说,我一直记得她灼灼的眼神、哀伤平静的脸容。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的职业素养,让她从最开始就不曾抱过希望。

结果在第二天出来了:肝癌晚期。我爸的怪异表现,来源于一个我第一次听说却永远忘不掉的名词:肝性脑昏迷。

四个月后,我爸过世。

死亡之旅像过山车,安全带一扣上,就再也不能摆脱。分分秒秒扑向深渊,除了尖叫还能做什么。最后时分,我守在他身边,我看到医生拔下所有管子,仪器上的数字一一归零;我在太平间的冰棺边痛哭,他的脸是水泥惨白;我眼睁睁看着他的骨灰盒从窗口递出来,我们三姐妹轮流抱他上山,送他入土为安。但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他没有死,时刻可能回来。

三日丧期一过,家里不再有宾客。那个格外燠热的夏天,我一个人日日夜夜躺着,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放纵自己沉溺于幻想。

小时候,收音机里播放过一个泰戈尔的短篇小说《摩诃摩耶》。摩诃摩耶是一个年轻女子,却被哥哥嫁给一个垂死的祭司。结婚第二天就成为寡妇,要在柴禾堆上烧死为夫殉葬。那夜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她从火葬堆上逃出来,以面纱蒙脸去找等待她的情人:“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只有我的心不变。”情人带她远走他乡,过着幸福的小日子,却不能容忍面纱将他与她分开。月明之夜,他撩开她的面纱,看到她被火焰吞噬了一半的容颜。摩诃摩耶一言不发地离开,再也不曾回头。

这个故事支撑了我的幻想:也许我爸也没死呢。我在幻觉中,看到他神奇地摆脱了火葬炉,想办法搭车(我们有没有在他寿衣里放上钱),机智地应对好奇询问的眼光,趁月黑风黑,或者某一个雷雨之夜,他来敲门了。“谁?”“是我。”

我会立刻去开门,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哪怕面目全非,哪怕他完全不认识我。只要他回来,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疯子大概就是这样炼成的,为自己的幻想填砖加瓦,充实细节,最后不仅信以为真,还要抹杀现实社会,以避免对虚幻世界的冲撞。但我没有疯,还有专栏稿要交,单位打电话催我去上班,而且,我还有妈。

我从来没跟我妈讲过我的妄念:痛苦沉重如青砖,一旦传递就会变成两个人的负担。我只是,陪着她散步、看电视、扯闲篇,承受着胸口碎大石般的巨痛,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想念像潮汐,会定期涨落,每次到了一个顶点,我就会提笔书写他——这是不是一种对死者的消费?我又自我安慰:能帮我赚到钱,他会很高兴。而我的每一行字其实都是呼喊:你回来,好不好?他始终没有。我偶尔会梦到他,很偶尔。

痛苦总会习惯,逝者渐渐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给他扫墓成为逢年过节的固定仪式,在衣柜里发现老式男装,拿起来看看说:“唉,是爸当年的。”有一次我找到了一款他的灰色针织帽,像二战时飞行员戴的那种,刹时眼前掠过他戴着这顶帽子溜冰的身形——我爸会溜冰吗?从我自己笨手笨脚的劲儿来看,估计是不会的。我把帽子放到自己的抽屉里,到冬天翻出来试试:我头太大,戴着跟杏鲍菇似的。

我还会经常和我妈聊天,当年是有意避开我爸的话题,现在则是自然地,很少提起他。但是有一天,无意中,我妈说起我爸去世后她开始失眠:“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三十五年呀,突然变成一个人了。”到夜里想东想西,想她的姥姥、妈妈以及……丈夫。她长吁一口气说:“要是到最后,说发现是误诊多好呀。去注销户口的时候我还想:怎么能注销呢,他要回来怎么办呢?后来又一想:只要人回来,要户口干嘛呀。要是人口普查,我们就把他藏起来。”

我……全身剧烈颤抖,不能哭。

终于知道,生离是多大的福分。我希望他只是出走,像欧洲小说里常会有的,轻轻放下书卷就上路的那种父亲,再回来是从南美洲发来的电报;或者像《归来》里的陆焉识,被禁锢、失去自由,再回来,相逢已是不相识——好歹也回来了呀;走到疾病里去也可以,神魂不见了留个躯壳也行,这场与死神的拔河赛里,只要手里还留了个线条,我都可以当自己不曾输;走到淫逸里、走到海天盛筵里、走到人所唾骂里……都行。只要他肯回来。

但他,走到了死亡里去。死亡,比宇宙黑洞还要遥远,他真的,永远不回头了。

6月21日,是他的祭日,我很想他。

他离开我,已经十一年了。

人间天堂并不存在

边贫穷边快乐,这事你信吗?

——清迈散记:人间天堂并不存在

在我知道的所有去清迈的人里面,我是最LOW的一个。他们喝咖啡、学泰餐、修行、逛夜市、喝啤酒顺便捏脚;我骑大象,看人妖,在夜间动物园坐小火车看老虎,玩得热火朝天,忙得不亦乐乎。无他,我是带着老妈和女儿小年去的,这老少三代,还是参加个旅行社安妥些。

事先没做功课,直到第三天,导游才告诉我们:泰国是小费国家,每天早上应当在酒店房间里留下20泰铢(合人民币约4元)当作小费。刹时间,我想到了艾利。【一】

我和阿西莫夫笔下机器人系列里的地球警察贝莱一样,喜欢用小说品味风土人情。因此,去泰国前,我专程找了几本泰国文学来看,《我是艾利:我在海外的经历》就是这样到了我手里。看到折页介绍是性工作者的自传,我犹豫了一下——我更想阅读的是泰国普通百姓的生活。但泰国文学可选项太少,我还是带走了它。而让我没想到的,性工作者,就是泰国人的普通生活之一种。

