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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4 11: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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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伴随》编辑部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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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经典散文中的万物生灵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经典散文中的万物生灵试读:

银 杏

郭沫若

银杏,我思念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叫公孙树。但一般人叫你是白果,那是容易了解的。

我知道,你的特征并不专在乎你有这和吉相仿佛的果实,核皮是纯白如银,核仁是富于营养——这不用说已经就足以为你的特征了。

但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进,你的花粉和胚珠具有着动物般的性态,你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了下来的奇珍。

自然界中已经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着,在太空中高唱着人间胜利的凯歌。

你这东方的圣者,你这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你是只有中国才有呀,一般人似乎也并不知道。

我到过日本,日本也有你,但你分明是日本的华侨,你侨居在日本大约已有中国的文化侨居在日本的那样久远了吧。

你是真应该称为中国的国树的呀,我是喜欢你,我特别的喜欢你。

但也并不是因为你是中国的特产,我才特别的喜欢,是因为你美,你真,你善。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的莹洁,多么的精巧呀!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为多少的劳苦人撑出了清凉的华盖。

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

白杨虽有你的葱茏而没有你的庄重。

熏风会媚妩你,群鸟时来为你欢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当皓月流空,他们会在你脚下来聚会。

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

你不是一位巧妙的魔术师吗?但你丝毫也没有令人掩鼻的那种江湖气息。

当你那解脱了一切,你那槎桠的枝干挺拔在太空中的时候,你对于寒风霜雪毫不避易。

那是多么的嶙峋而又洒脱呀,恐怕自有佛法以来再也不曾产生过像你这样的高僧。

你没有丝毫依阿取容的姿态,但你也并不荒伧;你的美德像音乐一样洋溢八荒,但你也并不骄傲;你的名诗似乎就是“超然”,你超在乎一切的草木之上,你超在乎一切之上,但你并不隐遁。

你的果实不是可以滋养人,你的本质不是坚实的器材,就是你的落叶不也是绝好的引火的燃料吗。

可是我真有点奇怪了:奇怪的是中国人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你,而且忘记得很久远,似乎是从古以来。

我在中国的经典中找不出你的名字,我很少看到中国的诗人咏赞你的诗,也很少看到中国的画家描写你的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是随中国文化以俱来的亘古的证人,你不也是以为奇怪吗?

银杏,中国人是忘记了你呀,大家虽然都在吃你的白果,都喜欢吃你的白果。但的确是忘记了你呀。

世间上也尽有不辨菽麦的人,但把你忘记得这样普遍,这样久远的例子,从来也不曾有过。

真的啦,陪都不是首善之区吗?但我就很少看见你的影子。为什么遍街都是洋槐,满园都是幽加里树呢?

我是怎样的思念你呀,银杏!我可希望你不要把中国忘记吧。

这事情是有点危险的,我怕你一不高兴,会从中国的地面上隐遁下去。

在中国的钡空中会永远听不着你赞美生命的欢歌。

银杏,我真希望呀,希望中国人单为能更多吃你的白果,总有能更加爱慕你的一天。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三日【人物介绍】

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生于四川乐山沙湾,幼年入家塾读书,1906年入嘉定高等学堂学习,开始接受民主思想。1914年春赴日本留学,这个时期接触了泰戈尔、歌德、莎士比亚、惠特曼等外国作家的作品。1918年春写的《牧羊哀话》是他的第一篇小说。1918年初夏写的《死的诱惑》是他最早的新诗。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在日本福冈发起组织救国团体夏社,投身于新文化运动,写出了《凤凰涅槃》、《地球,我的母亲》、《炉中煤》等诗篇。1921年6月,和成仿吾、郁达夫等人组织创造社,编辑《创造季刊》。1923年,在日本帝国大学毕业,回国后继续编辑《创造周报》和《创造日》。

1924年到1927年间,创作了历史剧《王昭君》、《聂莹》、《卓文君》。1928年流亡日本,1930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参加“左联”东京支部活动。1938年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这一时期创作了以《屈原》为代表的6个历史剧。还写了《十批判书》、《青铜时代》等史论和大量杂文、随笔、诗歌等。

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全国文联一、二、三届主席,第一至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委员、常务委员、副主席等职。作品有《新华颂》、《东风集》、《蔡文姬》、《武则天》、《李白与杜甫》等。

白 杨 礼 赞

茅 盾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

当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毡子;黄的,那是土,未开垦的处女土,几百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所堆积而成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这时你涌起来的感想也许是“雄壮”,也许是“伟大”,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闭了眼,而另一种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单调”。可不是,单调,有一点儿吧?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旁逸斜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处有坚强不屈,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白杨不是平凡的树。它在西北极普遍,不被人重视,就跟北方的农民相似;它有极强的生命力,折磨不了,压迫不倒,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

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吧,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人物介绍】

茅盾(1896—1980),现代著名作家,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运动领导之一。原名沈德鸿,字雁冰。“茅盾”是1928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幻灭》时用的笔名,浙江省桐乡县乌镇人。

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191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第一类。1916年起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开始文学活动。1921年,与郑振铎、叶圣陶、王统照等人发起成立新文学运动中最早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主编《小说月报》;同时,翻译了大量欧洲各个流派的文学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1926年春,到广州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1927年,在武汉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教官等职,担任汉口《国民日报》主笔。大革命失败后,东渡日本。1930年春回到上海,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担任领导工作,与鲁迅等人一起,英勇地反对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抗日战争期间,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曾任《文艺阵地》主编,香港《立报》副刊《言林》主编、《笔谈》主编。解放战争期间,由于国民党政府的迫害,去香港。

1949年7月,当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文化部部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还担任过《人民文学》、《译文》主编。他写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杂文、文学评论等,1958年出版的《茅盾文集》十卷,包括六部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五十多篇短篇小说,一个剧本,十一部杂文、散文集。1978年,又出版《茅盾评论文集》两册。此外,还翻译了几十种外国文学著作。他最著名的代表作是长篇小说《子夜》,是一部文学巨著,被译成多种文字。

秃 的 梧 桐

苏雪林

——这株梧桐,怕再也难得活了!

