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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4 11: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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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晓波

出版社: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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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短篇推理小说选

日本短篇推理小说选试读:

日本短篇推理小说选(中文版)

著  者/[日]江户川乱步等

译  者/钱晓波

策划编辑/王一佼

制作发行/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

书  号/ISBN 978-7-5628-5413-5

联系我们:电子邮箱 zongbianban@ecustpress.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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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猫旗舰店 http://hdlgdxcbs.tmall.com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心理测试江戸川乱歩一

蕗屋清一郎缘何会想到去做本故事将要讲述的,如此胆大包天之事,其动机不甚了了。不过,即便知道动机,亦与本故事无太大关碍。他就读于某所大学,时不时靠勤工俭学赚取学费。由此看来,能想象是因手头拮据,为学费所困之故。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秀才,且勤奋好学,为积攒学费,疲累于琐碎零工,耗时颇多,少有时间埋头于喜读之书,亦无暇勤以思考。然而,仅仅因为这个缘由,人难道会犯下这般重罪?或许,他生来便是个恶徒也未可知。不仅仅因为学费,还兼而遏制着其他各式各样的欲念。总而言之,心怀此番念头,已有半年之久。在此期间,他思来想去,百般思量,最终下定决心,要将计划付诸行动。

有次,因某件偶然之事,他与同年级的斋藤勇之间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这成了事情的起因。一开始当然不存有任何企图,然而渐渐地,他抱着某种模模糊糊的目的开始接近斋藤。同时,随着两人关系的不断加深,曾经相当模糊的目的亦逐步变得清晰起来。[1][2]

就在一年前,斋藤在城中高地某个冷清的街镇中,向普通人家租了间房。这家主人是位寡居的官太太,说是这么说,其实是个已年近六旬的老妇。靠出租亡夫留下的几栋房子,过着充裕的生活。即便如此,膝下无子,孑然一身的她常言道“唯有钱才最可靠”,因此,有时也会弄点小钱放贷给可信赖的友人。眼看着存款一点一点增加上去,这渐渐成了老妇最大的生活乐趣。之所以将房间出租给斋藤,一方面老太太是想到唯有女性的生活环境颇不安全。另一方面,即便房租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老太太无疑是考虑到每月又能让存款有所增长之故。无论古今中外,财迷的心理均相差无几。如今倒是很少听到这种事了,除去表面上的银行存款,据传,老太太还有笔巨款藏匿在自家隐秘的地方。

这笔钱,对蕗屋产生了诱惑。老家伙藏着那么一大笔钱,又有何价值呢。若是能用在我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的学费上,这才既合情又合理。简单说来,这便是他的论调。于是,他通过斋藤尽可能地探听老妇的情形,想要打探出那笔钱的藏匿之处。有次,斋藤很偶然地发现了藏钱的地方。而在蕗屋从斋藤那里探听到这条消息之前,他其实还未曾有切切实实的计划。

“哎,老太婆能想到这主意倒挺令人佩服的。一般来说,要么外廊底下,要么房顶夹层,藏钱之处不外乎这些,可老太婆藏的地方却着实意外。里间客厅的壁龛上不是摆着个挺大的红叶盆栽嘛。藏钱之处就在那花盆的底部。无论什么样的窃贼,绝对不会意识到盆栽里竟然藏着钱。如此说来,老太婆还真是守财奴里的天才呐。”

那时,斋藤饶有兴味地笑着那么说道。

由此,蕗屋的计划逐步开始具体化起来。如何将老妇的钱一步步转变为自己的学费,他设想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试图寻找出最无懈可击的方法。这可比想象中要难得多。与此相比,无论多复杂的数学题都变得轻描淡写。因此,正如之前所述,仅仅为了制订整个计划,蕗屋就耗费了半年之久。

那么究竟难于何处呢,不用说自然是如何逃避刑罚这个问题。对蕗屋来说,道德上的阻碍,即所谓良心的苛责,并不构成什么大问题。他认为类似于拿破仑那种大规模的屠戮并不构成罪孽,甚至还值得礼赞。与此相同,一个有才干的年轻人,为培养这种才干,牺牲个把早已一只脚踩到棺材里去的老家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妇几乎不外出。整日默然地窝在里间。偶尔外出时,乡下女佣受其命尽心尽力担起看家之责。蕗屋费尽心机,一点儿都找不出老妇的任何漏洞。瞅准她和斋藤不在之机,诱骗女佣出门办点事儿什么的,趁此机会将钱财从花盆中盗走。蕗屋一开始曾经如此考虑过。然而,这却是个相当轻率的主意。即便是很短的时间,若被发觉当时只有他一人在老妇宅中的话,不就有充分的理由被怀疑吗?类似这般蠢笨的念头,冒出来后又被否定掉,冒出来后又被否定掉,足足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又比如,耍个什么手段,假装成钱是被斋藤,或是女佣,又或者一般窃贼偷走的。比如当女佣一人在家时,屏声静气,趁其不备,将钱财偷盗出来。又或者深更半夜,趁老太婆睡熟之际干这勾当。其他能想到的办法,他都想遍了。然而,无论哪种办法均很有可能被识破。

除了把老太婆弄死之外别无他法,他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虽不清楚其钱财到底有多少,但综合各方面的情形来看,应该还未巨大到要冒险杀人的数额。况且,就为了这点有限的钱财,去加害一个无辜之人,是否太过残忍了呢。以社会上的标准来看,这点数额或许不足挂齿,然而对于穷困潦倒的蕗屋来说,却足以令其满意了。不仅如此,他考虑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数额多少,而是如何让犯罪不被觉察。为此,无论要付出多大牺牲,他都在所不惜。

谋杀,看起来比单纯的盗窃要危险好几倍。然而,这其实不过是种错觉而已。当然,若是罪行终将败露,那么谋杀无疑是所有犯罪中最危险的。不过,若不论罪行的轻重,而以是否容易被发现为判断标准来看的话,根据情况(比如蕗屋的情形),不如说盗窃来得更为危险。反观而言,索性把现场的目击证人除掉,虽残酷但不会留下后遗症。从古至今,大奸大恶之徒们,冷静沉着,利落干净地屠戮,之所以难以被惩处,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们胆大包天吗?

