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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11: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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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妩冰

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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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

倾国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倾国作者:妩冰排版:昷一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2-05-01ISBN:9787547018187本书由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莞尔一笑,倾城倾国

冰火两重天。

池国帝都长宁。

京东晚园内,偌大的外厅跪了一地男客,一眼看去,约有十七八个人,比起外面的冰冷刺骨,此时房内的人们虽都穿着极薄的蝉翼纱,但却个个背脊透湿。他们身体伏得极低,脸色苍白,全身紧绷僵硬,所有人注意都集中到幔帐内那女子的动静——

轻巧、放肆的笑声一遍遍在这空旷外室内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像是刀子划过他们的耳朵,每一声都是折磨。“小姐,人我都带来了。”,一个老头数了数跪着的人,转身走到幔帐旁,“您再怎么吩咐?”

仿佛里面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毫无预兆的,轻笑上升到清脆的大笑,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哎呀,我悔棋行不行?你让让我,我走这边嘛,你让我走这边,”许是对弈的男子说了什么,只听女子又不满地娇嗔几句。这时,外面的老头终于忍不住提醒,“小姐,人都到了,您怎么吩咐?”

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女人懒懒地开口,“全到齐了?十九个?”“八……十八。”“缺了谁?”“容思。”“他又怎么了?”“他说他是这园里跟着小姐最长的一个,从晋西一路随过来,跟着小姐足有三年。他说小姐平时最喜欢他,今天肯定是不会让他走的。”

这话刚落,门外便冲来一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冲进去,便被四周的佣仆用力按到了地上,“你们不能按我,我要见小姐,我要见小姐……”他用力挣扎着,“我把一颗心都给了小姐,我就不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会舍得赶我走!”“哦,一颗心都给了我?”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喧闹,良久,幔帐里才溢出一声轻笑,“那么说,这颗心,现在就是我的咯?”“是!是!”男人头磕得砰砰直响,“自从搬来这园里,我这颗心便一直是您的!”“那这事就好办了,人留下可以,”她眼睛瞄着细长的指甲,语气微微一顿,“那罗叔,烦你把云间找来,把他的心给去了。”

话毕,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利剑挥出的清脆响声,金光一闪,待众人睁眼时,骆云间已然抽剑指向男人细白的脖颈。“小姐饶命,饶命!”颈间只崩落一枚银扣,容思已经连滚带爬地逃到了门口,“我走,我走!”“很好,”女人轻轻吹了下指甲,笑道,“云间,你下去吧。”

底下跪着的那些人本来就心惊胆战,这样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更害怕,大家都趴得得更低,大气不敢再出一声。“有愿意留下的可以,你们舍不得我,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非要用什么办法逼你们回去,”幔帐内不时传出棋子落下清脆的声音,显得女人的话语越发慵懒轻慢,“都口口声声说拿心爱我,那么,心留下就是了,你们回……”

话还未落,耳边便响起齐齐的声音,“贱伶愿意就此还乡,谢恩主赏赐。”“很好,早这样不就妥了吗?”她拍拍手,心满意足,“那罗叔,按照我先前的吩咐,把东西都给他们。”“鱼晚小姐赐云洲紫绫三匹……景砂壶四只……上好宫廷白乳露九罐……白橙房特制银首饰一匣……”唱喝声声久远,简直如同皇家恩赐时内官们饶有神气的吟唱。等到外面清净,幔帐这才被掀起一角,“承晔,”女子向半卧在软榻上的男人努了努嘴,甜甜地微笑道,“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可都办到了。至于你那边,是不是也得抓紧点?”

那男人生就一双极晶亮眼睛,只是微绽,便如黑曜石般粲耀夺目,“鱼晚小姐何必这样?”他唇角微挑起弧度,仿佛在微笑,可表情却又有些漫不经心,“为承晔这样不值得。何况您也知道,我的事情,向来不由得我自己做主。”“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鱼晚腻到男人旁边,孩子气地盯着他的眼,“承晔,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很漂亮?”“那容思如果今日不走,”温承晔伸手遮住她看他的眼睛,“您真的会杀了他?”“会啊,”依然是笑,她的回答却毫不犹豫,“不过一个奴才,谁让他坏了规矩,想要气我?再说,他要是不闹这一出,单凭我给的那些东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我最讨厌的,便是不知分寸,得寸进尺……”“可他陪了您三年之久……”“可他想要的太多……”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愣了愣,鱼晚扑哧一声笑出来,“承晔啊承晔,”她晃着他的胳膊,圆亮的眼睛追着他漆黑的眸瞳,越看却越觉得看不透,“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这样的。我对你是喜欢,是真的喜欢……”仿佛怕他不信,她一遍一遍絮絮叨叨,完全像个孩子。

温承晔只是笑。“你这样笑,是不是还不信我的心?”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到他眸子犹如星子般闪亮,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飞快地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这样呢?这样你还信不信了?”

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温湛迟伸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不由失笑,“女儿家这么不害臊,您到底跟谁学的?”“什么女儿家男儿家的,我申鱼晚只知道,遇到喜欢的就要上!”她非但没有半点害羞之意,反而扬起下巴笑了起来,“谁让你老不信我。”“好了好了,我信你,”承晔微微低下头,“就凭你刚才这动作和今天那举动,恐怕又会有人说鱼晚小姐行为出格,只知胡闹。”“让他们说去啊,”鱼晚一把扯下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心贴上去,她旋身一转,舒舒坦坦地靠在他的胸前,长长吁了口气,“在他们的眼中,申鱼晚哪天是规规矩矩的?”

就这样和温承晔安静地待在一起,是申鱼晚最渴望的时光。如果不是此时园子里突然闹起来,她几乎就能在他旁边睡过去。“外边这是怎么了?”鱼晚拧紧眉头,抬了抬头,身子却仍赖在男人胸前不起,问道:“罗叔,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罗升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见一个身着红衫绿褂的女人扭着腰肢走过来,“呦,这便是传说中的晚园啊,”女人用力摇了摇扇子,轻佻地环顾四周,“啧啧,果真气派。”

温承晔对上女人的视线,只一刹那,原本歪在榻上的他立即站了起来,整衣,低头,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刻意低卑的恭敬。他太急于站起身表示恭顺,猛起之下,甚至还差点将鱼晚挤撞到一旁柱上去,“你坐下,”看着他这副样子,鱼晚直了直身子,深吸一口气,“有我。”

说完,申鱼晩便走下台阶,满面微笑道:“成妈妈啊,您可是我们家的大稀客。今儿个怎么会来?”

