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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2 23: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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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初初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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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空山远

寂静空山远试读:

插图

每年桃花开了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

从遥远的东方来

可我一次也没有遇见过

与历史重逢,一场林芝桃花,一段湘西往事

情深不寿,繁花落尽处

让你知道:无林芝,不桃花

林芝桃花,湘西往事

这一次,讲述西藏,与你分享它的爱与哀愁,味道和江湖,坚毅及柔情,我决定从一本书,和书中的一个故事开始。

这本书,就是诞生于民国时的藏地奇书——《艽野尘梦》。它的作者,是沈从文曾任其文书、贺龙曾在其麾下就职的一代传奇人物——“湘西王”陈渠珍。

1.无林芝,不桃花

电影里,欧阳锋说,每年桃花开了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从遥远的东方来。这个场景,这句台词,是最适合放在西藏林芝的,这个每年一到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满目春色,便关也关不住的“西藏江南”。

那时,西藏的冬天还未褪去银妆,远方林立的高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林芝桃花就已如藏族姑娘脸上美丽的高原红,醉霞绯云般争相斗艳,开遍山野。

如果你刚好读过《艽野尘梦》,知道正是在这里,传奇的藏族姑娘西原,遇上了汉族的青年才俊陈渠珍,那林芝的桃花就更非同一般了。我还是先按照大家比较喜闻乐见的方式简述一下他们的故事吧:

他遇到她时,她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和一群藏族少女一起,为远来的汉地客人们表演拔竿的马术。她策鞭疾驰、裙袂飘飞,敏捷的身姿让众人击掌叫好。她一气连拔五竿,精湛的技艺让他瞠目结舌。想必,在一个刚入藏地不久的汉族男子眼里,她天真烂漫,却又英姿勃发。短短的一瞬,这个名叫西原的藏族姑娘,便深深嵌入了他的灵魂,从此一辈子也不曾离开过。哪怕后来,他用了整整一本《艽野尘梦》和漫长的时光去追忆,也诠释不完对她的深情。

她遇到他的那年,他二十余岁,英俊威武。他是朝廷赴藏部队的一名军官,受邀去她伯伯贡觉营官加瓜彭错府上做客。尘扬草飞、喝彩声不断的骑术表演结束后,她不经意间发现,他正诧异地凝视着自己。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叫作陈渠珍的汉族年轻军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不期而遇,短暂的目光相碰,他们间的男女情愫,那时还非常微妙,还很浅很薄。但一切都被她的伯伯加瓜彭错看在眼里。于是,老人主动向陈渠珍提出了俩人的婚事。哪怕他在汉地故土,此时已有了妻室和孩子。几日过后,在加瓜彭错的支持下,他迎娶了她。

幸福的日子,总显得十分短暂。转眼,他要率军进攻波密。要从内地来的川军新兵将士,在完全陌生的喜马拉雅原始丛林,与有“白色天空之王”称号的波密王白马策翁(也被史书称为“白马青翁”“白玛才旺”等)部下交战,她知道绝非易事,于是执意陪夫随征。

他不允,她坚持。

哪知后来的波密战场上,正是她,冒着枪林弹雨,屡次挽救他的性命。他叹服,这绝非一个平凡女子所能为。他对她的爱意,伴着敬意,也与日俱增。

当时,随着赵尔丰所率四川边军部队的加入,战事的胜利天平,开始向着朝廷的部队倾斜。边军及入藏的川军新兵将士,一路高歌猛进。白马青翁,则节节败退。正当将士们一鼓作气,即将攻取波密全境时,内地武昌起义暴发的消息却陡然传至军中,军人突生哗变。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步入怎样的政治涡旋。面对云谲波诡的复杂时局,陈渠珍决定携带部下百余位湘、黔籍士兵子弟,经未受革命之势影响的藏北和西北内陆省份,回归内地。

德木山下,他满怀心事从波密归来。迎接他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决定。他期望能携她一起东归。面对夫君,和可能再也无法回见的亲人与故土,她没有犹豫,而是擦掉了脸上不舍的泪痕,毅然跟随在了丈夫身后。其时,她怀里揣着的,是临行前母亲留给她作为纪念的家传瑰宝——一座红珊瑚山。

朔风中,她与亲人别离,陪着他,就此踏上了浩渺而让人绝望的冬季藏北。

极度严寒的天气,人马一天天被冻死,一天天减少。更加残酷的是食粮殚尽,就连今日冻死的兄弟,也可能成为明天烹煮的口粮。茹毛饮血,与狼争食。最可怕的是,就连临时请来的向导老人也在部下的虐待之下,离奇失踪。

绝望之境,她的身体日渐虚弱,但仍然怀藏为他悄悄节省的小小肉干,她说她出生于高原,耐得住饥饿,而他不可一日无食。况且,她陪夫东归,若他饿死,她又怎能活得下去。

因为饥饿,士兵心性大变,欲杀她带来的同行藏族少年取食,被她坚毅阻挡。她俯身拿枪,他亦尾随,在几近死去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在风雪中猎来野狼,为大家果腹。她鼓励他,温暖他,用灿然的笑脸激励夫君,一定可以走出这世间几乎已无词汇可以形容的绝境……从头年的秋冬,到第二年的春夏,历时二百二十三天,七个多月,他们终于抵达了旧时的丹噶尔厅(今青海省湟源县)。出发时一行一百一十五人,只剩下十一人。在同行的藏娃及汉人后裔张敏决定留驻于青海湖畔后,他们抵达西宁时,实际已只有九人。

散尽随身所剩无几的银两,七名部下纷纷离去。

在西安,他与她借居于友人的空宅,等待家里汇钱以便返回湘西。生活拮据,家里的汇款受革命局势的阻断也杳无声讯。他们变卖了随身所有的贵重物品,包括他作战用的望远镜,她母亲留给她作为纪念的那座珍贵的红珊瑚山。她心甘情愿地陪伴着丈夫,每日目送他出门,傍晚坐在门口静静等他归来。如同他家乡沱江边吊脚楼上,那每日等待丈夫归来的湘西女子。

一天他晚归,见她面颊通红。此后她便大病不起,一连高烧数日,被初始请来的医生误诊为受了风寒。他哪里知道,那是从小在纯净高原长大的人,初入内地时很容易感染上的致命恶疾——天花。见她日益重病,他手足无措,只能日夜守候相伴。一天早上,他刚醒来,她便泣不成声地说,她梦到了家里的阿妈,递给她糖水和青稞酒喝,按照西藏习俗,做这样的梦,意味着她一定活不长久了。

他宁肯不信,只能哽咽相劝。

是夜,他在朦胧中被她唤醒。但见她哭着说,西原万里从君,期望相始相终,不想半路上就病入膏肓,即将离他而去,但只要夫君能够平安回到家乡,她就是死,也能无憾了。说罢,她瞑然长逝。

而他,纵使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也只能抚摸着妻子那渐渐冷凉下来的身躯,以号啕大哭而伴其左右。那时候,他已身无分文,连棺材钱都没有。天明后,他去找友人,经友人鼎力相助,才将她薄葬于西安城外的雁塔寺。

凄惨夜,回到居处,他不禁再次仰天长号,泪尽声嘶,“入室,觉伊不见。室冷帏空,胡天不吊,厄我至此……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艽野尘梦》全书,至此而绝笔。合上书卷,我的心头也不禁为之黯然。为他,为她,为这场旷世的绝恋,和他们在雪域留下的催人泪下的传奇。

其后,他返湘,终就大业,成为位高权重的一代枭雄——湘西王。他并没有忘却她。十年之后,他费尽周折,终于于军阀混战的乱世,把她的尸骨由西安雁塔寺,接到了他的家乡湘西厚葬。

