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名家经典:在,静默如迷的时光里(全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9 23: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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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徽因等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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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名家经典:在,静默如迷的时光里(全2册)

时光里的名家经典:在,静默如迷的时光里(全2册)试读:

在,静默如谜的时光里:1

爱是住在两个不同身体的同一个灵魂。

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林徽因时光电影院

爱情的样子

爱情的样子,是什么样

深夜里听到乐声(诗歌)

林徽因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

忒凄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

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原载1931年10月《诗刊》第3期

那一晚(诗歌)

林徽因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挎上带羽翼的弓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原载1931年4月《诗刊》第2期

几个欢快的日子(散文)

萧红

人们跳着舞,“牵牛房”那一些人们每夜跳着舞。过旧年那夜,他们就在茶桌上摆起大红蜡烛,他们摹仿着供财神,拜祖宗。灵秋穿起紫红绸袍,黄马褂,腰中配着黄腰带,他第一个跑到神桌前。老桐又是他那一套,穿起灵秋太太瘦小的皮袍,长短到膝盖以上,大红的脸,脑后又是用红布包起扫帚把柄样的东西,他跑到灵秋旁边,他们俩是一致的,每磕一下头,口里就自己喊一声口号:一、二、三……不倒翁样不能自主地倒下又起来。后来就在地板上烘起火来,说是过年都是烧纸的……这套把戏玩得熟了,惯了!不是过年,也每天来这一套,人们看得厌了!对于这事冷淡下来,没有人去大笑,于是又变一套把戏:捉迷藏。

客厅是个捉迷藏的地盘,四下窜走,桌子底下蹲着人,椅子倒过来扣在头上顶着跑,电灯泡碎了一个。蒙住眼睛的人受着大家的玩戏,在那昏庸的头上摸一下,在那分张的两手上打一下。有各种各样的叫声,蛤蟆叫,狗叫,猪叫,还有人在装哭。要想捉住一个很不容易,从客厅的四个门,会跑到那些小屋去。有时瞎子就摸到小屋去,从后门扯出一个来,也有时误捉了灵秋的小孩。虽然说不准向小屋跑,但总是跑。后一次瞎子摸到王女士的门扇。“那门不好进去。”有人要告诉他。“看着,看着,不要吵嚷!”又有人说。

全屋静下来,人们觉得有什么奇迹要发生。瞎子的手接触到门扇,他触到门上的铜环响,眼看他就要进去把王女士捉出来,每人心里都想着这个:看他怎样捉啊!“谁呀!谁?请进来!”跟着很脆的声音开门来迎接客人了!以为她的朋友来访她。

小浪一般冲过去的笑声,使摸门的人脸上的罩布脱掉了,红了脸。王女士笑着关了门。

玩得厌了!大家就坐下喝茶,不知从什么瞎话上又拉到正经问题上。于是“做人”这个问题使大家都兴奋起来。

——怎样是“人”,怎样不是“人”?“没有感情的人不是人。”“没有勇气的人不是人。”“冷血动物不是人。”“残忍的人不是人。”“有人性的人才是人。”

“……”

每个人都会规定怎样做人。有的人他要说出两种不同做人的标准。起首是坐着说,后来站起来说,有的也要跳起来说。“人是情感的动物,没有情感就不能生出同情,没有同情那就是自私,为己……结果是互相杀害,那就不是人。”那人的眼睛张得很圆,表示他的理由充足,表示他把人的定义下得准确。“你说的不对,什么同情不同情,就没有同情,中国人就是冷血动物,中国人就不是人。”第一个又站了起来,这个人他不常说话,偶然说一句,使人很注意。

说完了,他自己先红了脸,他是山东人,老桐学着他的山东调:“老猛(孟),你使(是)人不使人?”

许多人爱和老孟开玩笑,因为他老实,人们说他像个大姑娘。这以往的事,在梦里关不住了。 by 萧红“浪漫诗人”,是老桐的绰号。他好喝酒,让他作诗不用笔就能一套连着一套,连想也不用想一下。他看到什么就给什么作个诗;朋友来了他也做诗:“梆梆梆,敲门响,呀!何人来了?”

总之就是猫和狗打架,你若问他,他也有诗,他不喜欢谈论什么人啦!社会啦!他躲开正在为了“人”而吵叫的茶桌,摸到一本唐诗在读:“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读得有腔有调,他用意就在打搅吵叫的一群。郎华正在高叫着:“不剥削人,不被人剥削的就是人。”

老桐读诗也感到无味。“走!走啊!我们喝酒去。”

他看一看只有灵秋同意他,所以他又说:“走,走,喝酒去。我请客……”

客请完了!差不多都是醉着回来。郎华反反复复地唱着半段歌,是维特别离绿蒂的故事,人人喜欢听,也学着唱。

听到哭声了!正像绿蒂一般年轻的姑娘被歌声引动着,哪能不哭?是谁哭?就是王女士。单身的男人在客厅中也被引动了,倒不是被歌声引动,而是被少女的明脆而好听的哭声所引动,非在地心不住打着转。尤其是老桐,他贪婪的耳朵几乎竖起来,脖子一定更长了点,他到门边去听……他故意说:“哭什么?真没意思!”

其实老桐感到很有意思,所以他听了又听,说了又说:“没意思。”

不到几天,老桐和那女士恋爱了!那女士也和大家熟识了!也到客厅来和大家一道跳舞。从那时起老桐的胡闹也是高等的胡闹了!