成红香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承晔,冷哼道:“家里孩子玩的忘家了,我不来,谁领他回去?”“成妈妈您可真是会说笑,”鱼晚朝一旁的佣仆笑着摆摆手,笑声有一种肆无忌惮的清脆明亮,“罗叔,先给咱成妈妈沏一壶西流国给咱们的飘酒,成妈妈,您不知道这茶的妙处,看着像茶,闻起来却是酒香。至于那什么孩子,咱喝完了再说。”“哟,那这茶我可不敢喝,这市井上不都传么,进得鱼晚园,入得鬼衙门,”成红香轻声一笑,“所以,趁咱现在还清醒明白,赶紧把事办妥才是,温承晔!”她突然大叫,“现在还死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一声低低的“是”字之后,原本站在鱼晩背后的温承晔走下台阶。眼看着他将从自己身旁擦过,鱼晚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成红香,”定定地看着女人,鱼晩的笑意一点点敛去,“开个价吧。”“鱼晚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很简单,”鱼晩抓着承晔的手,“我要他。”“哟,我刚进来的时候才看到您这府邸遣散了所有的伶客,怎么今天又想要我们这位了?”“这个不用你费心,”鱼晚话说得极慢,“按照你之前说的,园子里的男客我都遣走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你先开个价格。”“价再高,我也舍不得。”成红香飞快地看了温承晔一眼,那眼睛仿佛在油里浸过,目光是再赤裸不过的刁滑,“他是伶人,是凭着面相和嗓子唱歌的人,和我们竞春楼以皮囊乐人的姑娘们可不同,不单靠色相取悦宾客。再说,自古伶人唱到不能唱为止,哪儿有中途倒卖的道理?”

鱼晚眼睛眯了眯,虽然成红香没说什么,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人不是不可以赎,关键是钱,看钱到底能出的了多少。

这世间,就怕你什么都不要,何况要的是钱,再大也有个数目。想到这里,申鱼晚心情大好,“多少?”“这个可得好好算一算,”成红香掰起手指,像模像样算起来,“先不说这温承晔杞国皇孙的名贵身份,就凭着他这面相皮囊,也是我们竞春楼最上等的。而您作为‘玩家’,自然也知道别说这竞春楼上上下下,就连整个清寂胡同,也没有谁能比得了他这口唱嗓。您是不知道,我当初在琴乐房那里挖他费了多大工夫……”

看似在漫不经心,鱼晚却是在仔细听着,她的眉头在一分分缩紧,心里却不停点头。

成红香说的,虽句句刻薄,却都是实话。

鱼晩第一次见温承晔便是在这清寂巷,早就听说这杞国有一双极佳的人物:皇帝温叶南,被俘之后居于池国皇宫;九王爷之子皇长孙温承晔,被掳来之后关在这最下等的烟花柳巷。据说,池国皇帝赵奕大胜杞国之日便在沙场以剑指两人喉咙,温叶南作为国君,一副凛冽气概,慷慨陈词半天只求得与国同死。而那皇孙温承晔则在剑锋下不停磕头求饶,什么丢人的话都说尽了,只想留得一命。

大义者与懦弱者的区别,一看便知分晓。

没人喜欢懦弱怕死的小人——班师回朝那天,赵奕把两人同带回池国。原以为都是俘虏,没想到两人的待遇却大相径庭,一路颠簸,温叶南坐的是池国王爷的豪车,而温承晔则一直被困在囚车里供人展览——这路走了多久,他便被人指点骂了多久。好不容易到了池国,大家都想这噩梦总该结束了,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头。温叶南被留在皇宫好吃好喝的伺候服侍,美其名曰志气之人,该赞其大志。而怕死的温承晔则被流放于最低等的妓院青楼,赵奕笑言,他只愿意活着,便让他活得更好。天天有女人陪伴,软香温玉,这样的日子,岂不美妙?

可是谁都能看的出来,让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孙被流放到这样的地方,这般恩赐活的待遇,比死了更惨。

不过温承晔还是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而且活得相当传奇和精彩。

温承晔成为这巷中远近闻名的“红人,”以贱下的伶人之姿,迅速成为这京都望族贵属争先恐后捧场的对象。据说,京都五大艳馆还因他一反平日和睦生荣的局面,明斗暗斗无数,甚至彻底反目成仇。几番争斗纠葛,这背景颇大的竞春楼成为最后的赢家,当然,赢是赢了,却也成为这行的公敌与耻辱。

多少人想听他吟唱一曲,多少想观他摇曳身柔,砸钱的数额越来越高,直到出现有的人为这个家伙家破人亡的大丑闻,鱼晚这才对他起了兴趣——以前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政治游戏,就是那赵奕看这温承晔不顺眼,所以才百般折磨。但如果是玩儿……怎么可以缺了申家大小姐鱼晚?

如果将这帝都,乃至这池国爱玩之人来个排名,她鱼晚应该算是毫无愧名的第一人,玩的出格,玩的场面之大,都是他人无法望之的对象。

可是,在鱼晚见到温承晔的那一瞬间,她真是惊呆了。

当时,鱼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个高歌的男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往那十五年,那真是白过了。

温承晔身穿微蓝色长衫,衣袂微飘,空晃的袖子轻轻一甩,似是包纳了天上轻灵的仙气,芬芳着向台下的她袭来;他的声音不高亢,句尾处甚至有些微涩的沙哑,仿佛经过碎砾打磨的玉块,每一个字符,都摩擦着坠入她的心,沿途溅起一阵细麻的痒痛;他的眉角勾起,明明是在唱一曲帝王间极繁华轻快的段子,却总让人感觉莫名凄楚,让人不自觉感到心疼。

从那之后,鱼晚又添了个罪名——一掷千金,成为竞春楼的常客。

温承晔是这竞春楼最红的伶人,红的堪比这京都最漂亮的名妓头牌,再加之成红香这老妈子刁钻管得厉害,起初还凑合,但后来要见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的事。但风月之地拼的多是财力,她作为这池国第一大富贾的女儿,大手大脚原本就是个人习惯,自然有的是银子与他们折腾。

随着申鱼晩出入竞春楼的次数越来越多,京都渐有流言弥散开来,“你们瞧,这申家小姐又开始胡闹了……”

申鱼晚每每听到这些,都是满不在乎的一笑——反正她在长宁早已以胡闹出了名,再放肆一次,只不过是又为这市井小众添一分新鲜。她也早已不是众人心目中的淑女,鱼晚干脆把事情闹得更大,她开始不满足于在竞春楼那样的香艳之地听他吟唱——那样的污秽之地,衬不起温承晔眸里的清和。而且,别人瞅着他的那眼神实在瘆人,让她实在看不下去。她想来想去,于是便琢磨着将他带入自己家。申鱼晩有单独的园子,名字叫做“晚园”,以往顶多养点漂亮的倡优舞舞唱唱,现在,为独观温承晔的风姿。鱼晩带着他回来多次,一次代价比一次高,起初只需一百两银子,现在却足足需要五百两。不仅如此,成红香还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我们的承晔可不比你们园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要召他回去,可不能让那些俗物占了他的灵气。”

其实这理由实在是有些无理胡扯,而那成红香也只是说说,全是一时刁难她。可是这有什么要紧,为了他,她权当又胡闹一回。

当即决定遣散那些伶人,一个不留,只是晌午的工夫,园子里便干干净净,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脂粉气。

可是后来这样都不能让他再多留几次,鱼晚心里便像是生了毒瘾,终于有了不可忍受的念头。她不怕出钱,钱她多的是,总归要花在他的身上,可她担心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发展下去,连钱都换不了他,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占有是唯一的方式,只有这样,才叫保险。“小姐真的要去赎那温承晔吗?”罗叔看着鱼晚皱起来的眉头,忍不住凑过身来,“不过一个伶人……”“赎!”鱼晚自齿间用力蹦出这个字,倏然抬头,“罗叔,账上还有多少?”“不……不足五百两。”“金子?”“白银。”