从清廷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世代更迭,他历经风云。1952年,他以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的身份逝于长沙。2012年,他的尸骨从长沙运回湘西。至此,他与她,在他故乡的山水中,才又得以,温柔相会。

2.柳林依旧觉木宗

林芝,西原的故乡。这里既是陈渠珍和她相识、相爱的幸福之乡,也是俩人并肩战斗和甜蜜生活过的温柔之地。

作为入藏川军军官,陈渠珍来到西藏后,终其一生也没有到过拉萨。当时,他所在的部队到了江达(今工布江达县太昭古城)后,便受命东进,入驻工布地区。到了觉木宗,即今天林芝城区位置后,又东进到德木(今林芝米瑞乡德木寺一带),在攻打波密后,辛亥革命爆发,他们退回到江达,然后北上,从此便进入了充满种种艰难险阻的生死之旅。

陈渠珍返回湘西后,终生再也未入藏地一步,除了民国时的政治时局因素,我想多少也与他后半生一直都在思念与追缅西原有关吧。陈渠珍的儿子及女儿,时常忆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塞外入死出生,多亏了西原啊,要是没有你们的西原妈,你爸早死在西藏了。”陈渠珍对西原的爱恋,刻骨镂心。几十年后,他在自己五个女儿的名字中,都特意嵌上了一个“元”字(“元”通“原”音)。大女儿叫元芳,二女儿元芬,三女儿元青,四女儿元吉,五女儿元景。

2013年春,在距离陈渠珍离开西藏一百多年后,陈渠珍的四女儿陈元吉以及外甥女田汀来到了西原的故土,来到了陈渠珍在书里所写的“脚木宗”(一般史书作“觉木宗”):

脚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蔼可亲,与余往还甚密。尝就其考问西藏风土,亦言之娓娓可听。一日,设宴邀余游柳林。果饼酒肴,罗列满桌。中一火锅,以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之属,杂拌肉圆鸡汤,又以腌酸青菜及酸汤调和之,味鲜美绝伦,内地所未尝有也。

余一日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约全营官佐作陪。支帐幕四,每帐设一席,呼图克图欣然至。酒酣,众饮甚欢,猜拳,狂呼不已。其随从喇嘛闻喧呼声甚惊,窃往观之,则见奋拳狂呼,如斗殴状。亟奔回告其众曰:“呼图克图危矣,急往救之。”于是众不及问,随之往。至则猜拳喝呼声方浓。有曾至拉萨,知为猜拳者,为众言之,始一笑而散。余与呼图克图亦皆笑不可抑。

原著之外,鲜为人知的是,根据西藏的史料记载,陈渠珍从江达(现工布江达县太昭古城)到了牙丕(又叫牙披,现工布江达县阿沛村)以后,巡视村寨,抚问疾苦,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入、惊扰民房及寺庙,抚驭有方,颇得人心。也正因如此,他与觉木宗寺庙里的活佛才有了一番友好的交往,时常一起吃饭、饮酒,并向他请教当地风土人情等。

如今,林芝市区和巴宜区沿尼洋河谷一带,杨柳依依,柳林依旧。只是不知道当时年轻且意气风发的陈渠珍,有没有认真欣赏过春天时林芝境内那漫山遍野的雪域桃花。

按时间推算,陈渠珍所在四川新军,于宣统元年(1909年)7月从成都出发,历经秋冬两季,于宣统二年(1910年)春节期间抵达拉里(今嘉黎县),原著还详载了他们如何在嘉黎过春节等细节。而后,到了江达,再到牙丕,驻扎牙丕两三个月时间。此时恰逢初春季,正是林芝桃花开放的大好时节。

另据马丽华老师搜集的西藏历史文书《石鼎昌勘查工布原函》可见,陈渠珍入驻工布不久,还上表了治理工布的《六事条陈》,颇得驻藏大臣联豫的赞赏。《六事条陈》的主要内容包括:改治、练兵、筑路、屯垦、兴学、开矿六项建议和措施。

当时工布文官、建县委员石鼎昌,原系四川候补知县,与陈渠珍一样,属于有志青年,初到边疆,很想干出一番事业,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他将陈渠珍所呈六事一一落实,于1910年正月12日开办了觉木宗学堂,16日开学,首批入学36名男女学员,为工布地区开建学堂有史以来第一宗。陈渠珍曾在《艽野尘梦》原著中有所着墨的书记官范玉昆,自诩“美髯公”,因在甑巴(今林芝百巴镇增巴村)娶妻安家,便留在学堂任教。

除了办学,陈渠珍和石鼎昌见林芝气候适宜,兴修了农业示范基地,准备从内地引进蔬菜和粮食种植,可谓西藏发展现代农业的先驱。他们还沿用前驻藏大臣张荫棠的思路,设想修筑一条“马车道”,从林芝经波密直达藏东乃至昌都一带,与今天的318国道如出一辙。此外,他还有开矿、改治等等建议,后因辛亥革命爆发,种种举措不了了之。其治军措施与治理地方思路,与后来在湘西广为办学、兴商的理想抱负异曲同工。

兴学、开矿、屯垦、修路、练兵、改治,乃陈渠珍十分钦佩的时任川滇边务大臣、边军总帅的赵尔丰在治边中提出的“六要事”核心思想。因《艽野尘梦》原书对此未有记载,上述史实今人所知者甚少。陈渠珍在林芝治军所衍生的“入藏功勋”,也多被人忽略。一百余年之后,当我深夜里向陈元吉老人讲述这些历史时,她和田汀感叹不已。老人家说她不知道,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在西藏居然做过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同样,对于原著中所记载的地名“脚木宗”(实为觉木宗),也鲜有人知道,正是位于林芝城区(过去称为八一镇)的所在地。历史上,这里曾设县级行政单位觉木宗。宗府位于现尼洋河西岸自治区农牧学院附近,那里至今还保留着“觉木路”这一街道名。另外,从林芝的历史沿革来看,1960年,以德木宗西部、觉木宗东部、则拉岗宗东北部合并,设林芝县(驻尼池村);以雪喀宗和觉木宗西部设雪巴县(驻雪巴村)。觉木宗由此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县级行政区域,和西藏许多地方一样,历经流变,名称逐渐荒废,不复存在。

2013年3月,陈家后人来到西原的故土,感恩访祖,并受林芝地方政府之邀,出席桃花文化旅游节开幕式。开幕式上,由雕塑家李春华先生根据《艽野尘梦》故事设计和创作的陈渠珍、西原雕像,由广州落成后,最终回到了西原的故乡——林芝。仪式后,西原和陈渠珍的塑像,并肩携手,被安置在从林芝到西原出生地贡觉(现林芝米瑞乡广久村)的尼洋河边,眺望他们曾熟悉的远山,和近水。

设计者原有的想法是,雕塑先由湘西展出,再经西安、兰州、西宁、湟源、那曲、嘉黎、太昭一路到林芝,这可视为西原与陈渠珍对西藏的一次“回归”之旅。但不知为何,该想法最终没有按计划执行。

仪式结束之后,陈元吉老人及田汀女士,听到我介绍林芝城区一带正是“脚木宗”时,她们饶有兴趣地和我聊起了那位与他父亲交往甚好,时常相约柳林的大活佛。这座寺庙现今何在?陈渠珍称为“呼图克图”的,又是何人?