人们走过秃梧桐下,总这样惋惜地说。

这株梧桐,所生的地点,真有点奇怪,我们所住的屋子,本来分做两下给两家住的,这株梧桐,恰恰长在屋前的正中,不偏不倚,可以说是两家的分界牌。

屋前的石阶,虽仅有其一,由屋前到园外去的路却有两条,——一家走一条,梧桐生在两路的中间,清荫分盖了两家的草场,夜里下雨,潇潇淅淅打在桐叶上的雨声,诗意也两家分享。

不幸园里蚂蚁过多,梧桐的枝干,为蚁所蚀,渐渐的不坚牢了,一夜雷雨,便将它的上半截劈折,只剩下一根二丈多高的树身,立在那里,亭亭有如青玉。

春天到来,树身上居然透出许多绿叶,团团附着树端,看去好像一棵棕榈树。

谁说这株梧桐,不会再活呢?它现在长了新叶,或者更会长出新技,不久定可以恢复从前的美荫了。

一阵风过,叶儿又被劈下来,拾起一看,叶蒂已啮断了三分之二——又是蚂蚁干的好事,哦!可恶!

但勇敢的梧桐,并不因此挫了它的志气。

蚂蚁又来了,风又起了,好容易长得掌大的叶儿又飘去了,但它不管,仍然萌新的芽,吐新的叶,整整的忙了一个春天,又整整的忙了一个夏天。

秋来,老柏和香橙还沉郁的绿着,别的树却都憔悴了。年近古稀的老榆,护定它青青的叶,似老年人想保存半生辛苦贮蓄的家私,但那禁得西风如败子,日夕在耳畔絮聒?——现在它的叶儿已去得差不多,园中减了葱茏的绿意,却也添了蔚蓝的天光。爬在榆干上的薛荔,也大为喜悦,上面没有遮蔽,可以酣饮风霜了,它脸儿醉得枫叶般红,陶然自足,不管垂老破家的榆树,在它头上瑟瑟的悲叹。

大理菊东倒西倾,还挣扎着在荒草里开出红艳的花,牵牛的蔓,早枯萎了,但还开花呢,可是比从前纤小,冷风凉露中,泛满浅紫嫩红的小花,更觉娇美可怜。还有从前种麝香连理花和凤仙花的地里,有时也见几朵残花,秋风里,时时有玉钱蝴蝶,翩翩飞来,停在花上,好半天不动,幽情凄恋,它要僵了,它愿意僵在花儿的冷香里!

这时候,园里另外一株桐树,叶儿已飞去大半,秃的梧桐,自然更是一无所有,只有亭亭如青玉的干,兀立在惨淡斜阳中。

——这株梧桐,怕再也不得活了!

人们走过秃梧桐下,总是这样惋惜似的说。

但是,我知道明年还有春天要来。

明年春天仍有蚂蚁和风呢?(选自《绿天》,上海北新书店1928年版)【人物介绍】

苏雪林(1899—1999),现代女作家、文学研究家。又名苏梅,字雪林,笔名绿漪、灵芬、老梅等。原籍安徽太平,生于浙江瑞安。1917年毕业于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翌年入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1921年毕业,次年赴法国留学,先后在吴稚晖创办的海外中法学院和里昂国立艺术学院学习美术和文学。1925年回国。1928年起任苏州东吴大学、上海沪江大学、安徽大学、武汉大学等校教授,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1949年到香港真理学会工作。翌年赴巴黎研究神话。1952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大学、台南成功大学教授,1973年退休。其间于1964年赴新加坡任教于南洋大学。她的著作颇丰,其中有小说散文集《绿天》,历史小说集《蝉蜕集》,自传体长篇小说《棘心》,散文集《屠龙集》,散文评论集《蠹鱼生活》、《青鸟集》,历史传记《南明忠烈传》,回忆录《文坛话旧》、《我的生活》、《我与鲁迅》,戏剧集《鸠罗那的眼睛》,专著《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中国文学史》,古典文学论著《唐诗概论》,论文集《蠹鱼集》,以及《苏绿漪佳作选》、《苏雪林选集》等。梧桐

两 株 树

草木虫鱼之三周作人

我对于植物比动物还要喜欢,原因是因为我懒,不高兴为了区区视听之娱一日三餐地去饲养照顾,而且我也有点相信“鸟身自为主”的迂论,觉得把他们活物拿来做囚徒当奚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若是草木便没有这些麻烦,让它们直站在那里便好,不但并不感到不自由,并且还真是生了根地不肯再动一动哩。但是要看树木花草也不必一定种在自己的家里,关起门来独赏,让它们在野外路旁,或是在人家粉墙之内也并不妨,只要我偶然经过时能够看见两三眼,也就觉得欣然,很是满足的了。

树木里边我所喜欢的第一种是白杨。小时候读古诗十九首,读过“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之句,但在南方终未见过白杨,后来在北京才初次看见。谢在杭著《五杂俎》中云:“古人墓树多植梧楸,南人多种松柏,北人多种白杨。白杨即青杨也,其树皮白如梧桐,叶似冬青,微风击之辄淅沥有声,故古诗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予一日宿邹县驿馆中,甫就枕即闻雨声,竟夕不绝,侍儿曰,雨矣。予讶之曰,岂有竞夜雨而无檐溜者?质明视之,乃青杨树也。南方绝无此树。”《本草纲目》卷三五下引陈藏器曰,“白杨北土极多,人种墟墓间,树大皮白,其无风自动者乃杨移,非白杨也。”又寇宗奭云,“风才至,叶如大雨声,谓无风自动则无此事,但风微时其叶孤极处则往往独摇,以其蒂长叶重大,势使然也。”王象晋《群芳谱》则云杨有二种,一白杨,一青杨,白杨蒂长两两相对,遇风则籁籁有声,人多植之坟墓间,由此可知白杨与青杨本自有别,但“无风自动”一节却是相同。在史书中关于白杨有这样的两件故事:《南史·萧惠开传》:“惠开为少府,不得志,寺内斋前花草甚美,悉铲除,别植白杨。”《唐书·契苾何力传》:“龙翔中司稼少卿梁脩仁新作大明宫,植白杨于庭,示何力曰,此木易成,不数年可茂。何力不答,但诵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之句,脩仁惊悟,更植以桐。”

这样看来,似乎大家对于白杨都没有什么好感。为什么呢,这个理由我不大说得清楚,或者因为它老是籁籁的动的缘故罢。听说苏格兰地方有一种传说,耶稣受难时所用的十字架是用白杨木做的,所以白杨自此以后就永远在发抖,大约是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但是做钉的铁却似乎不曾因此有什么罪,黑铁这件东西在法术上还总有点位置的,不知何以这样地有幸有不幸。(但吾乡结婚时忌见铁,凡门窗上铰链等悉用红纸糊盖,又似别有缘故。)我承认白杨种在墟墓间的确很好看,然而种在斋前又何尝不好,它那瑟瑟的响声第一有意思。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忽闻淅沥声,多疑是雨下,推户出视,这是别种树所没有的佳处。梁少卿怕白杨的萧萧改植梧桐,其实梧桐也何尝一定吉祥,假如要讲迷信的话,吾乡有一句俗谚云,“梧桐大如斗,主人搬家走”,所以就是别庄花园里也很少种梧桐的。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梧桐的枝干和叶子真好看,且不提那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兴趣了。在我们的后院里却有一棵,不知已经有若干年了,我至今看了它十多年,树干还远不到五合的粗,看它大有黄杨木的神气,虽不厄闰也总长得十分缓慢呢。——因此我想到避忌梧桐大约只是南方的事,在北方或者并没有这句俗谚,在这里梧桐想要如斗大恐怕不是容易的事罢。