鱼晚叹口气,盯着案上的帐本再一次出神。或许是最近确实太奢侈了,可明明钱花出去无数,回来却还是两手空空,完全没得到什么。刚见承晔回来,她便期待与他下一次见面;刚与他学完这一段戏,她便忍不住在家里练上百遍,只为他能夸她两句。温承晔极少说话,就算她做得再好,也是微挑着眼梢,唇角只扬起个小到不能察觉的弧度,却像是钩子,霸道的掠起她看他的心思。

可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申鱼晩除了想见他的瘾越来越大,似乎什么也没得到。“小姐,我说一句不怕您生气的话,”罗升见鱼晩又神游天外,小心翼翼地对她道,“那人虽长的漂亮,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看起来这成妈就是算准了我们心切,有意要在我们身上讹一笔,我们这样巴巴地赶着,岂不着了她的道?”“那又怎么样?”鱼晚叹气,“你以为我不知道成妈的意思?她既然敢要这个价,其实心里就打着咱们付不起的算盘。说得再明白些,她还是舍不得把承晔供出去。”鱼晚突然回过头,漆黑的眼珠转起来,“不过就算是她是讹诈,我也要衬她的意。这次机会丢了,下次还不知道上哪儿寻这么个口子。不论如何,我要定了承晔这个人!”“可咱们没钱,咱帐头上……”“江南郡那处茶庄怎么样?”

她这想法变得太快,快到罗升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鱼晚眼睛绽出亮光,“你说江南那茶庄怎么样?不是连着俩月报帐来都说入不敷出吗,如果再入不敷出,就赶紧卖了吧。”“什么?”罗升大惊,“江南那茶庄虽现在势头不好,但那是因为南方雨水多根本不好运过来,不光是咱,全大池如今都是这样。小姐,实在犯不着因为这个原因,便将茶庄给卖了啊……”“卖!”“可那家茶庄是申家祖上的基业……”“还用的着我说几遍?”鱼晚抬头,啪的一拍手,“卖!”

罗升再次看她一眼,知道是改变不了她的决定,终是叹着气躬身退出房门。

茶庄应该能卖五千两,再加之园内还有五百两,如果想要凑齐一万两银子,还差四千五百两。鱼晚绞尽脑汁,如果说平日里四千五百两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收一下各个地方的铺号也就凑齐了,如果再不行,就算是要,这周围人看她面子也不敢不给。可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距离那成红香所说的交金之期后天实在太急,根本耽误不起工夫。

她努力想啊想,当下之际,唯有借。

借谁呢?谁又能一下掏出这么多银子?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哥哥,申衣丛。

这个念头在眼前一亮,鱼晚马上从软榻上跳了起来,三蹦两蹦地去卧房套上马甲,正要简单收拾一下出门,便听门外一声呵斥,“申鱼晚!”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鱼晚探头一看,竟是自家哥哥,申衣丛。

她愣了一下,随即乐不颠儿地迎了出去,笑着便凑到了哥哥旁边,却见哥哥今日竟丝毫不领她情,阴沉着脸看着自己,“怎么?还要出去找那个贱人呢?”他眸子一定,在她还未系上带子的风袍上迅速划过,脸又黑了黑,“申鱼晚,你今儿个敢给我出门一步试试!”

鱼晚见哥哥生气,心中一紧,脸上堆起更甜的笑容凑过去,“哥,我这哪是要去找他呢?”“这还是差不多,”申衣丛哼了一声,“那你打扮好了,要去哪里?”“我是要去找你。”“找我?”“嗯,”她重重点头,在哥哥胳膊边蹭来蹭去撒娇,“你是我最好的哥哥,你说,我有难事不找你,又能去求谁?”

申衣丛被这两句腻人的话恭维得很是中用,尽管为同胞兄妹,他有时却也拿不准这个妹妹。“好好说话,”他哼了一声,唇角弧度软了些,却在下一刻又故意板起脸,“一个大姑娘,总在男人身上挤来蹭去的,像是什么样子?”再见鱼晩正瘪嘴哭丧着脸,他只好无奈地软下声来,“说,又要我做什么?”

鱼晚昂着头,揪着哥哥的衣角可怜兮兮地低声道:“借钱。”“活该,前段时间做孽了吧?要你花钱在那个懦弱鬼上,”一听这话,申衣丛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瞧你前段时间闹成了什么样子?听说是一掷千金,就为看那伶人一面?我也知道这市井上的人传话也许都不靠谱,但你这次即使没掷上千金,但丢下五百两银子总有了吧?如果不是看你因为这伶人遣散了园子里那些小白脸还有些功劳,看我不过来撕裂了你的嘴。”到底是自己的妹妹,申衣丛撒完气,勾了勾唇,“现在没钱吃饭了吧?说吧,要多少?”“四千五百两。”“那好,叫老罗去我铺上拿银票,”申衣丛交代完,无意中看了罗升一眼,却见他眼色闪躲,根本不敢正眼瞧他,便又一把抓住鱼晚袖子,狐疑道,“你先别走,说,要钱去做什么?”“吃……吃饭……”“你到底是要吃多少饭,吃怎样的好饭,急着要四千五百两?”“我……”“快说!”

申鱼晚纵然在江湖上有千般本事,却唯独学不会一样——说谎。只要见她耳朵发红,或是眼神闪躲没有定力,便是没琢磨什么好事。见衣丛脸色青暗,她知道已经露馅,索性心一狠,抬头,“哥,我是急需筹钱去赎人。”

鱼晩深吸一口气,道:“我得去赎承晔,我要他。”

她上前一步,眸光坚定,面色严肃,仿佛是在说惊天动地的大事。而申衣丛却觉得可笑,“你疯了吧?”他像是听不懂她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这个要,能是什么意思?”“哥,你别问那么多,你只要给我钱。”鱼晩伸出手,又是那副可怜的模样,“你如果不给,我会疯掉的。”“申鱼晚,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衣丛的手几乎戳到了妹妹的额头,他被气得一个劲儿地咬牙,“我要给你,我才是疯子!”

局面已经僵持了一个多时辰。

任申衣丛说尽大道理,鱼晚却仍是那一副姿态——紧抿着唇角,就知道摇头。眼见着鱼晩就像是一个没口的葫芦,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说得口干舌燥的衣丛彻底没了主意——与妹妹相争,从来不是他的强项。“好吧,我给。但你必须答应我,”衣丛吞了一大口水,无奈地看着鱼晩,“如果我把钱给你,你将他赎出来之后,就把他当个玩物,平常逗弄一下就行了,到时候真玩厌了就踢开,不能再做什么得寸进尺的事。”

这就好像之前她“要”容思一样,只不过价格高一些,又多交了些钱。

愣了一愣,鱼晚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门外突然有人闯了过来,还没站稳,那人便是激动地表着功,“小姐,小姐,”他猛然跪倒在她跟前,完全没看到鱼晚正眨着眼暗示着,他欢呼地大叫,“大喜大喜的消息,江南茶庄转出去了,不仅转出去了,还多卖了二百两!”