依原著记载看,那座寺庙的规模庞大,其活佛被称为“呼图克图”,是要经过清朝皇帝册封才能拥有的专有称谓,理应有线索可寻。可惜,我至今还未能考证出这座寺庙名称、具体地理位置,以及寺庙为什么现在已不复存在。原著之外,陈渠珍在其《西藏见闻杂俎》中,明确过林芝当地:“惟脚木宗、德摩两处喇嘛寺之呼图克图。”还特意记载了德木宗的呼图克图,“年亦六十余,予每三数日必一至其寺,晤谈尤欢。”这些记载,都是考证觉木宗那座大寺不可多得的依据。

至于书上所说的柳林,现在从林芝城区直到德木寺,沿尼洋河的河谷一带,柳林遍地,皆是大柳树。基本可以确定,“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的位置,也正在这一带。

陈渠珍和三营部队进入工布,刚春夏之交,没有了入藏途中一路要攀爬的雪岭冰峰和困苦严寒,甚至连尼洋河里的河鱼都已十分肥美,温饱也不再成为问题,惬意而温馨。之后,他又有了查抄四大噶伦之一边觉多吉卧龙的庄园经历,欣赏到了至美宝贵的大藏经,深入白马冈(今日墨脱)地方体验到了门巴、洛巴族人的民风民俗,可谓人生快意。

更重要的是,此后不久,他在德木山下尼洋河畔的柳林里,认识了藏族女子西原。

从温煦春天,到炎炎夏日,再到金色秋天,林芝尼洋河畔的柳林,或许陪伴了陈渠珍先生入藏后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

3.佛德木寺的爱情见证

得知我和一些媒体同行要去德木寺及西原的故里广久村,已79岁高龄的陈元吉老人,特意让女儿田汀前一晚改签了机票,要与我们一同前往。之前,她们本计划参加完开幕式,第二天一早就飞回长沙。毕竟老人年龄大,女儿不想她在高原上待得太久。

老人的坚持,不由让我回想起在桃花掩映的活动现场,老人向全国各地前来赏花的来宾致辞时的情景。由于现场太过喧闹,音响效果也不好,老人的致辞听起来不甚清晰。但突然有一句却异常清楚地传入听者的耳中:“家父时常告诉我们,没有你们的西原妈妈,就没有我,也没有你们。”说完这句话,老人声音颤抖,数度哽咽。个中情绪,我能够体味。

这天早上,大家早早出发。因为电视台拍摄节目的需要,活动组织方特意请来了一位“西原”姑娘。姑娘名叫次仁卓嘎,曾在林芝工布美女选拔大赛中获得第一名,是李春华先生塑造西原像的参考对象。因为陈渠珍对西原外貌的描述,搜遍全书也仅限于“之中一女子,年约十五六,貌虽中姿,而矫健敏捷,连拔五竿”“彭错夫妇,导西原来见,靓衣明眸,别饶风致。余亦甚爱之”两处。

西原没有留下照片,又没有画像,陈元吉老人也不知道她的“西原妈妈”什么模样,这位现代版的“西原”姑娘,倒是让她倍感亲切。她很热心地向姑娘讲述着父亲百年前在这里与西原相识的故事,以便让姑娘知道该如何面对电视台的镜头。

到了德木寺,即《艽野尘梦》所写的“德摩寺”,老人饶有兴趣地在寺内外各处观望、拍照,与寺里的僧人合影留念。听到有同行人进入大殿及二楼各处经堂讲述德木寺的历史,她快步跟了过去,显然是想多找到一些父亲在这里的蛛丝马迹。

一路聆听下来,没能得到父亲与德木寺结缘的历史,老人略显怅惘。下得楼来,她与女儿学起当地人的做法,绕大殿一路推动着黄亮的经筒,口里还念诵着:“谢谢您成全了陈家,保佑了我们陈家人的平安。”

其时,阳光明媚,寺院一角,一株粉色的桃花,开得正盛。

不敢惊扰老人。老人口中所说的“您”,可以理解为德木寺,或者德木寺里供奉的神佛。也可以理解为陈渠珍在原著里所记载的当时德木寺那位德高望重的年长僧人。也或者,就是指她的“西原妈妈”。我想。

陈渠珍在原著里将这称为“呼图克图”的德木寺老年僧人,或许仅是指当时德木寺的堪布,或者德木活佛的经师而不是德木活佛本身。因为陈渠珍及部下驻扎德木一带时,九世德木活佛因卷入西藏宗教纠纷,被诬蔑为“企图通过驱妖魔术刺杀十三世达赖喇嘛”,十年前就已在拉萨惨死于布达拉宫下面的“雪”监狱,且“呼图克图”称号被撤销,只保留了普通的活佛称谓。

那时,第十世德木活佛丹增嘉措年方十岁,聪敏伶俐,陈渠珍时常来到寺庙走动,非常喜欢这位小活佛,每每见他,便以自己的姓氏加冕,称他为“陈丹增”。这也是当时汉族军官与藏人打交道时,颇为流行的取名方式。表示喜欢,也带有一定戏谑成分。这一情节,成年后已成了西藏历史上第一位摄影家的十世德木活佛还依然记得。十世德木活佛之子、西藏自治区摄影家协会主席旺久多吉先生,也曾多次在媒体的采访中提及。

工布历史上,作为德木寺的“德羌”——负责为德木寺掌管钥匙的,正是德木宗的头人凯珠。他是西原的表亲(凯珠的母亲是西原的姑姑,与加瓜彭错及西原爸爸兄妹关系)。马丽华老师在讲述这段历史的纪实性质小说《如意高地》中写道:

与德木寺相伴生的,是房名为“德吉康萨”(意即“幸福新房”)的家族,由于早年曾对拉萨政府有过贡献,享有免差特权。经过两百年发展,这个家族已成工布大户,第穆(即“德木”)的民间首户,是第穆寺(即“德木寺”)属庄园的世袭管理者,寺院“德羌”(意即“掌管钥匙之人”),德摩“第巴”(德木的“头人、营官”),俨如准贵族、准“宗本”(相当于“县长”),其时,已传至第七代——此为西原的出生地背景。

陈渠珍率领三营开进德木后,营部就设在“德吉康萨”,即位于德木寺下方不远的“德木府”。如今,这里已仅剩一片废墟,孤单而荒芜,几乎没有人再重视其存在。

陈渠珍们所到的那一年,是德木寺及德木第巴的幸运年。十年前,因所谓“咒杀十三世达赖喇嘛”的“第穆事件”,九世德木活佛惨死,名号被剥夺,财产被充公,经驻藏大臣联豫上奏朝廷后,这一年获准恢复了呼图克图名号,德木寺的产业也得以发还。而德吉康萨的主人、德摩头人凯珠,自然复又扬眉吐气,对刚驻扎到此的陈渠珍,接待殷勤备至,时常陪同他进山打猎,到德木寺造访。

入驻德木府不久,陈渠珍受邀去凯珠的舅舅、西原的伯伯、贡觉的地方营官加瓜彭错家做客,观看了西原精湛的马术表演,由此与西原结识。见陈渠珍有意,彭错便做主把西原许配给了他。不久后,他们正是在德木寺下的德吉康萨里,举办了隆重的婚礼仪式。

婚前,陈渠珍还就彭措要许配西原给自己的事情,请教过德木寺的那位年长僧人,该年长僧人十分赞许他们的婚事,亲自为他们证婚:

因途中不便深谈,乃约共同至喇嘛寺。语呼图克图,第巴以西原事告之,呼图克图笑曰:“此事大佳,我即为公证婚如何,闻此女矫健,胜似男子,给役军中,当不为公累也。”