在王女士面前他耻于再把红布包在头上,当灵秋叫他去跳滑稽舞的时候,他说:“我不跳啦!”一点兴致也不表示。

等王女士从箱子里把粉红色的面纱取出来:“谁来当小姑娘,我给他化妆。”“我来,我……我来……”老桐他怎能像个小姑娘?他像个长颈鹿似的跑过去。

他自己觉得很好的样子,虽然是胡闹,也总算是高等的胡闹。头上顶着面纱,规规矩矩地、平平静静地在地板上动着步。但给人的感觉无异于他脑后的颤动着红扫帚柄的感觉。

别的单身汉,就开始羡慕幸福的老桐。可是老桐的幸福还没十分摸到,那女士已经和别人恋爱了!

所以“浪漫诗人”就开始做诗。正是这时候他失一次盗:丢掉他的毛毯,所以他就做诗“哭毛毯”。哭毛毯的诗做得很多,过几天来一套,过几天又来一套。朋友们看到他就问:“你的毛毯哭得怎样了?”原载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的《商市街》

你占领了我的心房(诗歌)

【英】莎士比亚 译/刘潇

本以为消逝的一切都已死去,

不曾想他们还凝结在你的心间,

那里保留着爱,和爱的一切,

也珍藏着那些我以为失去的朋友。

多少圣洁的泪水,将那虔诚的爱

从我的眼中偷去,将其化作为祭品,

如今我才恍然大悟,

是你将失去的一切全部珍藏!

就像一座坟墓,将那曾经的爱埋葬,

挂满离去的爱人们的纪念物,

它们将我所有的情感倾注于你,

从此你变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曾经爱过的所有的美丽,

你是他们的总和,占据了我的心。

我曾用无数个形象无数个世代爱你(诗歌)

【印】泰戈尔 译/刘潇

我曾用无数个形象无数个世代爱你,

从远古到今天,从他世到今生。

我用爱心穿成一只诗歌的链子,

你怜爱地拿起挂在脖子上,

从远古到今天,从他世到今生。

当我听着那些原始的故事,

远古时期恋爱的苦痛以及悲欢离合,

我看见你的形象从永生的昏暗中收拢光明,

像永远嵌在“万有”记忆上的星辰。

我们从太初涌出的两股爱泉中浮上来。

恋爱不是游戏(散文)

庐隐

没有在浮沉的人海中,翻过筋斗的和尚,不能算善知识;

没有受过恋爱洗礼的人生,不能算真人生。

和尚最大的努力,是否认现世而求未来的涅槃,但他若不曾了解现世,他又怎能勘破现世,而跳出三界外呢?

而恋爱是人类生活的中心,孟子说:“食色性也。”所谓恋爱正是天赋之本能;如一生不了解恋爱的人,他又何能了解整个人生?

所以凡事都从学习而知而能,只有恋爱用不着学习,只要到了相当的年龄,碰到合式(适)的机会,他和她便会莫名其妙地恋爱起来。

恋爱人人都会,可是不见得人人都懂,世俗大半以性欲伪充恋爱,以游戏的态度处置恋爱,于是我们时刻可看到因恋爱而不幸的记载。

实在的恋爱绝不是游戏,也绝不是堕落的人生所能体验出其价值的,它具有引人向上的鞭策力,它具有伟大无私的至上情操,它更是美丽的象征。

在一双男女正纯洁热爱着的时候,他和她的内心充实着惊人的力量;他们的灵魂是从万有的束缚中,得到了自由,不怕威胁,不为利诱,他们超越了现实,而创造了他们理想的乐园。

不幸物欲充塞着现世界,这种恋爱的光辉,有如萤火之微弱,而且“恋爱”有时适成为无知男女堕落之阶,使维那司不禁深深的叹息:“自从世界人群趋向灭亡之途,恋爱变成了游戏,哀哉!”(原载1933年8月4日《时事新报》副刊《青光》)

雷锋塔下——寄到碧落(散文)

庐隐

涵!记得吧!我们徘徊在雷峰塔下,地上芋芋碧草,间杂着几朵黄花,我们并肩坐在那软绵的草上,那时正是四月间的天气,我穿了一件浅紫麻纱的夹衣,你采了一朵黄花插在我的衣襟上,你仿佛怕我拒绝,你羞涩而微怯的望着我。那时我真不敢对你逼视,也许我的脸色变了,我只觉心脏急速的跳动,额际仿佛有些汗湿。

黄昏的落照,正射在塔尖,红霞漾射于湖心,轻舟兰桨,又有一双双情侣,在我们面前泛过。涵!你放大胆子,悄悄的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头一次的接触,可是我心里仿佛被利剑所穿,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也似乎有些抖颤,涵!那时节我似乎已料到我们命运的多磨多难!

山脚下忽涌起一朵黑云,远远的送过雷声,——湖上的天气,晴雨最是无凭,但我们凄恋着,忘记风雨无情的吹淋,顷刻间豆子般大的雨点,淋到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们来时原带着伞,但是后来看见天色晴朗,就放在船上了。

雨点夹着风沙,一直吹淋。我们拼命的跑到船上,彼此的衣裳都湿透了,我顿感到冷意,伏作一堆,还不禁抖颤,你将那垫的毡子,替我盖上,又紧紧的靠着我,涵!那时你还不敢对我表示什么!