第二种树乃是乌桕,这正与白杨相反,似乎只生长于东南,北方很少见。陆龟蒙诗云,“行歇每依鸦舅影”,陆游诗云,“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又云,“乌桕新添落叶红”,都是江浙乡村的景象。《齐民要术》卷十列“五谷果瓜菜茹非中国物产者”,下注云:“聊以存其名目,记其怪异耳,爱及山泽草木任食非人力所种者,悉附于此,”其中有乌桕一项,引《玄中记》云,荆阳有乌臼,其实如鸡头,迮之如胡麻子,其汁味如猪脂。《群芳谱》言,“江浙之人,凡高山大道溪边宅畔无不种”,此外则江西安徽盖亦多有之。关于它的名字,李时珍说,“乌喜食其子,因以名之。……或曰,其木老则根下黑烂成臼,故得此名。”我想这或曰恐太迂曲,此树又名鸦舅,或者与乌不无关系,乡间冬天卖野味有桕子舄(读如呆鸟字),是道墟地方名物,此物殆是乌类乎,但是其味颇佳,平常所谓局肉几乎便指此篇也。

桕树的特色第一在叶,第二在实。放翁生长稽山镜水间,所以诗中常常说及桕叶,便是那唐朝的张继寒山寺诗所云江枫渔火对愁眠,也是在说这种红叶。王端履著《重论文斋笔录》卷九论及此诗,注云,“江南临水多植乌桕,秋叶饱霜,鲜红可爱,诗人类指为枫,不知枫生山中,性最恶湿,不能种之江畔也。此诗江枫二字亦未免误认耳。”范寅在《越谚》卷中桕树项下说,“十月叶丹,即枫,其子可榨油,农皆植田边”,就把两者误合为一。罗逸长《青山记》云,“山之麓朱村,盖考亭之祖居也,自此倚石啸歌,松风上下,遥望木叶着霜如猩丹,始见怪以为红花,久之知为乌桕树也。”《蓬窗续录》云,“陆子渊《豫章录》言,饶信间桕树冬初叶落,结子放蜡,每颗作十字裂,一丛有数颗,望之若梅花初绽,枝柯诘曲,多在野水乱石间,远近成林,真可作画。此与柿树俱称美荫,园圃植之最宜。”这两节很能写出桕树之美,它的特色仿佛可以说是中国画的,不过此种景色自从我离了水乡的故国已经有三十年不曾看见了。

桕树子有极大的用处,可以榨油制烛。《越谚》卷中蜡烛条下注曰,“卷芯草干,熬桕油拖蘸成烛,加蜡为皮,盖紫草汁则红。”汪日帧著《湖雅》卷八中说得更是详细:“中置烛心,外裹乌桕子油,又以紫草染蜡盖之,曰桕油烛。用棉花子油者曰青油烛,用牛羊油者曰荤油烛。湖俗祀神祭先必燃两炬,皆用红桕烛。婚嫁用之曰喜烛,缀蜡花者曰花烛,祝寿所用曰寿烛,丧家则用绿烛或白烛,亦桕烛也。”

日本寺岛安良编《和汉三才图会》五八引《本草纲目》语云:“烛有蜜蜡烛虫蜡烛牛脂烛桕油烛”,后加案语曰:“案庸式云少府监每年供蜡烛七十挺,则元以前既有之矣。有数品,而多用木蜡牛脂蜡也。有油桐子蚕豆苍耳子等为蜡者,火易灭。有鲸蜗油为蜡者,其焰甚臭,牛脂蜡亦臭。近年制精,去其臭气,故多以牛蜡伪为木蜡,神佛灯明不可不辨。”

但是近年来蜡烛恐怕已是倒了运,有洋人替我们造了电灯,其次也有洋蜡洋油,除了拿到妙峰山上去之外大约没有它的什么用处了。就是要用蜡烛,反正牛羊脂也凑合可以用得,神佛未必会得见怪,——日本真宗的和尚不是都要娶妻吃肉了么?那么桕油并不再需要,田边水畔的红叶白实不久也将绝迹了罢。这于国民生活上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在我想起来的时候总还有点怀念,小时候喜读《南方草木状》,《岭表录异》和《北户录》等书,这种脾气至今还是存留着,秋天买了一部大板的《本草纲目》,很为我的朋友所笑,其实也只是为了这个缘故罢了。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于北平殿药庐。白杨

爱 竹

周作人

我对于植物的竹有一种偏爱,因此对于竹器有特别的爱好。首先是竹榻,夏天凉飕飕的顶好睡,尤其赤着膊,唯一的缺点是竹条的细缝会得夹住了背上的“寒毛”,比蚊子咬还要痛。有一种竹汗衫,说起来有点相像,用长短粗细一定竹枝,穿成短衫,衬在衣服内,有隔汗的功用,也是很好的,也就是有夹肉的毛病。此外竹的用处,如笔、手杖、筷子、晾竿、种种编成的筐子、盒子、簟席、凳椅,说不尽的各式器具。竹的服装比较的少,除汗衫外,只有竹笠。我又从竹工专家的章福庆(“闰土”的父亲)那里看见过“竹屐”,这是他个人的发明,用半节毛竹钉在鞋底上,在下雨天穿了,同钉鞋一样走路。不见有第二个人穿过,但他的崭新的创意,这里总值得加以记录的。

这时首先令人记忆起的,是宋人的一篇《黄冈竹楼记》。这是专讲用竹子构造的房子,我因小时候的影响,所以很感得一种向往,不敢想得到这么一所房子来住,对于多竹的地方总是觉得很可爱好的。用竹来建筑,竹劈开一半,用作“水溜”,大概是顶好的,此外多少有些缺点,这便是竹的特点,它爱裂开,有很好的竹子本可做柱,因此就有了问题了。细的竹竿晒晾衣服,又总有裂缝,除非是长久泡在水里的“水竹管”,这才不会得开裂。假如有了一间好好的竹房,却到处都是裂缝,也是十分扫兴的事,因此推想起来,这在事实上大抵是不可能的了。