与此同时,他还大模大样地勾了勾俩指头。

鱼晚心中一揪,当下砍了这孙子指头的心都有了,连忙催他下去领赏的同时,只盼望哥哥没听明白里面的事,却没想到一切已然晚矣,“申鱼晚,到底怎么回事?”衣丛猛然抓起她的胳膊,“江南郡茶庄,你把江南郡的茶庄怎么了?”“我……”“你给卖了?”

她想说不是,可是头却点了下来,“没……”“你!”衣丛只觉得急火攻心,他猛地一甩手,咬牙道,“你这个作孽的东西!”

事情闹得太大了,鱼晚敢做,可他申衣丛却没胆子隐瞒。论及行离经叛道之事,这个妹妹一向比自己有胆识有魄力。果真,申家老爷子申久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居然真敢把茶庄给我卖了?”

鱼晚点头。“你知不知道茶庄对我申家有什么意义?从我申家经商,那便是最早立起来的一个牌子!”申久冲背着手转圈,突然又反身指着她的额头,那表情简直是要吞了她,“你……你简直是对不起祖宗!”“凭什么这么训我……”鱼晚低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明明把产业转给了我的,我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情,现在却又来指手画脚……”“你说什么?”见她丝毫没悔改的意思,申久冲的声音再高起来,“怎么?还不觉得自己错了?”“我说,您这样不对!”鱼晩被哥哥训了一下午,现在又被父亲这样说,她此时崩溃到极点,干脆腾地起身,痛快地反驳道,“您明明就把那产业给了我的,说以后归我处置,现在却又来横加干涉,您还说我对不起祖宗?像您这样出尔反尔,又对得起祖宗了?”“你……你还有理了是不是?”申久冲手哆嗦了半天,最后还是气不过,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鱼晚的脸上。刹那间,鱼晚只觉得眼前金星无数,她不由抚上唇角,果真有血流了出来。鱼晩的皮肤本就莹白如玉,此时再加血色映衬,更显得瞳子漆黑无比,眼梢有一种跋扈飞扬的弧度。鱼晚将腰杆挺得更直,声音却放得极轻,“为了几个钱,你就打我?”“那是几个钱?”申久冲余怒未消,“我看是我把你宠得太离谱了!”“不就是几个钱吗?”鱼晩随意抹了一下嘴角,支着膝盖慢慢起身,“哪天我赚了钱,再还给你就是了。现在,”她缓缓微笑,突然转身,“我要筹钱,去救承晔去。”“你……”

鱼晚不听,转身便向大门快走。谁知还没到门口,身后更响起歇斯底里的声音,“把门给我关上,不准她出去!”

鱼晩回头。

只见申久冲正狠狠瞪向她,声音已经声嘶力竭,“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走!”

鱼晚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被软禁了。

鱼晩是申久冲五十八岁才有的女儿,申久冲老来得女,自鱼晩小时候起,父亲便极为宠她。帝都长宁早有歌谣,“生做帝王女,不攀申家妮。”意指就算是贵为公主,平时虽可傲视天下,若是碰到这申家女儿,也是识相不攀,各走各路。

公主当为天子之女。而她申鱼晚,便仿若是为民间女王。

这话听起来虽然狂妄,且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但有时看来确实为实情——申久冲对女儿申鱼晚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众人都说,即使是对儿子申衣丛,申久冲也未必尽了这么多心力。鱼晚十三岁之后,突然兴起个想法要另立府院别住,申久冲二话不说,当下在京都最好的位置置办下房产,里面修缮如江南庭院,专供女儿闲暇停歇,命名为“晚园”。除此之外,还雇佣大批武者仆人入驻,里面等级严明,有幸能进入晚园的人,出来时都说那是堪比当下王族家园的小王府。至于金钱,平日里更是少不了供给。以申鱼晚目前十五佳龄,手下却已有申家居京都的当铺一处,灵溪的陶瓷房一处以及江南郡的茶庄一处。申家商行天下,为当今池国第一富贾,早有人言,依照此形势发展,申家日后当家的未必会是申家独子衣丛,由其女鱼晚继承,更有大大可能。而鱼晚平日的“大逆不道,”也为其特立独行增添一分力道。

池国女多尚贤淑传统美德,即使背地里行“不轨”之事,表面看起来温婉至极,至少要做好表面文章。可是鱼晚不同,她性格骄纵狂肆,一向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把什么规矩放在眼里:因爱听小曲,鱼晩很小的时候便大摇大摆去那些烟花场所观戏,起初在那也就只待一天,到后来却变得更为放肆——她干脆将看好的戏子买下来,彻底豢养家中取悦自己。如果天下佳丽名媛多在皇帝的皇宫,有百姓便说,这帝都长宁只要长得好看的男子,基本都在申家晚园。鱼晚大大方方地和他们待在一起,外人看来极为放浪形骸,荒诞不经。面对周遭人异样眼光,鱼晩偏偏仍是傲人姿态,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如同普通人家吃饭洗碗,实在没什么好惊讶追究的的小事,。这时间一长,申久冲也放任着不管,这再出格的事便也成了正常,众人顶多会说“申家小姐又胡闹”之类的废话,其余之的事,倒也懒得说了。

申鱼晚瞪着这窗棱上繁复的纹路发着呆,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饭食已递过来两次,看来这又要过去一天。

饭不吃倒也不觉得饿,只是——

明天……明天便是这与成红香定好的赎人日子啊。

鱼晚想到这里,便起身来,又仔细看了周遭一圈。她心想道:如果云间在这就好了,就凭这房间的布置,打开些窗子,云间肯定就能悄无声息的飞出去。鱼晩围着屋子转了转,目光盯住西边的暗窗。她记得这窗户下正是一长廊,如果从那跳下去,沿着这回廊往南走,应该能直达申院的后门。鱼晩眼看着天色将暗,心里盘算着,此时大家应该都在忙着晚饭,估计没人注意到这里。想到这儿,鱼晚将这屋子里金的银的玉的东西揽在一起,扯下床单一裹,结结实实打了个结,将包袱系在了背上。申久冲虽然将她软禁,但是不幸中也有万幸,关着她的这处房子条件不错——这里是申家的一处久置不用的别院,听说之前是某王爷的宠妾居住的,自从申家买了这院,因这房子位置偏僻,又阴暗潮湿,便放一些杂物,做了库房。

作为当今巨贾,申家的库房也是极不一般,与穷人家的杂物房相比,这儿的废旧物也是金银玉器,只不过是因式样老,才被丢在了这里。

鱼晚想来大概不能指望从哥哥那里得钱了,她一合计,便打算把手里这堆东西搜刮搜刮都卖了,估计也能凑个差不多。

鱼晩一切准备完妥,只差逃跑。她拈起裙摆,刚将窗户打开了个缝儿,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姐怎么样?”“精神还好,只是两顿没吃一点东西。”

鱼晩小心地探头看去——果真,那朝这边步行而来的,正是父亲申久冲。

跑出去显然是不可能了,鱼晚赶紧回过身,哗啦一声,将包好的东西又倒回地上。而申久冲进屋时见倒的却是这幅景象:他最爱的女儿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一边擦着老旧的烛台,一边哼哼唧唧地哭着。而鱼晩手里拿着的,是她母亲之前最喜欢的烛台。

看到鱼晩这个样子,申久冲原本的一肚子怨气,立即烟消云散。

他叹气,慢慢地在鱼晩身边坐下,“爹是不想让你这样的,”申久冲伸手捞起一对耳环,合在手心,低声道,“爹知道你想你娘,但你想,如果你娘知道你现在犯了这么大的事,会是怎样想?”