晚上依然是好天气,我们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月。你悄悄对我说:“雷峰塔下,是我们生命史上一个大痕迹!”我低头不能说什么,涵!真的!我永远觉得我们没有幸福的可能。

唉!涵!就在那夜,你对我表明白你的心曲,我本是怯弱的人,我虽然恐惧着可怕的命运,但我无力拒绝你的爱意!

从雷峰塔下归来,一直四年间,我们是度着悲惨的恋念的生活。四年后,我们胜利了!一切的障碍,都在我们手里粉碎了。我们又在四月间来到这里,而且我们还是住在那所旅馆,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到雷峰塔下,涵!我们那时是毫无所拘束了。我们任情的拥抱,任意的握手,我们多么骄傲……

但是涵!又过了一年,雷峰塔倒了,我们不是很凄然的惋惜吗?不过我绝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年十月里你抛下一切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不想回来了!呵!涵!我从前惋惜雷峰塔的倒塌,现在,呵!现在,我感谢雷峰塔的倒塌,因为它的倒塌,可以扑灭我们的残痕!

涵!今年十月就到了。你离开人间已经三年了!人间渐渐使你淡忘了吗?唉!父亲年纪老了!每次来信都提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因果?而我和你确是前生的冤孽呢!

涵!去年你的二周年纪念时,我本想为你设祭,但是我住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完全,我记得我只作了一篇祭文,向空焚化了。你到底有灵感没有?我总痴望你,给我托一个清清楚楚的梦,但是那有?!

只有一次,我是梦见你来了,但是你为甚那么冷淡?果然是缘尽了吗?涵!你抛得下走了,大约也再不恋着什么!不过你总忘不了雷峰塔下的痕迹吧!

涵!人间是更悲惨了!你走后一切都变更了。家里呢:也是树倒猢狲散,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两个兄弟都在外洋飘荡,家里只剩母亲和小弟弟,也都搬到乡下去住。父亲忍着伤悲,仍在洋口奔忙,筹还拖欠的债,涵!这都是你临死而不放心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也有点眷恋吗?

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挣扎着呢,涵!雷峰塔已经倒塌了,我们的离合也都应验了。——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原载1931年神州国光社2月初版《云鸥情书集》

产生意象的爱情(诗歌)

【英】劳伦斯 译/刘潇

始终

在我的心的内核深处

燃烧着一片小小的愤怒的火焰吞噬着我,

因为

越过界线的抚摸,

因为

爱情炽热的、深入的手指。

始终

在那些深深爱着我的人的眼中,

我最终见到她们所热爱的意象,

却被当作是我,

当作是我。

始终

是一只像我的聪明的猴子

嘲笑着我。

于是超越了一切,我现在要

使我自己的赤身裸体

避开产生意象的爱情的

嘲笑和抚摸。

雁儿呵,永不衔一片红叶再飞来!(诗歌)

石评梅

秋深了,

我倚着门儿盼望,

盼望天空,

有雁儿衔一片红叶飞来!

黄昏了,

我点起灯来等待,

等待檐前,

有雁儿衔一片红叶飞来!

夜静了,

我对着白菊默想,

默想月下,

有雁儿衔一片红叶飞来!

已经秋深,

盼黄昏又到夜静;

今年呵!

为什么雁影红叶都这般消沉!

今年雁儿未衔红叶来,

为了遍山红叶莫人采!

遍山红叶莫人采,

雁儿呵,永不衔一片红叶再飞来!原载1925年10月20日《京报副刊·妇女周刊》

一片红叶(散文)

石评梅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淅淅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概是宇宙的心音罢,它在这人静夜深时候哀哀地泣诉!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桴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黄菊。这时我握着破笔,对着灯光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我心幕上颤动,我忽然放下破笔,开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来,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挟在我这日记本里已经两个月了。往日我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薄薄的一片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解决的生谜和死谜呢!我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我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的枫叶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我告诉你们它是怎样来的:

一九二三年十月廿六的夜里,我翻读着一本《莫愁湖志》,有些倦意,遂躺在沙发上假睡;这时白菊正在案头开着,窗纱透进的清风把花香一阵阵吹在我脸上,我微嗅着这花香不知是沉睡,还是微醉!懒松松的似乎有许多回忆的燕儿,飞掠过心海激动着神思的颤动。我正沉恋着逝去的童年之梦,这梦曾产生了金坚玉洁的友情,不可掠夺的铁志;我想到那轻渺渺像云天飞鸿般的前途时,不自禁的微笑了!睁开眼见菊花都低了头,我忽然担心它们的命运,似乎它们已一步一步走近了坟墓,死神已悄悄张着黑翼在那里接引,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悲绪!