陈渠珍后来的经历,果真应验了年长僧人的话。不仅不为陈渠珍所累,波密战场上西原更数次救了他性命。东归途中,也正是西原无微不至的关护,他才能最终走出藏北,到达青海与甘肃。

而德木寺里,当年陈渠珍曾亲昵称呼他为“陈丹增”的十世德木活佛丹增嘉措,也或许没有想到,因与朝廷部队过从甚密的原因,他与德木寺都经历了变幻莫测的诸多世事——特别德木寺在拉萨的属寺丹杰林寺僧人,与钟颖所率的川军部队联手与藏军对峙。对峙事件结束后,钟颖和川军部队缴枪撤回内地,丹杰林寺则几乎被夷为平地,寺产全部充公,众多寺僧受到牵连惩处。再加上他的前任九世德木活佛蒙冤惨死的经历,让他长大后下定决心要远离宗教与政治。

原本系十三世达赖喇嘛表弟的他,成年后,在成为十世“德木活佛”后,不仅执意奉还了比丘戒,还机缘巧合,师从一位尼泊尔商人学习了摄影。这位商人送了他一台木制相机,十世德木活佛由此成了西藏历史上最早的摄影师。不久后,他又迎娶了拉萨著名尼姑寺——仓姑寺的一位尼姑为妻,把更多精力用在了拍照和冲洗胶卷上面。他还学习放映电影、驾驶汽车和摩托车,过上了丰富生动的世俗生活。十世德木活佛在其近四十年的摄影生涯中,拍摄了旧时西藏大量的僧俗人物、社会风情等照片。他更是拒绝了自己的二儿子旺久多吉被认定为西藏四大林之一的策门林第四世“仁布钦”的灵童身份。旺久多吉先生在父亲的影响之下,长大后也成了西藏著名的摄影家。

4.广久故里,西原或者西若

林芝桃花,向来不缺少溢美之词。她清新脱俗,质朴自然,无须任何额外的粉饰。正如对爱情炽烈勇敢,聪慧而坚强的工布女子西原。

西原。这或许本非那个拼死保护爱人、捍卫爱情的藏族姑娘本名。“西原二字,自四川土音读之,不似藏族女性名字。疑为是于归后,陈氏所命之汉名。”

这是任乃强先生为《艽野尘梦》所作校注的最后一条,意味深长。马丽华老师也在《如意高地》里这样写道:“西原的确非藏名,可能是陈渠珍后改的。刘先生说,或者叫西若。西若是死而复生的意思,许多人无分男女都用这名,说明出生时曾险些夭折,取此名以后好养活。”

西原,西若,发音相近。在西藏,的确很多姑娘取名西若,这样来看,西若似乎更加符合情理。但无论西原,还是西若,抑或其他的藏语名字,还是没有名字,出生于今天广久村的这位奇异女子,她是《艽野尘梦》那场旷世绝恋中最让人敬仰、钦佩而又心疼的主人公。

现今的广久村人,认为西原的家位于村东的一面山坡上,那里与村子隔着一条小河,“下面看那里是一个山坡,其实在山上看很平整的。”在我们前往广久考察的时候,村委会主任唐凯,指着山坡这样对我们说:“平坝上面还有石墙、屋基,还有荒废的田地,原来有不少的房子修在上面,后来大家搬到了下面村子的位置。”

马丽华曾与十世德木活佛“陈丹增”的二儿子旺久多吉先生,一起去广久村调查西原的家乡。她在《如意高地》里这样记述:“西原的家前或房后,有一块很特别的大石头。那地方从前是一片桃林,大地震中已经陷落成盆地,现在只有一片草坪了。”

很遗憾,山坡陡远,时间有限,我无法陪同陈元吉老人一同上去实地感受她“西原妈妈”曾经的房屋所在。

但唐主任很善意地带我们来到村中,参观怀疑为加瓜彭措府邸的“一极富丽之巨宅”的石墙根基。石墙厚度达一米左右,根基长度因被后修的房屋阻挡隔断,无法洞察。从现存遗址的规模看,当时的建筑应十分庞大。“在我们村里,这是最大最古老的房子。”唐主任介绍。

2012年,西藏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文化战略部的工作人员,在广久村采访到了一位92岁的老奶奶。据她回忆,她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十几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汉族军官,她小时候曾在那个亲戚家的“大院子”里做过保姆。老人所说的“大院子”,正是这处遗址。她描述的姑娘,也很接近书中的“西原”。可惜2012年年底,老人因病去世,再说起老房子及这段历史,其子女及村里其他人,都语焉不详,我的寻访也只能到此中断。

这片遗址之上,还保留有一方久未挖动的土堆,布满经幡。“时至今天,村里人谁家要是动附近土石的话,都要先到这个土堆前祭拜,以求应允,否则是万万不可以的”,村主任说。他进一步解释,“万万不可”是指这堆土石似乎具有神奇的力量,谁要是擅自动用,会受到很重的惩罚,比如家里受灾,有人生病或者睡觉时整夜做噩梦。《艽野尘梦》中,陈渠珍等人从德木山下出发,很快就到了加瓜彭措的这处府邸:

行十余里,过一小河,河宽数丈,有舟可渡。舟长二丈许,宽约三尺,剜木为之,不假木工,真似太古时遗物也。平流稳渡,又行二里许,至其家,则一极富丽之巨宅也。彭错夫妇迎至村外,皆六十许人。

这段描述,实地考察,与现在的广久村极为吻合。只是时下广久村前的小河已达数条,并干涸深切成了农田中的水沟。在地貌变化异常活跃的西藏,特别是藏东南,经历过墨脱大地震,连山河改道都是有过的事,更别说村落的变化出人意料了。所以,西原以矫健的身姿出现在陈渠珍眼前的那块河边赛马场,如今也已无法确认。或许,正是村前的田地,也或许,早已陷落成了尼洋河畔的滩涂。

午间的阳光炙热而强烈,一些同行的年轻人担心被晒黑,早早躲进了村口的房子或中巴车里,不愿意走动,只有我和村委会主任陪着陈元吉老人及田汀在村里四处参观。“我外公是广久的女婿,我们作为他的后人,来到这里倍感亲切!”田汀感慨道。她有心向唐主任要了地址电话,也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要把外公写的书,回头多寄一些到广久村来。

几年前,田汀跟随旅行团到过一次林芝。因为她从《艽野尘梦》里知道,在这里,有一位神奇而勇敢的藏族姑娘,嫁给了外公。他们出生入死,一起走到西安,那位女子却因病而逝,没能随外公回到湘西。至于书中提到的“德摩”“贡觉”等地名,她那时根本都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后人的缅怀,并不能取代历史。抱有对历史和前人足够的敬畏,正是我许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追寻《艽野尘梦》在西藏遗留的蛛丝马迹的初衷。

晨雾在山野盘桓了很久,太阳升起的时候虽然淡了些,却仍然缠绕着山村和林莽上方不肯散去。我们站在悬崖边上朝下张望,西若指点:那儿,还有五棵桃树。那片草坪应当是西原家的牧场了,桃子已经采摘过,古老的枝叶依然婆娑。

望见了一块异样的巨石,玄色石,似圆若方,在初升朝阳下青黑地泛着湿漉漉的晶莹。我们急急奔下山崖,穿过水汪汪的草地,冲向西原的三生石。

玄色石高约一米,面宽一米到一米半的样子,通体圆浑不见棱角,细细的无序纹路,像是深藏玄机。真奇怪它从哪里来,无论形状色调,都迥异于周边黄褐石岩。

村里人都说这是一块天降神石,但是并不拜它。村里人说,月亮圆了的时候,有人可以听见它会发出热玛琴的音乐之声。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只有恋爱中的男女……

