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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2 00:5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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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罗斯)吉皮乌斯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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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玩偶

鬼玩偶试读:

金色的“林中空地”(总序)

汪剑钊

2014年2月7日至23日,第二十二届冬奥会在俄罗斯的索契落下帷幕,但其中一些场景却不断在我的脑海回旋。我不是一个体育迷,也无意对其中的各项赛事评头论足。不过,这次冬奥会的开幕式与闭幕式上出色的文艺表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迄今仍然为之感叹不已。它们印证了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由衷的热爱和自觉的传承。前后两场典仪上所蕴含的丰厚的人文精髓是不能不让所有观者为之瞩目的。它们再次证明,俄罗斯人之所以能在世界上赢得足够的尊重,并不是凭借自己的快马与军刀,也不是凭借强大的海军或空军,更不是凭借所谓的先进核武器和航母,而是凭借他们在文化和科技上的卓越贡献。正是这些劳动成果擦亮了世界人民的眼睛,引燃了人们眸子里的惊奇。我们知道,武力带给人们的只有恐惧,而文化却值得给予永远的珍爱与敬重。

众所周知,《战争与和平》是俄罗斯文学的巨擘托尔斯泰所著的一部史诗性小说。小说的开篇便是沙皇的宫廷女官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舞会,这是介绍叙事艺术时经常被提到的一个经典性例子。借助这段描写,托尔斯泰以他的天才之笔将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一一拈出,为以后的宏大叙事嵌入了一根强劲的楔子。2014年2月7日晚,该届冬奥会开幕式的表演以芭蕾舞的形式再现了这一场景,令我们重温了“战争”前夜的“和平”魅力(我觉得,就一定程度上说,体育竞技堪称是一种和平方式的模拟性战争)。有意思的是,在各国健儿经过数十天的激烈争夺以后,2月23日,闭幕式让体育与文化有了再一次的亲密拥抱。总导演康斯坦丁·恩斯特希望“挑选一些对于世界有影响力的俄罗斯文化,那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于是,他请出了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引以为傲的一部分重量级人物:伴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演奏,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布尔加科夫、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等经典作家和诗人在冰层上一一复活,与现代人进行了一场超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像雪片似的飘入了每个人的内心,滋润着后来者的灵魂。

美裔英国诗人T.S.艾略特在《诗的作用和批评的作用》一文中说:“一个不再关心其文学传承的民族就会变得野蛮;一个民族如果停止了生产文学,它的思想和感受力就会止步不前。一个民族的诗歌代表了它的意识的最高点,代表了它最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它最为纤细敏锐的感受力。”在世界各民族中,俄罗斯堪称最为关心自己“文学传承”的一个民族,而它辽阔的地理特征则为自己的文学生态提供了一大片培植经典的金色的“林中空地”。迄今,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并长成参天大树的作家与作品已不计其数。除上述提及的文学巨匠以外,19世纪的茹科夫斯基、巴拉廷斯基、莱蒙托夫、丘特切夫、别林斯基、赫尔岑、费特等,20世纪的高尔基、勃洛克、安德列耶夫、什克洛夫斯基、普宁、索洛古勃、吉皮乌斯、苔菲、阿尔志跋绥夫、列米佐夫、什梅廖夫、波普拉夫斯基、哈尔姆斯等,均以自己的创造性劳动进入了经典的行列,向世界展示了俄罗斯奇异的美与力量。

中国与俄罗斯是两个巨人式的邻国,相似的文化传统、相似的历史沿革、相似的地理特征、相似的社会结构和民族特性,为它们的交往搭建了一个开阔的平台。早在1932年,鲁迅先生就为这种友谊写下一篇“贺词”——《祝中俄文字之交》,指出中国新文学所受的“启发”,将其看作自己的“导师”和“朋友”。20世纪50年代,由于意识形态的接近,中国与俄国在文化交流上曾出现过一个“蜜月期”,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俄罗斯文学几乎就是外国文学的一个代名词。俄罗斯文学史上的一些名著,如《叶甫盖尼·奥涅金》《死魂灵》《贵族之家》《猎人笔记》《战争与和平》《复活》《罪与罚》《第六病室》《丽人吟》《日瓦戈医生》《安魂曲》《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静静的顿河》《带星星的火车票》《林中水滴》《金蔷薇》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都曾经是坊间耳熟能详的书名,有不少读者甚至能大段大段背诵其中精彩的章节。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翻译成中文的俄罗斯文学作品已构成了中国新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现代汉语中的经典文本,就像已广为流传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喀秋莎》《山楂树》等一样,后者似乎已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的民歌。迄今,它们仍在闪烁金子般的光芒。

不过,作为一座富矿,俄罗斯文学在中文中所显露的仅是冰山一角,大量的宝藏仍在我们有限的视域之外。其中,赫尔岑的人性,丘特切夫的智慧,费特的唯美,洛赫维茨卡娅的激情,索洛古勃与阿尔志跋绥夫在绝望中的希望,苔菲与阿维尔琴科的幽默,什克洛夫斯基的精致,波普拉夫斯基的超现实,哈尔姆斯的怪诞,等等,大多还停留在文学史上的地图式导游。为此,作为某种传承,也是出自传播和介绍的责任,我们编选和翻译了这套“金色俄罗斯丛书”,其目的是进一步挖掘那些依然静卧在俄罗斯文化沃土中的金锭。可以说,被选入本丛书的均是经过了淘洗和淬炼的经典文本,它们都配得上“金色”的荣誉。

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就“经典”的概念略做一点说明。在汉语中,“经典”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书·孙宝传》:“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朝是华夏民族展示凝聚力的重要朝代,当时的统治者不仅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而且也希望在文化上设立标杆与范型,亟盼对前代思想交流上的混乱与文化积累上的泥沙俱下状态进行一番清理与厘定。客观地说,它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虽说也因此带来了“罢黜百家”的重大弊端。就文学而言,此前通称的“诗三百”也恰恰在那时完成了经典化的过程,被确定为后世一直崇奉的《诗经》。关于“经典”的含义,唐代的刘知幾在《史通·叙事》中有过一个初步的解释:“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这里,他将圣人与前贤的文字著述纳入经典的范畴,实际是一种互证的做法。因为,历史上那些圣人贤达恰恰是因为他们杰出的言说才获得自己的荣名的。

那么,从现代的角度来看,什么是经典呢?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给出了这样的释义:1.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博览经典。2.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根本性著作。不同于词典的抽象与枯涩,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归纳出了十四条非常感性的定义,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其中两条:其一,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其二,经典作品是一些产生某种特殊影响的书,它们要么自己以遗忘的方式给我们的想象力打下印记,要么乔装成个人或集体的无意识隐藏在深层记忆中。参照上述定义,我们觉得,经典就是经受住了历史与时间的考验而得以流传的文化结晶,表现为文字或其他传媒方式,在某个领域或范围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典范性,可以成为某个民族、甚或整个人类的精神生产的象征与标识。换一个说法,每一部经典都是对时间之流逝的一次成功阻击。经典的诞生与存在可以让时间静止下来,打开又一扇大门,带你进入崭新的世界,为虚幻的人生提供另一种真实。