大概已是夜里十点钟,小丫头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拆开时是一张白纸,拿到手里从里面飘落下一片红叶。“呵!一片红叶!”我不自禁的喊出来。怔愣了半天,用抖颤的手捡起来一看,上边写着两行字: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 by 石评梅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

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波一浪汹涌着像狂风统治了的大海。我伏在案上静静地想,马上许多的忧愁集在我的眉峰。我真未料到一个平常的相识,竟对我有这样一番不能抑制的热情。只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能受他的红叶。为了我的素志我不能承受它,承受了我怎样安慰他;为了我没有一颗心给他,承受了如何忍欺骗他。我即使不为自己设想,但是我怎能不为他设想。因之我陷入如焚的烦闷里。

在这黑暗阴森的夜幕下,窗下蝙蝠飞掠过的声音,更令我觉着战栗!我揭起窗纱见月华满地,斑驳的树影,死卧在地下不动,特别现出宇宙的清冷和幽静。我遂添了一件袷衣,推开门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已将我心胸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遂坐在茅亭里看月亮,那凄清皎洁的银辉,令我对世界感到了空寂。坐了一会,我回到房里蘸饱了笔,在红叶的反面写了几个字是:“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仍用原来包着的那张白纸包好,写了个信封寄还他。这一朵初开的花蕾,马上让我用手给揉碎了。为了这事他曾感到极度的伤心,但是他并未因我的拒绝而中止。他死之后,我去兰辛那里整理他箱子内的信件,那封信忽然又发现在我眼前!拆开红叶依然,他和我的墨泽都依然在上边,只是中间裂了一道缝,红叶已枯干了。我看见它心中如刀割,虽然我在他生前拒绝了不承受的,在他死后我觉着这一片红叶,就是他生命的象征。

上帝允许我的祈求罢!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了这一片志恨千古的红叶,依然无恙的伴着我,当我抖颤的用手捡起它寄给我时的心情,愿永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原载1929年初版的《偶然草》)

初恋(散文)

周作人

那时我十四岁,她大约是十三岁罢。我跟着祖父的妾宋姨太太寄寓在杭州的花牌楼,间壁住着一家姚姓,她便是那家的女儿。她本姓杨,住在清波门头,大约因为行三,人家都称她作三姑娘。姚家老夫妇没有子女,便认她做干女儿,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住在他们家里,宋姨太太和远邻的羊肉店石家的媳妇虽然很说得来,与姚宅的老妇却感情很坏,彼此都不交口,但是三姑娘并不管这些事,仍旧推进门来游嬉。她大抵先到楼上去,同宋姨太太搭讪一回,随后走下楼来,站在我同仆人阮升公用的一张板桌旁边,抱着名叫“三花”的一只大猫,看我映写陆润庠的木刻的字帖。

我不曾和她谈过一句话,也不曾仔细的看过她的面貌与姿态,大约我在那时已经很是近视,但是还有一层缘故,虽然非意识的对于她很是感到亲近,一面却似乎为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去端详她了。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总是第一个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着,引起我没有明了的性之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

我在那时候当然是“丑小鸭”,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终不以此而减灭我的热情。每逢她抱着猫来看我写字,我便不自觉的振作起来,用了平常所无的努力去映写,感着一种无所希求的迷蒙的喜乐。并不问她是否爱我,或者也还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总之对于她的存在感到亲近喜悦,并且愿为她有所尽力,这是当时实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给我的赐物了。在她是怎样不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大约只是淡淡的一种恋慕,始终没有想到男女关系的问题。有一天晚上,宋姨太太忽然又发表对于姚姓的憎恨,末了说道,“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货,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我只希望,祈祷,我的心境不要再粗糙下去,荒芜下去,这就是我的最大愿望。 by 周作人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这些是什么事情,但当时听了心里想道,“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婊子,我必定去救她出来。”

大半年的光阴这样的消费过去了。到了七八月里因为母亲生病,我便离开杭州回家去了。一个月以后,阮升告假回去,顺便到我家里,说起花牌楼的事情,说道,“杨家的三姑娘患霍乱死了。”

我那时也很觉得不快,想象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民国十一年九月

原载1930年5月4日《清华周刊》第33卷第9期文艺专号

熄灭我的双眼(诗歌)

【奥】里尔克 译/刘潇

熄灭我的双眼,我仍能看见你,

堵闭我的双耳,我还能听到你,

没有脚,我仍能走向你,

没有嘴,我还能为你祈祷,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能拥抱你

以我的心如一双手

停止我的心脏,我的脑会跳动

假若你在我的脑中纵一把火

我将在血液中承载着你

内心情人的终场独白(诗歌)

【美】史蒂文斯 译/刘潇

点亮傍晚的第一道光,走进一个房间

让我们歇息,并由这个小小前奏,推测

那个想象的世界才是终极的善。

由此可知,这是一个最动情的约会。

正是按着这种思路我们才能集中心力,

抛开所有冷漠,进入一件事物:

就在这唯一的事物中,一条唯一的披巾

紧紧地将我们包裹,我们是卑微的,一丝暖,

一丝光,一股劲,都能带来奇迹般的效应。

此时,此地,我们忘记了彼此以及自身。

我们感到某种隐晦,它来自一种秩序,一种整体,

一种认知,在它生机勃勃的疆域,在它心智之中,

正是它们安排了这次约会。

所以,我们说上帝和这个想象是一体……

无上崇高啊,最高的烛台照亮了黑暗。

在同一道光之外,在心智的中枢之外,

我们在傍晚的里空中建一个居所,

能一起呆在那儿就满足了。

论爱(散文)

【英】雪莱 译/夏默然

什么是爱?要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先问问那些活着的人吧,什么是生活?问那些虔诚的教徒,什么又是上帝?