那么,要除掉老太婆,到底危不危险呢。从开始有这个念头,蕗屋耗费了数月时间来考虑这问题。如此长的时期,他到底是怎么计划的呢。随着故事展开,读者就会明白,这里先省略不谈。不管怎样,他的计划一般人绝对无法想象,通过细致入微地分析,再综合出结论,他整理出了百密而无一疏,绝对稳妥周全的计划。

现在,只需等待时机的来临。这不,机会比预想的来得要早。某日,斋藤因学校有事,女佣则被差遣外出,蕗屋获悉两人不到傍晚肯定不会回到宅中。这正巧是蕗屋做好最后准备的两天之后。所谓最后准备是这么回事情(需要在此做下说明)。从斋藤那儿探听到钱财的藏匿之所,业已过去了半年。为了确证藏匿之所未出现变化,蕗屋做了这么件事儿。那天(即谋杀老妇的两天前)他去探访斋藤之际,第一次进到老妇住的里间,与她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蕗屋刻意将闲聊的话题引向一个方向。同时,屡次提及老妇的财产,告诉她听人说起过藏匿财产的事情。每次说到“藏匿”这个词的时候,蕗屋暗中观察着老妇的眼神。与其预想的相同,老妇的目光果然每次都悄然落到客厅的花盆上(那时栽种的已非红叶,改换成了松树)。蕗屋反复试探了多次后,确定已无须再做任何怀疑了。二

终于,到了当天。蕗屋穿戴好大学正式的制服制帽,又在外面罩了件学生披风,戴好常见的手套,朝着目的地走去。他权衡多次,决定还是不装扮成其他模样。若是要装扮,需购买材料,还得考虑换装的地方,加上其他各种各样的因素,会留下蛛丝马迹致使罪行败露。这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化,却无任何效果。从犯罪手法来说,在不必担心被识破的前提之下,手法应尽量简洁明快且直截了当。这是蕗屋的一种哲学。关键是,只要在进入宅子时不被撞见就万事大吉了。即便曾经在那幢宅子前经过,也完全不必在意。他经常会在那附近散步,当天也只需说刚刚散完步,即可逃脱嫌疑。同时,也会出现另一种可能。即在去宅子的途中,可能被熟人撞见(这种情况必须考虑到)。是装扮成奇奇怪怪的形象好,还是跟平日一样,穿戴正式的制服制帽更好,很显然这问题不言自明。就犯罪时间来说,只需耐心等待,应该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晚间,而蕗屋明明知道斋藤和女佣当晚均不在宅中,为何他还会选择风险较大的白昼下手呢?这也与到底穿戴何种服装的情由相同,是为了消除犯罪中所不必要的秘密性。

然而当蕗屋一旦站立在那所宅子前面的时候,即便是谋无遗策的他,却也跟个小毛贼般,不,甚至于比小毛贼更慌张,战战兢兢,前后左右四面张望了一番。老妇的宅子独栋而建,矮灌木修成树篱与两边[3]的邻居分开。对面是某个富豪的宅邸,高高的水泥墙持续了百余米。僻静的住宅区中,即使是白昼,有时也似杳无人迹。蕗屋辗转到那里时,机缘巧合,路上连小狗都不见一条。若是就像平常这么打开,格子门定会发出尖利刺耳的金属声。蕗屋轻手轻脚,悄声无息地将格子门打开又关上。然后在宅门入口压低了嗓音(为了不让声音传到邻居那里),招呼老妇。待其出来后,他编了个借口,说要告知一些关于斋藤的隐秘之事,于是,蕗屋被领进了里间。

刚坐定没多久,老妇边解释“女佣不巧正好不在”,边站起身去倒茶。蕗屋心急火燎,等的就是这当口。趁其拉开隔间纸门,微微屈身弯腰之际,陡然从背后抱住老妇,两手使出浑身气力掐住她的脖颈(为不留下指纹,还戴着手套)。只听老妇咽喉处发出咕的声响,并未如何挣扎。不过,因痛苦而虚抓的手指划到了近旁立着的屏风,留下了少许刮痕。这是一扇对折的,有点年头的金色屏风,描画着色彩斑斓的[4]六歌仙。就在小野小町的脸部,惨然留下了一道刮痕。

认定老妇完全断气后,蕗屋将尸体放平,盯着屏风的刮痕,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不过,仔细想想,完全无须担忧。这点破损根本不可能被当作什么证据。于是,他走到客厅,连根带土将花盆里的松树整个儿拽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花盆底部有个用油纸包裹好的物件。蕗屋沉住气,打开了包裹,从右侧口袋掏出一个簇新的大皮夹子,将包裹里约一半的纸币(足足有五千日元)放入其中后,又把皮夹塞回口袋里。接着,再把剩余的纸币用油纸跟之前一样包好后隐藏于花盆底部。不用说,这是为了隐瞒将钱财盗走的事实。老妇藏钱的金额除其自身之外,无人知晓。又有谁会意识到如今只剩下一半了呢。

完成上述这些事情之后,蕗屋将近旁的坐垫团起,抵在老太婆的胸口(为了防止血沫四散飞溅),从左侧口袋中摸出一把折刀,拉开刀刃,对着心脏深深一刀扎下去,再用力一剜后将刀拔了出来。接着,用同一块坐垫把折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放回原来的口袋里。蕗屋担心仅靠掐脖子没准儿会留下复苏的遗患,这也就是老早说的,所谓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吧。那,为何不一开始便选择用刀呢。那是因为蕗屋担心血沫有可能会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这里必须对他放入纸币的皮夹和折刀稍作解释。两样东西正是为了这次的谋杀,在某次庙会的摊子上买的。蕗屋瞅准那次庙会最热闹的当口,挑了家生意最兴隆、顾客最拥挤的摊子,按所示的价格丢下几个钱,抓了东西扭头就走。摊主自不用说,还有那么多顾客,根本没有时间去记住他的长相。而且,这两样东西均极为平常,不带有任何显著的标识。

蕗屋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未留下任何线索后,慢慢走出了房门。临走没忘记将纸拉门关好。他在门口一面系鞋带,一面琢磨着脚印的问题。不过,这点更无须担忧。进门脱鞋的地方是用坚硬的灰泥铺制的,且一连多日天气晴好,宅子前面的道路也很干燥。现在,只剩下拉开格子门走出宅子这一件事了。然而,要是这环节出了什么岔子,则所有苦心均前功尽弃。他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听辨宅子前面道路上的跫跫足音……街上寂静非常,并无任何动静。只听得不知何处宅院传来铮铮琴音,悠扬至极。蕗屋横下心来,悄然无声地将格子门拉开。若无其事地,以刚告辞的客人般的神态,走到街上。果然,街面空空荡荡,人影皆无。

这附近无论哪条街都是僻静的街镇。距离老妇家四五百米的地方,有座不知名的神社。陈旧的石墙朝着街面向前延伸。蕗屋确信没有任何目击者后,将凶器折刀和沾血的手套丢进了石墙的缝隙中。接着,朝着平日里散步时经常路过的、附近的小公园缓步走去。他在公园的长凳上落座后,瞅着孩童在秋千上嬉戏玩耍。蕗屋让自己的神态显得安详闲适,在那里消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回去的路上,他顺道去了趟警署。