不得已而思其次,是在有竹的背景里,找这么一个住房,便永远与竹为邻。竹的好处我曾经说过,因为它好看,而且有用。树木好看的,特别是我主观的选定的也并不少,有如杨柳、梧桐、棕榈等皆是,只是用处较差,柳与桐等木材与棕皮都是有用的东西,可是比起竹来,还相形见绌,它们不能吃,就是没有竹笋。爱竹的缘故说了一大篇,似乎是很“雅”,结果终于露出了马脚,归根结底是很俗的,为的爱吃笋。说起竹谁都喜爱,似乎这代表“南方”,黄河以南的人提到竹,差不多都感到一种“乡愁”,但这严格的说来,也是很俗的乡愁罢了。将来即使不能到处种竹,竹器和竹笋能利用交通工具,迅速运到,那末这种乡愁也就不难消灭了。【人物介绍】

周作人(1885—1967),祖籍浙江绍兴。

1901年秋考入江南水师学堂。1906年赴日本,先后入东京政法大学、立教大学文科学习。1911年返回绍兴,先后任浙江省教育司视学和绍兴教育会会长、浙江第五中学英语教员。1917年到北京大学任文科教授兼国史编译处纂辑员。

新文学运动发韧时期,在《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上先后发表《人的文学》、《平民文学》、《思想革命》等新文学运动理论建设上的重要文章,产生过广泛影响。1920年参加新潮社,被推选为该社主任编缉,并负责主持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1921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起草宣言。五四前后除继续翻译介绍外国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外,还发表大量白话诗文,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骨干之一。

1922年7月起兼任燕京大学新文学系主任。1923年第一部散文集《自己的园地》问世。1924年11月发起组织语丝社,并成为《语丝》的实际主编。这时期小说诗歌文学作品为《雨天的书》、《泽泻集》、《谈虎集》、《谈龙集》等。

1928年任北平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主任及日本文学系主任。1930年与冯文炳等合办文艺周刊《骆驼草》,创作了大量专注于草木虫鱼的文章和读书笔记,创作风格愈加走向闲适。此时结集的有《永日集》、《看云集》、《苦茶随笔》、《夜读抄》、《瓜豆集》等。

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他留在北平。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出任南京国民政府委员、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及东亚文化协会会长等。沦陷时期著作结集有《药堂语录》、《甘口苦口》、《立春以前》等。

1945年抗战胜利后因汉奸罪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判有期徒刑10年。1949年1月保释出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定居北京,先后写有《鲁迅的故家》、《鲁迅小说里的人物》、《鲁迅的青年时代》、《知堂回想录》,还翻译了一些日本、希腊文学名著。

梧 桐 树

丰子恺

寓楼的窗前有好几株梧桐树。这些都是邻家院子里的东西,但在形式上是我所有的。因为它们和我隔着适当的距离,好像是专门种给我看的。它们的主人,对于它们的局部状态也许比我看得清楚;但是对于它们的全体容貌,恐怕始终没看清楚呢。因为这必须隔着相当的距离方才看见。唐人诗云“山远始为容”。我以为树亦如此。自初夏至今,这几株梧桐在我面前浓妆淡抹,显出了种种的容貌。

当春尽夏初,我眼看见新桐初乳的光景。那些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好像一堂树灯,又好像小学生的剪贴图案,布置均匀而带幼稚气。植物的生叶,也有种种技巧:有的新陈代谢,瞒过了人的眼睛而在暗中偷换青黄。有的微乎其微,渐乎其渐,使人不觉察其由秃枝变成绿叶。只有梧桐树的生叶,技巧最为拙劣,但态度最为坦白。它们的枝头疏而粗,它们的叶子平而大。叶子一生,全树显然变容。

在夏天,我又眼看见绿叶成荫的光景。那些团扇大的叶片,长得密密层层,望去不留一线空隙,好像一个大绿幛,又好像图案画中的一座青山。在我所常见的庭院植物中,叶子之大,除了芭蕉以外,恐怕无过于梧桐了。芭蕉叶形状虽大,数目不多,那丁香结要过好几天才展开一张叶子来,全树的叶子寥寥可数。梧桐叶虽不及它大,可是数目繁多。那猪耳朵一般的东西,重重叠叠地挂着,一直从低枝上挂到树顶。窗前摆了几枝梧桐,我觉得绿意实在太多了。古人说“芭蕉分绿上窗纱”,眼光未免太低,只是阶前窗下的所见而已。若登楼眺望,芭蕉便落在眼底,应见“梧桐分绿上窗纱”了。

一个月以来,我又眼看见梧桐叶落的光景。样子真凄惨呢!最初绿色黑暗起来,变成墨绿;后来又由墨绿转成焦黄;北风一起,它们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大大的黄叶子便开始辞枝——起初突然地落脱一两张来,后来成群地飞下一大批来,好像谁从高楼上丢下来的东西。枝头渐渐地虚空了,露出树后面的房屋来,终于只剩下几根枝条,回复了春初的面目。这几天它们空手站在我的窗前,好像曾经娶妻生子而家破人亡的光棍,样子怪可怜的!我想起了古人的诗:“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现在倘要搜集它们的一切落叶来,使它们一齐变绿,重还故枝,回复夏日的光景,即使仗了世间一切支配者的势力,尽了世间一切机械的效能,也是不可能的事了!回黄转绿世间多,但象征悲哀的莫如落叶,尤其是梧桐的落叶。落花也曾令人悲哀。但花的寿命短促,犹如婴儿初生即死,我们虽也怜惜他,但因对他关系未久,回忆不多,因之悲哀也不深。叶的寿命比花长得多,尤其是梧桐叶,自初生至落尽,占有大半年之久,况且这般繁茂,这般盛大!眼前高厚浓重的几堆大绿,一朝化为乌有!“无常”的象征,莫大于此了!