我不知其他人的内心如何,也不知你们——我正与之讲话的你们的内心;我看到在有些外在的属性上,别人同我相像;鉴于这种形似,当我诉说:某些应当共通的情感并向他们吐露灵魂深处的心声时,我发现我的话语遭到了误解,仿佛它是一个遥远而野蛮国度的语言。人们给我体验的机会越多,我们之间的距离越远,理解与同情也就愈离我而去。带着无法承受的这种现实情绪,在温柔的战栗和虚弱中,我在海角天涯寻觅知音,得到的却只是憎恨与失望。

什么是爱呢?当我们在思想的幽谷中发现一片虚空,从而在天地万物中呼唤、寻求与内心的通感对应之时,受到我们所感、所惧、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强有力的吸引,就是爱。倘若我们推理,就比如我们总希望能够被人理解;倘若我们遐想,就比如我们总希望自己头脑中逍遥自在的孩童会在别人的头脑里获得新生;倘若我们感受,那么,我们祈求的是他人的神经能和着我们的一起共振,他人的目光和我们的交融,他人的眼睛和我们的一样炯炯有神;我们祈愿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对另一个火热、颤抖的唇讥诮嘲讽。这就是爱,这就是那不仅联结了人与人而且联结了人与万物的神圣的契约。我们降临世间,我们的内心深处就存在着某种东西,自我们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渴求着与它相似的东西。也许这与婴儿吮吸母亲乳房的奶汁这一规律相一致。这种与生俱来的倾向随着天性的发展而发展。在思维能力的本性中,我们隐隐绰绰地看到的仿佛是完整自我的一个缩影,它丧失了我们所蔑视、嫌厌的成分,而成为尽善尽美的人性的理想典范。它不仅是一帧外在肖像,更是构成我们天性最精细微小的粒子组合。它是一面只映射出纯洁和明亮形态的镜子;它是在其灵魂固有的乐园外勾画出一个为痛苦、悲哀和邪恶所无法逾越的灵魂。这一灵魂同渴求与之相像或对应的知觉相关联。当我们在大千世界中寻觅到了灵魂的对应物,在天地万物中发现了可以无误地评估我们自身的知音(它能准确地、敏感地捕捉我们所珍惜并怀着喜悦悄悄展露的一面),那么,我们与对应物就好比两架精美竖琴上的琴弦,在一个快乐的声音的伴奏下发出词律,这词律与我们自身神经组织的震颤相共振。这——就是爱所要达到的无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标。正是它,驱使人用尽全部的力量去捕捉其淡淡的影子;没有它,为爱所驾驭的心灵就永远不会安宁,永远不会歇息;因此,在孤独中,若处在一群毫不理解我们的人群中(这时,我们仿佛遭到遗弃),我们会热爱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蓝天下,在春天的树叶的颤动中,我们找到了秘密的心灵的回应:无语的风中有一种雄辩;流淌的溪水和河边瑟瑟的苇叶声中,有一首歌谣。它们与我们灵魂之间神秘的感应,唤醒了我们心中的精灵去跳一场酣畅淋漓的狂喜之舞,并使神秘的、温柔的泪盈满我的眼睛,如爱国志士胜利的热情,又如心爱的人为你独自歌唱一般。因此,斯泰恩说,假如他在沙漠,他会爱上柏树枝的。爱的需求或能力一旦死去,人就会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吻是灵魂与灵魂相遇在爱人的嘴唇上。 by 雪莱

关于爱(诗歌)

【黎】纪伯伦 译/刘潇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

虽然他的路程险阻而陡峭。

当他的羽翼围卷你们的时候,屈服于他,

虽然那藏在羽翼中间的剑刃许会伤毁到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

虽然他的声音也许会把你们的梦魂击碎,如同北风吹荒了园林。

爱虽给你加冠,但也要将你钉在十字架上,他虽栽培你,但他也折磨你。

他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间颤动的枝叶,

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根底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爱如同一捆稻穗,他把你束聚起来。

他舂打你使你赤裸。

他筛分你使你脱去皮壳。

他磨碾你直至洁白。

他揉搓你直至柔韧;

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为上帝盛筵上的圣饼。

假如你在你的疑惧中,只寻求爱、和平与逸乐,

那不如掩盖你的裸露,而躲过爱的筛打,而走入那没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将欢笑,却不是尽情的欢悦;你将哭泣,却没有流干了眼泪。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出自身外无接受。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教我如何不想她(诗歌)

刘半农

天上飘着些白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原载1926年出版的《扬鞭集》)时光电影院

最好的爱情

这一生,只在有你的地方看风景

雪花的快乐(诗歌)

徐志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原载1925年1月17日《现代评论》第一卷第6期)

邮吻(诗歌)

刘大白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从她底很郑重的折叠里,

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笺,

很郑重地展开了。

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郑重地读了。

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

我不是爱那满幅精致的花纹,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

我知道这邮花背后,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原载诗集《邮吻》,1926年开明书店初版。

蛛丝和梅花(散文)

林徽因

真真的就是那么两根蛛丝,由门框边轻轻的牵到一枝梅花上。就是那么两根细丝,迎着太阳光发亮……再多了,那还像样么?一个摩登家庭如何能容蛛网在光天白日里作怪,管它有多美丽,多玄妙,多细致,够你对着它联想到一切自然,造物的神工和不可思议处;这两根丝本来就该使人脸红,且在冬天够多特别!可是亮亮的,细细的,倒有点像银,也有点像玻璃制的细丝,委实不算讨厌,尤其是它们那么洒脱风雅,偏偏那样有意无意的斜着搭在梅花的枝梢上。

你向着那丝看,冬天的太阳照满了屋内,窗明几净,每朵含苞的,开透的,半开的梅花在那里挺秀吐香,情绪不禁迷茫缥缈的充溢心胸,在那刹那的时间中振荡。同蛛丝一样的细弱,和不必需,思想开始抛引出去;由过去牵到将来,意识的,非意识的,由门框梅花牵出宇宙,浮云沧波踪迹不定。是人性,艺术,还是哲学,你也无暇计较,你不能制止你情绪的充溢,思想的驰骋,蛛丝梅花竟然是瞬息可以千里!

