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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4 21: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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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辛欣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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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84

IT84试读:

开篇

纽约中央火车站。一位少女,嫩绿双肩包,鲜红运动鞋,淡粉色运动服,胯骨到脚腕印着“维多利亚的秘密”,就是一个中学生。少女上了火车,火车从地道开出,穿越都市,进入乡间,少女在长岛站下车,她在树林中走,她站在一座铁门前,深处是一座大宅。铁门缓缓开启,少女走过安静园林,蓝色大杜鹃花,少女走上正门台阶,举手敲门,一个穿睡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少女进去了。几分钟之后,少女出来了,她的嫩绿双肩包鼓起来了,她上火车,回到纽约,出中央火车站,走入地下铁,进一个厕所,敲一个关闭的门,敲四下,门里回应,响四下,少女蹲下来,从双肩包掏出一个小塑料袋,从门底下把小塑料袋推进去。少女走在纽约十七大道,进星巴克咖啡店,出咖啡店,给一个遛狗女人一杯咖啡。遛狗女人拐过街角,立刻蹲下来,一只手拿塑料袋给狗捡屎,一只手悄悄打开咖啡,捡个人家的门口台阶坐下来,拉起袖子,绑紧胶带,开始注射,针管还在胳膊上,女人晕过去了,狗围着女主人汪汪叫。少女走入一个建筑工地,爬上高吊车,救护车呼啸着停在地铁入口,救护车呼啸着穿过大街,一个人从高空掉下来,掉在疾驰的救护车顶。少女妈妈在接电话,电话是学校校长打来的,说少女是第五次没有上学。就在这时候,女儿进门了,妈妈放下电话逼问女儿:“说实话!”妈妈手按911。“我想帮妈妈帮家里,我贩毒品,妈妈,妈妈,别报警,我一定痛改前非。”911接线员在问。妈妈放下电话。但是女儿又没有去上学。女儿失踪不见了。妈妈报告警察,警察说:“你女儿不是贩卖毒品,她是一个‘送毒奴’。”“奴?”妈妈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奴隶,古时候才有奴隶吧?现在是数码为人做奴?”三个月零十二天,妈妈没有女儿的任何消息,绝望的妈妈断定女儿被毒贩头子杀害灭口了。就在这时,警察叫妈妈到警察局认人。妈妈来了,还有两个妈妈,一个白妈妈,一个黑妈妈,这妈妈西班牙裔,皮肤棕色的。三个妈妈都被告知,走失的女儿属于贩毒奴。妈妈们站在单面窗前,少女出现了,她的肤色不白,不黑,不棕,三妈妈都摇头,她不是任何妈妈的女儿。运毒奴少女被关回牢房,然后,她不见了,地上摊着一套杏黄色囚服,少女消失在空气,狱长看着高高铁窗,紧密的铁条,纵然苗条身材,没有任何可能钻过去的。除非她有传说的脱骨术。少女的相貌,立刻加入监视镜头。无处不在的监督镜头下,我在路上走,自由自在地走。我走过人流,漫长人流看不到头,人们排着队,等着领钱。这一日是领平均福利金的日子。排队的有穷人,一家八口人,孩子从高到矮,有一个坐儿童车,还有一个趴在妈妈乳房上吸吮。