但它们的主人,恐怕没有感到这种悲哀。因为他们虽然种植了它们,所有了它们,但都没有看见上述的种种光景。他们只是坐在窗下瞧瞧它们的根干,站在阶前仰望它们的枝叶,为它们扫扫落叶而已,何从看它们的容貌呢?何从感到它们的象征呢?可知自然是不能被占有的。可知艺术也是不能被占有的。

杨 柳

丰子恺

因为我的画中多杨柳,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为有人说我喜欢杨柳,我似觉自己真与杨柳有缘。但我也曾问心,为甚么喜欢杨柳?到底与杨柳树有甚么深缘?其答案了不可得。原来这完全是偶然的: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因此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因此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假如当时人们在湖边种荆棘,也许我会给屋取名为“小荆棘屋”,而专画荆棘,成为与荆棘有缘,亦未可知。天下事往往如此。但假如我存心要和杨柳结缘,就不说上面的话,而可以附会种种的理由上去。或者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或者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或者说我爱它像小蛮的腰,或者说我爱它是陶渊明的宅边所种,或者还可引援“客舍青青”的诗,“树犹如此”的话,以及“王恭之貌”、“张绪之神”等种种古典来,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即使要找三百个冠冕堂皇、高雅深刻的理由,也是很容易的。天下事又往往如此。

也许我曾经对人说过“我爱杨柳”的话。但这话也是随缘的。仿佛我偶然买一双黑袜穿在脚上,逢人问我“为甚么穿黑袜”时,就对他说“我喜欢穿黑袜”一样。实际,我向来对于花木无所爱好;即有之,亦无所执着。这是因为我生长穷乡,只见桑麻、禾黍、烟片、棉花、小麦、大豆,不曾亲近过万花如绣的园林。只在几本旧书里看见过“紫薇”、“红杏”、“芍药”、“牡丹”等美丽的名称,但难得亲近这等名称的所有者。并非完全没有见过,只因见时它们往往使我失望,不相信这便是曾对紫薇郎的紫薇花,曾使尚书出名的红杏,曾傍美人醉卧的芍药,或者象征富贵的牡丹。我觉得它们也只是植物中的几种,不过少见而名贵些,实在也没有甚么特别可爱的地方,似乎不配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尚的地位。因此我似觉诗词中所赞叹的名花是另外一种,不是我现在所看见的这种植物。我也曾偶游富丽的花园,但终于不曾见过十足地配称“万花如绣”的景象。

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但这与前缘无关,只是我这几天的所感,一时兴到,随便谈谈,也不会像信仰宗教或崇拜主义地毕生皈依它。为的是昨日天气佳,埋头写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会。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好像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

听人说,这种植物是最贱的。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它也会活起来,后来变成一株大杨柳树。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活,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许多花木要吃豆饼;但杨柳树不要吃人家的东西,因此人们说它是“贱”的。大概“贵”是要吃的意思。越要吃得多,越要吃得好,就是越“贵”。吃得很多很好而没有用处,只供观赏的,似乎更贵。例如牡丹比葡萄贵,是为了牡丹吃了猪肚肠只供观赏,而葡萄吃了肉汤有结果的原故。杨柳不要吃人的东西,且有木材供人用,因此被人看作“贱”的。

我赞杨柳美丽,但其美与牡丹不同,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杨柳的主要的美点,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红杏能长到“出墙”,古木能长到“参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觉得其样子可恶;你们是靠它养活的,怎么只管高踞在上面,绝不理睬它呢?你们的生命建设在它上面,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光荣,而绝不回顾处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恶而又可怜!杨柳没有这般可恶可怜的样子: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但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边去,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看了觉得非常可爱。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但我不嫌它高,为了它高而能下,为了它高而不忘本。

自古以来,诗文常以杨柳为春的一种主要题材。写春景曰“万树垂杨”,写春色曰“陌头杨柳”,或竟称春天为“柳条春”。我以为这并非仅为杨柳当春抽条的原故,实因其树有一种特殊的姿态,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的原故。这种姿态的特点,便是“下垂”。不然,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何以专让柳条作春的主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了东君的势力而拼命向上,一味好高,忘记了自己的根本,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只有垂杨。这是我昨天看了西湖边上的杨柳而一时兴起的感想。但我所赞美的不仅是西湖上的杨柳。在这几天的春光之下,乡村处处的杨柳都有这般可赞美的姿态。西湖似乎太高贵了,反而不适于栽植这种“贱”的垂杨呢。【人物介绍】

丰子恺(1898—1975),现代著名画家、文学家、美术和音乐教育家、翻译家。浙江桐乡县石门湾人。早年曾从李叔同学绘画、音乐。1921年去日本留学。回国先后在上海、浙江、重庆等地从事美术和音乐教学。受佛教影响,作《护生画集》,寓以佛家护生戒杀之旨。“五四”运动后,即进行漫画创作。早期漫画多暴露旧中国的黑暗,后期常作古诗新画。1948年出版《子恺漫画集》(全六册)。他的画造型简括,画风朴实。解放后,曾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等。擅散文和诗词,隽永疏朗,别有一体,有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等。

那 树

王鼎钧

那棵树立在那条路边上已经很久很久了。当那路还只是一条泥泞的小径时,它就立在那里;当路上驶过第一辆汽车之前,它就立在那里;当这一带只有稀稀落落几处老式平房时,它就立在那里。

那树有一点佝偻,露出老态,但是坚固稳定,树顶像刚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认识那棵树的人都说,有一年,台风连吹两天两夜,附近的树全被吹断,房屋也倒坍了不少,只有那棵树屹立不摇,而且据说,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掉下来。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据说,当这一带还没有建造新式公寓之前,陆上台风紧急警报声中,总有人到树干上漩涡形的洞里插一炷香呢!

那的确是一株坚固的大树,霉黑潮湿的皮层上,有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像生铁铸就的模样。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出有树根的伏脉。在夏天的太阳下挺着颈子急走的人,会像猎犬一样奔到树下,吸一口浓荫,仰脸看千掌千指托住阳光,看指缝间漏下来的碎汞。有时候,的确,连树叶也完全静止。

于是鸟来了,鸟叫的时候,几丈外幼儿园里的孩子也在唱歌。

于是情侣止步,夜晚,树下有更黑的黑暗,于是那树,那沉默的树,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荫庇的土地,一厘米一厘米的向外。

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延伸得更快,柏油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公寓楼房一排一排挨过来。所有原来在地面上自然生长的东西都被铲除,被连根拔起。只有那树被一重又一重死鱼般的灰白色包围,连根须都被压路机辗进灰色之下,但树顶仍在雨后滴翠,经过速成的新建筑物衬托,绿得很深沉。公共汽车在树旁插下站牌,让下车的人好在树下从容撑伞。入夜,毛毛细雨比猫步还轻,跌进树叶里汇成敲响路面的点点滴滴,泄漏了秘密,很湿,也很有诗意。那树被工头和工务局里的科员端详过计算过无数次,任他依然绿着。