好比你是蜘蛛,你的周围也有你自织的蛛网,细致地牵引着天地,不怕多少次风雨来吹断它,你不会停止了这生命上基本的活动。此刻“一枝斜好,幽香不知甚处,”……

拿梅花来说吧,一串串丹红的结蕊缀在秀劲的傲骨上,最可爱,最可赏,等半绽将开的错落在老枝上时,你便会心跳!梅花最怕开;开了便没话说。索性残了,沁香拂散同夜里炉火都能成了一种温存的凄清。

记起了——也就是说到梅花——玉兰。初是有个朋友说起初恋时玉兰刚开完,天气每天的暖,住在湖旁,每夜跑到湖边林子里走路,又静坐幽僻石上看隔岸灯火,感到好像仅有如此虔诚的孤对一片泓碧寒星远市,才能把心里情绪抓紧了,放在最可靠最纯净的一撮思想里,始不至亵渎了或是惊着那“寤寐思服”的人儿。那是极年轻的男子初恋的情景,——对象渺茫高远,反而近求“自我的”郁结深浅——他问起少女的情绪。

就在这里,忽记起梅花。一枝两枝,老枝细枝,横着,虬着,描着影子,喷着细香;太阳淡淡金色的铺在地板上;四壁琳琅,书架上的书和书签都像在发出言语;墙上小对联记不得是谁的集句;中条是东坡的诗。你敛住气,简直不敢喘息,踮起脚,细小的身形嵌在书房中间,看残照当窗,花影摇曳,你像失落了什么,有点迷惘。又像“怪东风着意相寻”,有点儿没主意!浪漫,极端的浪漫。“飞花满地谁为扫?”你问,情绪风似的吹动,卷过,停留在惜花上面。再回头看看,花依旧嫣然不语。“如此娉婷,谁人解看花意”,你更沉默,几乎热情的感到花的寂寞,开始怜花,把同情统统诗意的交给了花心!

这不是初恋,是未恋,正自觉“解看花意”的时代。情绪的不同,不止是男子和女子有分别,东方和西方也甚有差异。情绪即使根本相同,情绪的象征,情绪所寄托,所栖止的事物却常常不同。水和星子同西方情绪的联系,早就成了习惯。一颗星子在蓝天里闪,一流冷涧倾泄一片幽愁的平静,便激起他们诗情的波涌,心里甜蜜的,热情的便唱着由那些鹅羽的笔锋散下来的“她的眼如同星子在暮天里闪”,或是“明丽如同单独的那颗星,照着晚来的天”,或“多少次了,在一流碧水旁边,忧愁倚下她低垂的脸”。

惜花,解花太东方,亲昵自然,含着人性的细致是东方传统的情绪。

此外年龄还有尺寸,一样是愁,却跃跃似喜,十六岁时的,微风零乱,不颓废,不空虚,踮着理想的脚充满希望,东方和西方却一样。人老了脉脉烟雨,愁吟或牢骚多折损诗的活泼。大家如香山、稼轩、东坡、放翁的白发华发,很少不梗在诗里,至少是令人不快。话说远了,刚说是惜花,东方老少都免不了这嗜好,这倒不论老的雪鬓曳杖,深闺里也就攒眉千度。

最叫人惜的花是海棠一类的“春红”,那样娇嫩明艳,开过了残红满地,太招惹同情和伤感。但在西方即使也有我们同样的花,也还缺乏我们的廊庑庭院。有了“庭院深深深几许”才有一种庭院里特有的情绪。如果李易安的“斜风细雨”底下不是“重门须闭”也就不“萧条”得那样深沉可爱;李后主的“终日谁来”也一样的别有寂寞滋味。看花更须庭院,常常锁在里面认识,不时还得有轩窗栏杆,给你一点凭借,虽然也用不着十二栏杆倚遍,那么慵弱无聊。

当然旧诗里伤愁太多:一首诗竟像一张美的证券,可以照着市价去兑现!所以庭花,乱红,黄昏,寂寞太滥,诗常失却诚实。西洋诗,恋爱总站在前头,或是“忘掉”,或是“记起”,月是为爱,花也是为爱,只使全是真情,也未尝不太腻味。就以两边好的来讲;拿他们的月光同我们的月色比,似乎是月色滋味深长得多。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花“不是预备采下缀成花球,或花冠献给恋人的”,却是一树一树绰约的,个性的,自己立在情人的地位上接受恋歌的。