或许,我们所面临的时代确实如卡尔维诺所说:“读经典作品似乎与我们的生活步调不一致,我们的生活步调无法忍受把大段大段的时间或空间让给人本主义者的悠闲;也与我们文化中的精英主义不一致,这种精英主义永远也制定不出一份经典作品的目录来配合我们的时代。”那么,正如沙漠对水的渴望一样,在漠视经典的时代,我们还是要高举经典的大纛,并且以卡尔维诺的另一段话镌刻其上:“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发明我们理想的经典藏书室;而我想说,其中一半应该包括我们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另一些应该是我们打算读并假设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我们还应该把一部分空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愿“金色俄罗斯”能走进你的藏书室,走进你的精神生活,走进你的内心!

译序

吉皮乌斯的小说,同时代人们的评价褒贬不一,且以贬损居多。有批评家、诗人和读者认为,她的作品虽然构思严谨,但是往往落笔粗疏,不够真实,并且弥漫着神秘的宗教色彩。更有甚者,指责吉皮乌斯本人就是“鬼玩偶”。对于这样的称呼,一向自由不羁、独具一格的吉皮乌斯毫不在意,她甚至还有些自鸣得意,于是就把自己的一部作品直接命名为《鬼玩偶》,以应各方。这部作品最初在《俄罗斯思想》杂志上发表,连载了三期。同年,也就是1911年,在圣彼得堡整理出版。

吉皮乌斯有意创作具有“社会典型”的思想小说三部曲,《鬼玩偶》和《王子传奇》是其中的两部,另外一部《真实的诱惑》未能完结。之所以说它们是思想小说,是因为受到俄国第一次大革命的冲击,与她早期的作品不同,吉皮乌斯转而更多地关注社会命运。通常,吉皮乌斯深受陀思妥耶夫斯基思想的影响,作品宗教意味浓厚,主旨大多关乎爱情、死亡和人生。革命前后,对人类心灵的叩问,对社会变革的深思,成为吉皮乌斯作品新的主题。《鬼玩偶》通过对主人公尤里及其周围人物命运的勾勒与刻画,描绘出第一次大革命之后俄国的社会现实和革命者的生活境遇,揭示出个体存在的多样性……作者除了想表达自己的宗教哲学观点外,还试图为俄国革命找寻出一扇希望之门。

小说的名称由语义上完全对立的两部分组成。有趣的是,吉皮乌斯本人并不接受“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全书共有三十三章,这大概与作者三位一体的宗教思想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故事发生在彼得堡,这是吉皮乌斯流亡之前一直居住生活的城市。书中所描绘的“三一会”亦即现实中吉皮乌斯、梅列日科夫斯基以及费洛索弗夫三人组成的“圣三一体”的家庭生活。他们想通过宗教革命来改变社会,消除肉体和精神之间的鸿沟,破除基督教所宣扬的“人生来有罪”的禁锢,让宗教和艺术融为一体。书中参与那场激昂文学辩论会的人,其实大都是在暗指吉皮乌斯身边的文人,如用历史学家彼托姆斯基影射梅列日科夫斯基,把诗人拉耶夫斯基类比成阿普赫金,那位才华横溢、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指涉的正是象征派诗人勃洛克……此外,之所以选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来公开辩论,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吉皮乌斯和梅列日科夫斯基都是这位作家的拥趸。关于陀氏,他们写过很多。陀氏的思想,包括宗教哲学、政治和道德观念在他们的作品中都获得延伸。小说里被寄予改变时代命运的“新人”也与作者早期的小说集《新人》形成互应。《鬼玩偶》这部小说,内涵丰富,布局巧妙,情节离奇,扣人心弦……暗示、推测、未完结的句子,引领人们一步步逼近故事的结局……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毋庸置疑,整部作品的现实性并没有因为时空的距离而消弭。事实的描述饱满充分,论说也极具说服力,由此引发的思考则让人着迷。那些看似模糊,实则清晰,信手拈来的语言传递出一种难以觉察的、神秘的、稀有的、至善的情绪……

吉皮乌斯是“白银时代”不可替代的存在,珍视也罢,藐视也罢,都不可能无视。她的才华不应因她的信仰而折损,亦如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光芒不会因为他的政治立场而黯淡。近年来,国内对吉皮乌斯的诗歌和回忆录已有译介。如今这部长篇小说《鬼玩偶》的翻译出版,表明百年之后,人们对那段历史已经超然,这或许能为还原一个更加立体丰富的俄罗斯诗人吉皮乌斯做出点绵薄的贡献。至于到底该如何评价吉皮乌斯,可以说各人有别,这里不妨参考一下吉皮乌斯自己的评价:相较于诗人而言,我更是个小说家和批评家。

2017年,是俄国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爆发一百周年。国内首次译介吉皮乌斯的长篇小说《鬼玩偶》,我有幸参与其中!

是为序。2017年3月25日于复旦大学 第一章尤卢里亚

他们几乎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健步如飞。他们抬眼互相望了望。那位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姑娘,先开了口:“您好。是您吗?”“娜塔莎!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唉,我们可太久没见了啊!”“的确……很久了……但我总觉得像昨天才刚见过您。您好像还只有十七岁似的。”“要真那样就好了。可我现在都二十多了。您现在住在这巴黎吗?”

娜塔莎打完第一声招呼后似乎后悔叫住了他。

她有些踌躇:“是啊……这不就见面了么。也许我们还会再见的吧,德沃耶库洛夫先生。但现在我……”“您是要和我道别了吗?那就请便吧。说实话,娜塔莎,我本来不打算找您了。但是既然我们碰上了,那我们就聊上几句吧。我都有点忘了自己当年和你们在一块时是什么样子,还有您、米哈伊尔和其他人。单纯忘了,没想过,也没想过今天会是什么样儿。多巧啊——我又遇见了您,很想叙叙旧。何必要回避这美好的邂逅呢?”

他边说边微笑着。笑容很夸张:红光满面,意味深长。

娜塔莎也不由自主地笑了。“我马上又要去俄罗斯了。”他接着说道,“这一次大概要去很久。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去俄罗斯吗?”娜塔莎若有所思。

他们一起沿着宽阔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在索邦大学附近的林荫大道上,一群素朴的年轻人从他们身旁呼啸掠过。巴黎冬日黄昏的阴霾从空中压了下来。“娜塔莎,现在怎么说?我们要告别了吗?”