对西原的出生地,马丽华老师有着发自她内心的诗意描绘。或许,这已不仅是诗意而已,这也是她对西原的爱怜与心疼,对西原的敬意与尊重。

和我,和我们,和所有喜欢西原的人,一样。二

我想陪你,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走到天边。一直走到

再也没有人能够触碰的你的疼痛当中

当夜晚来临,只有当夜晚来临

我才会愿意停下来,愿意

与你一起分享它的寂寥,以及辽阔

穿越生死线:时代的陈渠珍们

历史不应该是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艽野尘梦》书中发生的故事,距今已一百余年。西藏诸多地名、行政区划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解起来颇多难度。

于我而言,这似乎是一件不应被允许的事情。好在近些年来,通过对书里所载地方不断进行的探访与调查,再结合现今西藏地理人文的状况,以及历史上《卫藏通志》《西藏志》《西藏古近代交通史》《西招图略·西藏图考》《西藏地名》等书籍的记载,《艽野尘梦》书里书外相关的历史背景、人物、地名、行军路线等,逐渐清晰。

其时,一代负有强烈家国情怀和责任使命的年轻人,他们纵马从戎,慷慨投身于祖国边疆的历史,不应该被遗忘。希望这样的梳理,是向陈渠珍们,时代的陈渠珍们的一次致敬。

1.成都至昌都,新军入藏

《艽野尘梦》虽以陈渠珍与西原的爱情故事为线,但这本奇书背后,却又蕴含着丰富的时代背景。时为宣统元年(1909年),清廷欲坠,外患入侵,西藏局势动荡不安,整个中华大地均处于风雨飘摇的危机当中。

当时,英军刚入侵西藏不久。应驻藏大臣联豫的请求,清廷派遣了协统钟颖,率四川新军一协(相当于旅的建制)号称两千人,实则一千七百余人,由四川进藏。毕业于长沙军校,在校期间一度参加过同盟会,后投效川军的陈渠珍,任该军一标三营督队官,后被川边大臣赵尔丰提升为三营管带(相当于营长的职位)。这支队伍从打箭炉(今四川康定)出发,由此开启了迤逦蛇行于青藏高原的风雪之旅。

然而,四川新军入藏之际,英军已开始撤退。为自身计宜,当时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不愿意朝廷军队再入拉萨,便调集藏军部队开赴昌都一带阻止。待到新军入藏,达赖喇嘛远遁。当新军攻打完藏东波密王的地方武装时,辛亥革命爆发,西藏和整个中华大地一样,均卷入了一场巨大的历史洪流之中。当然,这是后话。

陈渠珍随部队自成都出发时,农历七月,着单衣仍然汗流浃背。出了四川盆地,到了山地边缘的雅州时,人人已需更换夹衣。过大相岭、飞越岭,已觉寒气侵袭。再行六日,到沪定,经留存至现今的沪定桥过大渡河,“夹岸居民六七百户,河宽七十余丈,下临洪流,其深百丈,奔腾澎湃,声震山谷。以指粗铁链七根,凌空架设,上覆薄板,人行其上,咸惴惴焉有戒心。”又行二日至打箭炉。

原著中的察木多,即今日之昌都(乃藏语不同音译,清时对昌都的称法);雅州,旧时雅州治所,为今日雅安。原著省略了从成都到雅安这一路的行程。依《卫藏通志》记载,清时驿道从成都府出发,到双流县,再到新津县,再到斜江河(今新津县内),再到邛州(即现在邛崃),再到大塘铺(今蒲江县大塘镇),再到百丈驿(今名山县百丈镇),再到名山(今名山县城),再到雅安。

打箭炉,今日康定(打箭炉乃藏语“打折多”之音译);大相岭,山名,位于现雅安市以南,汉源县北部,海拔3388米,为大渡河与青衣江的分水岭,是汉源县和荥经县的界山,也是四川盆地和西昌谷地的天然屏障;飞越岭,位于汉源县西北部,为汉源、荥经、泸定三县的界山,大渡河、流沙河、荥经河三条河的分水岭,主峰海拔4021米。

以《西藏图考》看,清时这一古道路径再一次偏离于现在的318国道,依次从现在雅安到观音铺、荥经县、大相岭、清溪镇、富庄镇、林口(汉源三交乡境内)、飞越岭、化林坪、冷碛镇(古称冷岌)到沪定,这也是陈渠珍所在的四川新军当时的行军路线。清时,从泸定到打箭炉(康定),要经过大烹坝(今泸定县烹坝乡)、头道水(今康定县头道水魔岩)、柳杨(今康定县炉城镇柳杨村)到打箭炉,共一百五十里,二日行程,与原著相符。部队行至康定休整时,已人人要着冬装棉衣,部队也由此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藏地”。当地人的语言服饰、房屋建筑,以及酥油茶、糌粑等吃食,都让陈渠珍感到陌生与新奇。

其时,这支部队的协统钟颖,才二十二岁,作为皇门贵族的公子哥,似是为了突出他趾高气扬的本性,部队在康定整整待命了一周,方才姗姗来迟。又准备三天之后,部队才往西藏开拔。《艽野尘梦》原著认为,那时由康定出关的入藏大道有两条:“至巴塘、里塘、昌都、恩达、硕板多、丹达、拉里、江达至拉萨,为川藏大路,逐站人户甚多,是为康藏南路驿传大道。我部奉令改由北道出关,行一日,由折多塘北向,经长坝春、霍尔章谷、甘孜、曾科、岗拖,至昌都,或绕岗拖趋类乌齐,三十九族,至拉里,为北路。”

恩达,今日类乌齐县境内,清代在此设恩达宗;硕板多,即现在的洛隆县硕督镇,又称硕搬督,清时为硕督宗;丹达,今边坝县境内,有丹达山及丹达神庙,民国时西藏地方政府于县境内仍设立有丹达宗;拉里,即今天那曲地区的嘉黎县的嘉黎镇,清时在此设拉里宗;江达,今日林芝工布江达县太昭古城,清时在此设江达宗。

四川新军部队没有走传统意义上的康藏南路驿传大道,即理塘、巴塘、宁静(现芒康)一线。而是从康定出发后,走道路荒僻、往往一二日都见不到人烟的北路,他们由折多塘(今康定不远,折多山半山腰处)向北,经过长坝春(应为长坝宗,今康定县上木雅)、道坞(今道孚县)、霍尔章谷(今炉霍县,清光绪置屯时取名为炉霍)、甘孜大金寺(今甘孜县)、打火沟(今甘孜县)、曾科(今白玉县赠科寺一带)、麦削(今德格县麦宿镇)、八邦寺(今德格县八邦寺)、岗拖(今昌都江达县岗托镇,与四川德格县隔金沙江而相望,现以岗拖桥相连两岸)至昌都。

这条道,在《西招图略》和《西藏志》中,有详细的驿站名及各站之间里程,《西招图略》作三十九站,共一千八百八十五里。《西藏志》作三十九站,共一千七百七十五里,略有区别。因原著里未讲明这些站点,故此文也一并略去。

因此,陈渠珍他们实际行军,也未走当时主要通道——川藏北线的雀儿山大道(相当于现在的川藏北线)。这样的选择,实是因为赵尔丰当时刚率边军在川藏北线的德格平定昂翁降白仁青之乱,而康藏南路上,乍丫(今昌都察雅)等地,藏军为阻止川军入藏,已做好集结和抗击准备。赵尔丰担心钟颖所率新军缺少实战经验,故令其改由北道随边军前进,以避免与藏军发生直接军事冲突。