申久冲触景生情,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重重叹气。

申鱼晚等了半天,本想等到父亲说下一句,却听着耳旁有一声声的叹气声——自己父亲已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鱼晩低头的时间太长,脖子有些酸,她正忍不住准备抬头,便听到父亲又说道,“江南郡茶庄没被卖出去,爹刚才找了人,又高价从那人手里买了回来。你出了四千五的卖价,你知道人要出多少?”申久冲比划出六的模样,“六千啊,你这么一心急冲动,这左右一千多两银子就这么倒腾没了。”

申鱼晚瞪大眼睛,自己那时候只顾着干着急,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差价。“钱先不提,咱把铺子要回来便是好事,那铺子爹会再给你。”申久冲将女儿的惊讶默认为愧疚,又是一声叹息,“不过今儿个这事你办得确实离谱。鱼晚,爹事到如今也不说什么气话。这个事情,你向爹承认个错误咱就过去。其他事情,爹就再认一次倒霉,和以前一样,爹都替你担着。”

鱼晚想起下午那一巴掌——到现在,她的嘴唇都还疼得不得了,尤其还是当着那么多下人打的她,鱼晩梗起脖子,“我没错。”“什么?”“爹,我没错。”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父亲,“您说,我错在哪里了?”“怎么?”申久冲刚压下去的火又被提上来,“都到这关口了,你还有脸问我你犯了什么错?”“如果您是心疼那些钱,可以前哪次您不是这样?”鱼晚扬起下巴,轻笑,“去年我在唤春院听戏开擂台,看中了一个沉州来的戏子便天天到那儿听他唱曲。您还不是主动掏了银子?就算我不是特别想要,也是您非要把他买下来放我园子里养着?好,如果这事不算的话,那容思的事情呢?我为了夺当日的容思,召集仆人与庞家那少爷大打出手,还不是您花钱买通了官兵,摆平了这件事?那当天里不小心打死的那个人,不也是您花钱买了人质,轻易栽赃就抹过去了吗?”说到这里,她干脆把烛台扔到一边,竭力劝父亲,“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事那么麻烦您都不提一句,怎么就为了今日的一件事,啰嗦起来没完没了。”“是我啰嗦?”申久冲本来还指望女儿被关之后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听她这么一说,又大声起来,“今天这事情能与当时一概并论?你以为我愿意给你买下那什么青鸟儿?不还是你日日去那里听戏,让这城中城外都说我申家小姐沉迷声色,所以,我这才干脆买下,来堵住人嘴巴。还有那什么容思,你也好意思再提?你那时候都闹成什么样了,为了一个伶人闹出人命……如果不是爹和韩王承揽着,你今天还能在外面胡闹?没准现在连全尸都找不着了!”

这样闹下去肯定还是之前那结果。鱼晚弯了弯唇,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干脆不再搭腔。“你该知道,爹平日是不喜欢多管你的,只要别太离谱,只要能爹能收的了场面的,只要你开心,爹都装着没看见。”感觉女儿像是着了魔,申久冲只能苦口婆心,“可你这次呢?爹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走出了这步!”“我走出哪步了?那时候是为了夺容思还闹出人命。今儿个为了承晔,我只是要钱,还没怎么闹腾呢。”“你……”申久冲强忍住自己再甩女儿一巴掌的冲动,“你如今为了一个伶人卖了祖宗留下来的铺子,这可比杀个戏子要厉害!以后呢?是不是还要为他们卖掉祖宗?”“我不!”“你不?”他冷笑,“当时你夺容思,也说那是最后一次,从此再不。可这才几个月,你便看上了新的男人?”

这可是原则问题,鱼晚腾地站了起来,“爹,你要是不信我,我给你发誓好不好?”还没等申久冲回话,她便攥起拳头放在胸口,“我申鱼晚在此向我娘文修鱼发誓,除了温承晔,我别的男人谁也不要!”“你!”申久冲气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说怎样的话了?”鱼晚发完誓,又坐回来,小手巴巴地缠上申久冲的胳膊,“爹我告诉你,我真是喜欢温承晔。我第一眼看到便喜欢他,他就像……对,”她拽过一旁放着的木凳,“他就像是紧紧镶入这木凳子里的钉子,而我就是这木板,一见到他,他已经牢牢的印入了我的眼里。而没了他,我便仍不成这用途大的板凳,仍是几块松散的废木板散在那里,懒懒散散的一堆,半点用处也没有。我之前或许是胡闹,可我知道,这次他对于我而言,是真的不一样的。”“你真是疯了,原本爹还以为你懂事了。看来你还是病得不轻。”申久冲甩开鱼晩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他是最下等的伶人,你是我申家……”“怎么能不可能?”申久冲正准备迈步离开,便被鱼晩拉扯住袖子,“爹,你是商人的孩子,可娘却是硕王爷的闺女呢,官商天地之别,你们不还是结为了夫妻?”

申久冲瞪大眼睛看向自己女儿,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你……关、关门!”他猛地甩下门,愤怒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小姐疯了,你们给我好好看着,再关上几天。她什么时候耐不住了求饶了,你们再过来禀我!”第二章鬼迷心窍,千金一笑

谈判显然很失败,原以为父女俩会重归于好,没想到会是越闹越僵的结果。“爹,能行吗?”申衣丛看着脸色阴沉的父亲,想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求情,“鱼晚一向矜贵,从小到大哪儿吃过苦。这罗叔说,已经没吃两顿了。再加上现在这顿……”

申久冲仍是黑着脸,只一声不吭地用力嚼着粥粒。“平常人家的孩子饿着也就罢了,可咱们鱼晚……”妹妹虽是顽劣,但想起鱼晚昨日被甩巴掌后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申衣丛满面忧色,“不行,”他起身,“爹,我得看看鱼晚去。”“你给我坐下!”“爹……”“怎么?难道你也不听话了?”耳边“啪”的一声清脆,申久冲猛地砸下盛满热粥的瓷碗,恶狠狠道,“她就是欠饿,再说,两顿饭不吃也饿不死!”