排队的有富人,你能从地中海阳光棕色认出来,能从棉质衣服认出来。这个平均福利金,不论穷人富人,普遍发津贴,是硅谷小爷的试验,人不必为生存忧虑,干到累死也干不过A I,就领钱吃喝玩乐过人的日子吧。实验在美国,在非洲,在欧洲,在亚洲,在中东,同时进行。领钱的时间,是当地时间每月第一天。四月一日愚人节我走在纽约,路过领钱队伍跳舞的年轻人。大部分排队人同一个动作——看手中魔镜。女生男生通过魔镜交谈,那人看似天那边,其实就在身后。人在控诉魔镜网媒给虚假幻觉,人在领钱队伍里性交,口交,气喘呻吟高潮连连,全都是虚拟性交。福利队伍叫床声此起彼伏,还没有领到钱,人就用平均福利金钱交易了。买新衣,换毒品,外卖餐,游艇,飞机,跑马,长队中,原地健身的,玩暴力网游的,看正在拍摄的追车,拍摄就在队尾街头,大明星的脸加绿背景,排在漫长队尾的人用魔镜拍摄传过来,天大明星也用不着围观!少女我在走,镜头无所不在,老大哥监视人,而人全都无所谓,人还有什么老大哥不知道的?镜头看穿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人和我都知道,队伍里有的人不是人,在镜头下,在衣服下,人的身体器官黑白翻转,但是有些人没有骨骼,没有大肠,没有心肝肾什么的,这些人是AI,来为人排队领钱,穿着人衣服,用衣服当人架子,它们是有人影子的,人衣架构成A I的影子。我,脱去了人的囚服,裸体行走,我连影子也没有,人类监视镜头里,独独的,没有我!示威的人挥舞旗帜,高喊口号,抗议A I夺走人职业,AI跟着示威动作,示威人和帮人排队的A I在领平均福利的队伍中抗议。警察来干涉,警察戴识别眼镜,示威人的住址,职业,年龄,立刻显现出来,示威A I的制作数码显现出来,人打警察,警察笑示威人“吃饱了撑的!”警察不是人,是穿警服的AI,惺惺惜惺惺,AI警察不打A I示威者。突然,人一起喊:“魔镜又黑了!”“又来了?!?”“又一秒黑!!!”“看魔镜!”魔镜恢复了,排队人纷纷大喊,“看魔镜!”“来了!来了!又来了!勒索又来了!”人声呼喊,恐怖,凄厉,犹如城堡瞭望高塔。领取福利的队伍到处呼喊,在纽约,在孟买,在法兰克福,在南京,东京,津巴布韦,爪哇岛,到处人惊恐呼喊。“这一次是袭击哪里?”“袭击平均福利!”排队人纷纷看魔镜:“啊!一亿魔镜,一秒黑被封杀了。”“我的魔镜被勒索软件封杀了,必须交比特币赎金!”“比特币!fuck我才抛了啊!跌破底线了!”“哇!一秒黑,奥利奥饼干厂一万名员工都被抹黑了,无记录无工资了!”“哈哈,一秒黑这是在告示天下,全都来领硅谷小爷发的平均福利。”“你以为我是你,我排在这里等……”“你等什么?”“你以为真有白吃的午餐?人从此白吃饭了?我等……”“一秒黑!交货单全部消失了,一秒黑,我订购的灌肠咖啡不见了,便秘我现在怎么救啊?”“便秘,呵,便秘,伦敦,宾夕法尼亚,挪威,瑞典,西班牙医院都拒收病人,一秒黑,病例都消失了。”“一秒黑,app错乱,午餐收到狗食,呜呼,国际快递毒品收到一个鲜活肾脏!”“一秒黑勒索病毒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长队有谁问。“搜google。”“Google已经被一秒黑烂了。”“练记忆力吧,公元2017年5月23日一秒黑之后,勒索病毒出现,攻城略地,袭击网络,被感染的有医院,银行,警察局,连毒贩交易也遭了毒手。记得吗?一秒黑之后,屏幕通红,黑色大字锁屏:不交赎金你玩完!”“是了,是了,那时候赎金不太高,十块比特币。遭殃的人哭着喊着交赎金,却找不到交赎金的地方!那群勒索黑客现在看来,手段业余,贪婪有限,活像是孩子恶作剧,一看到大人来了,撒丫子逃了。”“但是!