据一个调查报告显示:2003年泰国全年有500万人从事色情业服务(包括性服务者及相关产业从业者),其中80万人年龄不满18岁(男女皆有)。而泰国《民族报》2004年则援引朱拉隆功大学的统计数字说:泰国的性服务者多达280万;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多达6万个。泰国的全人口不过六千万人,竟有近十分之一的色情业从业人员,也就是说,刨去中高阶层,按一个家庭四个人计算,普通底层泰国民众,几乎每家都有人在做皮肉生意。

艾利就是来自这样一个底层泰国家庭:父亲是木匠,却贪杯好赌包小老婆,所以虽然母亲一直拼命工作,家里始终只维持在温饱阶段。十七岁那年,她与堂兄相恋,为他生了孩子,却被好色的堂兄传染了梅毒,孩子也是先天梅毒患者。堂兄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升学无望,打工收入低廉,出去卖,变成很自然的事。艾利在中国香港、日本、新加坡、巴林多地从事过色情业,也因为非法入境、抢劫嫖客等多次入狱。

三十来岁时,她大概算是厌倦风尘了,做过一家酒店的清洁工:负责八个房间,不能用电梯,不提供午餐,不提供咖啡且没有服务费。薪水是7000铢,每天还有小费200多铢。这比泰国普通工人的收入还要高一些,但委实不算高薪。

于是,几乎没有什么心理挣扎,四十岁的她重新下海,在日式酒吧里一晚就是3000铢,相当于清洁工干十天了。她很迷茫,叹息说:也许四十岁还出来做妓女的只有我一个。她把希望寄托到美国恩客身上:他看去像个老实人,像《阿甘正传》里的男主角,说过要把她办到美国去。但如果希望落空呢?到最后,她是不是还得回到某一家酒店的清洁女工位置上?

我当时还没适应泰国的小费习惯,还是按照国内的用钱作风,总把零钱先花掉,当晚费了好大劲儿,才搜出几枚硬币凑成20铢,放在桌上。第二天回房一看,原封未动。——导游也是后来才告诉我们:在泰国,硬币是打发叫花子的,不能充当小费。

临走一天,我在桌上放了一张100铢的纸币。

当然我知道,艾利不稀罕这点儿小钱,她在日本的时候,站街一次就是5万日元,而当时日本工程师的月薪不过十几万日元。【二】

几乎是一进长颈村,她就向我迎面过来了。小年和小朋友们疯跑在前,我一边喊“别跑”一边追,她就追着我的脚步:“买绳子,老板娘,买绳子。”说的是中文。是个小女孩,五六岁、七八岁都有可能,大眼睛明亮得无可比拟。她的赤脚让我不由得站住,也同时看到了她脖子上一圈圈的铜环。

还在很小很小,我就从《我们爱科学》《少年科学画报》上知道:泰缅边界的夜风颂小镇上,有一支神奇的长颈族,该族的女孩子从五岁起就在颈上戴铜圈。每年多加一环,到最后,脖颈像天鹅一样被拉得长长的。(这个很可能不准确,因为在长颈村我也看到了老年人,脖子上并没有五六十圈。当然另一个可能性是,长颈族女性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岁,我看到的“老年人”只是我以为的。)

我以为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切地看到,还是像当头一棒。我终于擒住小年,她们并排而站,她比小年还矮半个头,脸上用赭黄画着图案,脖子上的铜圈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显然早习惯了游客的目瞪口呆,伸手撩裤腿,我看到:她双腿小腿上也都是铜圈,缠得紧紧的——这还让肌肉怎么发育?她长大会是什么样?

我很快就知道了:长颈族村的女子个个都颈戴一层层的铜圈,分内外两层,里面二十几层,外面则相对大一些,大小及样式都像普通项圈。她们坐在开敞的茅棚里,有人在摇木制纱车,也有人在用非常原始简陋的竹木织机在织围巾,原材料是疏疏的纱,织得也松,横经竖纬织一截,下一截便只有经线没有纬线——这会极薄弱,一碰就勾丝。逛了一圈,每个女子织的围巾都是这样,也许是只会织这一种。她们身边挂满各种售品——花围巾、花包包,看去都是义乌货。

我问我妈:“她们为什么织得这么粗糙?”

我妈说:“省材料,省时间,”她是见过中国老式织机的,打量了一下她们的,“这梭子就是根木棍嘛。也就是勉强能用,厚实的布、复杂花样,织不出来的。”

我们大声喧哗,四处拍照,长颈族女子们不理会我们,仍然倾身纺织,铜圈一层层叠起来,有十几厘米高,令她们低头探首很困难,看上去像一支支被扼住喉咙的鸟。我对准她们拍照,又觉得自己可耻——但她们停下来,对着我露出恬美安静的笑容,一种全不曾被污染的纯净,一种对现实生活的极大满意,一种对外来者的天然好感,让我想起“我喜欢你是安静的”这种古老的调调。

但我看到她们的铜圈,被拉长的脖颈——我查过资料,脖子长度不会变,只是锁骨和肩骨被压塌,胸骨和肋骨也随之变形。这每一个女子,都是终生残疾。长颈就像旧中国的缠足一样是最可怕的陋习,当事人虽不知不觉,我没法不触目惊心。

而那个美丽眼睛的小女孩,她卖的绳子真的就是绳子,一小段彩绳,两头随便一截,就算个装饰品了。我问:“Howmuch?”

她说:“十块。”还是中文。

所有小孩都有语言天赋,想必买卖常用的中文泰文英文她都会几句吧。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她的一生却就在这村里了。她有没有机会走到大城市去?去了又有什么用?哪怕颈圈取下,已经变形的骨头不会复原,终身带着这人为的残疾,能做事吗?