她又沉默了片刻。“不,没关系。走吧,我们再坐一会儿吧。哪怕是在卢森堡公园也好。”

她往前走了几步,穿过马路,往花园的篱笆旁走去。赤碧交杂的寒暮早早地笼罩在影影绰绰的树林上空。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冰冷的吱呀声,好像关节弯曲发出的声响。一切犹如彼得堡五月的深夜。“聊聊您自己吧。”娜塔莎打了个寒战。

他们在离水池不远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还是和原来一样。在这儿学化学……”“学化学?”娜塔莎很是惊讶。“是啊……您大概记得我以前在德国学过哲学吧?我以前也说过,其实化学更实用。而至于哲学,我自己的已经足够了。唉,聊这些没什么意思了。化学不化学的,对您来说还不都一样吗?只是我知道,什么更合适我。”“您要去俄罗斯了?”“是啊,得和彼得堡的大学脱离关系。我还想在彼得堡住上一阵子。娜塔莎,您是一个人住在这儿吗?米哈伊尔呢?还有……还有谁来着?他们都在哪儿?”

娜塔莎又开始沉默。“我不知道……”她小声支支吾吾。“您不想说吗?好吧,那就别说了。我其实也不感兴趣。于我而言,他们,还有娜塔莎您,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一段往事那么亲切、快乐,又那么鲜活,所以才想回忆回忆。只是现在看着您,我在想,是不是该离开了。您脸上愁云密布,一筹莫展的。”“稍等一下。我最害怕这样和您说话,已经习惯了,尤卢里亚。而您却没什么可害怕的,您——可真幸福啊。”“我是很幸福的。”他轻描淡写。“而且您从不说谎。”“不,需要的时候我也会说谎。一定会的。但仅限于需要的时候。”

娜塔莎站起身。“亲爱的尤卢里亚,现在和我聊天会让您了无生趣的。我们还是相互道别吧。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您是要去彼得堡吗?请您找到我的哥哥。我明早会往您那儿寄一份给他的小包裹,好吗?您住在哪里?”

尤卢里亚也站起身来。他体格健壮、四肢颀长,活像一棵小枞树。“我就住在附近,娜塔莎,但您还是不要给我寄包裹了。我不会去找米哈伊尔的。我不需要他。别伤心,亲爱的,我会难过的。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实感受。如果米哈伊尔需要我,他会找到我的,我也不会躲着他。请您理解,我现在没必要找米哈伊尔,我何必要把这包东西带给他,转交给他呢?这是别人的事,而别人的事我总是忘,也做不好。亲爱的,别生气。”

娜塔莎笑了,又坐下来,倏然回想起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他,他和别人、和她身边的人都有些不同。回想起,那时她总是很快乐,好奇地望着他,听他说话。大家都很喜欢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娜塔莎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细细观察。后来渐渐忘了。从那以后生活经历了太多。“您笑了?不生气吗?”“不,不生气。哎,我真傻呀。我和您遇上,可又好像不是和您似的。别管什么包裹了。快开春的时候我也要去彼得堡。如果我或米哈伊尔愿意的话,我们会找您的。”“那就太好了!现在和您在一起就轻松多了……不,不过和以前还是不大一样。您满脸的疲惫不堪。哎,娜塔莎!这是为什么?我毕竟是了解您和米哈伊尔的。”“您都了解什么呢?”

尤里不吭声了。他不愿意再说下去。气氛又变得有些沉闷、压抑。他喜欢聊天,但会尽量避免评头论足。和娜塔莎偶遇的几分钟里,他回想起了她和她的哥哥,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如果从那时候算起,他们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难道他还有必要说吗?“米哈伊尔还是和从前一样。”娜塔莎说道。“啊,是啊,是啊。也许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但是像从前一样有责任地活着。一个阶下囚。”“不然怎么办呢?怎么活呢?”娜塔莎轻声问。“哎,我也不知道……我也给不出别人什么好建议。简单地生活吧,不要找任何信仰了。您是个怀疑论者,娜塔莎,只不过是郁郁寡欢那类型的,不是快乐型的。您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事物,却因此而自己生闷气。您太可怜了,真可怜!”

他温柔而怜悯地打量着她。“请原谅我,亲爱的。唉,不过没关系,反正您总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心理平衡的,没关系。”

他似乎急着要离开了。他已经不想再回忆,她是多么不快乐……懊丧的情绪膨胀开来,整个气氛很不愉快。“您这是在可怜我,”娜塔莎说,“而我却经常羡慕您,米哈伊尔是不会的。科诺尔呢,是又骂又羡慕。”“那又怎么样?”德沃耶库洛夫说,“我很幸福,因为我想这样,也是自己选的。而他们大概有更多的打算和顾虑吧……”“是说您自己吗?”娜塔莎暗示道。“不然说谁呢?”

娜塔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没走。也许,也没在思考他说的话。她的双眸明亮,闪着明媚的光芒,但似乎十分空洞。“还记得赫霞吗,尤卢里亚?”她突然问。

他抬了抬眉毛,脸上洋溢的美态倏地阴郁下来。“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想起赫霞我真的很痛苦!我完全不能接受她的爱。我根本不喜欢她。实际上,这跟您毫无关系。不对,娜塔莎,我现在后悔同您说话了。您不擅于回忆过去,不会找乐子,也不会生活。我和您待在一起觉得很无聊、很沮丧。”

他打算转身离开了,但又停了下来,温柔地把一只手搭在娜塔莎的肩上。“我们别争了,我不想同您争论。您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亲切的、美好的过去,是生活的一个片段。那时能遇见您,我很高兴!您还记得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吗?当时,大家是多么活泼、多么年轻和快乐啊……”“还有信仰……”娜塔莎轻声说道。“得了吧!我的信仰自始至终从没有变过,而我当时和您在一起。难道我有什么事儿瞒过您吗?是我夸大其词来印证您的说法吗?哪怕当年我们一起在莫斯科生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完成您分配的差事,而您,刚好完成我的,那个时候我骗过您吗?难道我努力让您相信,我是属于您的,至死都会为革命奋斗,我和您想的一样吗?”“那时候没空探讨这些……”“是啊,但我还是找机会向您和米哈伊尔说出了真心话。我说,我不是您的,而是我自己的。我替您做事只是因为这件事让我感到愉快,很吸引我,我喜欢做这件事——年轻气盛应当喜欢这类事。否则,如果我当时冷眼旁观,不亲自参与的话,我的青春便是不完整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圆满。您还记得这些吧?”“我记得,记得。”娜塔莎忧伤地说,“况且,您是对的。但是赫霞也没有错,即便她不相信这一切,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您。”

德沃耶库洛夫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他原本想说,是啊,她没错,这一切也都不重要。但也正是因为无关紧要和无聊的沮丧,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现在花园要关门了,我该走了,对不起。”娜塔莎回过神来,“我要走了……然后……无所谓了。”她坚定地补了一句,“很高兴遇见您。如果您不能变成别人,就请做您自己吧。祝您幸福。”“我会的,会幸福的!”