所以未恋时的对象最自然的是花,不是因为花而起的感慨──十六岁时无所谓感慨──仅是刚说过的自觉解花的情绪,寄托在那清丽无语的上边,你心折它绝韵孤高,你为花动了感情,实说你同花恋爱,也未尝不可──那惊讶狂喜也不减于初恋。还有那凝望,那沉思……

一根蛛丝!记忆也同一根蛛丝,搭在梅花上就由梅花枝上牵引出去,虽未织成密网,这诗意的前后,也就是相隔十几年的情绪的联络。

午后的阳光仍然斜照,庭院阒然,离离疏影,房里窗棂和梅花依然伴和成为图案,两根蛛丝在冬天还可算为奇迹。你望着它看,真有点像银,也有点像玻璃,偏偏那么斜挂在梅花的枝梢上。原载1936年2月2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绿天(散文)

苏雪林

康的性情是很孤僻的,常常对我说:“我想寻觅一个水木清华的地方,建筑一所屋子,不和俗人接见。在那里,你是夏娃,我便是亚当。”

我的脾气,恰恰和他相反,爱热闹,虽不喜交际,却爱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互相往来,但对于尘嚣,也同他一样的厌恶,因为我的祖父,都是由山野出来的,我也在乡村中生活了多少时候,我原完全是个自然的孩子呵!

康因职务的关系,住在上海,我和他同居在一处,他每天到远在二三十里外的工厂去上工,早上六点钟动身,晚上六点钟才得回家,只有星期日方得自由。

他上工去后,我就自己关闭在一个又深又窄的天井底,沉沉寂寂,度过我水样的年华。偶然出门望望;眼只看见工厂烟囱袅袅上升的黑烟,耳只听见隆隆轧轧的电车和摩托卡,我想念着我从前所爱的花、鸟、云、阳光……但这些事物不但闪躲着,不和我实际相接触,连我的梦境里都不来现一现了,于是我的心灵便渐渐陷于枯寂和烦闷之中。

我曾读过都德《磨房文牍》,最爱那《西简先生的小羊》的一篇。咳,现在我也变成这小白羊了,虽然系在芳草芊芊的圈子里,却望着那边的崇山峻岭,幻想那垂枝的青松,带刺的野参花,银色的瀑泉,晚风染紫了的秋山。鼻子向着遥天,“咪!”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叫唤。

某年,即上海为五十年未有之大热所燃烧之一年,某月,即秋声和鸿雁同来之一月,我们由上海搬到苏州城里来了。

起先,康接着苏州东吴大学的聘书,请他为大学理科主任,并允由学校赁给我们屋子一所。那时我们并不知新屋是怎样一个形式,理想那或是几间平房,有一个数丈长宽的庭院,庭中或者还有一二棵树,但这于我已经很好,我只要不再做天井底下的蛙,耳畔不再听见喧闹的车马声,于愿已足,住屋就说狭小,外边旷阔清美的景物,是可以补偿这个缺点的;所以康接到聘书之后,心里尚在踟蹰不决,我却极力的怂恿。呵!西简先生的小羊,已经厌倦了栅和圈了,它要毅然投向大自然的怀抱里去。

康于是决定了赴苏州教书的计划。

行李运去之后,康先去布置,我于第二天带了些零碎的东西离开了上海。

我虽然在苏州住过半年,但新屋的路却不认识,同车夫又说不明白,我便到景海女学校请校长洛女士引导,因为我曾在这个学校授过课,和洛女士颇有交情。

洛女士是美国人,性情极为和蔼,见我来很高兴,听见康也来苏州教书,更为欢喜。她请我坐了,请出她朋友沙女士来陪我,又倒给我一杯冰柠檬水,两个钟头在火车里所受的暑热,正使我焦渴呢,喝了那杯水,真有甘露沁心的爽快。

我谈起请她引导去看新居的话,洛女士说:“那屋子很好,我常常想住而不可得,你们能够赁到这样的屋,运气真不错呀!”“她们住在这样精雅的屋子里,还羡慕我们的屋么?”我心里这样想着。春光如海,古人的比喻多妙,多恰当。 by 苏雪林

喝完冰水后,她和沙女士引我走出学校,逆着刚才来的道路,沿着河走了十分钟,进了一堵墙,我们便落在一片大空场之中,场中只有一个小茅舍余无别物。我正在疑惑,洛女士指着屋后一道矮墙,和一丛森森的树木对我说:“你们的屋子在这墙里。”

推开板扉,走进那园,才发现了一座极幽蒨的庭院。

呵!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走到屋前,康听见我们的声音,含笑由屋中走出,洛女士和他寒暄了几句话,便作别去了。

等她转过身去,我就牵着康的手,快乐得直跳起来:“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真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们牵着手在园里团团的走了一转,这园的风景便都了然了。

园的面积,约有四亩大小,一座坐北朝南、半中半西的屋子,位置于园的后边。屋之前面及左右,长廊团绕,夏可以招凉风,冬可以负暄。

这园的地势太低而且杂树蒙密,日光不易穿漏,地上有些潮湿。所以屋子是架空的,离地约有六七尺高,看去似乎是楼,其实并不是楼。屋子下面不能住人,只好堆煤、积柴,或者放置不用的家具。