我买了一根绳子,她低头找钱时,我赫然发现,她耳垂上嵌着一个巨大的耳环,如小儿拳头般大小,令耳垂被拉长变形,纸般透明。我再次,倒吸冷气。

她拿着我的钞票抬起头:“Nomoney。”她身上没零钱了。我于是又拿了一根:“不用找了。”

关于长颈村的来历,导游给了我们一个不靠谱的解释:是男人用来保护女人不被异族人抢亲的。在村里我与另一支旅游团队擦身而过,听见他们在重述显然是来自另一位导游的另一个不靠谱解释:是为了保护脖子不给毒蛇猛兽咬伤的。

不知道,很多年前,关于缠足,中国人给世人的解释,是不是也是保护。

为什么这陋习至今没有禁绝?因为长颈族就是以此为生的。长颈村其实是个难民营,他们是因战乱逃离故乡的缅甸人,无田无地无出产,因为独特的长颈,成为旅游资源的一部分。她们构成病梅馆,而人类的好奇心,为她们提供了每日所需的食粮。

我们的每一张照片、每一份小费——合影20铢一次——都是戕害,都是一支加在女子颈上的铜圈。能不能效法鱼翅公益广告:没有观光客,就没有伤害?很可能……不现实。他们没有泰国国籍,无法在泰国打工,更何况,残疾要扼制,需要一两代人,但吃饭,是每天都要的。【三】

我第一眼的直觉就是,她像我妈。

仔细打量一下,也不知道哪里像,大概因为她像我妈一样,穿凉鞋,又在里面套着棉袜。这是我妈夏天时候的固定穿法:布鞋太热,光脚又怕风湿。

也许是她挂在胸前的眼镜。她不看我们,专心捧着沉重的大木伞插在伞桶里,再戴上眼镜,细细端详伞面的情况,那当然是老花镜。我妈做针线时候也是要用老花镜的,看书则改用放大镜。

她的花白短发,她明明很瘦却看着像很臃肿的体形——老人就是这样,没肉,但哪里都是松的,她应该和我妈年纪相仿,七十多岁了。还在做这样吃力笨重的工作,我突然,心里很难过。

既然报了旅行团,就不可能不购物。最后一天的购物点是博桑手工制伞村。下车前,同行一位大哥频频叮嘱我们不要买伞:“伞就是散伙,没事儿买散伙干吗?”“那下雨怎么办?”“买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散伙就要散伙。但不能主动求散伙呀。”

停车场一辆辆旅行社的大巴,展示制伞工艺的场地上,全是乌泱乌泱的游客——有什么可看的?伞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吗?

我没想到大部分制伞工人都是女工,老太太颇有不少,照样搬上搬下,做着粗工。这年纪为什么还不退休,回家带孙儿?这得回家查泰国的养老制度。当时我只想到我妈目睹此景,未免不同病相怜,几乎是拖着扯着,把我妈拉到了下一档。

那一档是削伞骨架的,半寸宽的竹片,全靠一把小刀削成细细竹签。是个中年妇人,赤脚坐在竹席上,脚上有大脚骨,大拇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右一看,大部分女工的手上都有纱布。全靠双手的作业,竹刺、刀片都会令她们伤痕累累吧。

我们看她削了很久,也不能完工。我突然毛躁起来:机器一秒钟能削五片,却偏偏要用人工五分钟削一片。一方面是给游客看的噱头,另一方面也证明了这里的人工不值钱,可以任意靡费。

我看不下去,我忍不了,我很想随便买一把伞当作心安。但大哥早有言在先:不能主动求散伙。

一狠心,扶老携幼回旅游车去了。

我其实还是很喜欢清迈的,到处是绿树红花,天蓝得像少年心事。人都很温和,小年在卫生间外排队,笑嘻嘻对一个陌生女子练她刚学会的泰语:“萨瓦迪卡(你好)。”虽然是对小孩子,那位女子还是迅速双手合掌微鞠一躬。这份友善,令我立刻心生好感。

而清迈已经大热了好几年,我约略从杂志、微信、微博上看过不少清迈游历,赞叹那慢生活,说那淳朴民风,女子合掌的一句“萨瓦迪卡”真如一朵低眉的莲花。也不知道是他们写得疏忽,还是我读得疏忽,我从来没意识到,清迈并不富裕,甚至,相当贫穷。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边贫穷边快乐”这回事?我存疑。

我只记得艾利自传里,说为了赚钱,她频繁接客,接得痛不可当,于是吃中药补品,后来又吃有麻醉效果的毒品:迷达唑仑,是最速效的安眠药之一。在泰国,只要5—10铢一颗,她和女伴们都是100颗100颗地买。

有朋友对我的观感很不以为然,说泰国国贫民富,清迈人民在路边烤肉串榨果汁一个月也有4万铢收入,把自己房子改装给民宿旅馆,虽然房价低,算下来也不错的。更何况清迈清莱消费都低,一个月1000多人民币也能凑合过。

我想,我与他一样,都是盲人摸象的一员,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相却也都不是。而甫进入工业社会的中国人,被污染、生活压力逼使,格外怀念农耕社会的甜美安宁。只是,就我所见,人间天堂并不存在。

岁暮乡关何处是?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春节前,原来是离婚的高发期。

那时我在长沙做深夜谈话节目的主持人,打电话进来的,多半是学生、为情所困的女孩子、午夜还在路上的开车族和外地打工者。岁暮乡关,电话内容里有一个主题渐渐多起来:我要离婚。

多半是在打工者大批返乡之后,他们带着行李、长年劳作的疲倦寂寞和对家庭温暖的期望回家,却一回家就打架:

妻子手机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短信;

一见面,还来不及温存,都在家里留守了一年的母亲和妻子,就像见到包青天一样,争相向他诉说对方不是,逼他主持公道;

双方都是底层打工者,妻子节衣缩食攒下大部分工钱,老公却空手而返。钱到哪里去了?妻子没法有好脸色。男人脸色更难看:我是人,我在外面不开销吗?妻子大怒:我也是人,我就该不开销吗?