2.腊左探险,陈渠珍被俘

新军抵达藏东重镇昌都后,前方忽有藏军阻路,陈渠珍自告奋勇,冒险前往侦察。

陈渠珍从昌都出发,稍久过昂曲(今昌都昂曲)西藏桥,行三十里至俄洛桥(今日之昌都卡若区俄洛镇)。俄洛桥驻有边军一哨,哨官邓某,四川人,招待极殷勤。因时已薄暮,具餐留宿,劝其勿冒险前行。然陈渠珍坚持前行,因而次日一早,又骑行了三十里至腊左塘(应为浪荡沟,疑为今昌都卡若区朗达一带)。

浪荡沟至裹角塘二十里,这里的四位塘兵也力劝其同回昌都,为陈渠珍不耻。他执意与随行翻译张应明上腊左山(应为拉贡山,自昌都西进的第一座雪山),陈在山上昏倒(实为出现高原反应),幸无大碍,醒后继续冒险下山至腊左(应为拉贡塘)。

昌都向西,一路崇山峻岭连绵,农历十月中,山脊已白雪堆积。为便于传驿,清时,已经完善了各条进藏路上的驿站设置。驿传种类有驿、站、台、塘、铺、腰塘、宿站、尖台等,由名为“汛”的军事机构掌管,其军事长官分辖若干个“塘”。

是夜,陈与张在拉贡塘被砍受俘,绑于马背,连夜经并达桥(今类乌齐县滨达乡)、林多坝(应为梭罗坝)送至恩达(今类乌齐恩达)。

这是陈渠珍入藏以来所遇到的第一次生命危险,差点丧命藏军刀下。但因机智应对,更因其时藏军无意与清廷对抗,陈渠珍受统兵僧官、色拉寺的堪布顿珠(原著未写明顿珠名字,而是以“堪布某”相称,顿珠此时还身兼西藏噶厦噶伦之职)礼遇开释。

陈渠珍被俘到达恩达时,已艳阳高照。朝廷驻恩达的汛官叶孟林,好端端地站在城外恭候着。身披绛红僧装的噶伦、藏军总统领、色拉寺的堪布顿珠,也迎出临时官邸门外,见面连称得罪,误会。

不待言及公务,噶伦顿珠先给陈渠珍处理伤口。如原著所述,他亲自拿膏药包扎后,又取来内服丸药,嘱告陈渠珍此药经念诵经文加持,服下后内伤外伤不过七日必定痊愈。而叶孟林则恭立一旁,包扎完毕后还捧上一件簇新的绸面皮袍。由此可见,在恩达,当时朝廷的汛官和藏军关系还相处甚好,远未达到开仗程度。

虽身居噶伦之职,但色拉寺的堪布顿珠,毕竟身为佛门中人,本无意于与川军交火,可噶厦之命他又难以违背,因而将自己的难处向陈渠珍和盘托出。陈渠珍则趁机宣讲了一番国内外大势。说外敌当前,边疆危机,四川新军奉旨来藏,只为固我边疆,自家人不要误会等等。一番谈论后,陈渠珍带着噶伦顿珠的书信,在顿珠所派四名藏兵的一路护送下,安全回到了昌都。

陈渠珍回到昌都后,赵尔丰亦于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二十八日抵达昌都。因冒险激进及被俘虏又被放回之事,一向治边治军严谨有加的赵帅,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要怒斩陈渠珍,这是陈渠珍在西藏所经历的第二次生死危难。不过,陈渠珍将自己在恩达与顿珠晤谈的情详向赵帅一一禀明,不仅未被斩首,还因祸得福。赵帅认为责任应该由陈渠珍直接上司林修梅来承担,就此撤销了他的管带之职。林修梅打点行装,第二天就踏上了返回内地的行程。而陈渠珍则走马上任,成为三营的新管带。

原著之外,林修梅返回内地后,便与堂弟林伯渠一同追随孙中山,投身于同盟会,后成了辛亥革命中湖南的一员骁将。这位与陈渠珍一道从三峡乘船赴四川投奔赵尔巽,再被赵尔巽推荐给赵尔丰的故友,从此与陈渠珍结下梁子。陈渠珍日后返湘,俩人之间也多有瑕隙,亦是后话。

3.昌都至太昭,陈渠珍再惹杀身之祸

不几日后,陈渠珍及入藏川军便开拔离开昌都。他们绕开了藏兵重点布防的洛隆——边坝之康藏主道,沿宾达桥以北经类乌齐、丁青至嘉黎,走的是俗称“小北线”的这条路,过类乌齐、丁青至嘉黎。

丁青、巴青、索县等三十九族部落,历来为驻藏大臣直接管辖地,虽山高路远,但相对安全。此时的川藏境以拉贡雪山为界,赵尔丰奉旨护送新军只能到此为止。因为过了这座山,就出了川边大臣的防地,而进入驻藏大臣辖地了。

原著所说的“自恩达北进……类乌齐居万山之中。山皆导源于铜鼓喇山……”铜鼓喇山,意即今日之唐古拉山。“是日夜半接协部通知:番兵退至江达后,其先头一部、约二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之乌斯江固守。又一部约三千人,已退入工布。”江达,如前文所示,非今日之工布江达县城,而是指旧时江达宗府所在地太昭古城。1912年,北洋政府尹昌恒任西征军总司令时,以自己的号“太昭”而将江达命名;乌斯江,今日墨竹工卡县日多乡与扎西岗乡交界处之乌斯江村;工布,在民间地理中,意即今日林芝工布江达县至林芝一带,主要包括工布江达县、林芝县(现已改名为巴宜区)、米林县等。

行军一个多月后,经过三十九族部落地方(陈及部队从类乌齐到嘉黎主要经过丁青、洛隆、边坝),陈渠珍和部队来到了拉里(今日之嘉黎县嘉黎镇),已是年末,除夕将近,将士们在此提前过了个好年,聚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这晚,陈渠珍又遇到了故人——曾释放自己,统领藏军部队的色拉寺大堪布——噶伦顿珠。因误会和马匹受惊,这晚队伍中还发生了于姓学生出身的队官,误毙于己方的排枪之下的事故,可见当时新军的军事素养确实不怎么样。

宣统二年(1910年)元月二日,陈营奉命前往工布江达太昭驻扎。“次日黎明前即起,赁屋安厝于队官灵榇,复率队致祭毕。即约堪布一同出发,行两日,至凝多塘,为元旦日,荒村野户,无可借宿。”

凝多,音同灵多、宁多,为当时驿站名,在今日工布江达县娘蒲乡凝多村,距乡政府所在地拉如以北三公里处。清时从边坝所辖的甲贡塘(现边坝县加贡)到江达所管辖驿站凝多,依次要经过大板桥、多洞(多隆久)、擦竹卡(今嘉黎县擦秋卡)、拉里(今嘉黎县嘉黎镇)、阿咱(今嘉黎县城阿扎镇)、山湾(今嘉黎县境内,是嘉黎县境最后一站,从山湾翻过楚拉便是今娘蒲乡境第一站常多)、常多(今嘉黎县境内娘蒲乡以北约三十公里处,地处高山不毛之地,气候恶劣,人烟稀少,柴草供应困难,属江达宗境内条件最差驿站)、凝多等,因荒山少村落,这一线在清末历史上被称为“穷八站”。此外还有过拉松多是打尖处,在凝多与江达之间,即现在的昂巴宗(旧时称王巴统)。

太昭旧时为东向方向前往拉萨的必经之路,色拉寺大堪布、嘎伦顿珠乐得与陈渠珍一道同行,却全然不知身处险境。因为到达太昭后不几天,联豫从拉萨密函至陈渠珍处,认定顿珠为噶厦政府要人,若此番放过,必成后患,令陈渠珍就地秘密处决。