出租车像饥蝗拥来。“为什么这儿有一棵树呢?”一个司机喃喃。“而且是这么老这么大的树。”乘客也喃喃。在车轮扬起的滚滚黄尘里,在一片焦躁恼怒的喇叭声里,那一片清荫不再有用处。公共汽车站搬了,搬进候车亭。水果摊搬了,搬到行人能悠闲的停住的地方。幼儿园也要搬,看何处能属于孩子。只有那树屹立不动,连一片叶也不落下。那一蓬蓬叶子照旧绿,绿得很问题。

啊,树是没有脚的。树是世袭的土著,是春泥的效死者。树离根根离土,树即毁灭。它们的传统是引颈受戮,即使是神话作家也不曾说森林逃亡。连一片叶也不逃走,无论风力多大。任凭头上已飘过十万朵云,地上叠过百万个脚印。任凭那在枝桠间跳远的鸟族已栖习过每一座青山。当幼苗长出来,当上帝伸手施洗,上帝曾说:“你绿在这里,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啊!所以那树,冒死掩覆已失去的土地,作徒劳无功的贡献,在星空下仰望上帝。

这天,一个喝醉了的驾驶者以六十英里的速度,对准树干撞去。于是人死。于是交通专家宣判那树要偿命。于是这一天来了,电锯从树的踝骨咬下去,嚼碎,撒了一圈白森森的骨粉,那树仅仅在倒地时呻吟了一声。这次屠杀安排在深夜进行,为了不影响马路上的交通。夜很静,像树的祖先时代,星临万户,天象庄严,可是树没有说什么,上帝也没有。一切预定,一切先有默契,不再多言。与树为邻的老太太偏说她听见老树叹气,一声又一声,像严重的气喘病。伐树的工人什么也没听见,树缓缓倾斜时,他们只发现一件事:原来藏在叶底下的那盏路灯格外明亮,马路豁然开旷,像拓宽了几尺。

尸体的肢解和搬运连夜完成。早晨,行人只见地上的碎叶,叶上的每一平方公分仍绿。绿世界的残存者已不复存,它果然绿着生、绿着死。缓缓的,路面上染着旭辉;缓缓的,清道妇一路挥帚出现。她们戴着斗笠,包着手臂,是树的亲戚。扫到树根,她们围年轮站定,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风雨图,估计根有多大,能分裂多少斤木柴。一个她说:昨天早晨,她扫过这条街,树仍在,住在树干里的蚂蚁大搬家,由树根到马路对面流成一条细细的黑河。她用作证的语气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蚂蚁,那一定是一个蚂蚁国。她甚至说,有几个蚂蚁像苍蝇一般大。她一面说,一面用扫帚画出大移民的路线,汽车轮胎几次将队伍切成数段,但秩序毫不紊乱。对着几个睁大眼睛了的同伴,她表现了乡村女子特殊的丰富见闻。老树是通灵的,它预知被伐,将自己的灾祸告诉体内的寄居者。于是小而坚韧的民族决定远征,一如当初它们远征而来。每一个黑斗士离巢时先在树干上绕行一匝,表示了依依不舍。这是那个乡下来的清道妇说的。这就是落幕了,她们来参加了树的葬礼。

两星期后,根被挖走了。为了割下这颗生满虬须的大头颅,刽子手贴近它做成陷阱,切段所有的静脉动脉。时间仍是在夜间,这一夜无星无月,黑得像一块仙草冰,他们带着利斧和美制的十字镐来,带工作灯来,人造的强光把举镐挥斧的影子投射在路面上,在公寓二楼的窗帘上,跳跃奔腾如巨无霸。汗水赶过了预算数,有人怀疑已死为朽之木还能顽抗。在陷阱未填平之前,车辆改道,几个以违规为乐的摩托车骑士跌进去,抬进医院。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日月光华,周道如砥,已无人知道有过这么一棵树,更没人知道几千条断根压在一层石子一层沥青又一层柏油下闷死。【人物介绍】

王鼎钧,山东临沂县人,1925年生,抗战末期弃学从军,1949年到台湾。曾在报社任副刊主编,也当过教师。51岁时移居美国,一直在纽约居住。他的创作生涯长达大半个世纪,著作近40种,以散文产量最丰,成就最大。

说 树

吴冠中

童年的故乡本有很多高大的树,孩子们谁也不理会树有什么美,只常冒险爬上高枝去掏鸟窝。后来树几乎被砍光了,因为树干值钱。没有了大树的故乡是多么单调的故乡呵,也似乎所有的老人都死去了,近乎凄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最珍惜老树,因树比人活得久长,抚摸老树,仿佛抚摸了逝去的故旧亲朋,老树仍抽枝发叶,它尚活着,它自然认识世世代代的主人,至于千年古柏古松,更阅尽帝王将相,成为读不尽的历史卷轴。

人们到树下纳凉,摆小摊,四川的黄桷树荫更是挑夫们中途最佳的歇脚处,那里还往往有小姑娘卖茶水。“抖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如果没有了古柳,盲翁失去了卖艺的好场所。夏木荫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那纯是线结构之美,进入抽象美的范畴了。不少人沉湎于人间丰腴,不爱看冬天的树,因其荒秃。宋代画家郭熙几乎专画冬天的树,郭熙的画面充满强劲的筋骨,郭熙的世界是树之精灵的世界,是人之精灵的世界。作为郭熙的后裔,我永远在探寻树的精灵。到江南写生,要赶早春,杨柳枝条已柔软,才吐新芽,体态袅娜,一派任东风梳弄的妩媚风韵,远看如披了轻纱,诗人说:柳如烟。黄山松背幸石壁,无地自容,为了生存呵,不得已屈身向前伸出臂膀,生命的坎坷却被人赞赏,说那是为了迎客、送客、望客。美国的尤色美底大森林有我见过的最大的松树,笔直参天,高树仰止,汽车从树基裂开的水洞间穿行。如何表现其高大,画家煞费苦心,最大最大,未必最美最美。六十年江湖生涯,老树最是莫逆之交。滨江的大榕树,遍体垂挂着气根,蓬头散发,永葆婆姿风范;冰天雪地,白桦无寒意,回眸秋波,以迎稀客;四月天,北国的枣树依然光秃着乌黑、坚硬、屈曲的干枝,瘦骨嶙峋,傲视群芳。天南地北,我见过的树,爱过的树确乎不少,但大多叫不上名,相逢何必曾相识。有一回在贵州凯里地区的原始森林里爬坡,背着笨重的画箱,全靠着两只手攀着树枝前进,有些树看来躯干结实,不意一抓却成灰,我摔跤滚下,几乎丧生,这是初次见到站着死去的树,寿终正寝,真正享受了天年。