都累极了,在各种各样的血汗工厂拼死拼活,一天十几个小时,都想休息,但要过年了,还有许多不得不完成的家务。丈夫怪妻子不去腌鱼腌肉灌香肠:“都等买外头的,有那多钱?”妻子说后阳台上那扇破了的窗一定要补:“难道破着过年?去年就破着过的年,从初一到十五,给人笑死。”

一共在家没几天,他说有几房旧亲必须去去,她说一定要在娘家住一晚。你的亲戚重要还是我的重要?他们是我家里人,不是亲戚。他们是家里人,那我是外人?

怎么会这样,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吗?还有一句是:人间久别不成悲。三五天是小别,三五月就得算久别了,更何况一整年。

许多农民工十几岁就出外打工,二十几该结婚了,趁着过年回家匆匆相几次亲就定下了,婚后没在一起生活多久,又各自出外为生活奔忙,他去他的制造业,她去当她的店员或者成为留守妻子。他们看到人家恩恩爱爱,也着实羡慕,但一年只碰面一次,难得三五天耳鬓厮磨,光磨合都来不及,天天磨擦得电光石火的,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原因,我想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家是中国人的信仰,对于在外的游子来说,它更是一个念想,一个天堂般的寄托。最累最苦的时候,脑海中会自动浮想出公益广告上的画面:白雪茫茫里,千山万水地回到家,门一推开,暖黄的灯光,妻儿的笑脸,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红红的鞭炮在窗外炸响,鞭炮屑像桃花一样飞舞……

到他们真回了家,全不是这回事儿:灯可能是坏的,妻子第一句话是问他带了多少钱回来,饭得现煮,菜得现去买,现成的只有黑糊糊的剩饭剩菜。像当头一棒,像被谁诓骗了,想呐喊:“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满心委屈化成愤怒——谁不是累了一年!对方比他还委屈呢,不暴吵怎么可能?吵到天昏地暗时,一个人说:“离婚。”另一个人说:“离就离。”

我老记得有一个电话,年轻男人说,他没有手艺,只能在搬家公司出死力,黑汗水流的还赚不到钱。偶尔有一次,客户懒得打包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手一挥:“你都拿走吧。”“那些我是不认得,但那个客户,家里好大,看着就很有钱,她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他巴巴地留了大半年,为了回家送老婆,细细捆扎好,用纸裹了好多层。一路火车转汽车转小巴,他老怕它们洒了,不时用手摸一下,又摸一下。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话没说几句,他就和老婆大吵起来。一怒之下,他把瓶瓶罐罐都拿出来,当着老婆面,举过头顶,狠狠摔下。“那玻璃渣飞的……”男人哽咽起来,“我巴心巴肝给她带的。我自己给打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冲动就去办了离婚。一出民政门两个人都后悔了。到晚上就给我打电话。

我试图排解:“那明天再去拿个结婚证呗。”“明天民政就放假不上班了……”

我渐渐发现:很多情况下,会不会真离婚,完全取决于,他们到家的时候,民政放假了没有。

而开年之后,电话内容的主题就很自然地成为:我要复婚。

这一个年,离了婚的两个人都没着没落的:千辛万苦地买火车票,找黄牛,各种转车,就为了大团圆,团圆却像一阵风,从手心溜走;万家灯火,自家黑灯瞎火,没有主妇的家,谁来下饺子煮汤圆?人家送年鞭炮齐放,大人孩子笑在一起,自己心累得一支鞭炮也不想放,孩子哭闹不休“妈妈呢,我要妈妈”,一难过抱着孩子哭一场;该去拜年了,长辈们要问起“他/她怎么没来”,怎么答?也不想在家等人来拜年,还是会被问一道,最后索性躲在家里,听见敲门声也不去开,假装出去拜年了……

不用人劝,他自己也知道是气头上做了糊涂事。他想起来的,全是她的好。她自责得比他更厉害,春节七天,她哭了七个晚上。“那去跟你老丈人家道个歉,把她接回来。把话说开了,去复婚嘛。”

沉默。“我初六就要回去上班,民政初八才上班……”

我记得我问过一次:“不能拖到初九吗?”事后都想抽自己。太蠢了。大概就相当于问“何不食肉糜”。

只是,新春正月里,从乡村返回城里工作的人潮中,有多少人是哭红了眼睛?而明年,他们还有家可回吗?

我对中国农村很不熟,我没有过农村生活经历,也从不曾系统地做过田野调查。我对农村的了解,来自我的亲戚、出身农村的同学同事、在我家工作过的保姆钟点工……

做电台主持人那一年多,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正面与外来打工者接触,听他们诉说心声,冒充他们的人生导师。很惭愧的是,我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他们的困境,各种各样,但大部分一语以蔽之,就是:“贫穷乃万恶之源。”

谁有头发愿意装秃子,谁不想小两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就得各奔东西,为的不过是口中嚼身上裹。疲倦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孤单的时候,谁能不想回家,不想得到家的安慰?但家,不过是人与人的组合,当人都形同陌路,当人都天各一方,家还存在吗?

中国社会的根基一直都是家庭,我怀疑,目前这根基已经动摇了。该如何制止这动摇,还是大势不可挡,中国传统家庭正面临全线崩塌?亲,我真心不知道。

我不做主持人也有几年了,只是,每当年关逼近,想起那些匆匆离婚的打工者——有些,还是会复婚的吧?但大多数,应该就自此分道扬镳——我心里,还是会难过一下。

也许我们都不正常

讲台上,她的灰白头发,乱草一样蓬了一头。她的深灰套装,非常像男装——虽然她下半身明明穿的是裙子。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高大身材……如果在马路上遇见她,我可能会警觉地抱紧钱包;如果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她,我多半当她是女爱因斯坦。总之,都是一种与世界的格格不入,自带的怪异光环。她开了口:“我患有慢性精神分裂症,曾在精神病院里呆过数百天。”