衣丛只好又胆怯地坐下。

虽然是饿不死,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饭根本没办法吃下去了,静默良久,申久冲抬眉,“衣丛,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鱼晚……”衣丛小心抬头,“鱼晚为了个伶人,卖了江南郡茶庄,卖了祖宗的基业。”“这只是其一……”“还有第二?”申衣丛拱手,迷茫道,“衣丛不知,还请爹爹点明。”“这第二就是……”申久冲刚要启唇,却又想起什么,颓然落手道,“罢了罢了,衣丛,你这几天见过那温承晔吗?”“应爹的意思,昨天好不容易见了一次。”“好不容易?”“对,确实是好不容易。”想起昨天,衣丛抚额叹息,“您是不知道,这成妈妈简直是将温承晔当作了摇钱树,将他守得特别严,一天只限一个人和他见面,那人必须花当天最多的银子,就像是在打个擂台。就这样,台下交钱的还排了队,只为一睹这天下第一皇家名伶的风采。这事也赶了巧,我混在队伍里一听,那天拔得头筹的正是开染坊的陈家那二少爷昊庭,我平日与他关系还算过得去,再加上生意上有些来往,便央求他带我进去,这才见了温承晔一面。”“果真长得漂亮?”“爹,现在我再说什么也是白搭。您或许还以为我是替鱼晚辩解,”衣丛扯了扯唇角,眸中有一丝异样的光芒掠过,似乎又想起了昨天那次几乎是转瞬的见面,“何止是漂亮,那样的风度,简直不像这地上的人物。其实他身上穿的也是再平常不过的衣服,但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是……”

连儿子都是一副鬼迷神叨的样子,这让申久冲再一次皱眉,“爹,如果您不信,那哪天我带您去逛逛?”“我可没那个福分,”申久冲端起茶杯,刚凑到嘴边,却又忽然放下,“等等,你刚才说你遇到排队的那个,是谁?”“陈家二少爷,那个陈昊庭,原本我以为他不会凑这个热闹的,爹,您也知道他家那个情况,估计去这次半年就相当于白干了,可是我后来想想,别人不去,他去也是正常。”申衣丛唇角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声音低了低,“您忘记了吗?那人有龙阳之癖。”

桌上的蜡烛不安的跳跃几下,只听几声微弱的“啪啪”声,烛心蹿起的微蓝色烟雾冲到申久冲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衣丛考虑到父亲这几天心情不好,以为父亲只是对乡间野闻感兴趣,兴致便更加高昂,“不过今日我看到他那眼神,就和咱的不一样。我看那温承晔只是瞧瞧,瞧瞧他那模样,甚至有些嫉妒他有那样的皮囊。可人陈昊庭不一般,人那眼神火辣辣的,往那温承晔身上一瞄,就和看个没穿衣服的人似的。也幸亏人那温承晔见的多了,就只是笑,也没看出什么异样。要是我,早就得找个地方躲了。”“你说得是真的?”

衣丛愣了愣,“当然是真的,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过了一会,又扑哧一下笑出声,“可是爹,您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

申久冲唇绷紧成一条线,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依你分析,那陈昊庭会不会和鱼晚一般,兴起将那温承晔赎回来的念头?”

衣丛断然道:“不会。”“为什么不会?”这答案实在是出乎申久冲的预料,他愣了愣,“既然喜欢了就要拿回去,为什么他不会?”“他倒是想要,但怕是要不起哟,”申衣丛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眸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见一面就要花他家半年的银子,想要赎他回家?他如果以后能十年不吃不喝也行。”

“……”“依我看,不是我申衣丛自夸,要是论这京城谁能拿下这温承晔的,恐怕还得是咱们申家。”他眼睛里蹿出几分幸灾乐祸,“除了陈昊庭,那些达官贵人也想得他想疯了,可是都没那本事,出不了银子。所以啊,只能干看着解馋。”“居然是这样,”听了这些话,申久冲若有所思,“衣丛,这陈家是不是还欠咱们家六千两货银?”“啊,对。”“那就好,”申久冲抿起唇角,突然招手,“衣丛,你过来。”

……“爹!”衣丛听完父亲的话,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您这样,不太……”“不太阴毒下道了是吗?”申久冲眸中犀利渐敛,唇角现出一抹老辣无奈的笑,“不对他人下道,那就坑了你妹妹?你妹妹的心思很明显,之前就是玩玩儿,可这次要是不如她的愿,怕是要誓不甘休。那温承晔再俊美漂亮,即使有他朝皇孙的身份,如今也只是一个戏子。我也是为鱼晚着想,今天她要是如愿,就是真为她想了吗?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格,鱼晚那样的孩子,看似没心没肺,什么都不计较,其实却是个死心眼,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韩王府的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而那个温承晔,先抛却身份差距不谈,真的是女子所托良人?听说还在败国那天磕头向吾皇求饶,说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肯做。如此胆小怕死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远方,“国家看似事大,其实与选婿是一个道理。卖国求饶者终非良善,今日能为命抛却一切,明日就能为了点事再舍妻!你妹妹那样的脾气,你忍心她找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从来没将这事想到这个层面,衣丛沉默了一会,还是点头,“爹,这事我办就是了。”“千万不能让鱼晚知道。”“我心里有数……”

看着儿子渐渐离去的背影,申久冲召过仆从,“去看小姐没有,现在怎样了?仍是不吃饭么?”

仆从头很低,声音几不可闻,“是。”

申久冲重重地叹口气。

鱼晚,爹并不是对你狠心,爹是真的为你好。申久冲想起女儿斩钉截铁地说着板凳与钉子的那番理论,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鱼晩那般执拗倔强的样子他太熟悉了,那样的感觉,简直就是另一个修鱼。

文修鱼,他的妻子,鱼晚的母亲。

若他不说,如今便没人知道他和当年修鱼的感情,那样的形容,与其说是炽热,不如是疯狂。商贾的儿子与宰相的女儿走到一起,虽然修鱼是妾生的孩子,那也是天下不容。他当时太自私了,以为凭一己之力,只要有钱便可保她一切。却没想到那样的信念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修鱼被赶出了文家,成为家族耻辱。不管补偿也好,真爱也罢,他们也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恩爱缠绵,如胶似漆。可是最后结果呢?修鱼在生下鱼晚死的当夜,最后口口声声喊着的,不还是自己的娘亲?

爱情再大,也大不过养育的恩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有多心如刀割。

真的仿佛有石子硌在自己心口上,就那样翻来覆去的研磨,一下一下,那种闷钝的痛感一渗透血液,蔓延之际,仿佛连带着血都疼了起来。

这便是他和鱼晩的母亲亲自实践的老路。如今,命运分明又布下了相同的段数,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堕入深渊,再不回来?

申久冲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苦笑。他一辈子行商,虽有些商场诡诈,却绝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活到这快要八十岁,似乎,这是第一次……

也罢,为了女儿,便豁出去一回。

反正,那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伶人,早晚会不得好死,当不得怜惜。

不过这决心是下得狠了,派出去的人却不知道第几次来报,鱼晚还是没有吃东西。

申久冲没说话,他咬了一口花瓣穗蓉点心,慢而用力的一口一口嚼着,眼睛却缓缓看向门外:院里种了几棵槐树,此时正是绽花的时节,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坠落下来,拂在地上如雪漫天铺坠。

申久冲突然打了个哆嗦,似是有风钉到自己的骨头缝里,让他蓦地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气。“爹,我回来了!”

申久冲耳边响起衣丛的声音,抬眼看着自己儿子——衣丛眉角飞扬,显然是很高兴。他悬在心里那块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下了,“爹,幸好我早去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衣丛凑到他耳边低声,“您知不知道?鱼晚原本今日午时便带好银子约了与那成妈交易,幸好我早走一步,巳时就赶到了那里。”“那事情办妥当了?”“一切如您安排,毫无疏漏。”衣丛吞了口口水,“知道咱借给他钱让他赎人,那陈昊庭欢天喜地,就差当场给我磕头叫祖宗了。”“那好,”申久冲点头,皱眉吩咐身后,“孙头儿,去把小姐那个门打开,再招呼林头儿做几个好菜,招呼她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几声惊惧的尖叫声,“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齐齐回头。

平日里行事稳妥的罗升犹如撞鬼一般,手中竟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老爷,少爷!”他猛地跪到申久冲面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小姐……小姐自杀了啊……”“什么?!”