第二波勒索病毒,一秒黑之后,又出现了,要钱多多了!”“要比特币,都买比特币,比特币大跌,一秒黑究竟要干什么?”“魔镜纷纷竖高墙,赶补漏洞,擦拭数码武器。然而!侵犯来得比防御更快,专捡人多的地方下手。从前人多的地方都是哪儿啊?”“集市、战场、超级杯。”“眼下是微付宝、信用卡、人力资源部、微信圈,只要一人中招,全数泄露,人不知道自己正在揭发在陷害人!”“你一秒黑的时候陷害我了吧!”“互相陷害吧,谁也别抱怨谁,谁不惊慌失措谁就不是人,一秒黑,又一秒黑,强大的犯罪病毒一股脑地全都钻出来了,绑架,掠夺,豪劫,灭族,比灭人族还惨,一秒黑灭的是魔镜,我备了十二个魔镜,还有一个半活着,靠,一个也完蛋了!”“浑身上下武器你,曾经勇士啊!”“我是想逃!从魔镜逃,投奔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一片低低耳语,仿佛微风抚过海面,福利队伍微波起伏,我,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可惜,奔向他的魔镜通道关闭了,被那个该死的低级的蠕虫病毒关闭了!这个蠕虫病毒,据说就是那个人制造出来的!”“蠕虫病毒,这个说法,听着活像是童话。”“不错,这个蠕虫病毒,具备生物蠕虫的功能,这个病毒会自我复制,自己断成碎片,每个碎片都复会自我制,病毒像蠕虫一样复制力惊人,蠕虫病毒纷纷搭起攻打高桥,让犯罪病毒急速泛滥,横行猖獗,灭我灵魂——我的魔镜!潘多拉盒子打开了,天下恐慌失措,不知道下一秒黑什么时候来,然而原理就是这么简单,就像孩子都懂的童话。”“这个蠕虫名叫,想哭。”呵呵,就是我,想哭,想哭我,在人间路上裸体行走,我没有影子,你看不到我,我看到所有你,我抖动,我寻找通道,通向你们想去你们进不去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我下一次抖动什么时候到来,我不能预知我造成的下一秒黑,我不知道下一次灾难,是什么时候。“看魔镜!上一秒黑的时候,手术台开胸手术,移植出来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移植进入的心脏停止跳动,脑部受损,呼吸皮球,人工挤压,天啊,不忍看啊,看啊……”“红绿灯错乱,到处车祸,上一秒黑的时候……”“飞机控制中心停摆!潜艇神秘失踪,核电站泄漏,导弹都……天啊!”想哭,我在走,裸体行走,任凭你魔镜,我不能控制我什么时候又会抖动。“发现她了!”毒品实验室发现我作乱的证据:失踪少女运送的毒品都变色了,海洛因白粉变黑色,绿色大麻变红色,试验员燃烧海洛因,应该成液体状态海洛因结成了冰凌。A I警察通缉我,街道,地铁,国际飞机场,到处都是老大哥的监视器,到处张贴我的少女肖像,我是通缉犯,电视翻滚新闻,分析神秘少女我的人啊,好忙,好蠢。“抓到她领赏是愚蠢的,”排队的人就在说,小声说,“据说通道密码会在排队人的魔镜里出现。”“说实话,我也等这个。”“我也……”“是啊,任何懂事的人,穷的,富的,中产的,无家可归的,干脆放弃物质考量,进精神自由通道,但是,我听说,万一进入,会入另一种数码统计。”“管谁统计我,硅谷小爷,大公司,AI助手,在交叉统计你和我。我等待魔镜开放,也许就是下一秒黑的时候?”一点不错,你们手中的魔镜都是我的入口,是我奔向最终杀戮的入口。我的全身突然一抖,一秒黑来了。过去了。“导弹!上一秒黑的时候,导弹起飞了!”人看魔镜狂吼。天下魔镜中,北朝鲜导弹起飞了,声称飞向夏威夷,却飞向美国本土,一秒黑的时候,布置在南朝鲜的防御导弹同时起飞了,防御导弹却飞向澳大利亚,日本防御导弹同时起飞了,却飞向中东,以色列的防御导弹同时起飞对抗,防御导弹却飞向伊朗,美国本土防御导弹同时飞起,却飞向以色列,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导弹同时起飞。