陈渠珍呆坐至深夜,原著曰,“余抵江达第八日,奉钦帅钉封密谕,迅将堪布暗中处决。遂于是日夜半执行之。”历经数次交往,陈渠珍与色拉寺的堪布顿珠交往甚好,但联豫军令难违,陈又不得已而为之。

顿珠死讯传至边军,已在数月之后。边军的诸将领闻讯无不惋惜愤慨,尤其是赵尔丰怒不可遏,他在治边中向来讲求奖惩分明,区分利害,恩威并重,更何况此番轻易就诛杀了已与边军交好的藏军总指挥色拉寺的大堪布。

在昌都时,赵尔丰曾效仿诸葛亮七擒孟获之法,对顿珠有两擒两纵之交,一方面让其与藏军知道边军的厉害知难而退,另一方面又给足其情面好让其回藏交差。因此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致函自己的哥哥、川督赵尔巽,请求诛杀陈渠珍,信中说:“不杀不足以泄此恨。”但此时,四川新军已进入西藏腹地,不再归赵氏兄弟节制,更是受驻藏大臣联豫的直接指挥。

最终,事情不了了之。陈渠珍再次侥幸逃脱斩首之劫,这也是《艽野尘梦》中未表的陈渠珍经历的第三次生死。

4.入驻工布,考察墨脱

陈渠珍入驻现太昭时,“已侦知厦札噶伦,已至后藏。工布已无番兵,及奉令入工布,仍戒备前进。是日天气晴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抵牙披。”其时,钟颖已命四川新军先头部队进入拉萨城。而陈渠珍所率三营,则由太昭向工布地区进发。牙披,旧时也作“牙披”,即今日工布江达县之阿沛新村以东三公里的阿沛庄园。原庄园因地震毁坏,现保存较好的为阿沛管家庄园。“余驻牙披后,即以‘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入藏。旋报可。余乃从事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曲巴,疑似今工布江达县巴河镇许巴村。增巴,今林芝县百巴镇增巴村。“脚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蔼可亲,与余往还甚密。”

脚木宗,音同觉木宗,现在的林芝城区一带,清时西藏噶厦下辖觉木宗的驻地,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时解放军十八军开始在此驻扎建设,故得名“八一”,现已改名林芝市。“觉木宗”历史上的宗府治所在今林芝城区西面自治区农牧学院一带,西藏民主改革以后,行政上还曾设觉木乡、觉木村等。

原著“工布在江达之西南,纵横八百余里。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极西之阿冗噶伽”中,“西南”为笔误,应为“东南”。工布东接波密,其时,波密为以嘎朗为中心的波密嘎朗王白马策翁所属地,还包括今天墨脱县的一部分,比现在的波密县范围略大。

陈渠珍所召集野番处,联系原著上下文,应位于今日墨脱县一带;阿冗噶伽,原文中还有窝冗噶伽,均为同一地名,为今日米林县连接朗县的雅鲁藏布南北两岸河谷地带,以卧龙镇为中心,主要包括相距不远的卧龙、嘎加两地。

陈营驻觉木宗半月后,奉命前往西南四日程的窝冗噶伽查抄噶伦边巴多吉的家产。此行,有卧龙第巴之女嫁与陈渠珍旗下排长谭鸿勋之趣事。因队伍断米,第巴呈上的黄米饭(鸡爪谷饭),引起陈渠珍的好奇心,第巴告知:“自脚木宗至此,一带皆大山。山后行六七日至洛渝,再进,则为生番地矣,多旱稻,产米甚多。熟番素与工布通商。”洛渝,今墨脱、察隅、错那县一带的藏南广泛区域,以墨脱(也称白马冈)为上、下珞瑜分界处。其南北的珞巴人,按陈文记载,又有“生番”“熟番”之别。

陈渠珍由此,“绕行六日即至”,率部进入了墨脱白马冈,招“野番”二人,对墨脱一带的风土民情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考察。

5.迎娶佳人,进军波密

陈渠珍对墨脱一带考察完毕,“率部开赴德摩。行四日始至。德摩,居工布之极东,居民二百余户。有大喇嘛寺一所,第巴住宅极壮丽,足与牙披营官住宅相颉颃。其地为一大平原,屋字错落,风景清幽,阡陌相连。”德摩,音同德木,其时设有德木宗,大喇嘛寺即现在米瑞乡的德木寺。“陈渠珍与西原的故事是从三营移防德摩后开始的,有一段时间属于陈渠珍在藏期间短暂的幸福生活,为数不多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大约在1910年秋冬季。”马丽华老师在《如意高地》中有如此描述。但若按原著时间推算,陈渠珍与西原相识的季节或为夏末初秋。

当时,德木寺不仅是工布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寺,在整个藏区也赫赫有名。德木活佛是藏传佛教格鲁派较早建立的转世传承体系的活佛,第四世德木活佛,曾陪同五世达赖喇嘛赴京觐见顺治皇帝;六世德木活佛则于18世纪中叶奉清廷圣旨担任了首任西藏摄政王(于达赖喇嘛灵童年满十八岁前主政,形同“藏王”);此后第七世、第九世德木活佛均承担过此职,权倾一时,也富甲藏地,五十多座庄园遍布西藏东部地区。

清时,驻藏部队入藏时,为稳定军心,提倡士兵和军官携带随军家眷,并规定按月发给家眷眷粮三十斤。当地姑娘以能嫁给一名汉族的官兵为体面,官兵也乐意娶藏族姑娘为妻。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西原姑娘出场了。

这一日,德木第巴凯珠,偕了其舅舅贡觉营官加瓜彭错前来探访,并邀请陈渠珍前去加瓜彭错府上做客。次日,陈渠珍便偕了凯珠及营部职员同往。

贡觉,音同广久,即今日林芝米瑞乡广久村,疑是加瓜彭错的极富丽之巨宅的墙石根基现今还依稀可见。此后,便是耳熟能详的二人相识并结婚的故事。结婚地点,正是德木头人凯珠的豪华住宅——德吉康萨(意为“幸福新房”)。德木寺那位时常和陈渠珍交往的年长僧人,更是成了他们的证婚人。

新婚夜,“余与呼图克图谈西藏古代神话事甚久。忽第巴仓惶入告曰:‘波番数百人,昨己窜入觉拉沟矣。’余诘问实,即归营传令,亲率兵两队,疾驰而往,行三十余里始至。”觉拉沟,现地址不详,大致应在今林芝米瑞乡或米林县派镇境内,经此沟可到墨脱(白马冈),其时,墨脱大部分地域,属于波密嘎朗王白马青翁的辖地。工布觉拉沟遇劫后,陈渠珍及钟颖受命率部东进波密。波密战事触发。“德摩至鲁朗,计七十里。经德摩大山。山高十五里。余率队前进,行十余里,即见高峰插天,危崖峻壁,冰雪遍山,道路泞滑,竭蹶而过。经拉佐至鲁朗,再进即波密境矣。遂就鲁朗宿营。传第巴至,详问波密情形,嘱其明日持文告赴冬九。”

原著中翻越的德摩大山,即现在所说的德木拉;鲁朗,即今天林芝之鲁朗一带;拉佐,今日鲁朗东巴才村一带的山谷,有拉左隆巴之称(隆巴、弄巴,在藏东方言中为沟谷之意);冬九,即现在鲁朗东久村,以前曾为乡级行政单位。