“方才捡到个皮夹。看上去里面钱不少,所以呢,还是应该交由警察来处理。”

蕗屋边说边把之前的皮夹递了过去。对巡警的询问一一作答,捡到皮夹的地点和时间(当然都是些编出来的、但有可能发生的瞎话)以及自己的姓名住址(这些则是真的)。接着,蕗屋领取了填有他姓名、金额等,打印好的、类似于收条的回执。这无疑是蕗屋的迂回策略,不过,的确也找不出比这更安全的方法了。老妇的钱财(无人知晓已然只剩一半了)还在原来的地方,再者皮夹的失主是绝然不会出现的。一年之后,这皮夹毫无疑问将成为蕗屋的囊中之物。接下来,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光明正大地花这笔钱了。蕗屋思来想去,结果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如果将这笔钱藏匿在某处,很有可能会出现某种偶然,而被别人夺去。如果自己持有,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相当危险的。不光如此,万一老妇记录下了纸币的号码呢,若用此法则根本无须担惊受怕了(不过有关是否记录下纸币号码这点,蕗屋尽可能地打探过一番,基本还是无须担忧的)。

“竟然有人会把自己偷来的东西交给警察,这恐怕连如来佛祖都想不到。”

蕗屋强忍住窃喜,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蕗屋在租住的房间里,与平时一样从熟睡中醒来,打着哈欠,摊开枕边送来的报纸,浏览着社会新闻,却被一条意外的消息震了一下。不过,这倒并非是让他担忧的消息,反而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报道称,好友斋藤被当作嫌疑犯抓了起来。其理由是,他持有与其身份不符的大笔财产。

“作为斋藤最为亲密的好友,去警署跑一趟,探听下各种情况会显得比较自然。”

蕗屋赶紧换上和服,匆匆忙忙跑去了警署。与昨天上交皮夹的地方是同一处。那为何不选择辖区内其他警署去上交皮夹呢?这其实又是蕗屋秉承其独到的非技巧主义而有意为之的。他恰如其分地装出一副看起来颇为担忧的神色,请求与斋藤会面。然而,如同预想的一般,要求未被准许。于是,他跟警察打探起斋藤被当作嫌犯的原因来,并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蕗屋设想了以下的状况。

昨天,斋藤比女佣先回到了宅子,那也正是蕗屋达到了目的,离开宅子不久之后。不用说,他发现了老妇的尸体。然而,在立即报警之前,他闪过了一丝念头,便是那花盆。若是窃贼的勾当,隐藏在花盆里那笔钱财会不会不翼而飞了呢。或许是出于那么一丁点儿的好奇心吧。他搜寻了花盆。然而很意外的,裹着钱财的小包竟然还在那里。于是乎,斋藤起了坏心。这样考虑问题可能过于浅薄,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钱财的藏匿之所既然无人知晓,大家自然会给出这样的解释,盗走钱财者必是谋杀老妇之人。这种情况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很难抗拒的、强烈的诱惑。那之后他怎么样了呢,据警察说,斋藤装得很无辜似的跑来警署报案,说有人被杀了。不过,这家伙也太轻率了。他把偷拿的钱就这么往绑腰带里一放,如无事人一般。看来斋藤根本未料到会被当场搜身。

“不过,等等。斋藤到底会如何申辩呢。逐步发展下去,不会让事情变得凶险起来吧。”蕗屋设想着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斋藤被发现藏有现金时,或许会申辩“是我自己的”。不错,老妇到底有多少钱,究竟藏在何处,确实无人知情,这么说来,这申辩姑且可以成立。不过,钞票的数额也太大了。最终,斋藤会供出真相的吧。然而,法院会相信他的供词吗?在其他嫌疑犯浮出水面之前,估计法院是不会认定他无罪的。事情顺利的话,很有可能他会被判谋杀。那样的话可就额手称庆了。……话说回来,法官在审问他的过程中,估计是会判明各种真相的。比方说,得知钱财的藏匿之所后,他曾跟我聊起过这事儿;或者是,凶杀案的两天前我曾在老妇的房间里聊了多时;又或者,我经济拮据,缴不出学费等。

然而,这些均是蕗屋在制订计划之前,就早已考虑周全的。蕗屋思来想去,反复推敲,最终也未想出来从斋藤口中还会吐出些什么事儿,能使其陷入不利之境地。

从警署回来后,蕗屋吃了顿略迟的早点(和当时送早点来的女佣聊了聊凶案),接着,跟平日一样去了学校。学校里围绕斋藤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他颇为得意地作为话题的中心在那里高谈阔论了一番。三

那么,诸位读者,对侦探小说的特点不用说是了如指掌的了。诸位自然知道,故事一定不会就此戛然而止。完全正确。实言相告,到这儿不过是本故事的开头而已。作为作者,希望诸位阅读的是从这儿往后的部分。机关算尽的蕗屋,其犯罪的事实究竟是如何被揭露的,后半部分将要讲述整个过程。

本案的预审法官,乃著名的笠森先生。所谓著名,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更是因其拥有稍稍与众不同的爱好而闻名遐迩。他是位业余心理学家。用一般方法无法侦破的案子,最后,均由他利用渊博的心理学知识一一攻破,频频奏效。虽然经历不算丰富,年纪亦还年轻,其才之俊,作为地方法院的一介预审法官,不免可惜。所有人都认为,这桩老妇谋杀案,只要笠森法官出马,不用费任何周折,即刻可以破案。笠森本人也这么觉得。他计划跟平常一样,让这件案子经预审庭仔细调查后,进行公诉审理时,不遗留任何障碍。

然而,随着调查的展开,笠森却渐渐感受到了该案的难度。警署等一味主张斋藤勇是有罪的。对于这种观点,笠森法官认为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从老妇生前出入过其宅院的人员来看,无论是与其有债务关系者,还是租住者,或是友人,均已一人不漏地传唤并进行了细致地调查取证,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形迹可疑者。蕗屋清一郎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既然未发现其他嫌疑人,那么最容易被怀疑为犯人的则非斋藤勇莫属。不仅如此,对斋藤来说最为不利的,是其与生俱来的孱弱性格,没几下就被法庭的气氛所压倒,对于质询也无法做出直截了当、相当明确的回答。他表现得紧张而又慌乱,几次三番要么把之前的陈述都推翻掉,要么遗忘了明明知晓的事实,要么就是申辩些一看就知道对其不利的主张,越焦躁就越让其陷入更大的嫌疑。之所以如此,恐怕是因其有弱点,他确实盗窃了老妇的钱财。如无此事实,斋藤这种聪明人,无论他性格如何软弱,都不会出现上述愚蠢的行为。从这点上来看,他倒是值得同情的。然而,仅这些事实,是否就能认定斋藤是杀人犯,笠森法官并无自信。其中有相当值得怀疑的部分。斋藤本人自然不会主动供认,然而也并无其他确凿的证据。