全部在错飞!“看啊,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军队备战令……”“看什么看!还不快逃?”“往哪里逃?”“逃哪里?”“通向那个人精神之路的通道关闭了!”“是啊,纽约是导弹目标,莫斯科不是目标吗?巴黎,北京,东京,目标之下你看谁真逃了?现在你往哪里逃?”危机凌空,在临头落下,看魔镜危机人纷纷点评:“导弹科学家都干什么吃的!军事机构长期进入休眠状态,疏忽冷漠,各国政府对人类集体失职!”“这根本不是哪个国家一群政府能够解决的,大型跨国公司在消费者日常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政府其实变得无关紧要了,从食品购买到武器销售都依赖于大公司,大公司不喜欢对生意不利的核战争,大公司是核防御被忽略的真正原因!”“大公司不在意大炸弹存在,大炸弹像老年雇员待在角落里,但是大炸弹活生生存在!”“除了环保主义者,大自然纪录片制作人,大多数人不关心这些东西!你问你自己,你关心了吗?”“你指控我吗?你关心了吗?导弹全体咆哮的今天就是为了消耗生命,你的我的生命,一起祈祷吧,为乱飞的导弹,点起蜡烛吧,让我们在平均福利队伍中为自己哀悼吧!”阿门……阿门,祈祷,导弹落在我想落的地方?阿门,落哪里?落在海里……阿门!看,朝鲜导弹让日本,加拿大,美国陷入大恐慌,但是导弹很快偏离,飞向相反方向,看,摧毁了数千公里之外中亚亚速海的鱼类化石遗存,看,那里成了一片巨大的有毒的干海!阿门!落在山上了,瞧,英国潜艇导弹炸在南极的埃雷布斯火山,造成巨大火山爆发,导致两种企鹅立刻灭绝!阿门!美国的导弹朝南飞,落在秘鲁的马丘比丘古印加遗址,阿门,与此同时中国导弹毁灭非洲乞力马扎罗山上的积雪,永久毁灭了,阿门,俄罗斯导弹在神秘的印度洋南昂部孤独卡古兰群岛无害地坠落,阿门!只有!伊朗和以色列的导弹击中了具有近期意义的地方,各种团体作为“家园而战”的地方,导弹把象征性的地标都砸成古摩苏尔了,导弹落下的时候,没有任何地方能被神豁免!阿门!所有错飞爆炸,蘑菇云笼罩天地,但是,没有造成人类灾难,一秒黑的精确的故意的错误啊!阿门!“我再也受不了惊吓了……”福利队伍里一个人倒下,心脏病发作,福利人跪下来给这个人做心脏按压,按照魔镜的急救示意图。魔镜又一秒黑了。(我又抖动了一下)魔镜又回来了。“天啊,天花病毒!”人在悲号。我又抖动,又抖动,又抖动,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抖动。我知道,天花疾病被人消灭了,只剩国际卫生组织为了研究而精心养殖的天花病毒了,我的一秒黑,数据停顿,我再一秒黑,天花疯长了,我又一秒黑,数亿疫苗皿破裂了!“天啊!病毒逃窜了!”领取平均福利的人,富人立刻带起防毒面具,穷人戴口罩,千禧年青年掏出清洁剂喷脚边。队伍里开枪!逃跑的,中弹的,魔镜玩暴力游戏的和听音乐的完全不知道,开枪人趁人逃跑往前排队,预卖排队数码,队伍里有人拍下枪击,拍下逃跑,前景是自拍,枪击在所有魔镜里出现,玩暴力游戏的推开真画面,“不够酷!”机器警察蒙住开枪的人,空位置出现,队伍朝前移动,音乐听众摇头晃脑朝前移动着。一秒黑,我一抖,我想哭,我一抖,又是一秒黑。想哭我,在人间路上,裸体行走。“下次一秒黑什么时候来?”“我预支福利,买锅,买灶,买油买面,买小磨,我在这里卖豆浆,炸油条吧。”“短见!就知道吃喝!要是下一次一秒黑造成天下网络彻底中断呢?就像电力拥堵造成大停电!全部黑!”