昨天还没心没肺的丫头此时软软地依偎在申衣丛怀里,她的唇角微扯,可连笑容都是无力的,更显得那被掌斥的左颊肿得很高,“哥……”她艰难地开口,往日墨黑明澈的眸子完全失去了生气,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我想出去……”

那话还没说完,衣丛便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鱼晩纤细的手腕依然在流着血,她原本就极为白皙的皮肤,现在看来,竟像是透明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车,带小姐到医馆去!”申久冲反身怒吼,“快,快些备车!”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鱼晩被抱到车里。

从小到大,老谋深算的申久冲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申衣丛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慌张,“鱼晚,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都怪爹,都怪爹把你关起来……都怪爹……你要是出什么好歹,我可……”

鱼晚闭着眼睛,像是失去了呼吸的鱼,倚在哥哥的怀里,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只是喘息声越来越重,在这让人揪心的气氛里,更像是折磨。“爹,您就别说了,”衣丛实在看不下去父亲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道,“鱼晩本来就难受,听您又骂她,岂不更要上火?还有,这马车实在太小,满厢里热热腾腾的,全是她血的味道。这鱼晚还难受着,喘气怎么会舒服?”“爹,您听我的,您到另一个马车里去,让她舒服一些。”衣丛用镇定的眼神安抚着父亲的情绪,“鱼晚没事。”“可……”“您这样待着,连我都觉得喘气费劲,何况是她?”“那好,我去老罗那马车跟着。”申久冲刚掀帘子下去,末了又嘱咐一句,“不用担心我的,你们快走就行。”“知道了,知道了。”

从轿帘中眼见着父亲蹬上了后面那辆车,衣丛这才长叹一口气,“行了,别装了,气喘那么粗也不嫌磨得嗓子疼,”他拍拍她的手,“爹走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鱼晩刚才还毫无生气的眼睛倏然绽开,因为脸色苍白,更衬得瞳眸夺目晶亮,她直起身,却也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扯了伤口,又是嘶的一声倒抽一口气,“其实也不是装的,我是疼,”鱼晩低头看着伤口,“我是真的很疼,疼得不得了。”“你知道疼还下手?”申衣丛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难道你还真的想因为他丢了命?”“我当然不想丢命,正巧那库房有本破医书,我是比着医书上的位置慢慢割的,所以,”鱼晚扬起下巴,贼贼一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可万一有事情怎么办?”“大不了,我就随他去了呗。”鱼晩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眸一弯,“哥,你是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我是不知道,”申衣丛咬牙切齿,“我一个正经人,怎么能懂疯子的意思?”“哥知道我疯了,不也陪着我一起疯吗?要不然怎么还帮我支开爹?”边说,鱼晩小心翼翼地挑开轿帘,只看了一眼就“啊”的一声叫起来,“不行,哥,我得下去了。”鱼晚捧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脸慌张地侧着头嘱咐,“爹如果问起我,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他又不明不白的唠叨你。只管把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有什么事情,我回来自己说。”“那你的手……”“我自己有数,死不了。不过现在来不及了,”鱼晩眨眨眼睛,“哥你别被爹抓住了,赶车赶得快点。”“你……”“你”字还没说完,只是眨眼的工夫,申鱼晚已经灵巧地跳了下去。这里本来就是长宁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人潮拥挤之下,她只像是句点似的蹭蹭跳了几跳,很快没了人影。

申衣丛沉沉地叹了口气。

下面的情况可以预料到,必定是人慌马乱,申久冲气得想一头撞死。“我就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瘾,”不死心地追出去几里,见毫无结果,申久冲忍不住破口大骂,“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居然用自杀来逃出去见那个男人!”

反正事已就成,这样的情况下,申衣丛只是认错,低头虔诚地认错,一遍遍地认错,来来回回地认错,“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住鱼晚。”他沉沉气,说出早就想好的词,“我也没想到鱼晚会那么大勇气,原本还是倚在我怀里半死不活的,您下去之后竟然醒了过来。还没等我说什么,拔腿就往下跑。”“她能不急?”申久冲气怒,声音又高一阶,“她明明就是早布好的局!就等着咱们一慌,找个热闹的地方往下一蹿,偏让咱们找不着她。”

申衣丛只顾点头,“是……”“那温承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把你妹妹迷成这样?”申久冲气得捂住肚子,又侧过头叹气,“衣丛,那容思我是见过的,晚园里的很多伶人我都见过,虽然阴柔下贱,但那样貌,确实都是少见的人样子。我就不信,这温承晔是多个眼睛还是多个嘴巴,比这些人都要强那么多?”

申衣丛摇头,唇角慢慢逸出清浅苦笑。

起初他也不相信,但那日自从一见便记忆深刻。如果他是女人,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在那样的眼睛中沦陷进去。“容思?”

衣丛想了又想,终是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词汇来区分两人的感觉,只能颓丧地用了个无用的评语,“容思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容思是真的自卑下贱,与人谈话时,唇角都有谄媚奉承的笑颜,眼底看似明澈,可感觉混沌,一睁一眨都在迎合恩主的情绪。鱼晚生气,容思便小心翼翼不敢抬头;鱼晚高兴,他便得瑟的像个八哥儿。

可温承晔不同,虽然他也是低着眉,看起来样子也是卑顺的,但瞳子却有一种严丝不透的幽密,甭管距离多近,看得多么用心,也全然无法进入他的眸底。可越是这样,却越诱人深入探寻下去。就像里面有未知的最美丽的景致,如同一种极致危险的诱惑,伴随着唇角那似乎随时都会流溢的笑容,平静中却独具气场。“原来是这样……”申久冲眼睛又眯起来,“幸好,幸好……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祸水。”

衣丛低下头,作为鱼晚哥哥,他太知道父亲“幸好”的含义。

幸好将他毁掉,幸好提前布了那样一局,若不是那样,他也不敢放任鱼晚就那样去。依照她那样固执的性子,硬硬拦着,反而不如亲自见了,心如死灰。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心急的陈昊庭,早该对温承晔下手了吧?

不害他便要伤己,想到温承晔那日的目光,衣丛努力劝慰自己——谁让他是个伶人,下贱者,似乎早就该这个下场。

只是苦了鱼晚,那般痴情。

几乎是拼命般跑到了竞春楼,不看别人的目光,鱼晚也知道自己多么狼狈。可她只想着那个男人,其他完全顾不得。但还是没想到,竟还是完全意外的结果。“你说什么?”她看着成红香,用力的攥住她的手,几乎要把她的肉拧下来,“什么叫给了别人?”“你放开!”成红香招手,立时有两个大汉走过,刚要将手架上她的胳膊,见鱼晚一瞪眼,又胆怯地缩了回去。见此情状,成红香更加气急,“给了别人这话还听不懂?就是温承晔现在是别人的恩客,陈家那二小子你知不知道?两个时辰之前他就跟着他走了!”“你……”鱼晚只觉得血冲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一时间竟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你再说一遍,你把他给了谁?”“陈……陈昊庭。”

竟是陈昊庭。

想也没想,申鱼晚提腿便是一踹,只听砰的一声,成红香直直地倒向后面,“成红香,你倒是真敢!”