能享天年的树毕竟不多了,人们懂得了植树的重要,“前人种树后人凉”,这是人类的美德,为子孙造福的职责。毁尽了树,人类自己也将毁灭,于是地球上只剩下高昌、交河、楼兰……树不仅是生命的标志,也是艺术的标志。生命之树长青,其实是艺术生命长青,人总是要死去的,艺术才能跨越时代,“秦时明月汉时关”的作者永存在艺术中。然而艺术极难成活,比树难活多了。人们说风格是人,也可说风格是树,像树一样逐渐成长。树的年轮是一年一年添增的,而风格的形成还往往不一定与岁月成正比,未必越老越有风格,但却绝对需要长年累月的耕作。众目睽睽,空头美术家满天飞舞,君不见在花篮簇拥的展厅中,有最长、最大、最小及用脚、舌、发制作的符咒。作者往往是三年、二年、一年成才的俊彦或美女。雨后多春笋,更多杂草,哪里去寻夏木荫浓处?天坛①、太庙②,依傍的是祖荫。【人物介绍】

吴冠中,1919年8月生于江苏省宜兴,1936年就读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习油画与中国画,师从林凤眠与潘天寿等著名画家。1947年入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研习油画,受教于苏弗尔皮教授。他是一位具有世界性影响的绘画大师。绘画作品应邀先后在新加坡、韩国、日本、德国、美国、英国、法国、西非、尼日利亚、马里等地巡回展出,受到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观众的普遍欢迎。1991年他被授予“法国文学艺术最高勋位”。1992年他首次打破英国大英博物馆只展古文物的惯例举行个人作品展,是大英博物馆第一次为中国在世画家所办的展览。1993年巴黎市市长授予吴冠中“巴黎市金勋章”。墨彩画《高昌遗址》和《交河故城》在苏富比秋季拍卖中分别以187万港币和255万元港币创中国画拍卖天价,油画《巴黎蒙马特》在佳士得春季拍卖中以104万港币售出,开创了中国油画画价的最高记录。2002年法兰西学院艺术院以高票选举吴冠中为该院通讯院士。这是法兰西学院艺术院自1816年建立以来第一次选举中国画家为通讯院士,被誉为“艺术诺贝尔奖”中国第一人。

① 天坛:在北京。原为明清两代帝王“祭天”和“祈谷”的场所。

② 太庙:古代帝王的祖庙。杨柳

仙人掌(节选)

秦 牧

仙人掌,嘿,这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奇特的植物!

在盆栽里的仙人掌,它的坚韧的性格已经够使人吃惊了。有水,缺水,天热,天冷,它都不在乎,它那翡翠似的,长满硬刺的掌状茎一直向上伸着,像叠罗汉似的,一片“绿色的手掌”上面又长出一小片来,重重叠叠,以这个姿势矫健地挺立着。无论天气怎样亢旱,别的盆栽植物都已垂下了头,它却总是生机蓬勃的,凌空直上。对于生活环境,似乎它从来就不讲究,任你什么跷瘠的泥土,它一扎下了根,似乎就在快乐地叫喊道:“这地方好得很,你就瞧我在这里繁荣生长吧!”它遍身是刺,什么野兽,都别想侵犯它;什么害虫,都别想啮食它。一片绿色的仙人掌折断跌到地面了,你以为它枯死了么?不!它用它的身体内的养分,又培育出另一片青春焕发的小仙人掌来,这才真叫做“落地生根”呢。这么雄赳赳的带刺的植物,谁料得到,它们却开着鲜艳的花朵!有些仙人掌的花美丽极了。各国的国花,有梅花,有莲花,有玫瑰,有百合,你可想得到,在那遥远的,历史上抗暴英雄辈出的墨西哥,国花却是仙人掌!历代的人们在歌颂松柏的坚贞、梅竹的节操、莲花的傲视污泥、篱菊的勇斗西风……我想,仙人掌尤其应该享有人们的赞美。

有时,对着栽培在盆里的仙人掌,凝视着它们那生机蓬勃,“玉树临风”的样子,一些这样的诗句不由得飞掠过我的心头:

暗绿色的仙人掌,奇异的仙人掌,

仿佛是童话世界里的形象,

从生命摇篮里长出雄健的躯干,

轻快地对着跷土和太阳。

日子不管怎样干旱,

它心里总流淌着清泉,

砂土不管怎样跷瘠,

它总有一张微笑的脸庞,

热气不管怎样猛烈,

它偏能舒展着

美丽的花瓣

那带刺的大手仿佛总在摇摆“我不相信,困难能够压死倔强的生命。”

仙人掌所以具有如此神奇的生命力,懂得一点植物知识的人都知道,它们的老家原本处于沙漠地带,在沙漠那样生活困难的环境里,酷热严寒、飞沙走石,厉害的亢旱、凶恶的暴风,日日夜夜,千年万代地锻炼着仙人掌,经过这样长期的“自然的选择”,仙人掌终于锻炼出现了这样一种使普通植物为之相形失色的倔强性格和卓特风貌,要不是这样,它老早就会被消灭掉,像其他好些古代植物似的,人们只能够在化石里找到它们的踪迹了。

在仙人掌的老家,譬如说墨西哥这类地方,野生的仙人掌可以长到一两丈高,就像大树一样。在我国,云南和广东的海南岛等地,仙人掌野生时也状貌惊人。我到过海南岛以南一些国防前哨的岛屿上,那里的仙人掌在海滩上长得竟像堆成小丘一般,什么地方它都可以长,甚至在岩石间的砂碛里,在树桩的腐木间,它们都长得欣欣向荣。这是一种黄褐色、掌形阔大的、针刺像钢针般锋利的仙人掌,结着枇杷大小、成熟时变成紫红色的美味果实。看到在海水浸灌的地方,它们长得那样充满青春的活力,我就禁不住想起一切旅行记中关于仙人掌奇迹的种种描绘了。

能够征服这些植物中的强者的,只有人类中的强者,这就是我们国防前哨的战士们!