如此这般,案子发生后一个月过去了,预审仍未结束。法官感到有些焦虑。就在此时,管辖老妇谋杀案发生地区的警署署长从别处听闻一则汇报。凶案发生当日,有人在离老妇宅子不远的街区,捡到一个装有五千二百数十日元的皮夹。而将失物交到警署的,是嫌疑人斋藤的好友,一个叫蕗屋清一郎的学生。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疏忽大意了,直到现在才发觉。而这笔巨款的失主过了一个月都未曾出现,不知是否和本案有某种关联。为慎重起见,特将此事汇报了上来。

笠森法官一筹莫展之际,接到这份报告,就如同豁然寻见了一丝光明。他即刻办理了传唤蕗屋清一郎的手续。然而,查问蕗屋的结果却让满怀信心的法官大失所望,并未获得很大的突破。案件展开调查之时,为何没有陈述捡到巨款的事实?对此质询,蕗屋的回答是未想到会与谋杀案有何种关联。这样的答复确有其充分的理由。老妇的钱是在斋藤的绑腰带中被发现的,除此之外的钱财,尤其是遗失在路上的,又有谁会想到竟是老妇财产中的一部分呢。

然而,这会是巧合吗?事发当天,离凶案现场不远之处,第一嫌疑人的好友(根据斋藤的供述,蕗屋清楚花盆乃藏钱之处)捡到了巨款,这难道真会是巧合吗?法官冥思苦想,试图理出其中的头绪。令其最感遗憾的是,老妇未将纸币的号码留存下来。若能有这些号码,这笔令人怀疑的钱财与案件有否关联,即刻便可获知。

“事无巨细,再不起眼的事情,只要能抓住一条确凿的线索就会有所突破。”法官可算是倾其才智,绞尽了脑汁。现场的取证调查已翻来覆去地进行了数次。老妇的亲属关系也已极为细致地排查过。然而仍旧一无所获。如此这般又白白地过去了半个月。

至此,法官认为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或可做如此假设,蕗屋盗窃了老妇一半的财产,剩下的依旧隐匿起来,之后再将盗窃来的钱财放入皮夹,假装在路上捡到。不过,真会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吗?对皮夹当然也进行了检查,却无甚线索。况且,蕗屋不是堂而皇之地陈述了当天散步途中,从老妇宅前经过的事实吗?此案若是他所犯,他会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承认这些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凶器还未查获。对蕗屋租住的房间进行了搜查,并未查到任何物件。不过,讲到凶器,斋藤的情况不是一样嘛。那么,究竟应该怀疑谁呢。

本案中没有一样证据是确凿无疑的。正如警署署长所说,若说斋藤值得怀疑,确实如此。然而,若要怀疑蕗屋,也的确有值得怀疑之处。不过,通过这一个半月的调查排摸,唯有一点是确信的,即除了这两人之外,不存在其他嫌疑人。笠森法官殚精竭虑,盘算着差不多要使出看家本领的时候到了。他决定,对两个嫌疑人实施以往屡获成功的心理测试。四

蕗屋清一郎在案件发生后的两三天里接受第一次传唤时,得知负责此案的预审法官是著名的业余心理学家笠森,当时他就已预判到最终很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心中不禁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虽说这仅仅是出于笠森一己之嗜好,然而,就算是蕗屋,也未曾料到日本这地方竟然真的会实施心理测试。因为,通过查阅各类书籍,对于心理测试究竟为何物,蕗屋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面对如此巨大的心理打击,蕗屋已然无法佯装镇静,失去了游刃有余、继续上学的心情,托病将自己关在租屋里。成天思量着如何能顺利地突破这道难关。正如其实施谋杀之前,抑或比之前更为精细周密地、全心投入谋划着种种对策。

笠森法官究竟会实施什么样的心理测试,毕竟难以知晓。蕗屋尽其所知,将每种方法一一回想出来,全力研究应对之法。然而,所谓心理测试,本来是揭穿伪证的一种方法。而今却要在此之上继续作伪,从理论上来说看上去是不可行的。

据蕗屋的考察,根据性质不同,心理测试可分为两大类。一类纯粹是测试生理反应的,另一类则通过谈话来进行判断。前者,由测试者提出各种与犯罪相关的问题,将被验者身体出现的细微反应,通过相应的装置记录在案,如此这般,惯常的审讯中难以掌握的真实情况,即可通过这种方法获取。此法之所以能奏效,是基于以下的理论。人在谈话过程中,或在脸部表情上,即便能够编造谎言,却无法掩饰来自神经上的亢奋,并体现为各种细微的征兆,显露于肌体之上。比方说,这类方法包括借助自动记录仪(Automatograph)之力,发现手部细微反应;或以某种手段监测眼球的微小变化;使用呼吸描记器(Pneumograph)测定呼吸的深浅快慢;脉波仪(Sphygmograph)可检测到脉搏强弱快慢;而体积描记器(Plethysmograph)则可用来测量四肢的血量。电流计(Galvanometer)能监测手掌上不易觉察的出汗情况;轻叩膝关节则可观测到肌肉的收缩频度;其他还有各种与上述相类似的方法。

比方说,如出其不意地被问到“是你谋杀了老妇吧”,蕗屋自信能泰然自若地反问:“您这么说有何证据?”然而,此时会否不自然地脉搏加快,呼吸急促呢?要防备出现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他假设了各种情况,在心里暗暗测试自己。然而,令人难以捉摸的是,若由其自问自答,无论问题多么尖锐,或是突如其来,并不会引发肌体上的变化。当然,没有测定肌体细微变化的器械,因此也说不准确。但既然无法感受到神经上的亢奋,从结果上来说,肌体上的变化自然也不会发生。

如此,在进行各式各样的测试、推断的过程中,蕗屋忽然有了个主意。反复训练的话,是否会对心理测试的效果产生干扰呢。换句话说,对于同一个问题,问第二遍的时候,神经的反应会比第一遍有所减弱,而问第三遍的时候则要比第二遍更弱。也就是说,会渐渐习以为常。在考虑其他各种事例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因此具有相当大的可能性。自问自答时之所以毫无神经反应,也是出于相同的道理。在发问之前,肯定就已做好心理准备了。