他面带微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久久目送她离去。

她离开了他,灰色的身影融进暗淡暮色中。即使衣着寒酸,她的倩影依然窈窕曼妙,宛若一位乔装过的公主。

尤里从花园走到林荫道上,街上现在是灯火通明,人群辉映出斑斓的光彩。

德沃耶库洛夫想:和赫霞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娜塔莎。她有自己的分寸……有时候又会乱了分寸。这很迷人。不知为什么没有想过这些。……“Oh,le joli garon(噢,多帅的小伙子啊)!”一个春风满面的“咖啡女郎”不住地眨着眼睛冲他喊。

尤卢里亚习惯性地报以微笑,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一直往前走,脑海里还在想着娜塔莎,但是,也渐渐淡忘了。 第二章学生方式

年迈参议员尼古拉·尤里耶维奇·德沃耶库洛夫的那张脸尽管刮过胡子,依然是邋里邋遢,眼神凶狠又毫无生气。他害着足痛风病。足痛风很严重,一直很难从圈椅上站起身来,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没有人记得他。他自己明白这一点。因为愤恨和无聊,他一直在写些东西,不知是回忆录还是日记,而且他也不打算找一个秘书助手。

他曾经贫穷吝啬,尖酸刻薄,形单影只。他那半间屋子,一般没有人愿意待上一整天,除了他的女儿丽塔。

这“半间屋子”是他那当伯爵夫人的岳母分给他的,光线极差,装潢也不漂亮,高耸的天花板和暗淡、古旧、沉重的家具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寂静的庄严感。

十六岁的丽塔和外祖母,也就是这位伯爵夫人住在一起。老太太的女儿刚刚过世,她就把这个小姑娘接到自己这里。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外孙女姓德沃耶库洛夫,但这毕竟是自己那不幸女儿的亲骨肉。所以,她至少要让小女孩儿能获得应有的教育。

对自己的女婿尼古拉·尤里耶维奇,铁石心肠的老太婆始终心怀憎恶,这种情绪不易察觉,也颇令人费解。他们一连几个月都不会见上一面。

但奇怪的是,对于尤里,也就是尼古拉·尤里耶维奇和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儿子,年迈的伯爵夫人却是一年比一年宠爱。这到底是因为他的母亲,如伯爵夫人所知,也是一个虽然贫寒,但“出身不错”的小姐(德沃耶库洛夫这类人可真是走运!),抑或因为她就是喜欢尤里本人,实在不得而知。但她始终对他满口称赞,甚至信任有加。“Décidément,ma petite,c’est un garon très bien élevé(很肯定地说,我的心肝儿,他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她在每一次“接见”完外孙子后,都会晃着脑袋这样评价。尤里确实讨人喜欢。

丽塔开心得脸颊绯红。他当然讨人喜欢了!谁会不喜欢他呢!

不管是父亲还是伯爵夫人,都从来没想过要限制尤里的自由。他可以自己支配这份自由,把它当成自己不可分割的财产。况且,从十七岁开始,他甚至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在做什么,无论路途远近也都不透露自己的去向。他从不会伸手要钱来花,这一品质被伯爵夫人视若珍宝,而父亲则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他从不操心尤里应得的那一百卢布是否够用。

不过,尤里前往德国和巴黎的两次出国游历,父亲给了他一些多余的零花钱,伯爵夫人又自愿多给他填补了一些。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尤里从巴黎回来,立刻向家里宣布已经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岛租好了方便上下学的房屋。但他不会搬走,只是不会总在家里过夜罢了。

父亲什么都没说,伯爵夫人也接受了,丽塔虽然伤心,但并未表露出来。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你的房间很好,和学生宿舍一样。”列夫科维奇略显伤感,“只是永远也碰不到你了。我去过你家,——不在。这是我第三次来,我打听到了地址。”“你有什么需要吗?”“不,不需要,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想想看,从你回来时候算起,一共才见过你两次。”

尤里的房间的确不错,只是稍显拥挤。角落里的那张长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尤里身着大学生制服,躺在漆布沙发上,抽着细烟卷。列夫科维奇拿下来一个罐子,但仍然盘着腿,局促地挤坐在椅子上。“化学?”他问道,斜盯着那些瓶瓶罐罐。“是啊……你看,这里就是这样的。在这也许能认真学习。”

列夫科维奇是尤里的堂兄。他快三十岁了,相貌中规中矩。如果把尤卢里亚比作是细长flte(香槟酒杯),那么列夫科维奇站在他旁边,不像是一个平底杯,倒像是一个又大、又普通的厚玻璃矮脚杯。

他的面孔稚嫩而单纯,天真。不是愚笨,只是单纯。这种人懂得诚实而竭尽全力去爱。

列夫科维奇是一位军官。但即便他是个小铺老板、是个邮差,抑或是个官员——这些职业也许会改变他的言语和习惯,也不会改变他的本性。

他们通常很少见面,但列夫科维奇却特别喜欢尤卢里亚,信任他,和他推心置腹。尤卢里亚身上有一种关怀备至、温和宽容的力量。他和列夫科维奇话说得虽少,却一直耐心倾听,全心爱护。“萨沙,我一直都很忙。”他温和地说,“你可以往家里给我写些信,我们说好了。”“那么你不会来我们这儿了吗?”列夫科维奇满心忧伤,脱口而出。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突然又加快了语速:“你为什么换了种态度对我?嗯,也不是换,是和以往有些不同。我想还是问问你……这样不行。”“那你想问我什么?”“你看……我也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我告诉你我结婚了,你为我高兴。但当你知道我是娶了木拉之后,却突然说:真是浪费啊!从那以后,你就再也不来我家了。而我是那么那么幸福。你的那句感叹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很幸福的话,萨沙,你就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第三章娇艳的花

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大街,尤里在一栋新房子门前从自行车上一跃而下。

门房里一如既往,空无一人。尤里把自行车靠着楼梯放好,爬上三楼,悄无声息地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黑色大门。

在前厅他侧耳倾听了一阵子。一片寂静。而且他也知道,谁都不会在家。

前厅很宽敞,甚至有些奢华。一件女式镶花大衣上悬着的丝带几乎快要垂到地板上。浓稠的空气里散发出高档香水和雪茄的味道。

尤卢里亚还没摘下制帽,就往右拉开巧妙遮住小门的深色门帘,走了进去,随后门关上了。

在空荡荡的公寓房里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客厅收拾过,俗不可耐的摆设让整个客厅平添一分仓促的奢华。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束新鲜的长茎玫瑰。它们大概和用来插这些花的笨重而丑陋的花瓶一样昂贵。

过了十分钟,尤卢里亚换好衣服,安静地走进客厅,取出玫瑰,移开花瓶。他灵活地把花用白纸包住,用别针夹好——就像刚从商店里买回来那样!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但不是沿着原路,而是穿过走廊和厨房,在此之前他已经提前确认过里面没有人。