是的,从二十余岁在牛津华恩夫特医院第一次入院,三十年来,艾琳·萨克斯的名字在各医生、各精神分析师的病人花名册上,她自称为“病历女士”。常常的,当她发病,她会觉得,“熊熊烈火将会燃起,上百人甚至上千人将横尸街头。而所有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干的”。

但另一个她,则是南加州大学法学院的首席法律教授、心理学教授、精神病学教授,因其卓越的学术成就,在2004年获得教师研究创新奖。她广受学生爱戴,后来又担任了主抓研究的副院长,极力襄助同事们的工作。

而亲密的人,叫她艾琳。这些人中,包括她的父母兄弟,若干终身好友,以及她的丈夫。当他们相遇,她已年近四十,第一次知道初恋的滋味。她向他坦白病情,男人并不诧异:“你总是比轻微的怪异更怪那么一点儿。”知道她有多渴望婚姻的时候,男人给了她。她担心有外星人会入侵她的婚宴,是好友一直握着她的手,与她共同御“敌”。

疯狂与才华,共用她的大脑;病患与工作,借助同一个身体。这就是分裂,却并非一分为二,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说:“作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我没有康复,我也将永远不能康复。我的幸福之处在于,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掷地有声,令人动容。

1956年,艾琳出生在美国迈阿密一个富庶的中产阶级家庭,是三姐弟中的老大。父母深爱孩子们,从不吝于对他们说“我爱你”,给一个拥抱和一个吻。同时,父母的吃苦耐劳和进取心也对孩子们影响极深。艾琳认为:自己对努力工作的喜好以及追求成功的动力,便直接源于父母。

她本应像弟弟们一样健康长大,但一些小小的怪癖从童年起就断断续续侵入:不把鞋整理好,她就出不了门;洗手要洗二三遍;每晚她都怕得发抖,“知道有一个人就在窗子外面,伺机会突然闯进来”。有一次她感觉到意识在融化,“自我”在消失,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她怕得发抖,打定主意:永不告诉任何人。这一决心,贯穿她半生。对疾病的掩饰,成为她生活中的主要项目。

步入青春期后,她曾因厌食瘦得骨肉嶙峋,又因吸食大麻被父母送入康复中心。无限惭愧的她,仿佛听见房子在对她说话,指责她有多糟糕。在当时,这些均被视为青少年反叛期的常态,若干年过去,当她对精神分裂症有所了解后,才知道,这些都是疾病的前驱症状。

精神分裂症像一层雾一样慢慢向她袭来,她渐渐迷失。当她离家在范德比尔特大学上大一时,已经无法保持个人卫生了,同学婉言告诉她:“我们宿舍里有个人……味道不太好。”但她没听懂。事实上,这种日常生活技能的减退,是大多数精神分裂症的最初迹象。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一种“我是不是疯了”的耻感令她没勇气开口求助,她只能更多地躲进学问的大海里:文字从不嘲笑“哲学家都是疯子”,创造力与神经错乱之间只是一纸之隔。四年下来,她不曾交到朋友,却收获了一纸几近完美的成绩单、牛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

就在牛津,她第一次入住精神病院。异域他乡,陌生的脸孔,繁重的学业,把她往错乱的边缘又推了一大步。她已经无力继续学习,只得去医院看诊,却拒绝吃药:“人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好起来。”直到她在镜中看到自己:非常憔悴,完全不像二十出头,而像六七十岁,脸枯瘦,眼神空洞而且充满恐惧,头发蓬乱肮脏,衣服到处是皱褶和污渍。“这俨然是疯人院被人遗忘的后院病房里的一个疯子的形象。”

她害怕死亡,更害怕镜中的自己。别无选择,她开始服用药物。这一用,就是一辈子。她曾多次试图减量直到戒断,但皆未成功。

住院期间,她无数次自残,用烟头、打火机、电炉、滚烫的水,烫灼自己。护士给她处理伤口时问她:“你不担心吗?夏天穿泳衣时,伤疤会露出来。”

她答:“我想你不明白,我活不过今年。”

住院四月,毫无进展。令她意外的是,精神分析竟然对她有效。

精神分析师告诉她,她必须说出她脑子里想出的所有事情,不管这些事有多么难堪,多么琐碎,或者看上去多么不恰当。

每周五次精神分析,她渐渐吐出了那些怪异想法:“我在控制这个世界。”精神分析师说:“你想要拥有控制感,因为事实上你感觉无助。”她说:“我梦见我用胎儿打高尔夫球。”精神分析师说:“你嫉妒你的弟弟们,嫉妒我的其他病人,你想揍他们。你想让你妈妈和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之前,这些狂野幻想就是她脑海中的怪兽,她要用尽各种方法锁闭它们,这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无力应对现实生活。而把怪兽一一从口中吐出,再由精神分析师说它们不过是伪装成大灰狼的小白兔。这令艾琳如释重负,她又可以读书写作,完成学业了。

1981年,来到牛津四年后,艾琳终于拿到硕士学位,论文被评审委员会认为“拥有博士论文的质量”。这四年来,她付出的时间和努力比之前的预期多了一倍。她说:“我的疾病夺去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

她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病:所有人都有疯狂一面,许多人都因一时愤激闯下滔天大祸,诗人在幻像里看到天国——我与他们有何不同?但也明白自己应付现实生活有困难,也许,终老于书斋、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知识分子,对她更加合适。她于是决定继续攻读下去。

回到美国后,她进入耶鲁大学法学院。离开她视为主心骨的精神分析师,她制不住脑中怪兽了。一天下午,与同学们在图书馆学习时,她开始胡思乱语:“你有没有杀过人?天堂,还有地狱,谁是什么,什么是谁。”她从窗子里钻到外面的平台上,扯下一根2米长的电话线绑在腰上,认为是条时髦的腰带,还拔下一根15厘米长的铁钉放进口袋里,作为防身武器。她像鸟一样挥着双手,唱着:“这才是真正的我!快来看佛罗里达的柠檬树!这里出产柠檬,这里也有恶魔。”病历女士,艾琳生命中的恶魔,掉落在世人面前。