于是,他将《辞林》中数万个单词一个不漏地查找了一遍。把有可能会被问到的单词都记录了下来,哪怕仅有一丁点儿可能。接着,花了一周时间,翻来覆去“训练”神经反应。

接下来,是通过词汇进行测试的方法。这倒无须太过担忧。倒不如说,正因为是词汇才比较容易蒙混过关。这也分为好几种方法。最常用的,与精神分析专家对病人进行治疗时所使用的方法相同,即所谓联想诊断法。“纸窗”“书桌”“墨水”“笔”等,把之间毫无关联的一些单词按顺序读给对方听后,要求其以最快速度,完全不加思考地说出由那些单词联想到的词汇。比如,由“纸窗”会想到“窗户”“门槛”“纸张”“房门”等各式各样的联想,哪种都可以,要说出自然而然想到的那个单词。接着,在被验者不备的情况下,将“刀”“鲜血”“钱财”“皮夹”等与犯罪相关联的词语夹杂到这些毫无意义的单词之间,测试被验者对这些单词的联想。

首先,考虑问题最为粗陋之人,对老妇谋杀案的重要证据“花盆”一词,估计会冒冒失失地答出“钱财”来。这是因为留给其印象最深的便是,从“花盆”底下窃走“钱财”一事。这等于自行供认了罪状。然而,考虑问题较周密之人,脑海中即使浮现出“钱财”一词,亦会克制住,换作比如说“陶瓷”一词吧。

上述这种伪装,有两种办法可以对付。一种待稍过段时间,将刚才测试过的词汇,继续再测试一遍。若是在相当自然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的回答,前后应无二致。而若是故意作答,则十有八九会和当初的回答有所不同。比如“花盆”,一开始回答“陶瓷”,第二次则有可能会回答“泥土”。

另一种方式是,凭借某种装置精确记录从提问到回答的时间,根据快慢来判断。比如,从听到“纸窗”到回答“房门”的时间为一秒,而从听到“花盆”到回答“陶瓷”却花了三秒(其实并非如此简单),是因为听到“花盆”后,为了克制一开始的联想而拖延了时间。凭此即可推断被验者有嫌疑。这种时间上的延迟,如在上述刻意夹杂的,与案件相关的词汇上未出现,那么也有可能会出现在其后毫无意义的词汇上。

另外,还有种方式是详细讲述犯罪发生当时的情况,并让嫌疑人复述。若是真犯人,复述时,在某些细节问题上会不自觉地泄露出与刚才听到的不同的事实(对那些了解心理测试的读者,阐述过于烦琐,实须道歉。然而,对其他读者来说,如略去这些,故事整体则会变得含糊不清,故实为迫不得已)。

这类测试与前述的同样,不用说也需要“训练”。但比“训练”更重要的,按蕗屋的说法,即保持一颗平常心。不去耍弄拙劣的心术。

对“花盆”这个词,堂而皇之地回答“钱财”抑或“松树”倒不如说是最安全的方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蕗屋盘算,假设自己并非谋杀犯,但通过法官的审讯及其他情况,在某种程度上对犯罪事实了解得比较清楚可说是理所当然的。花盆底部藏有钱财之事,毋庸置疑,肯定是近期印象最为深刻的事情。因此,那样子触发联想效应不也显得极为自然吗。(同时,如被要求复述犯罪现场的情况,这种方式也较为安全)唯一的问题是时间,这点仍然需要“训练”。听到“花盆”,必须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出“钱财”或者“松树”,这样的演练绝对有必要。于是为这个“训练”他又花费了数日。如此,一切均准备停当。

另一方面,他还盘算好一桩对其有利的事情。如此想来,即便审讯时碰到出其不意的质询,或出现更为糟糕的情况,比如对审讯的问题虽有所准备,却仍旧回答了不利于自己的情况时,都根本无须惊惶。为何这么说呢,那是因为,接受心理测试的不只是蕗屋一人。还有那位神经过度紧张的斋藤勇。无论斋藤如何辩解自己的冤屈,对于审问时的各种问题,他能轻松自如地回答吗?恐怕,至少他要跟蕗屋表现出差不多的反应才算比较自然吧。

蕗屋这么盘算着,渐渐放下心来,甚至有种想要哼上两支小曲的心情。事到如今,他反倒泰然自若地恭候着笠森法官的传唤。五

至于笠森法官是如何实施心理测试的。当时,神经过敏的斋藤又是如何反应的。蕗屋到底怎样冷静沉着地应对了心理测试。那些繁缛细节,这里便不再一一赘述,还是立即去看结果。

实施完心理测试的第二天。笠森法官在自家书房中,正对着写有心理测试结果的报告反复思忖之际,女佣递送了张明智小五郎的名片进来。

读过《D坡杀人事件》的诸位,对这位明智小五郎是何人物,应该知晓一二。自那以后,明智小五郎面对各类疑难案件,屡屡发挥其卓越才智,令办案专家,乃至社会上下,均对其刮目相看,叹服不已。笠森也因某案件与其相识,并结为好友。

由女佣带领,明智笑容可掬地走进了法官的书房。本故事离《D坡杀人事件》已过了数年,他已然并非以前的一介书生了。

“工作可真是辛苦啊!”

明智瞧了瞧法官桌上说道。

“唉,你来啦。这次真不知如何是好。”

法官朝着来客的方向转过身来回答道。

“就是那桩老妇谋杀案吧。怎么样?心理测试的结果。”

自本案发生以来,明智多次与笠森法官会过面,听取了案件的详情。

“嗯,结果倒是很清楚。”法官说道,“但我总觉得仍有难以苟同之处。昨天检测了脉搏,进行了联想测试,蕗屋基本上没显示出什么反应。不过在脉搏上,大有可怀疑之处,然而,和斋藤一比,却微小到几乎不构成什么问题。你看看这个。这里有提的问题和脉搏的记录。斋藤的反应很强烈吧。联想测试也一样。看看对“花盆”这个刺激词的反应时间就能知道。而蕗屋对此的反应时间,反倒要比其他毫无意义的单词都来得短。与其相比,斋藤怎么样,竟然花了六秒钟。”