后门他也有钥匙能打开。 第四章在母猫味儿的楼梯上“哎呀,让他见鬼去吧!我很需要!”玛什卡倔脾气发作。

玛什卡和安努什卡一起从对面的十号楼面包店回来的路上在卡扎奇胡同拐角停了一会儿。

安努什卡更老成一些,又或者也许只是苍老了。而玛什卡就是一团火。灰色的头巾搭在她的一个肩头,卷起扬尘的春风气味刺鼻,钻进她的袖子,刮进大门,噬啮着她的围裙。

玛什卡那乌白的头发被吹成“时髦”发型,一张大嘴年轻人似的哈哈笑着,眼睛四处乱看,熠熠生辉。“他会——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她一脸踌躇,不住地用脚后跟在人行道上踩着节拍。

安努什卡不是很相信。“瞎说啥呢?估摸着你可想疯了吧!那可是个大帅哥呢。”“我可压根儿没喜欢过他。”玛什卡放肆地反驳道,“他也没啥,我不喜欢他。就是他老是在这儿晃悠,还每次都拿束花儿。我老是把他的花往小姐那摆。和我有啥关系呢?我想要个镯子呀,不过他估计是不会送镯子的。他也就会从商店里拖点花过来……”“是莫霍沃依街上那家店吗?”“我咋知道呢!我们家厨娘问过一次:这是啥呀?她说,伊利亚·科尔涅伊奇,您这花儿怎么搞得那么讲究呢?他就说,我们那家店讲究,花也就很讲究。他说,这花儿送给心爱的人最高兴。我们的厨娘疯狂般地喜欢他。说他很有修养,但没说他是个伙计。”“那可不嘛,这可是大帅哥。前天我在涅瓦大街上瞧见了,一个太太正在寄信呢,晚上我就看见有个大学生开车过来,和你们家那个伊利亚简直一模一样。类似这种车,车里还坐着他的情妇。和伊利亚像极了,可能比他年轻点儿。”“哼,大学生可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玛什卡冷漠地答道,“先拜拜了,常来啊。”

突然,她俩轻轻地尖叫了一声,便笑了起来。

街角没开的路灯下面闪过一张兴高采烈的脸庞。一个人摘下一顶崭新的便帽,甩了甩蓬松的短发。“您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玛莎鼓起勇气问道。“不管我是从哪儿来的,得承认,我是溜过来找您的。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在家吗?”“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我还要和您幽会的……我有……”

玛什卡涨红了脸,拖着步子走到一边。经过两栋房子之后,她直奔大门口,转身不见了。

和长叹一口气的安努什卡握手道别后,玛什卡的追求者也走进了那道门。

过了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玛什卡宽敞明亮却脏兮兮的厨房。

他在一张白桌子后面挨着挡板坐下,彬彬有礼、面带笑容地看了一眼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一个已过中年的厨娘。她给他倒了点茶配果酱喝,和他客气礼貌地交谈着。彬彬有礼和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是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的致命弱点。她自视是一个循礼行家,对礼节和尊重的痴迷已经到了连看见马车夫都要用“您”相称的程度。

伊利亚·科尔涅伊奇谦逊和文雅的恭顺态度让她立刻对这个人评价颇高,心甘情愿地袒护他。

他们压低声音、不慌不忙、很有分寸地交谈着。若是您听到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讲话,那您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的性格很凶狠而且还刚愎自用,玛什卡的生活被她搅得不得安宁。“哎哟,你干吗一阵风地跑来跑去呢?”厨娘嗔怪她,“要坐就好好坐下。伊利亚·科尔涅伊奇先生又带了些奇美的玫瑰过来。你这个村姑懂的还不少啊!”“您说什么呢,我正在收拾老爷的茶呢。至于他为什么拿着花,那可不是我要求的……心甘情愿的吧!”

玛什卡又跑开了。

但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她一步一步靠近,像一头年轻野兽般卖弄着风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门,走近了伊利亚·科尔涅伊奇的圆凳旁。她哈哈笑着,笨拙地兜着圈子,嵌着一张大嘴的面庞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贲张。“我提议要做件有趣的事情,”伊利亚·科尔涅伊奇说道,“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陪玛利亚·彼得罗夫娜去看戏。或者去波罗霍维耶参加舞会。那里有我的熟人,但是玛利亚·彼得罗夫娜不同意。”“她还很懂戏剧嘛!”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不屑地说。“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她很肯定地说,您不准她离开。敢请容我做中间人,躬求您的许可。”

这位伙计用的辞藻已经过于浮夸了,但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却完全陶醉其中,当得到准许后,伊利亚·科尔涅伊奇站起身佯装要吻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的手,她竟有些羞涩,藏起双手,内心一阵狂喜。这是因为,首先,她意识到自己的权威;其次,她有幸结识了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人。

玛什卡匆忙地跑出来,送他到楼梯口。

和往常一样,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又冰冷的母猫味儿。漆黑的夜仿佛一张大网,在窗外蔓延。“玛什卡,我的心肝儿,您为什么总是气鼓鼓的?”伊利亚·科尔涅伊奇笑着对她说,“您为什么不太亲热……”

在楼下灰暗的阴影里,他没再多说一句话,抱住了姑娘。把她按在墙上,亲吻她鲜嫩但并不漂亮的脸蛋儿,还有那张大嘴。

玛什卡抽搐着,想要说些什么,比如“别干蠢事呀?”“您想干吗呀?”——但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急不可耐地喘吸着他那飞扬的热吻。“你是我的珍宝,玛什卡,”他喃喃低语,这轻言细语里还含着一丝笑意,“你要和我一起走吗?我随后就会再来,听着,不要拒绝我。你闻闻我的花儿,就会想起我的,小笨蛋!”

玛什卡终于挣脱了他,跑上了楼。他也不再挽留。

他推开门上的插销,走出房间,来到灰蒙蒙、雾蒙蒙的院子里,来到同样灰暗,但稍显明亮的街上。 第五章阶下囚

但是往回走,去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大街,回到丽莎的公寓已经不可能了:抑或太晚,抑或太早。他想看一眼手表,却想起自己没有戴。他通常都会把表留在家里,毕竟那是纯金的,很贵。

现在该躲到哪儿去呢?他的衣着完全没有伪装过,但仍然很低劣,崭新的长大衣不太适合他,蓝色的便帽戴在波浪鬈发上也很是奇怪。不能再去那些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了。

他异常兴奋。他喜欢斯捷潘妮达·伊戈罗夫娜的优雅风度,也喜欢从丽莎那儿拿的花,他坚持把这些花给他视为小姐一般的玛什卡送过去,他太喜欢玛什卡那张并不漂亮但活力四射的脸,在母猫味儿的楼梯间亲吻过的那张脸。