陈渠珍率部前行,要西原留在家里,西原执意不肯。“遂亦听之,第一日宿鲁朗,以第巴为向导。次日四鼓暮食,疾进至觉泥巴,零落十余户而已。番人尤未及知,留兵一排监视之,仍疾行而进。沿途长林丰草,乱石塞途。过长桥,行里许,即至冬九营官寨。”

觉泥巴,似在现今鲁朗至东久路上的曲尼玛一带。陈渠珍等人进军至东久以后,波密丛林之战进行得异常艰苦,这次战事的行军路线,依原著:“余乃厉兵秣马以待,既而钟颖偕统带陈庆,率步工各营队至,详考波密形势、道路。决定第一步由冬九、纳衣当噶、八浪登至汤买,并肃清两翼;第二步进至卡拖、倾多寺,第三步则向其酋长白马青翁所在地进攻。”

纳衣当噶、八浪登以及原著后文中提到的甲米青波均难以考证,应为现在东久至通麦一带,或与现318国道的川藏天险公路大体相合,只是时有蜿蜒至山上的道路。依次为:东久、纳衣当噶、甲米青波、八浪登、石卡、汤买(即现今之通麦)。

不太成熟且大胆的推测,纳衣当噶或为现在的拉月一带,八浪登为现在的排龙一带;卡拖,当时波密嘎朗王卡拖部落的中心地,其时噶朗王下属部落有:尼龙部落、卡达部落、根扎部落、卡拖部落、宗塔部落、嘎朗部落等;倾多寺,即现今波密县倾多镇倾多寺。

川军入藏部队第一次进攻波密,环境不适,地形不熟,加上张鸿升部和陈渠珍部均贪功冒进,配合不畅,各自为战,最终以失败告终,部队退回德木。之后,联豫出于自身需要,加之对战事不满,将年轻的钟颖调回了拉萨,换以罗长裿领军,继而在赵尔丰所率边军的协助下,继续向波密进攻。

根据清史记载,宣统三年六月初,清军第二次进剿波密开始。先是1911年6月12日,四川新军其他营及陈渠珍所率三营,继续“由八浪登前进,经京中、树枝、央噶三山,皆重岗叠岭,高耸入云,远近众山,一齐俯首。”意指自纳衣当噶至汤买(亦作汤木)之间,有大山四重:八浪登、京中、树枝、央噶,这些山名现在均难以考证,但大体路线仍由鲁朗、东久、通麦至波密。6月13日,陈渠珍所在四川新军部队与波密军在鲁朗相遇,罗长裿令部队乘黑夜迂回侧后追击,大获全胜。波密军五六百人阵毙,百余人逃往东久。6月27日,新军进抵东久。因东久桥前一年在新军败退时被钟颖下令烧毁,新军用长木结绳梯过河,波密军溃退,新军再占东久并抢修桥梁。闰6月8日,新军进占通麦。9日拔队抵达易贡。闰6月11日自易贡拔队前进,12日抵波密嘎朗王前宫所在地(时称戍洼卡)对岸,因木桥被焚,用牛皮船渡河。因只有一只牛皮船,每次只能渡过三人,直到18日,渡过了两个排的兵力。渡河到达戍洼卡大寨后,波密军百人登楼抗击,新军一面纵火,一面射击,波密噶朗王白马青翁带领少数随员突围。

在西路川军新军进攻波密的同时,东路川军的边军部队,归记名副都统凤山指挥,又分几路向波密进攻。

6月4日,驻藏清军管带谢国梁率地方藏兵营,与边军前营管带彭日升、西军左营管带牛运隆,共率三个营由硕般多(洛隆县硕督镇)进发,直抵倾多寺。波密军拆毁桥梁隔河固守。谢国梁结筏渡河。8日,倾多寺僧众缴械投降。13日再破嘎朗王后宫所在地嘎朗(今日之达兴嘎朗王宫遗址所在地),攻取许木。另一路由凤山直接指挥,6月25日抵洛隆宗后,即由小路29日抵倾多寺驻扎。

西路军后营管带程风翔,自科麦(今察隅)出发后,6月18日进入波密境内,与谢国梁部合队。闰6月1日在觉聋地方遇波密军劫营,激战竟日,连战四卡,斩波密军首级三百。该营遂进取曲宗寺(位于于今波密县多吉乡),再克达兴(今波密县扎木镇达兴村)。

赵尔丰所率川军旧部,向来能征善战,大军席卷,所向披靡。在边军、川军、藏军合力攻势下,波密嘎朗王的军队,兵败如山倒。白马策翁这个出身高贵的波密王,携带亲信眷属仓皇奔逃往白马冈。不料,最终被当地部落人所杀,并献其首级给凤山,以向朝廷请功。这一战,战事激烈,但地名多有据可考:薄藏布江,即帕隆藏布;彝贡,即今日波密之易贡乡;八阶,今日波密之八盖乡;春多寺,即倾多寺,乃音译不同;波密野人山,今波密至墨脱路经的嘎隆拉;金珠山,由波密往东不远的达兴村,过帕隆藏布江后沿盘山小道上山即是,山口海拔五千零三十米,可到墨脱。

6.生死路,茫茫归途

波密战事稍息,参赞罗长裿所统帅的四川新军包括陈渠珍各营,分扎于波密境内方圆数百里的山野村乡,一时间平安无事。然两三个月后,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西藏政治形势瞬息万变,消息先是通过英国人的《泰晤士报》迅速传入拉萨,再由拉萨传至波密军中,引起军人的哗变。

命运将陈渠珍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

陈渠珍年轻时参加过同盟会,本对“革命者”抱有一丝好感,然而目睹军中起事的“哥老会”众人混乱无序,滥杀无辜,他或为不愿随波逐流,也或为明哲保身,总之,陈渠珍决意携湘、黔籍官兵手下,共计一百一十五人取道青海,返回内地。

对于这一千古奇绝的生死之旅,惊心动魄,崎岖悲壮,原著着墨很多,记录也很翔实,然而因为误入歧途,地名基本不确定。对于队伍取道青海回内地的路线,现今考证起来极为困难,甚至很多地方无从下手。

原著清晰的记载只有从波密回江达(现太昭)一行:武昌起义的消息先是传到罗长裿处,陈渠珍得到罗长裿命令后,匆忙赶赴倾多寺与其会晤,商议对策后迅速回到卡拖。

第二日,士兵营中已有动静,炮兵营旗人被杀,陈渠珍因旗下多湘黔籍子弟,无大碍。第三日晨,罗长裿突至。原来由于情形危机,他夜间仓皇逃离倾多寺来找陈渠珍,已经显得狼狈不堪。“次日(从卡拖)

出发,行两日,至汤买。”“晨早,由汤买出发……郁郁行六日,至德摩。”

回撤途中,正是在德木山下,陈渠珍目睹自己的长官罗长裿,被哥老会首领绑于马尾后,“鞭马曳行数十里。”至德木寺,罗长裿早已气绝身亡。

此后,陈渠珍暗下决心离队北上。他携西原告别西原家人后,先随军西行,“自德摩行两日,至脚木宗宿焉。”“次日晨早出发……是日宿甑巴,范玉昆住此。”“余住江达三日,玉昆犹未至。”“次日黎明前即起,整队出发……是日宿凝多。”

从脚木宗出发,一日至甑巴。甑巴,即前文所讲增巴,今林芝县百巴镇增巴村。陈渠珍在太昭停驻三日后,没能等到娶妻后留在甑巴任教的“美髯公”范玉昆,于是率部前往凝多塘,开启了北归之路。此时,按时间推算,已是1911年的11月上旬。

初始情况还不是太差,“由凝多改道北进,沿途居民甚多,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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