被踹倒的成红香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倒是也不气,反而笑了出来,“我为什么不敢?我倒是想等你啊,可是我们是做生意的,只图两点,时间早和钱多,”平日哪见过申家大小姐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成红香拍了拍手,语气更加放肆,“你再看看,就算是人陈少爷不来,我老老实实的等你,现在咱们的时间也过了啊。还有,人陈少爷可给了这么多银子,”她伸出倆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耀武扬威,“你呢?你有吗?”

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攥起,鱼晚只觉得手心里的东西硌得自己生疼。连带着手腕上的伤一起,痛得像是在绞着自己的筋。“我就知道你没有,所以干脆也不在你身上耽搁时间。你们申家虽然有钱,但你这几天里太大手大脚,攒下钱来了么?如果没有,你敢因为这事向你爹要吗?”她冷嗤一声,“所以啊,鱼晚小姐,您今日落空,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平日太不会过日子,可找不着我……”

那样的轻讥如针刺一般,虽然力度弱小,却针针刺到鱼晩的要害处。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会当场撕烂了这成红香的嘴,可眼前这时机,显然不是时候。

一想温承晔落在了陈昊庭手里,鱼晩便像是被热水烫了脑子,又急又疼,憋闷得想要发疯。

不顾身后人的讽笑,鱼晚掉头就朝陈昊庭家里跑去。

竟是陈昊庭,陈昊庭!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陈昊庭是怎样的人物,可她作为常混在这圈里胡玩的人,平时少不了与这陈昊庭接触,有时候还会起纷争。她是女人,喜欢男人天经地义;可陈昊庭居然也喜欢男人,看那样子,甚至还比她还要疯狂。

申鱼晚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匆忙狼狈,手腕处不断有血渗出来,可她却全然不管,只想着向前跑。带起的北风大得像是要刺破人耳朵,可她耳边却只回旋着那人极轻的笑,仿佛听进去了她的话,却又从来不经于心,“好,我等你接我。”

她明明让他等着,等着她筹够了钱,一定将他接进园子里待着。她告诉他,以后他再也不用看成红香脸色生事,他会有幸福安定的生活。可是只晚了这么一小会,他怎么就能走了?

陈家院子离竞春楼并不远,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鱼晚也忘记了手上的伤,伸手就乓乓砸门。“敲什么敲!”很快便有佣仆从门缝探头,先是怒气冲冲,待看清楚是她,赶紧堆起谄媚的笑,“鱼晚小姐,您可是大稀客,今日怎么晃到我们这里来了?”

鱼晚没空理他,伸手猛地一推,直愣愣地便要向朝院里面闯。因为生意,她之前曾经来过一次,凭借往日记忆,很容易便能找到这陈昊庭的卧房。“鱼晚小姐,您这样是要干什么?”身后佣仆赶紧跟了过来,“您先别这样闯进来,先和老奴说说……”“那好,”她深吸一口气, “你家二少爷呢?”“不在……”“很好,不在是不是?不在也得给我在,我今天就是来找你家二少爷。”鱼晚冷哼,接着便冲院子大叫起来,“陈昊庭!陈昊庭,你给我出来……”“鱼晚小姐,小姐……”那佣仆赶紧凑上去,急道,“您小点声,您这么个喊法,别人还以为我们陈家二少怎么着您了呢。您找我们少爷,到底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我还用向你禀报?”鱼晚大吼一声,又往前走,“我来要人!”“小姐……”

只听一声刺耳的响亮,鱼晚掏出腰间的鞭子,用力往后一甩。跟过来的佣仆一时没注意,恰好迎到了鞭梢上,顿时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活该,你也不看看,这长宁有谁拦过我的路?”鱼晚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开始吼,“陈昊庭。陈……”

这次没有多费工夫,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正是陈昊庭走了过来。

鱼晩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昊庭——阿弥陀佛,虽是从卧房出来,但这畜生的衣衫还算完整。“陈昊庭,你也太不厚道了吧?”鱼晚冷笑,死死的攥住自己的鞭子,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它现在就飞出去,“我前脚不在,你后脚就跟着抢我的人?”“您的人?”挑了挑眉毛,陈昊庭也笑了起来,“怎么是您的人?他脑袋上刻着你的名字,还是挂着你申家的名贴?”“你……”“既然两个都没有,那就像是摆着个苹果,只要是喜欢,只要是有钱,人人都可以拿钱去买。”原本这院子里便有棵低矮的苹果树,谈到这里,陈昊庭伸手一摸,居然还真摘了个咬了一口,“不过看咱们的老关系,我倒可以和你分享一下这其中心得。这果子啊看着皮相不错,没想到这里面滋味,”他舌头一舔,享受似的拉长声音,“也是相当甜美呐……”“啊呸!”又是一声鞭响,鱼晚咬牙,正将他手里的苹果甩到地上去。鱼晩初练鞭术,只是为了好玩才鞭不离手,没想到这次倒派上了用处。但技术不佳,苹果虽是甩掉了,那陈昊庭手背也没有幸免于难,“申鱼晚你要死是不是?”他抱着胳膊叫起来,“你不请自来我家就罢了,还如此胡闹,你……”“我只要温承晔。”“可他如今是我的。”

鱼晩举着鞭子又进一步,直直盯着陈昊庭的眼睛,“给我温承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用力,“我再说一次。”“我凭什么给?你这女疯子,”陈昊庭话虽这样说,身子却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以往咱们玩的时候碰到一块,如果是一起看上了长的美的,舞艺好的,哪次不是我让着你,等着你玩够了再揽过来?这一次我也是喜欢到心里了,别的可以,今儿个怎么也不能让!”

鱼晩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直接却又恶毒。“再说,你有银子吗?如果还和以前似的有那么富,恐怕不到你们交易的时候,你就会跑着过来要人了吧?”

这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鱼晚紧攥着鞭子,“这个不用你管。”

陈昊庭又开口,这次以叹气开头,多了些苦口婆心的味道,“你是京都第一大小姐,就算是真喜欢他,也只能把他当个玩物,还不如放在我这里,虽没有名分,但起码能保证一点,我玩厌了,就放他出去,到时也不耽误他另找老婆,甚至哪家姑娘他看上了,我还能给他找一个……”“陈昊庭,我说过,别的不用你操心。”鱼晚突然感觉手腕有些痛,她用右手紧握住左手手腕,想要抑制住那渐渐挑起的痛意,表面却仍是狠厉咬牙,“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的手段。”

对面男人的眸子暗了暗。“如果识相,你让他出来见我。”她深吸一口气,“他若说甘心跟你,我便作罢。”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刚才鱼晚已经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温承晔精神不好,真是一副被折磨后的惨兮兮的模样,又或者是不想在这里待着,她就是死也要把他带出去。她就不信了,这长宁还有她翻不了的案,便是以自己抵押,她也看不得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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