他也为自己的偶然寻欢而心情愉悦:这条忧伤的街道上一缕细微的光芒,马车座位上缩成一团的苦命车夫,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上劳顿而又善良的城市居民都让他心情舒畅;他自己也为自己感到高兴——一个兴高采烈的大学生,一个简单的普通人,单纯而自由地生活着。

不过,现在该去哪儿呢?哪儿都不错。

他想起了那只小巧匀称的手,想起靠近豌豆街胡同里的小旅馆。他曾在那儿待过,而且很喜欢那儿。那儿不完全都是马车夫,还有,比如一些小市民,形形色色的人在那儿都遇得到。

旅馆里的人不太多。有两个人在角落里吃鲱鱼排,模样古怪地喝着茶壶里的茶水。肥胖的商人神色惴惴不安,喝了一瓶酒后,一直在小声地自言自语,焦虑地在小纸片上写些什么。

快乐的玛什卡追求者为自己点了杯茶,把便帽放在小桌上,习惯性甩了甩头发,开始环视整个房间。

但是他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便扭头望去,他那双金褐色的眼睛很快就和另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相遇了。

这是谁呢?一下子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呢?

他衣着朴素,你根本无法分辨,他是个穷知识分子还是个普通工人。他瘦削而年轻的面孔蓄了一绺黑胡须,面容憔悴。而这双深蓝眼睛啊……

啊哈,想起来了!伊利亚心情更加愉悦。他想要站起身,靠过去,但没有这么做。之所以没做,首先,是因为多年来无意识养成的警惕习惯,况且这习惯与这位深蓝色眼睛的男子密切相关;其次,是因为考虑到,他并不需要这位男子。如果对方愿意,一定会认出他来,相认并不是一个难题,他自己会过来的。

蓄黑胡须的男人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伙计的小桌子走过来。“您这儿能不能让我坐一会儿?”

伙计笑脸相迎,也用平缓的声音回答:“请坐,请坐。您是喝茶还是喝啤酒?如果娜塔莎还没来的话,我替她向您问好。”“她还没来。谢谢,我喝茶。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了?”“这里呢……而且……你毕竟是个学生啊。我听娜塔莎说,你们见过面了。”“这不是和你也见面了么。如果你是从娜塔莎那听说了我的事,那你大概什么都知道了。而这……”他的眼神往自己头上的便帽一翻,“是个巧合……是个小把戏……和什么都没有关系。米哈伊尔,最好说说你自己吧。”“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见上一面了,”米哈伊尔开了口,但并没有回答伊利亚的问题,“但是一直没能成行……没拿定主意到你那儿去。不过在这儿碰上你真是太高兴了。”“也就是说,你找我吗?从娜塔莎那儿你应该知道,我没想找你或者其他人。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只是我过去美好的瞬间而已,仅此而已!”“你是毫无牵挂的人。”米哈伊尔语气冰冷。“我也不能有什么牵挂,我告诉你这一点,是希望你能了解一切。但是,我不拒绝我的过去;我也告诉娜塔莎了,如果你找到我,我不会从你身边逃走的。”“尤里,事情是这样的……不过,还是算了。若有必要澄清一些事实,我最好还是去岛上。你现在还住在岛上吗?我现在完全可以过去。问题不在我这儿。”“都可以。劳驾,我还是希望你到丰坦卡来一趟。相信我,那儿更好些。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来?”“到伯爵夫人家去吗?你也住那儿吗?好的。十天后我就来。五月六号。对了!科诺尔常去你那儿吗?”“我和他见过面。不过挺匆忙的。他想顺路去我那儿一趟。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联系……”“我们走得不近。那好吧,先再见了。雅沙也想过来;若太晚的话,他可能就不来了。”“是啊,还有雅沙!不过,这个人……我庆幸没见过他。”

米哈伊尔阴郁地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你和雅沙也没有交好过。”“我本人对他没什么好感。”米哈伊尔说,“他性子里带点犬儒主义,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喜欢犬儒主义。我再说一次,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我也从不允许自己被个人感受束缚。”“天啊,米哈伊尔!你刚才都说了什么。不受……自己的个人感受支配……好吧,到此为止吧。”“你也是个犬儒主义者……”“但是我从来没有让你感到反感。你想想吧。”“这又是一种让人无法解释的任性。”“不,米哈伊尔,这很简单,你得记住:难道我和雅沙很像吗?我刚有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你肯定会说——奇谈怪论。但是你听着:我坦言,我最先关心的是我自己,但是于我而言,在这样做的时候,我必须尽最大努力不妨碍、不危害他人。而雅沙,这个在我看来愚不可及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他认为,这是为自己考虑而应该走的最正确的路。也许,我的判断有误,但这就是我的感受。”

米哈伊尔皱起眉来:“先不谈这些心理学的东西,还有雅科夫。实际上,和我一样,你对他了解得也并不多。我知道,在办事方面,雅科夫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站起身。尤卢里亚没有一丝笑容,他的脸阴沉下来,眼里满是沮丧。“等一等,米哈伊尔。我还有一句关于你的话没说。求你,再坐一会儿。可能没什么必要了,但既然被我碰上了,我还是想说说。”“你想说什么?”米哈伊尔一边坐下来,一边不耐烦地、病怏怏地催促道。“你让我非常不愉快。你很不幸。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可怜的阶下囚,逼着自己思考‘别人的自由’,而你自己呢?我明白,一个人很难承认,自己不再相信曾经信任过的一切(虽然这只是一种沉重的偏见)——但是理智、自由和不言自明的道理都是客观存在的!你就别再去相信任何人和任何事了!你咬紧牙关,永远和那群人在一起!可为什么会这样,又有什么目的呢?为‘责任’?这是什么死脑筋啊?浑身被绳索捆绑,还想有自己的想法!”“够了,够了。”米哈伊尔厉声呵斥。“好,我不说下去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也不能把你拉到我这边,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只是建议你:试着清醒清醒。这一切都是什么?都是胡闹。噢,这一群理想主义者!太闹心了,讨厌……”他突然又打断了自己的话:“对不起,米哈伊尔。毕竟,我是无所谓的。这些话,我看到你便说了。你还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那样做吧。我只是好心……不,是我的眼睛容不得沙子。一眼望去——就很心痛。”

现在,小旅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米哈伊尔急着离开了。“再见了,”他嘟哝一声,“我六号再来。如果没来,我会让科诺尔给你捎个话,告诉你我何时会来。”

尤里的话他似乎没听见,僵硬地坐在那儿。

尤里两分多钟后走出小旅馆的时候,又讶异地笑了,心想:

我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呢?他的事又与我何干呢?