法官给出的联想测试的记录如图所示:标有○之处为与谋杀有关的单词。实际使用时有百多个,且准备了两三组表格,接连进行测试。此表乃为明了起见简易化了。

“怎样,一目了然吧。”法官等明智将测试记录看了一遍后继续说道,“看这,就知道斋藤故意搞了各种小动作。最清楚的就是反应时间太慢。不仅是跟案件相关的词语,紧跟其后的词,甚至于这之后的第二个词也受到影响。又比如,听到“金钱”回答“钢铁”,听到“偷窃”回答“马匹”,都是些毫无关联的联想。之所以在“花盆”上花的时间最长,估计是因想要掩盖“金钱”和“松树”两种联想而费了番周折。与其相反,蕗屋则极为自然。听到“花盆”回答“松树”,听到“油纸”回答“隐藏”,听到“犯罪”回答“谋杀”等。若是真犯人的话,这些绝对需要掩盖的联想,他却很自如地,且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反应出来。倘若他便是谋杀犯,却以如此的反应示人,毋庸置疑肯定是个超级低能儿。而实际上,他是大学的学生,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秀才呢。”

“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明智思索着什么回答道。然而法官完全未注意到他若有所思、似有所指的脸色,继续说道:

“不过呢,虽说蕗屋就此已然无可怀疑了,但斋藤究竟是不是谋杀犯这点,测试的结果虽不言而喻,但我总觉得吃不太准。预审时被判有罪,并不表明就是最终结果,这样处理亦无不可。但你也知道我是那种不愿服输的性格。公诉审理的时候,如果我的想法被推翻的话那就很不愉快了。因此到现在还是犹豫未决。”

“这么来看,有意思得很。”明智将记录拿到手里开始分析道,“听[5]说蕗屋和斋藤都是好学之人,从‘书籍’这个词,两人均回答‘丸善’这点即可见一斑。更耐人寻味的是,蕗屋的回答总让人感觉是物质的,充满了理性,与其相对,斋藤则让人感到其性格温和,回答颇具抒情性。比方说,‘女性’‘和服’‘花卉’‘人偶’‘风景’‘妹妹’的话,多少会让人感到这是个多愁善感、性情柔弱的男子。而且,斋藤肯定身体状况欠佳。你看,‘厌恶’回答‘疾病’,‘疾病’则回答‘肺痨’。这就看出他平日里便在担忧自己是否会患上肺痨。”

“你那么看也有道理。联想测试这东西,随着分析得不断深入,会出现各式各样值得推敲的判断。”

“不过,”明智稍稍改换了语气说道,“你,有否考虑过心理测试的[6][7]弱点呢。德・奇罗斯曾经对测谎鼻祖,明斯特伯格的言论进行过如下的评论,认为此法虽是为替代严刑拷问而开发的,但其结果同拷问并无二致,仍旧会使无辜者蒙受冤屈,有罪者逃之夭夭。而明斯特伯格本人对于心理测试的真实效果,也仅限于能准确地判断出嫌疑人对地点、人物、器具等的了解程度。若使用于其他情况,则伴随一定的危险性,这话好像在什么书中提到过。跟你说这话有点班门弄斧了。然而,这却是相当重要之处,你怎么看?”

“如出现不同寻常的情形,结果自然如你所言。我当然清楚这点。”

法官脸色微愠,稍有不悦地回答道。

“然而,所谓不同寻常的情形,极有可能离我们并不遥远。试想会否出现下面这种情况?比方说,神经过敏的无辜之人,假定他被定为犯罪嫌疑人。其在犯罪现场被抓获,对于犯罪事实也知道得很详尽。那么,他究竟能否轻松自如地进行心理测试呢?‘哦,这是在考验我吧,怎么回答才能不被怀疑呢’等,出现类似于这样的亢奋状态不是很正常嘛。因此,此种情况下实施的心理测试,难道不会成为德・奇罗斯所指的‘使无辜者蒙受冤屈’吗?”

“你指的是斋藤勇吧。嗯,我也隐隐约约有那么种感觉。正如我方才所言,所以不是仍在犹豫不决嘛。”

法官脸色越发苦恼。

“那么,如刚才所示,姑且就算斋藤无罪(不过,盗窃他人钱财之罪不可免),究竟是何人谋杀了老妇呢……”

法官将明智的话头打断,急切地追问道:

“除他之外,你认为,还有其他谋杀老妇之人吗?”

“有。”明智笑颜微展,回答道,“看了这份联想测试的结果,我认为蕗屋即谋杀老妇之人。不过,尚无法做出定论。估计他已回家了吧。怎么样,能否找个不易察觉的理由把他叫到这儿来。能行的话,我一定挖出真相,将结论呈递给您。”

“怎么说?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

法官惊诧地询问道。

明智并未流露出丝毫得意之色,详细地道出了他的主张。听过之后,法官不由得感到由衷地佩服。

于是,遵从明智的要求,法官派人去了趟蕗屋的住处。

“尊友斋藤差不多快定罪了。有些事情想要细聊,为此,烦劳请来一趟寒舍。”

借此理由传召了蕗屋。蕗屋正好从学校回到住处,听到这消息立即赶来法官家中。他虽精明非常,听到这好消息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窃喜之余,完全未觉察到前方早已布置好一个令人惊惧的陷阱。六

笠森法官把给斋藤定罪的理由解释了一番之后,继续说道:

“之前对你产生怀疑,实在是抱歉得很。今天请你来,一方面是向你表示道歉,另外,还想再好好聊聊个中情由。”

接着,法官吩咐给蕗屋上了红茶,在一种极为宽松的气氛中开始闲聊起来。明智也参加进了谈话中。法官介绍明智是他的律师朋友,受老妇遗产继承人的委托,负责处理一些债务回收的问题。不用说这自然是编了个故事而已。不过,倒也并非全是故事,据亲属会议的讨论结果,老妇的外甥确实会从乡下来此继承遗产。

三个人以斋藤为主开始聊了起来,之后渐渐引出了各式各样的话题。蕗屋完全放松了心情,三人之中倒是他显得最能高谈阔论。

闲聊之中,不知不觉时间已然过了许久,窗外渐显昏暗。蕗屋蓦然觉察天色不早,边做着回家的准备边问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其他没什么事情了?”