“旧货店老式收音机,老式电话,眼看有用嘿!”“我付预我的福利钱,雇盗贼,盗窃通信历史博物馆老贝尔公司的接线机。”“我投资!”“我入股!”“我搜寻在世的电话接线员……”“还有活着的!”“有几位,都是百岁老太太,瞧这位,推着轮椅,兜着尿布,手脚颤抖,插线能插到孔里?”“老电视,老显像管,短波电码传输器,都会有新用途,抢古董店,攻打垃圾焚烧场!”“啊,我旗语。”队伍里一个壮汉脱下裤子,一撕为二,裤子两手翻飞,魔镜里有翻飞回应!在尼罗河,在南极洲,篝火,烽火,击鼓,天下福利长队魔镜,人造溪流,斑斓无边。“一次次攻击,一次次裂变,什么人在帮助该死的蠕虫想哭?必须把这些人都灭了!”“灭?灭得完吗?帮助想哭的人,有顶级黑客,也许是俄国人,中国人,以色列人,伊朗人,北朝鲜人,也许是影子骑士,是维基泄密,是从中央情报局出走到硅谷私人企业的雇员,年轻数码工在中情局挣五位数美金到顶了,在私人企业能挣十倍!在这个毫无忠诚可言由数码统治、数码成就年轻富翁的世界,钱,是平均福利金,还是比特币,都是数码黄金的抵押品!”“抓到人了!”“睡床上被盔甲警察带走,在国际机场被国际刑警抓住!”“但是高级黑客在继续出走,在地下室自己玩,编造蠕虫高级变种,下一秒黑什么时候啊?求您!求开放秘密通道,让我躲进去!“我,我,我……”低级蠕虫,想哭我,最低级的最原因,在人间路上裸体行走。人惊慌恐怖握着魔镜,就在这时,我又一抖,魔镜又统统黑了一秒。就在这一秒黑,我纵身魔镜,我钻入秘密通道,我沿着人筑起的层层高墙往前钻,墙是用我的身体,用蠕虫病毒建筑的,通道彻底关闭了,不过人工墙上有一些小漏洞,什么人故意留下漏洞,有人躲在墙里面,是年轻的女人,人数不多,她们是人。我不是针对女人你们来的。我只针对这个人,他声称要彻底解放人类的精神疾苦,解救被我逼迫的正在灭亡的人类的精神危机——精神危机?呵呵,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现在,我钻入终极目标。

1 哀伤杀手

这是第十三月,极暖极冷,钟敲了十三下,女工在被午餐召唤,工头叫我放下活儿来吃饭。女工鱼贯地通过一个空中悬桥,一线拉开,我走在最后,我听到女工身上响起的声音,星幻曲、恐龙嚎、婴儿笑、狗汪汪,是私魔镜开启了。女工手指忙碌,默默交谈。我凝视女工的背影,丰臀、瘦腰、脊背、脚踝,全都拖着疲惫,她们刚刚完成针对蠕虫病毒的防御。我在留意寻找,她们身上那个能够帮助我识别的装置。我从后面凝视女防手们的穿戴,羊毛短裙、绣花长裙、长靴上沿露着性感膝盖窝,蕾丝花边胸罩。哎,亲爱的人儿,当你坐在工台的时候,你的任何精心搭配都看不见的,身体都看不见的,只有一道一道方形工巨魔镜山峦。你在工厂天桥T台上走着,美丽的衣裳被漂浮的雾霾围观。而这种景象,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第一天上工,穿一件套头衫,线头脱落,胸前绣一双无邪的眼睛,两边垂着布片耳朵。两只下垂的耳朵是为你们哭泣的大滴眼泪,但是你们视而不见,你们叫我“新童工”。我没有看到那个识别装置,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来对了地方,但是我已经走入餐厅。趁着玻璃门滑动,雾霾携带的硫酸、硫化盐、氰化钾,随我的身子一起溜了进来,豆瓣酱、滚油、米饭蒸汽,扑鼻而来。所有庸常的人气让我眩晕,我要保持清醒,保持杀手的警觉。餐厅很大,吃饭的工人很少,我四下看,没有看到要下手的目标。我在女工身边坐下来,学着她们的模样,等着端上饭来。