他步行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大街,在走到涅瓦大街的时候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一次不期而遇。 第六章多样的爱

泛着蓝光的白色路灯矗立在细茸茸的黑色枝杈间,有的像浮肿了一样浑身充斥着光,有的咝咝啦啦,忽明忽暗。一无是处的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赤诚地闪着黄色的光。

五月的彼得堡夜晚是发着狠的,夜色凉如冰。天空在灰暗中透着亮,活像一张包装纸,加上悬在天边那轮无须存在的月亮,显得十分愚拙。

正对着舞台下面,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没胡子的小男孩,头戴大礼帽。“德沃耶库洛夫先生!”他突然叫了一声,“您听我说!德沃耶库洛夫先生!”

身材高挑瘦削的德沃耶库洛夫先生身着大学生制服,没穿大衣,神情冷漠地伫立着。

乐队沉寂下来。无精打采的人群脚底下沙沙作响。不知哪里传来木塞的砰砰声。“是您吗?斯塔西克?”尤卢里亚说道,“您好。”

头戴大礼帽的男孩儿匆匆忙忙站起身。“您听我说,德沃耶库洛夫先生。听我说,坐到我这儿来吧。您反正在哪都无所谓的。我这儿有香槟……我和您还不是很熟,但这没关系。您不也是一个人吗?”

德沃耶库洛夫坐了下来。“暂时是一个人。您为什么神经兮兮的?”他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您就说实话吧,这样就能一劳永逸了:您是不是瞧不起我?”

尤卢里亚抬起冒着金光的褐色眼睛看着他,把额头上的帽子向上抬了抬,笑了笑。“斯塔西克,您今天大概是把钱输光了吧?”

斯塔西克嘟哝着说:“是的……您是从哪儿听说的?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一个人,乱了阵脚。我觉得,我整个生活都已经到头了。大家都瞧不起我,这我知道……连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已经堕落不堪……”“您就等着吧,”尤卢里亚声音冷淡,“我不觉得我瞧不起您。”“天啊,我好像不太明白……但是我见到您以后……您是那么奇特。没见呢,也不惦记着,可见了呢,不知怎么的就爱上了。您是那么英俊。请您别生气。”“我从不生气的,斯塔西克。但是您别讨好我。您是知道的,您这招在我这儿行不通。我也不会给您钱的。”“可难道我……”斯塔西克想说下去。“不,我不会给的。”“只求您能给我……几个子儿……我周四就还。”“我可以给,但是我不会给。因为我看不出,给您钱能给我带来什么乐趣。”

斯塔西克一脸茫然。他其实不是为了借钱才把德沃耶库洛夫叫住的,完全是因为别的事。是把他叫住了,但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不记得了;可怎么才能让人相信,他不是为了借钱才这样做的,他也不知道。

无助的少年无辜受了委屈,怒火中烧。“请您别再侮辱我了,德沃耶库洛夫先生。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我还知道什么是荣誉。”“哎哟!”尤卢里亚玩笑般地发出惊叹,“一会儿毫无分寸地自贬,一会儿又开始大谈高贵的荣誉……好一个傻小子啊。”

乐队又开始演奏忽高忽低跳跃的音符。携妻子前来的年迈陪审代理以及没有男人陪伴的小姐们,穿着鲜艳的大衣,脸上挂着随处可见的婆娘逢迎的神色,高兴地来回穿梭。

但这会儿屋子里还是有些空荡荡的,因为时间还早。“那大概是萨沙·列夫科维奇。”尤里盯着远处一位身着军装的人说。

斯塔西克苦苦哀求:“德沃耶库洛夫先生,您别再走了!最好在列夫科维奇经过的时候把他也叫过来。我知道他,我认识……”

斯塔西克开始讨好尤卢里亚。他特别紧张。“难道是因为血本全输光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斯塔西克回答道,“当然,我是输了钱。但是我的生活在折磨着我。说实话,我找不到人倾诉。”“您想倾诉什么呢?”尤卢里亚关切地问。“我不知道。您会谴责我吗?”“哪里的话,斯塔西克。您可别这么说。您想不想我把您介绍给那个胖子?”“我吗?我为什么要认识?他是谁啊?”“一位作家,诗人,很有名。拉耶夫斯基。他现在没有那么大红大紫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年轻人把他从文坛挤走了,曾几何时他也被认为是先驱之一呢。”“是啊,我听说过他……不,不用了,德沃耶库洛夫先生,请稍等一下。我想和您说件事……”

斯塔西克的熟人圈里基本上都是当官的、富人或者军官。他从来没有涉入过文学界,也没来得及涉猎,尽管他自认为是一个“准唯美主义者”。尤里很容易和所有人交朋友,他了解大家,大家也都爱戴他。“您这是在搪塞我,”斯塔西克接着说,“您可是一位非常直率的人。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您是否会谴责我?会不会呢?”“会。”尤里挤出一个词。

斯塔西克痛苦地垂下了头。“唉,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也不是说要指责您,”尤里继续说道,“也不是因为您想象的原因而谴责您,只是同情您,因为您太不会生活,又那么郁闷地为自己的处境忧虑。”

斯塔西克有些惊讶,朝他抖了抖那双似乎略微上扬的黑睫毛。“如果您的生财之道让您感到快乐,给您带来愉悦,那您就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您对它完全不感兴趣——那不管您做什么都会一无所获。但因为您一直感到不安、受尽折磨、精神紧张,眼睛完全盯着别处,那么,上帝保佑,您是在愚蠢地摧残自己。您把自己逼得都开始自贬了。您应该更坚定地爱自己,明白吗?”

斑驳的灯光忽黑忽白交相辉映着,一位衣着得体、身材小巧而苗条的女人来到旁边。她的脸庞像洋娃娃一样;那双温柔黑眸只有在昂贵布娃娃脸上才能看得到,柳叶弯眉,淡黄色头发光泽靓丽,小嘴又是那样迷人。唯独脸颊上那一对酒窝不显呆板,而是生机盎然的。“小丽莎!你好啊!”尤卢里亚笑着说道,“你要来和我们一起坐一坐吗?”

她稍微提了提裙子便坐下了,看着他,同样面带微笑。“来,你来逗逗斯塔西克吧,不然他可要灰心丧气了。他说,没有人喜欢他。”“斯塔西克吗?”她笑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还会更好呢!”

她无比快乐和单纯地望着斯塔西克,温柔地说着话,仿佛一位善良的小女人,当她开心的时候,她不会嫉妒别人。“是的,他不傻,”尤里神情严肃,继续说道,“而你,小丽莎,你能爱上他吗?”

丽莎哈哈大笑。她帽子上洁白温柔的羽毛也跟着摇摇晃晃。“爱斯塔西克吗?哈哈哈!”

尤里和刚才一样态度严肃,但却笑着眼睛,执意问道:“怎么了,丽莎,为什么不行呢?我知道,他早就爱上你了。至少他非常喜欢你。”

丽莎还在笑,然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你们两个都在说什么傻话呢?”