在急诊室里,艾琳受到平生最粗暴的对待:几个大汉把她狠狠扔到铁床上,粗皮带绑住她的双手双脚,苦涩的液体往她嘴里强灌,她发出了一声半是呻吟、半是尖叫的声音。她在捆缚里无助地蠕动着,像一只被大头针钉住的小虫子,有人费尽心机要揪掉她的脑袋。

两度住院,第二次长达五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捆缚中度过的。医院认为她病情危重,需要特别护理,故而病历上特别注明:多使用束缚。

她拿塑料餐叉和医护人员开玩笑,被束缚;

她焦躁地在楼道里踱来踱去,被束缚;

她试图逃跑,被抓回来,被束缚;

她说出自己那些有暴力倾向的幻觉,被束缚;

她曾被连续束缚超过30小时。手脚都被紧束着,胸前还罩着床单。

关于这段不堪往事,她后来在演讲中这样说道:“我没有打任何人,我没有害任何人,我没有直接威胁任何人。如果你没有被捆缚过,你可能觉得也没什么。但其实糟透了,在美国,每周都有一至三个人死于这种束缚,他们吸入了自己的呕吐物,被窒息,心脏病发作……我非常赞同心理治疗,但极其反对强制型治疗。”

后来,她和一位心理健康专业的同事聊天时提起:“难道你不觉得被束缚很伤病人自尊吗?更何况很疼,令人恐惧。”

那位教授用貌似了解的眼神看着她。“艾琳,你不明白,”他心平气和地说,“那些人和你我不一样,束缚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我当时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我不喜欢被束缚,正如你。”她说。

这次住院,给她开出的诊断为:伴有急性发作的慢性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而她早从图书馆借阅了《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读到恐怖的真相:精神分裂症是一种让人彻底丧失与现实联系的脑部疾病,且终生无法治愈。预后不佳,病人在很大程度上将丧失照顾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她可能无法与人交往,跟人保持友好关系,不会有人爱她,不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事实上,一位医生曾经断言道:艾琳·萨克斯将永远只能在严密看管下生存,和一堆病人一起看看电视,就是她的结局。

某一瞬间,她认命了:“就这么着吧。做什么都没用了。”

父亲立刻制止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父亲一生的准则,她已经听过许多遍,“这不是癌症晚期,即使是,许多人也顽强地挺过来了。只要你态度正确,你就能够战胜它”。

她痛恨父亲为她制订了一个她可能无法抵达的目标,但同时也是莫大的肯定——他坚信女儿能行。再一次,艾琳鼓起全部勇气,向命运说:我不放弃,我不认输。

在停学一年之后,艾琳重返耶鲁法学院,从此不曾在治学道路上停步过。一周五次精神分析,每天服用氨乙基纤维素,而她没有落下一堂课,聆听大师的指教,孜孜求学,与志同道合的好友倾谈学业及人生……

精神病院中的噩梦之旅,令她亲身体验到在美国精神疾病患者的遭遇。其他同学去律所实习,她却选择了收容精神疾病患者的过渡疗所,为他们提供法律服务。而她后半生的治学方向,也以精神疾病患者的法律权利和权限为主。嗣后又进修了精神分析。

毕业后,艾琳进入南加州大学任教,校方要求在四年内提交三篇长论文,才可谋取终身教职。但她,为自己预估的时间是:三年间完成四篇长论文。这背后是悲哀的自我计量——总得留出生病的时间呀,谁知道魔鬼几时来袭。

对药物,她始终抱着排斥心态。每次服药,都是一次小小的折辱,让她想起:自己是被那些聪明理性的人确诊的有病之人。每剂药都是在让步,都是难堪的屈服。她一次次自作主张减药量,渴望最终能摆脱药物,像其他人一样健康完整,全靠自己的意愿生存。每次的停药尝试都变成浩劫,总在最后崩溃之前,她又捡起药片。

也好,朋友称她为无所不能的小引擎,每次被打倒,都能重新站起。

2001年,一种新出的抗精分药物“再普乐”对她产生奇效,她身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也终于令她真正接纳了自己的病症:既然药到病除,当然就证明了我确实是这种病。而令她意外的是,一旦接受现实,她反而不再焦虑矛盾了,她与精神分裂症的距离倒仿佛越来越远了。她终于在漩涡间找到了平衡,激流让她获得了自由。

而现在,她要做一件真正疯狂的事,那就是,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多年来,这是她最深的秘密。她不敢告诉熟人们,怕他们排斥她,轻视她;她不敢告诉同事、同学们,怕任何她投稿的学术机构、她打算面试的单位都会直接拒绝她,学术生涯化为泡影。她怕路人的鄙视,怕身边人的厌恶,怕所有人离她而去,只剩她自己。

而现在,她拥有了一份稳定的、不会失业的终身教职,深爱她的丈夫就在她的身边。没什么可怕的了,病历女士已经渐渐淡出,是时间让艾琳出来和大家见见面了。她就这样,站在了全世界的讲台上:“我是教授,是女儿是姐妹是妻子,我也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马索克曾勇敢地说:“我是变态,但我更是一个作家。”一模一样。这是对自己最深刻的肯定。

即使抛开她的疾病,她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她将此归因于:一、得到极好的治疗。每周四到五次的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持续几十年。二、家人亲友的支持,他们令她的人生有意义与深度,帮助她找到生活的方向。三、身处一个支持她的环境。大学既满足她的各种需求,也刺激她思考。这一切,都是最强有力、最有依赖性的抵御。而她还要感谢父母经济上的鼎力相助,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的大力帮助,以及令她缺乏女性魅力的、对她有益也同时有弊的倔强性格。

艾琳反复强调,全世界,像她一样受精神分裂症困扰、和魔鬼共处一身的人有2400万(另有数字认为是百分之一,也就是6000万),他们分散在社会各个阶层,“可能是你的配偶,也可能是你的孩子、邻居、朋友”。

在中国,他们都在哪里?