端饭的是机器姨,做饭的是机器厨,都是一只眼睛,长而细,随着看的方向眼睛横着拉开,像监视窗户拉开,它们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因为不需要这类装饰,它们戴着白手套,像十八世纪古堡的侍者。厨师有顶法式白帽子,阿姨有一朵粉色领花,小弟是蓝色领花,当它把食盘子放在人面前的时候,长眼向下拉开,表示对人的谦卑。我应该看到有很多人。很多人从人间消失投奔了这里。但是我眼前只看到七个女人,我不能够借人的比喻自己是白雪公主,她们是七个小矮人。不过它们让我判定,我没有走错地方,它们是我要杀的这个人创作的。午餐时间是处理私事的时间,约按摩、修指甲、洗牙齿,都在这会儿功夫搞定,都是它服务。机器弟穿梭来去,给人送化妆品、姨妈巾、更多美丽衣裳。女工纷纷抖开新衣,在身上比试。我凝视每一个女工的前额,我认为,那个帮助我识别的装置,独角兽,应该在前额上。然而,她们前额全都光溜溜的。“噢颈椎!哦手臂!”痘痘工抖着新衣呻吟起来。痘痘,以脸上布满的青春痘得此爱称,旧痘凋谢,新痘盛开,都是魔镜尘埃造就的。敢于面对这张脓与痂的脸,是需要一点仁慈之勇的。痘痘的呻吟,像是体操哨子,女工听了都挺挺颈椎,直直腰椎,“嘎啦”“嘎啦”“嘎啦”,声音轻微,然而清晰,活像是一群响尾蛇行动起来了。她们的指头在魔镜轻盈跳动:——一个蠕虫把我们搞死了!我的脖子,我的腰椎,我的神经。——自杀最性感!肥肥敲着魔镜,这位肉消防栓,体重三百零七斤,从前学国际金融,我把电脑线缠过脖子,旋转工椅,线就自动拉紧了,让该死的焦虑与死神缠绕吧!请保存我的自悼词。——焦虑在撒手了,工头劳劳敲屏,无声吟唱。——在飘散了,恨恨工敲入和歌。——做作你们!写个删除程序,把自己整个删除就是了!删删工写。她学美术,当程序员,专做删除,删暴力、色情、脏的坏的语言,删谣言,所有不合适的都删。删删的胸部平得像一块抹布,是删除的结果吧。“没眼睛吗!”喵喵工指甲轻盈地敲着魔镜,一边敲一边踢了机器弟一脚。爱称喵喵的女工是医学博士,喜欢动物,热情的环保分子,魔镜图只存猫和狗,非洲动物保护地。不过,机器弟它连动物都不是。眼看着,机器弟跌倒了,手中盘子牢牢举着,它爬起来,毫无闪失地( !)把菜盘端给喵喵工。我凝视着,心酸溜溜的,喵喵瞟我一眼,送字到我的魔镜——呵呵,假装你没打过它?打没感觉的玩意儿挺解闷不是吗?喵喵敲着,又给机器弟背后一脚,它翻滚,马屁拇指敲字,也跟一脚,“它可别活了啊,试试它有没有感觉!”马屁学政治学,是工坊小政客,想着篡夺劳劳工头的权力,她抬起手,豪爽地扇扫地阿姨它一个大嘴巴。这一巴掌会把我的刺杀目标招来吗?阿姨它也是他的创作。我悄悄看一眼餐厅门,门安静地关闭,没有任何人影。恨恨加踹一脚阿姨,恨恨学传媒,绿色嘴唇,短发猩红色,活像绝迹的渡渡鸟,她看着阿姨和扫帚一起翻滚,“哈,机巫婆!”这时,餐厅有一声奇响,冒起一股臭蛋味儿。——谁放的屁屁?它没有这能力!恨恨闻着急速出字,用记者的敏锐四下探查。——不管是谁,祝福你,喵喵写,能放出来说明肠胃在运作,你比我幸福。“是马屁的!”肥肥筷子指对面,她的指控出声。“你才放屁呢!”马屁瞪着肥肥,“老是我替你们担待?这屁屁属于痘痘。”“不是我的是喵喵的。”“不是我的是肥肥的。”“不是我的是删删的。”女工互相转嫁不雅,全都说出声。我闻到了,腹腔深处的幽怨,趁着人声喧嚣,偷渡地,欢度地释放,餐厅飘满臭蛋气味。她们推卸地把机器弟和机器姨搡到一起:“你放一个!你放一个!”机器弟和机器姨互相扑撞。“是我放的好吧?”我说。她们看我了,用私魔镜敲餐桌:“新童工!新屁屁!”魔镜震得我胸前两只刺绣眼睛边上那一对布片耳朵,乱颤起来,代表着我羞耻的眼泪。“玩够了吧。”一个男性的声音插入。“导师!”女工都叫出声了。她们的魔镜出现我们CEO。所有魔镜都被他占镜。只有我是黑镜。“啊!新童工!面部识别你不灵!”