斯塔西克满面通红,全身紧张。“您看,德沃耶库洛夫先生,瞧她吧……但这不公平。这是真的,丽丽,”他突然补充了一句,“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您。”

丽莎不再笑了,耸起肩膀。“别再说蠢话了,小傻瓜,你真当我不知道吗!我还是比你聪明些的。”

现在轮到尤里微微一笑。“当然,亲爱的,你更聪明。这个不需你出面我也能证明给斯塔西克看的。虽然他喜欢你是事实,但是在他坐上‘属于自己的马儿’驰骋之前,他是不该看到你的。”“就算是坐上了自己的……”丽莎完全没有理解,脱口而出。

尤里已经在远处和其他人讲起话来。粗壮的拉耶夫斯基和列夫科维奇一起走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尤卢里亚就又叫来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体面人,一个是年轻的毛孩子。

第一个人黝黑的脸上表情丰富,但这不是一张俄罗斯人式的脸(听说,他或是保加利亚人,或是亚美尼亚人),他是一个现代主义批评家,才华横溢,思想深邃而复杂,他叫莫尔索夫;第二个人是个“最新一代”诗人,粗鄙,阴郁,不修边幅,手握一根粗粗的手杖,满口坏牙,他叫雷日科夫。

尤里介绍了一些陌生人相互认识。大概每个人都是只身一人无所事事而闲逛到这个寒气逼人的花园,因为他们都愉快地在尤卢里亚所在的桌旁落座了。甚至他们还把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

拉耶夫斯基和批评家莫尔索夫点了一些香槟,尤里也来了一瓶,他还为丽莎和斯塔西克添了些酒;拿着手杖的诗人鄙夷地喝着啤酒,列夫科维奇什么都没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盯着桌布。

莫尔索夫已经说了一些漂亮话,他竭力提高嗓音,因为这时候在舞台上正有一群肥胖的老太婆合着音乐拍子,圆滚滚地张着嘴,这音乐像是在猛烈敲击一些沉重的物件。

莫尔索夫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说得娓娓动听。他经历过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人生就像铆上了崭新的车轮而平稳地前行。车轮安抚刺激着他的分辨力,结果,连他的思想也跟着与众不同,甚至是些奇思妙想,并且总是让人很愉悦。

拉耶夫斯基和雷日科夫虽然是旧识,却彼此一言不发。他们用眼神默默地交流。“世纪末”诗人对“世纪初”诗人颇有微词,对方亦然。看得出,他们两个互相都瞧不起对方。拉耶夫斯基是“革命前的抒情诗人”,他瞧不起雷日科夫,因为他喝啤酒,不修边幅,又瘦弱、又不成熟;“最新时期”的唯美主义者也打心底里鄙夷拉耶夫斯基,因为他举止卖弄、做作,过于肥胖,还老说些法国话。另外,拉耶夫斯基的蔑视里还夹杂着嫉妒之情: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好像已经过时了。况且过度肥胖也令他有些痛苦,尽管他通常会在这一点上和阿普赫金找到相似之处,寻求自我安慰。“我和一群年轻朋友度过了一个极为美好的夜晚。”莫尔索夫继续推着车轮,朝雷日科夫的方向点了点头,“我非常遗憾,因为上一代的诗人,那些业已成型并且做出杰出贡献的诗人们,比如深受尊敬的阿纳托利·鲍里索维奇,”他又朝拉耶夫斯基的方向点了点头,“却没能帮助新一代的年轻人,没有与他们团结起来,而是离开文坛只身幽居去了,也离文学之家越来越远……”

拉耶夫斯基似乎从不接受莫尔索夫的邀请,一直在回避出席各种各样的“文学”晚会,尽管他怎么也称不上是在“幽居”。“亲爱的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您知道我们上个季度那些私人晚会吧,您还来过呢,”莫尔索夫口若悬河,“应当说,现在事情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一切都是极好的,但是时间正在改变一切。迎来了新的潮流,涌现出新的精神追求……”

尤里回想着笑了笑。“是啊,精神追求……”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又突然补充道,“那个茹莉齐卡……她是一个人吗?丽莎,快让她也加入我们……不,她自己过来了。茹莉齐卡!你方不方便过来坐坐?”

正往这儿走的小姑娘满头金发,比丽莎胖些,穿着也不如她,有点俗气,但还是很美。

她随意地朝所有人都微微一笑,从雷日科夫和莫尔索夫中间抽出一把椅子,点了虾和白葡萄酒,没点香槟。

拉耶夫斯基没有对新加入的姑娘表现出任何兴趣。他也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莫尔索夫讲话了,他甚至也不再去看雷日科夫:他坐到斯塔西克身旁,向他低声说着什么,颤动着柔软的身躯。而斯塔西克则眉飞色舞地回应着他。他偶尔会怯怯地向尤里瞄两眼,但尤里并没有朝他的方向看。

大家都在互相闲聊着,除了莫尔索夫,他还在对着所有人夸夸其谈。

因为太吵,尤里几乎是对着丽莎耳语:“你为什么在这儿啊?”“瓦隆卡给我打电话了:在委员会。他一点多到。去他的吧!就是说,他要在那消磨时间。你要是过来,悄悄地啊。”“好吧。知道了。你真不错,没在家里干待着。”“是啊,这还用说吗,我干吗要在家待着!别说话。”她小声补充道,“尤莉卡正盯着咱们呢,她那眼神像要吃了我们……我的天啊,我是不是得骂她两句了……”

但尤里严肃地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碰她,他再也忍受不了老太婆们的疯狂举动。丽莎现在也开始和列夫科维奇开心地闲聊。不过列夫科维奇几乎没什么回应。

这个丽莎所说的“在委员会”的瓦隆卡,或者“瓦隆卡舅舅”,实际上是个很有钱的南方地主瓦洛宁,一个议员。他是尤卢里亚母亲那边的堂舅。他时常去伯爵夫人家造访,有时还留下来吃饭;伯爵夫人待他不薄。尽管他即将年过五旬,但他看起来还像个年轻小伙子,也很快和尤卢里亚成了好朋友。

于是一切都很顺利地凑一块儿了:丽莎有一个地位不高的庇护者,而瓦隆卡舅舅早就对彼得堡生活的琐事感到厌倦。尤卢里亚知道,他一定会很喜欢丽莎。她也确实赢得了他的青睐,不久前瓦隆卡舅舅还在伯爵夫人家的楼梯间神色狡黠地感谢尤卢里亚,而丽莎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街上的公寓也值个一千五百卢布,家具都是全新的。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莫尔索夫的灵感开始枯竭,更何况已经没人愿意继续当他的听众,所以现在视线都转移到了尤卢里亚身上。“我总觉得您是一个艺术家,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我知道您什么都不写,但是难道非要和什么著名的艺术攀上关系才能算是个艺术家吗?绝不是这样。就凭您这张脸,我敢说,光是拿着您的自画像,哪怕不写一行字,也不可能不成为一个诗人。您还学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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