我的一位邻居,应该是精神分裂症。他刚发病的时候,大家还当笑话传:他如何向领导举报同事的莫须有罪行,他在盛夏为了保护地球环境不让家人开空调……不知哪一天,他从生活中消失了,再回来,已经是一个苍白肥胖的老年人。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在院子里散步,呆滞冷漠的脸上有非人的迟钝。他从不和我打招呼,可能早就不认识我,虽然,我与他曾经是中学同学。

我的一位大学女同学,也许是精神分裂症。起先是言谈怪异,后来莫名其妙开始追逐某个貌不惊人的男生。该男生情急躲到卫生间里去,她就站在卫生间外等,脸上挂着恍恍惚惚的微笑,嘴里不知在说什么——全楼师生都被吓得只能去楼上解手。在我们当时的认知里,她被称为“花痴”。学期终了,她离开学校,从此再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我一个朋友的老公,已经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他本是高材生,在科研单位工作,但越来越行事癫狂、语无伦次,自说自话辞了职,自认是国家特工,在行使伟大任务,妻儿都是敌国派来的,饭菜都要看着妻子吃一口,才肯动筷。送过医院,他竟能把医生辩得哑口无言,明知他有病,也不敢冒法律风险收留他,只能放他回家,他从此成为施施然的自由人。离婚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妻子,索性把生死置于度外了:你要杀我,就一了百了;你不杀——就这么着吧。日子继续过下去。

甚至,那人就是我自己:慵懒与低潮时时来袭;家人经常发现我处在自言自语、心不在焉的状态;我老听见有个严厉的男声在呵斥我——正如艾琳听见房子在说话——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良知之声,但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幻听?

我会不会像艾琳一样,有什么药令我豁然而愈,事后看看说明书:啊,原来我就是这个病!在想象里,我清清楚楚看到未来:新药物都是昂贵的,我怎么付得起?要变成家人的负担不如去死。

我曾以为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幸总会落在某人身上,宿命的残酷就是这样。总有些人生来残破,必将沦为被淘汰者,再爱他们再愿意帮助他们,也无能为力。

但看到艾琳·萨克斯的例子,我在想: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病患中,有多少人天赋聪颖,有多少人像艾琳一样与命运殊死搏斗过。是什么,令艾琳成为特例,而他们没有?

要说到全中国对精神疾病的无知,医疗保障系统的不得力,个人幸福的不被重视,以及贫穷——这万恶中的万恶,毒魔中的毒魔。

但我,还是对未来有结结实实的信心。首先,我至今还没疯掉,很可能就不会疯掉了。其次,中国始终在进步,精神疾病如抑郁症之类,已经得到了普遍重视。而最重要的,大概是去工作去爱,永不言败的决心。

每一种疾病,都是上帝的剥夺,但能不能,从上帝手里生拉死扯回一点儿?人的小宇宙能否与大宇宙对抗?这是必输的战役,但至少,要先试一试。

也许我们都不正常,但我们努力地,带病生存,开出不完整的花朵,像缺口的碗,也能盛饭装水,甚至有别样的美。

桃源地狱,一线之隔

——让人脊背发凉的绑架与性虐

图书馆藏书过千万,一张借书卡只能借四本书,在茫不知情的前提下,居然在同一批借走两本说着同一个主题的小说,这概率是多少?如果要与在青天白日,好端端被变态掳走的概率比较呢?

这两本小说一本叫《房间》,另一本叫《请你帮我杀了她》。后一个书名劲爆得很,书页也翻旧了,一看就知道是老少咸宜、居家必备的惊险推理;前者封面则是夏夜晴空的黝蓝,淡白线条画出寂寥的飞机、云彩和树,典型纯文学读物的拒人千里之外——我不希求你的随手翻阅,我只等待一个苦苦寻觅我的人。《房间》在欧洲文学架上,《请你帮我杀了她》在北美文学架上,隔了过道,更是山长水远,毫不相干。谁也不知道,藏在书里的,竟是极其类似的哭喊。《请你帮我杀了她》的女主角叫安妮,是个房地产经纪人,天天要与看房子的陌生人打交道,倒也习以为常。她万万没想到,只是下班后多逗留五分钟推销房子,竟被伪装成客户的变态绑架,带到与世隔绝的小木屋。她经受百般虐待以及各种怪异的规矩,变态甚至逼她喝马桶里的水。在一次次的强暴后,她怀孕了。《房间》一开始,就是一个五岁小男孩杰克,与“妈”和一台电视机相依为命。“妈”是真的,每天偎在她怀里吃奶也是真的。但“爱探险的朵拉”是假的,人类是假的,药店、超市、滑滑梯,都是电视里的事物,也是假的。这个11尺乘以11尺的房间就是全世界。终于,“妈”艰难地说出真相:那年她20岁,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好心想救助路人的狗——狗是假的,路人是货真价实的豺狼。她已经被囚禁了七年,杰克的生父是谁,不问可知。

多么凄厉的小说,但真相比小说更恐怖。1984年,一位18岁的奥地利女子被父亲关进了地窖,开始了24年不见天日的囚禁生涯。其间,她被强暴三千次,七次怀孕,一次流产一次夭折,而另外五个孩子,没有名字,没有户籍,没上过学,没试过轮滑的御风快乐。他们是实验室的小白鼠,笼中生,笼中养,天花板、日光灯、解剖刀与死亡,就是真实宇宙。

1991年,一个11岁的美国小女孩在上学路上遭到绑架,被禁锢在一座有隔音设备的窝棚里。18年后,她终于获救,已是两子之母,却一直保留小女孩的发型和吱吱喳喳的样子。原来他是恋童癖,她害怕自己一旦长大,就会像失宠的洋娃娃,被抛弃被肢解,尸块扔得东一块西一块,于是努力地,不让自己长大。她是被冷冻的植物,不及开放就僵在含苞的状态。

更不用说洛阳性奴案,还有我一想起来就发抖的《盲山》:女子被拐到大山里,被卖给赤贫愚昧的农民当媳妇,毫不客气地沦为性工具和生育工具——说白了,在中国传统观念里,性、生育和家务,是女人唯一的功能。一整座大山,一整个村子,人人都是禽兽和畜生,却心安理得,完全不自觉有何罪疚:他穷,他难道就不应该有个媳妇吗?妇道人家也许会哭会闹,打什么紧,女人也能算人吗?