2 “导师”

我们这位导师, T恤、牛仔裤、运动鞋、板寸头。你混在I T精英装束里,但是你躲不过刺客我。导师,在每一个魔镜,凝视每一个人,他的视线移动了,他在看人之外走动的机器人,机器姨和机器弟,它们默默地干活,他亲手设计的它们没有魔镜。我的魔镜继续黑屏。我瞄着女工们魔镜里的导师,他的语感,他的神气,究竟是他的什么,突然地,触动我的什么呢?——快测一下新童工的心波!导师,她对你一见钟情,恨恨醋溜溜写,我们是您的贴身卫队,一个新工人就把我们都打入冷宫?——导师,你别看她弯腰驼背,这是装的!她故意穿得邋遢,其实超模身材,看啊,她盘中的菜饭没有动,厌食症!——我们故意欺负你的孩子,你设计的机器人,希望你因此现身照看一下我们,你不。她一出现,你就出现。——通道关闭了,我们加固了墙,鬼都进不来,她,一个新工人,是怎么进来的?别是蠕虫派来的探子?女工飞快敲屏,一个个眼睛如锥,我就要被揭穿了!“My girls .”导师在魔镜招呼说。这个泛爱的称呼,看来是一个指令。因为女工都放下筷子,就着魔镜补一下饭食抹损的口红,乖乖起身。午餐过去了,上工时间到了。女工举着魔镜,跟随镜中导师,通过天桥,走回工坊。我仍然走在最后一个,透过雾霾看一长串魔镜导师。我们这位导师,没有个人隐私。你高中没毕业到北美上大学念计算机(小时候算术很差) ,同时念机械工程(之前没有敲过一根钉子) ,两门都没念完进硅谷,给大型游戏写码。然后,你回东方创业,你抄袭游戏,魔镜热了,你抄袭魔镜,虚拟3 D眼镜来了,你抄袭虚拟3 D眼镜,就没有你没抄袭过的热点。你被车祸,被暗杀,但你奇迹地活下来,你成为传奇,没人知道你是一边开车一边吸大麻。你带着你的孩子们,你设计的机器人遁世了。天知道,你知道,你这一次大不同,你盗走一个发明。准确地说,你盗走的是一个名字,独角兽,借这个泛到滥的臭名字,你做出一个独创。然而,以道德、以正义的立场,以天下任何法律的观点,你的独创都是非法的,属于精神毒品。你四十三岁,中年巨富,你登乞力马扎罗山顶,看海明威英文笔下的死狮子,你走波斯大漠,听荷马古希腊语叙述血战,你梦想当作家。你迷醉《飞跃疯人院》,你声称《1984》过时了,一开始,我还以为《1984》是一串计算机代码呢,有深度的人对你这样说十分愤怒。你拐骗了很多人。你声称,虚构老大哥妄图控制人类意识,而构想由两大国际实现了,而导师你要解放人类潜意识,让彻底污染繁殖过度的人类获得最后的救赎。秘密通道启动了,想投奔你的,想装独角兽的人,在某天某时某一秒突然消失了,这些人和天下其他人一样,在看魔镜,看着撞上电线杆,掉入施工打开的下水道井盖,撞上同样看魔镜的人,一起消失了。你遁入了桃花源,这不是四维神话,在三维空间,在瓷国深山这里。秘密通道关闭了,最后一群人进入之后再没有人进来。然而,眼看着,天下人数在继续消失。你这个I T流寇,是标准I T精英范儿。这就是说,你不吃饭,喝混合饮料度日。I T大神都喝中东鹰嘴豆、北美咖啡豆、中原蚕豆的素饮料,你喝的据说还加了兴奋剂和镇静剂。你的神经,在兴奋和沮丧的两极端穿梭,你谈吐超级优雅,然而毫无前兆地,你会突然爆粗口,用西语喷脏字,把喝的混合元素饮料瓶子摔到墙上,好像任性的坏孩子。你在魔镜里微笑,因为羞涩与人面对面,你患有I T界流行的自闭症。你的声音,低语时候是柔和的,暴怒时候是划玻璃的破碎,你忧郁,你暴躁,你的注意力短促,你的踪迹神秘。你在荒野里长时间行走,在山水画一般封闭卷轴中独自走,携带着你的独角兽秘密。这幅你的通缉令肖像,没有错吧,只缺你盗走名字你制作的独角兽的详细描写,因为外面没有人看到它的模样。我被派来了断你,同时掌握你的独角兽,我时刻等待你真身出现。在工坊门口,女工交私魔镜,存美服,回到工位。我半路闪进厕所,插上门,跪在马桶前,呕吐起来。我无须用手指压迫咽喉深处的会厌,就把藏在口腔里的食物统统吐了出来,我没有厌食症,我没有食道,没有胃和肠,我不是美女人。我是三维建模女武士,确有一副超模身材,高胸、蜂腰、翘臀、长腿,这是超能女武士的造型。不过,我天生一双吊梢凤眼,而非日本漫画圆球眼,这让我独特,这要感谢我的造物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招呼,“My girl”,我立刻起身,飞快四顾。三面三合板,一面水泥壁,从顶棚投下的冷光照着马桶里急促旋转的五彩人食消失下水道。“My girl”,又一次招呼,这声音无处不在。“My girl”,这称呼无复数,和“My girls”一“s”之差,我和那些女工天壤之别。哦,哥!