例如我所到过的一个小岛东瑁洲吧,它和另一个小岛像海南岛的眼睛似的,向前伸出屹立在南海的茫茫波涛中。这岛屿的海滩上,就是仙人掌密布的所在。但是据守卫海岛的战士们说,现在,比较他们刚刚登陆的时候,仙人掌不知道已经被锄掉多少了。十年前,他们从冰天雪地的东北来到这个一片暗绿色的海岛,当时这个岛屿上,哪里有什么田园、房屋、牧场、道路呢?到处都是仙人掌、仙人掌!当初这个小岛原是阒无人烟的。就是在今天,在可以登陆的沙滩以外,乱石纵横的岩岸地带,你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一个保持着原始格调的热带岛屿的风貌。浩瀚无边的湛蓝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海蟹在石头缝里穿行,藤壶、牡蛎密布在岩石上,海参在清澈的海水里蠕动,吐着青白色的粘液。在天空上,岩鹰正在滑翔。好一片天苍苍、海茫茫、寥廓空旷的景象!十年以前,全岛到处都是这样一派原始景色。日本侵略者曾经占据过这个小岛,他们败走的时候,把水井填塞灭迹了,把码头炸毁了,留下了生着锈斑的大炮。整个岛屿都被仙人掌和一人多高的野草占据了。所以人民战士刚登上这个岛屿的时候,就和登上一个原始荒岛一样。

于是人和自然就展开了一场猛烈的搏斗。那曾经转战在松花江边,冒着零下四十度的酷寒追歼过敌人的部队,现在来到了热得岩石和草莽都在冒着青烟的荒凉小岛。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比仙人掌在千年万代中所遭遇的一切也许还要困难得多。首先,他们得开辟草莱,支起了篷帐,和遍地蜿蜒爬行的毒蛇和蜈蚣周旋着。那时,他们走一段短短的路程都要遇到好几条蛇。每天早上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扑拍去被服上的毒虫。南方的炎夏,摄氏寒暑表的水银柱上升到三十七度。你知道,在地理书籍中,摄氏三十三度就给称为“酷热”了。在这样的气候中,艰苦劳动不要说,最困难的是水,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水一点一滴都得从海南岛上运来。每四个人每天共用一面盆水,煮饭、烧菜、洗衣、洗澡,都靠它!在烈日如烤的时候,好些战士嘴唇都裂了,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还在互相让水。在当时,你可以想见,让水比输血还需要更多的忘我精神呢!

草房搭起来了,却又碰到了十二级的台风。这样的台风一刮起来,挟带着瓢泼大雨,真有海啸山崩的气势。大海像开水沸腾一样,扬起了几丈高的巨浪。草房子一座座像火柴盒般给刮到海里去了。战士们把雨布、雨衣、被子盖着武器,用毛巾包起整个头面,只露出了一对眼睛。他们露天围着树木坐着,泡在狂风暴雨中,就这样度过了日日夜夜。好几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一口食物,直到风势稍煞了,炊事员在军锅上面压上了石头,倾注煤油生火,才勉强吃得成一顿饭。

当晴朗的日子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忙着芟除草莽,挖掘水井,在这到处暴露着岩石的小岛上,镐子大锤敲下去,碰到石块,往往火星飞溅,双手被震得发麻。一处地方找不到水源,就挖第二处。有时还挑灯夜战,汽灯照着井口,周围站满战士,争着为打井的人传递工具和搬运泥土。水井一口一口地挖出来了。于是就辟地种菜;但困难还多哪,井里出水不多,为了要淋好菜地,有些战士披星戴月就起身打水了,使水井的利用率提到最高的限度……就是这样,海岛给一天天地建设起来了。

渐渐地整齐坚固的营房建筑起来了,大礼堂也有了。他们从海南岛运来了椰子树苗,开辟了一条椰荫大道;战士们又进一步美化起营房的环境来。在他们的努力下,大陆各地寄来了木麻黄、凤凰树的树种;美人蕉、四季花、百日红、鸡冠花……的花籽,这一切全给种起来了。他们还买了山羊、鸽子和鸡鸭的种苗,繁殖起来。山羊在这个没有天敌、不可能逃逸他去的小岛上生长得很快,除去被加菜吃掉的不算,几年来已经从起初的寥寥几只繁殖到几百只了。战士们又从海里摸起了色彩瑰丽、玲珑可爱的石花,堆成了小岛的模型,成为岛上花园里的一项独特的艺术品。当我们访问这个小岛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生机蓬勃的美丽的地方了。在直通岛心的林荫大道的入口处,有一个牌楼矗立着,上面题有“海上家园”四个字。战士们远离家园,就以海岛作为家园,他们离开亲人,但是全国人民都是他们的亲人。你想想吧,当你和这样的人物踏过还残存着一簇簇仙人掌的海滩地带,听着惊涛拍岸的声音,也听着他们叙述十年来开发守卫海岛的经历,再一路回到被花木簇拥着的营房中去时,你心中怎能不充满感奋的激情呢!

在最初解放的日子里,帝国主义的军舰时常在靠近这一带的公海游弋,有时还放肆地窜进我们的海疆来。现在,在我们这些国防前线的阵地里,大炮正对着海面,战士们正日日夜夜地监视着海洋。敌人如果敢来侵犯,整个海洋都会沸腾起来;这些在地图上人们还没有见到的岛屿,全都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最猛烈的火焰的。

我们这些访问者,踏上这些原本仙人掌丛生的土地上,尚且感到这么巨大的激动,想想那些北战南征,一直从黑龙江来到这里的军官和战士们,那些亲手参加过开辟岛屿的英雄们,他们经历过风暴、饥渴、困顿、辛劳,一手把荒凉的小岛变成战士家园,他们自己的感动更有多大呵。当小轮来到这里,拉起“有人来了”的信号的时候,怪不得岛上的主人是那样的高兴,总是急步从山上赶到海滩,并且老是爱和客人作长夜谈了。怪不得有些战士退役,弟兄们送他们到海滩,本来整天笑嘻嘻的汉子,却禁不住淌下惜别的泪水了。坐船的和站在海水里的,相对遥望,一直到看不见了为止,这是战斗的同志的感情呵!

有一些地方,你访问过一次,你就会一辈子牢牢记住它。这些小小的岛屿就是这样的地方。一个这样荒凉的小岛,可以发生这样的变化,祖国还有哪一寸土地不能建成乐园呢!我始终忘不了离开海岛那天早晨的情景:初升的太阳,在湛蓝的海面上镀上一层璀璨的色彩。看着海水冲击着岩石,岩石屹立不动。看着亲爱的军官和战士们站在海滩上,那里正蔓生着一簇簇仙人掌,我想起了坚强、勇敢、无畏、魄力,这样一串的字眼。如果我们以物喻人,可以形容某些人具有松树的风格、海洋的怀抱的话,何尝不可以加上一笔,形容有一种人具有仙人掌的性格呢!信仰和锻炼,使多少人变成了无坚不摧的英雄!就正像千年万代大自然的锻炼,使地球出现了仙人掌这么一种植物似的!呵,一别之后,我总是忘不了那墨绿色的岛屿,那簇生着仙人掌的海滩,那迎着海风微笑屹立着的战士们坚毅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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