“喔唷,差点把那桩事情给忘了。”明智爽快地说道,“哎呀,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正好赶上你在这儿……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发生凶案的那间屋子里,有扇对折的金色屏风立在那里。因为发现有少许破损,现在出了点问题。其实呢,那屏风不是老妇的,是别人作为借债的抵押品放在她那里的。物主认为肯定是凶案发生时造成的破损,要求赔偿。而老妇的那个外甥,是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守财奴。辩称可能是原本就有的破损,无论如何不答应。算不上什么大事,却颇为棘手。不过呢,听说那扇屏风还是相当值钱的东西。你经常出入那所宅子,可能看到过那扇屏风。破损是否以前就存在,也许你还记得。怎么样?或许屏风那种东西根本没注意过。其实我们也问过斋藤,但这位先生[8]完全处于兴奋状态,无从得知。加上,女佣人又回老家了,写信询问,其答复又不得要领。简直有点束手无策了……”

除了屏风确实是抵押品之外,其他的自然都是编的故事而已。蕗屋听到屏风这个词,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不过再仔细听听,原来与自己全然无关,便定下了心来。“有什么好胆战心惊的,案子不是就此了结了嘛。”

以什么样的语态去应对呢,稍作考虑后,他决定跟以前一样,完全按照真实情况来应对是最稳妥的。

“法官先生比较清楚,那间房间,我只去过唯一的一次。而且是在凶案发生的两天前。”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这种说话方式会让其内心掀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感。

“不过,那扇屏风是记得的。我看到的时候确实还没有破损。”

“是嘛。没弄错哦。就在小野小町的脸部,仅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破损。”

“对对。想起来了。”蕗屋佯装出一副刚回忆起来的样子。

“那是幅六歌仙的画。我记得小野小町。如果那时就有破损的话,不会毫无觉察的。绚丽的小町脸部如果有残破,肯定一眼便能发觉。”

“那,再麻烦也能否劳驾你做个证人。那扇屏风的主人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很难搞得定。”

“嗯,完全可以。随时恭候您的召唤。”

蕗屋颇为自得,应允了他深信是律师的这位男子的要求。

“真是太感谢了。”明智挠了挠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愉快地说道。这是他略感兴奋时养成的一种习惯。“其实呢,一开始我就估摸你肯定清楚屏风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份昨天联想测试的记录中,针对‘绘画’的提问,你的回答比较独特,是‘屏风’。这就对了。租屋里不大会摆放屏风这种东西。除了斋藤,你似乎也并无特别亲密的朋友,可以想象这是老妇房间里的屏风,因某种理由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蕗屋微微诧异了一下。事实正如这位律师所言。但自己昨天为何会说漏嘴回答什么屏风的呢。而且,匪夷所思的是直到现在一点儿都未察觉到,这也太凶险了吧。不过,到底什么地方危险呢。当时,自己仔细检查过那处破损,吃准肯定不会成为破案线索的。唉,没事没事。他这么思量着,总算让自己放下了心来。

然而,其实蕗屋根本没有觉察到,他已然犯下了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错误。

“是这样啊。我自己倒一点儿都没发觉。确实就像您所说的那样。您这观察力可真是相当敏锐啊。”

蕗屋仍旧秉承非技巧主义,自如地回答道。

“哪里哪里。偶然发现而已。”佯装成律师的明智谦虚了一番,“不过,说到发现,其实还有件事情。不是,不是,绝不是令你担惊受怕的事情。昨天的联想测试中包含了八个危险词。你可全都顺利过关了,甚至稍有点完美过头的感觉。若在背后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应该不会那么圆满吧。那八个词,都在这里画了圈。就是这个。”明智说着将记录纸递给蕗屋看。“不过,与那些毫无意义的词语相比,你回答这些词时的反应时间,每个都变快了,虽然都只快了一丁点儿。比方说,提问‘花盆’,回答‘松树’,只花了0.6秒。这种直率可不多见。这三十个词语中,最不费吹灰之力,容易联想的首先是‘绿色’对‘蓝色’吧。就连这你都花了0.7秒呢。”

蕗屋开始感到分外不安。这个律师,究竟为了何种目的如此啰唆,几次三番提到这件事情呢。

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暗含恶意呢。难道是有什么图谋不成。他竭尽全力,想要探究出其中的真实意图。

“无论是‘花盆’抑或‘油纸’还是‘犯罪’以及其他的,作为问题的八个词语,全都不像‘头部’或者‘绿色’这等平淡无奇的词语来得容易联想。然而,你反倒能更快地联想出难度更高的词语。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注意到的地方就在这里。怎么样,我来猜猜你的心思吧。哎,如何?无非是大家高兴下。不过,若是说错了还望海涵。”

蕗屋激灵灵浑身打了个冷战。然而,他自身并未搞明白究竟因何会有如此反应。

“你,完全知晓心理测试的风险,事前做过准备了吧。那些与凶案相关的词语,如何问如何答,心中早已谋划好对付的计策了吧。不,我绝非责难你的做法。其实呢,心理测试这东西,在某些情况下是具有相当大的风险的。很难保证不会让有罪者逃之夭夭,而让无辜者蒙受冤屈。但是呢,你的准备太过于周全。当然,你可能并未打算回答得如此之快。只是在那些词语出现之时加快了速度。此乃相当大的破绽。你,只是顾忌不要显得迟疑,却根本未意识到过快同样是桩具有风险之事。不过,每个词的时间差均极小,若非观察敏锐者估计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个细节。总之,人为之事,必然会在某处出现破绽。”明智之所以对蕗屋产生怀疑,证据别无其他,只此一点。“然而,你为何会选择‘钱财’呀、‘谋杀’呀、‘隐藏’等易受怀疑的词语来回答。显而易见,那正是你故意表现出来的直率。你是谋杀犯的话,断然不会听到‘油纸’而回答‘隐藏’的。轻松自如地回答出如此危险的词语,不正说明心中无愧嘛。如何?没错吧。正如我所说的吧。”

蕗屋死死地盯住明智小五郎。不知为何,他竟然无法将目光移开。接着,鼻子到嘴巴周围的肌肉逐渐僵硬,既不能故作讪笑,亦难以自伤悲泣,又无法惊愕失色,感觉无论什么表情都无法表达出来。

口自然也开不了。若是一定要张嘴讲话,那必然立刻就会变为惨厉可怖的嚎叫。

“所谓直率,也就是不耍小心机,是你最显著的特点。正因我注意到了这点,所以才问了那些问题。哎,你搞清楚了吗?就是那扇屏风。我,毫不怀疑,你必然会直率地按照真实情况回答我的。果真如此。不过,我想问问笠森先生,六歌仙的屏风是何时搬到老妇宅中的?”