回到小说的世界里,女主角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理,脱逃无计自杀无方,求生本能令她们想方设计要活下去,以最柔顺的态度,假装已生是他的犬,死是他的死犬。而孩子来了,血里有原罪的小生命,是否真的无辜?不能问,也无人有回答的资格。

为自己的被迫受孕,安妮曾痛不欲生,但随着胎动、阵痛、分娩等一系列成为母亲的节奏,她竟渐渐爱上了这个撒旦之女。即将为人父,令魔鬼也似乎有绽放人性的可能性,但他很快烦了孩子的哭闹、畏惧,孩子重病,他置之不理,最后,才出生没几天的女孩夭折。身为母亲最强大的恨,令安妮逮着机会杀了男人,逃了出来。

而“妈”两次怀孕,其中一次死产——她的“狱卒”甚至不肯费心上网查查该为生育准备些什么。怕男人对小杰克下手,每次男人来的时候,就让孩子躲在衣柜里。地牢暗无天日,孩子像豆芽菜一般成长,为了不让孩子长成萝卜头,她用尽所有积累的心力和知识,带他在狭小房间里跑步,训练他刷牙,教他认字。最后,她设计让杰克装死,赌男人一眼也不会看这具“裹在毯子里的童尸”,就带出去掩埋。聪明的杰克跳车呼救,母子双双摆脱囹圄。

而囚禁还没有结束,安妮根本不敢睡在床上,一晚晚蜷在衣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觉得快要窒息。明知变态已死,仍不敢违背变态给自己制定的时间表。而最大的困局是,我是被随机选中的受害者吗?背后到底有没有更大的阴谋?“妈”在脱逃后第六天,勇敢地上电视代所有强暴受害人发声,却被主持人不怀好意的问题逼得崩溃,仰药自尽——地狱之外,也并非处处天堂,人的恶意无处不在。她幸而遇救。年方五岁的杰克,脱离她的保护,必须睁眼面对真实的、无遮无拦的世界。被称为“盆景男孩”的他,该如何长大,总有一天,他终将知道生命的另一半,来自最黑暗的罪恶。

自救何以完成?我想起又一部小说《魔鬼的羽毛》:战地女记者康妮身心俱疲地由伊拉克回到英格兰,发生过什么她绝口不提。有些事太可怕,是最污秽的记忆,她宁愿掩埋,成为心里的新坟。倾诉别无用处,亲人的冷漠、陌生人的好奇窥视,会更加雪上加霜。谜底一点一点揭开,一场无端绑架,几条馋涎滴滴的大狗,一个魔鬼般的男人——他竟然追上门了。再无退路,挺刀对决,康妮战胜了披着人皮的恶魔,也战胜了被囚禁被重创带来的巨大羞辱与挫折感。

我能胆大妄为说一句吗?也许被囚禁的女子,远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只不过大部分不是被拐走,而是自己心甘情愿投到不见底的深渊:被家暴、被欺凌、因男人的外遇酗酒吸毒赌博而伤心欲绝、日日夜夜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是什么困住了她们?枷锁并非有形,有时是经济困窘,有时是文化与谋生能力的低下,也有时,就是恐惧、惯性、自卑的混合,男人长期的羞辱嘲笑、耳提面命给她们洗了脑。语言毒品也会令人生理依赖,摆脱需要很多智慧、意志及外界的帮助。

小说里的变态者说:“我想你并没有感恩你在这儿过得有多好:在地面上,有自然光,有中央空调,新鲜水果,卫生纸。多少女孩会因为拥有这样的环境,这样一个安全的房子而感谢她们的幸运星。尤其是和孩子一起,不用担心碰到酗酒司机、毒贩子、变态狂。”另一个则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让你的女儿远离了什么,疾病,毒品和满街乱跑的流氓。你应该问问什么,什么对她最好,什么对你最好。”

施虐者以恩人自居,受害者反而要心存感激。但你——是否觉得有些耳熟?有没有人这么告诉你,和他在一起,是你烧了高香,你这么矮这么胖这么丑,人见人烦,是他把你从男人的厌弃里拉拔出来。他给你一个“家”的幻象,有时候还大慈大悲,附加一个“妻子”的名分,于是就可以肆意践踏你的自尊,侮辱你的审美,剥夺你的自我空间,禁止你自行对人生做出决定。

在事后,你将觉得那是黑暗时光,在当时你只是渐渐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窄:与闺密们好久不见,因为与她们见面,要请示汇报受冷言冷语;父母每次来看望你,你都十分为难,你既怕他给老人家脸色,也怕父母说出心疼你的话;总有些事,你需要找他帮忙,但想到他的脸色,那些难听话,畏之再三,算了吧,你卷起袖子自己来了……

到最后,你的世界只有他。这是感情的桃花源吗?不,桃源地狱,一线之隔。

自由是人类永远的主题。每个故事都不过是人生的隐喻。所有被“爱”压得喘不过气的女子,都可以想一想:是否,你是在被囚禁中,只是不自知。要不要脱困,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书上说:如果把一只鸟在笼子里关了很久,再放出来的时候,它会忘记飞翔——没关系,它总会想起来的。

史上最伟大的脱困小说《基督山伯爵》,最后一句话:人生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

自由多么宝贵,希望永生不死——不分男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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