园中尚有一个土墩,土墩上可以眺望墙外广场中青青的草色,和那一双秀丽的塔影。

园中的草似乎多时不曾刈除了,高高下下长了许多杂草,草里缠纠着许多牵牛花和茑萝花,猩红万点,映在浅黄浓绿间,画出新秋的诗意。还有白的雏菊,黄的红的大丽花,繁星似的金钱菊,丹砂似的鸡冠,也在这荒园中杂乱地开着,秋花不似春花,桃李之秾华,牡丹芍药的妍艳,不过给人以温馥之感,你想于温馨之外,更领略一种清远的韵致和幽峭的情绪么?你应当认识秋花。

讲到树,最可爱的莫如那几株合抱的大榆树了,树干臃肿丑怪,好像画上画的古木,青苔覆足,长春藤密密蒙盖了一身,测其高寿至少都在一二百岁以上。西边一株榆树已经枯死了,紫藤花一株,附它的根蜿蜒而上,到了树巅,忽又倒挂下来,变成渴蛟饮涧的姿势,可惜未到春天,藤花还没有开。不然绿云深处,香雪霏霏,手执一卷书,坐于树下,真如置身华严界里呢。

有一株双叉的榆树最高,天空里闲荡的白云,结着伴儿常在树梢头游来游去,树儿伸出带瘿的突兀的瘦臂,向空奋挐,似乎想攫住她们,云儿却也真乖巧,只永远不即不离的在树顶上游行,不和他的指端相触,这样撩拨得树儿更加愤怒,臂伸得更长,好像要把青天抓破!

春风带了新绿来,阳光又抱着树枝接吻,老树的心也温柔了,它抛开了那些讨厌的云儿,也来和自然嬉戏。你看,她有时童心发作,将清风招来密叶里,整天缥缈地奏出仙乐般的声音。它们拼命使叶儿茂盛,苍翠的颜色,好像一层层的绿波,我们的屋子便完全浸在空翠之中。在树下仰头一望,那一片明净如雨后湖光的秋天,也几乎看不见了。呀!天也给它们涂绿了!绿天深处,我们真个在绿天深处!“这园子虽荒凉,却富有野趣”,康笑着对我说,“如果隔壁没有别人搬来,便可以算做我们的地上乐园啦!”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注视着那些大榆树,眼前仿佛涌现了一个幻象:

杲杲秋阳,忽然变得眩目的强烈了,似乎是赤道下的日光。满园的树,也像经了魔杖的指点,全改了样儿;梧桐亭亭直上,变成热带的棕榈,扇形大叶,动摇微风中,筛下满地的日影。榆树也化成参天拔地的大香木,缀着满树大朵的花和累累如宝石如珊瑚如黄金的果实。空气中香气蓊勃,非檀非麝,令人欲醉。压在你眉梢上的那厚厚的灰黯色的云,自然不免教你气闷,可是他转瞬间会化为如纱的轻烟,如酥的小雨。 by 苏雪林

长尾的猴儿,在树梢头窜来窜去,轻捷如飞。有时用臂儿钩着树枝,将身悬在空中,晃晃荡荡地打秋千顽玩。骄傲的孔雀,展出她们锦屏风般的大尾,带着催眠的节拍,徐徐打旋,献媚它们的雌鸟。红嘴绿毛的鹦哥和各色各样的珍禽异鸟,往来飞舞,不住地唱出妙婉的歌声。

树下还有许多野兽哩,但它们都驯扰不惊的,毛鬣壮丽的狮子抱着小绵羊睡觉,长颈鹿静悄悄在数丈高的树梢上摘食新鲜叶儿,摆出一副哲学家的神气,金钱豹和梅花鹿在林中竞走,白象用鼻子汲水,仰天喷射,做出一股奇异的喷泉,引得河马们,张开阔口,哈哈大笑。

这里没有所谓害人的东西,鳄鱼懒洋洋的躺在岸边,做它们的沙漠之梦去了,一条条红绿斑斓的蛇,并不想噬人,也不想劝人偷吃什么智慧的果子,只悠闲地蟠在树上,有时也吱吱的唱它们蛇的曲子。那声音幽抑、悠长,如洞箫之咽风。

这里的空气是鸿蒙开辟以来的清气,尚未经过市场尘埃的溷浊,也没有经过潘都兰箱中虫翅的扰乱,所以是这样澄洁,这样新鲜,包孕着永久的和平、快乐和壮严灿烂的将来。

树木深处,瀑布如月光般静静泻下,小溪儿带着沿途野花野草的新消息,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朝阴夕阳,气象变化,林中的光景也是时刻不同的:时而包裹在七色的虹霓光中,时而隐现于银纱般的薄雾里……

流泉之畔,隐约有一男一女在那里闲步。那就是人类的始祖,上帝用黄土抟成的人,地上乐园的管领者。

……“你又痴痴儿地想什么呢?我们进屋里去吧。”康用手在我的肩上一拍,呵!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我们依然在这红尘世界里。

世上哪有绝对的真幸福呢?我们又何妨将此地当做我们的“地上乐园”。

一切我们过去生命里的伤痕,一切时代的烦闷,一切将来世路上不可避免的苦恼,都请不要闯进这个乐园来吧,让我们暂时做个和和平平的好梦。

乌鸦,休吐你的不祥之言,画眉,快奏你的新婚之曲!

祝福,地上的乐园。祝福,园中的万物。祝福,这绿天深处的双影!原载1928年,北新书局出版散文集《绿天》

她像白昼一样灿烂(诗歌)

【俄】勃洛克 译/刘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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