明智装出副毫不知情的神色,转而问法官。

“凶案发生前一天。也就是上个月四号。”

“哎?前一天,真的?怪哉怪哉。刚才蕗屋还清清楚楚地说道,凶案的两天前,也就是三号,在里间看到屏风了嘛。听上去不太合理吧。如果你们两人中哪位弄错了的话。”

“是蕗屋君的记忆出了问题吧。”法官狡黠地笑着说道。

“事情很清楚,四号傍晚时分之前,那扇屏风都放置在其真正的主人那里。”

明智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蕗屋的表情。好似正要垂泪啜泣的小姑娘般,蕗屋整张脸怪异地扭曲着。

这正是明智开始时设计好的陷阱。他已从法官那里得知,凶案发生的两天前,老妇家中并无屏风一事。

“哎呀,这就让人想不通啦。”明智用种颇为懊恼的声音说道,“这可是无可挽回的,大大的失策啊。为何你说看到过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凶案发生两天前去过那所宅子之后,你不是一次都未再踏进去过吗?尤其说记住了那幅六歌仙的画,那可是致命伤。估计你是在想,要讲真话,要讲真话,一不小心却变成了谎话。怎样,是吧。凶案发生的两天前进到里间的时候,你注意过那里是否摆放了屏风?当然没注意吧。因为那和你的计划毫无关联。即便有屏风,你也知道,那种带有年代感的、黯淡的色调,夹杂在其他物品中并不格外显眼。凶案当天看到的屏风,两天前也应该同样是摆放在那里的。你刚才那样想完全顺理成章。而且,就是为了让你那样想,我才故意这么问的。这是种类似错觉般的感觉,但仔细想想,生活中这种感觉其实相当普遍。然而,一般的罪犯断然不会如你这般回答问题。那些家伙,任何事情,认为只要能隐瞒事实便万事大吉了。不过,对我来说值得庆幸的是,与世间一般的法官或罪犯相比,你拥有十倍、二十倍过人的头脑。也就是说,你相信,只要不触及要害之处,其他情况尽可能光明正大坦白的话,反倒太平无事。正所谓大巧若拙、大谋不谋啊。可我更是又绕到你背后再探究了一番。你绝然未料到,与此案毫无关联的律师,为了让你吐出真相,竟然会挖掘出如此一个陷阱吧。哈哈哈哈哈!”

蕗屋铁青着脸,额头上迸满汗珠,一声不吭。事已至此,他觉得无论再作何辩解,都只会让自己更漏洞百出。

蕗屋头脑过人,因此他很清楚,自身的失言已然成为最有力的供述。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事时刻,孩提时代的种种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快速回旋,浮现又隐没。

长时间的沉默。

“听得到吗?”明智停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听,有否听到沙沙、沙沙之声?在旁边的房间里,从一开始便有人将我们的谈话记录下来了。……好,可以了,请把记录拿到这里来吧?”

接着,纸拉门被打开后,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子手中攥着一沓洋纸[9]稿走了出来。

“请把这个念一遍。”

按明智之命,男子从开头将纸上的内容念了一遍。

“那么,蕗屋,在这里签上字吧。然后用拇指即可,再按上指印。你应该不会拒绝吧。这不,就刚才还信誓旦旦,说无论何时都能为屏风之事作证的嘛。不过,也许你万万没料到会以此种形式作证。”

蕗屋完全知道,此处即便拒绝签字,亦毫无意义。带着对明智令人叹为观止的推理的臣服,蕗屋签完字并按好了指印。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之人,如今只得瘫在那里,垂头丧气。

“方才已谈到过这点。”明智开始做最后的说明,“明斯特伯格曾指出,对于心理测试的真实效果,仅限于能准确地判断出嫌疑人对地点、人物、器具等的了解程度。这件案子中,蕗屋是否曾经看到过屏风这点,即为上述情况。除此之外,无论实施多少次心理测试均毫无意义。正因蕗屋是个对任何事情都会预判,会进行周密准备之人。接下去,容我再说一事。心理测试这东西,并非如书本上写的,不使用一定的刺激语,或一定的器械便无法实施。就像现在大家所看到的,通过极为自然的日常会话亦可充分进行。从前的名法官,比方说,像大冈越

[10]前守这样的人,都是运用了最近心理学才发明的方法破的案,而当时自己则未曾意识到。”[1]山の手:指城区中地势较高之处。[2]素人屋:非专业民宿。仅将房间出租的普通人家。[3]一町:日本传统长度单位,相当于109米。[4]日本古代诗集《古今和歌集》的序言中记载的六位诗人。即僧正遍昭、在原业平、文屋康秀、喜撰法师、小野小町、大伴黑主这六人。[5]“丸善”是日本著名出版公司、书店。创立于1869年。创立初始即致力于传播介绍西洋文化、学术。为日本近代化发展做出了贡献。[6]贡斯当希奥・贝尔纳多・德・奇罗斯(Constancio Bernaldo de Quiros),1873-1959年,西班牙知名法学家、犯罪研究学者。[7]雨果・明斯特伯格(Hugo Munsterberg),1863—1916年,德国著名心理学家,被称为“应用心理学之父”。[8]此处之所以称呼斋藤为先生,是当时社会对大学生较普遍的尊称。[9]洋纸,指明治初年由西洋引进的机械制造的纸张。与当时手工制造的和纸有所区别。[10]大冈忠相,江户中期的幕府大臣,曾担任江户地区地方官,称越前守。执掌行政、司法、警察、消防等。以司法公正著称。译者解读 走上职业作家道路的里程碑式作品——江户川乱步与《心理测试》

江户川乱步无须多做介绍,“日本推理小说之父”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响彻云霄。《心理测试》发表于1925年2月的《新青年》杂志。与前一月在同杂志上发表的《D坡杀人事件》是乱步早期本格派的代表之作。

乱步笔下名满天下的私家侦探明治小五郎继《D坡杀人事件》后,在《心理测试》中再度登场。但“本故事离《D坡杀人事件》已过了数年,他已然并非以前的一介书生了”。明智小五郎是乱步信手偶成的业[1]余侦探。其形象乃是个二十五岁左右,无固定职业的“高等游民”。虽穷困潦倒,不修边幅,但酷爱侦探小说,思维敏捷、机智过人。乱步原本并未打算让这个形象在小说中多次登场,形成系列,《D坡杀人事件》大获成功后,决定在《心理测试》中再度起用。但这时的明智小五郎已经“面对各类疑难案件,屡屡发挥其卓越才智,令办案专家,乃至社会上下,均对其刮目相看,叹服不已”。由此,明智小五郎成为乱步作品中固定的侦探形象,接连在之后的小说《黑手帮》《幽灵》《阁楼散步者》中出现,去过上海(《一寸法师》),到过印度(《蜘蛛男》)。之后也一直活在江户川乱步的推理作品之中,无案不破,所向披靡。与横沟正史笔下的金田一耕助一起,成为当时推理小说迷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大侦探形象。《心理测试》中乱步使用了先揭露真凶,后侦破罪案的叙事手法,前半部首先公开了案犯蕗屋清一郎谋杀老妇的罪行,后半部再由对心理学颇有研究、擅长通过心理测试(类似于测谎)揭露犯罪事实的笠森法官对嫌犯实施测试,然而工于心计的蕗屋善布迷局,使得老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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