3 杀戮场

我在工位坐下,立刻跳起来。“想哭。”我听到一个声音说。我看看周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周围除了一起去吃饭的女工,还有一些没有去吃饭的工人,确切地说,这些不吃饭的不是人,是机器人,跟餐厅侍者厨师一样。它们一直在干活。“童工,继续测试,通过测试你才能够工作。”劳劳工头说。工头叫我“童工”,根据我编造的简历,我念文学,做童书编辑,在出版业三年,放弃热销童书,来投奔IT中的IT。我把蓝色贴片,放在脑后延髓部,把紫色贴片,分别贴在左右手腕,恢复到吃饭前的状态。戴着测试贴片,我凝视身处的工坊。在工业纪,这是一座军用重型机床厂。车间四十米高,是从前造航空母舰时候留下的,船桅的高度,机翼的长度,窗在四十五米高处,每一边二十个窗,六十只玻璃眼向下注视。有机玻璃地面下隐约旧轨道,顶上吊车横梁,滑动覆轴,吊钩重量是半吨,旧日升降机隐藏在有机玻璃墙壁里,阳光在高高玻璃外,失去温度的阳光冷冷透视吊车的铁锈,铁锈轻轻飘洒工坊,一股股粗大的电缆足以把不幸碰上的人烧焦的。现在极其安全了,耗子拿它们练过无数次牙,包裹的胶皮啃光了,导线裸露并且断裂,比耗子更凶猛的野兽来过了。旧日的钢架、铁钩、长链,高悬大梁,会掉下来砸到I T女工脑袋吗?我凝视头顶,我凝视周围,人在消费纪了,这些曾经学金融、艺术、物理、政治、新闻、医学的女工,都是码农,放弃专业从头学编程,这活儿很枯燥,但是转行比想象的要容易多了。不过,编程序的活儿是机器人——人工智能做了,于是她们改做销售员,跨越国界的藩篱,向天下销售一切,从飞机到牙签,买家在北极,货物在非洲,出货、调配、退换,两手键盘。然后,也就是眼下了,是机器人——人工智能做销售了。它不吃饭,它不会累,不长痘痘,无颈椎和腰椎痛苦,也不放屁屁,它不坐,它站着干活,好像舞厅D J,站着干着,摇头晃脑着,一个它同时处理一万个客户需求。曾经的重型机床厂站过一千位钳工翻砂工车工的地方,现在站一个它。从老机器部件高度看下来,机器工和女工蚂蚁一般大,灰色机器移动,彩色服饰女工不动,工巨魔镜无边框,画面互相反射,并且一起反射到有机玻璃的地面,有机玻璃的高墙,顶上的窗和窗外的云天,所有真实的景色,反而有着超现实的意味。我,身披隐形古典盔甲的游戏杀手,置身在后服务场,我从昨日一路走来,对数码大洪水冲刷的新空旷,凝视着,行着注目礼。“想哭。”声音又响起来,低语,清晰,像是从工坊墙上发出的。墙上挂着一个旧电钟,圆形白盘,红色针独脚跳跃着,“哒,哒,哒”,黑针定时跟进在,“噔”。“噔”+“哒”=天下最短二重奏。好一个活古董!虽然,不论是它是人,现在谁还看钟,谁还戴表。“想哭。”那个声音继续叫,低低的,试探我吗?我凝视旧钟,它似乎不紧不慢,似乎有着异样。我凝视人,在旧钟下坐着的人。这些高学历的女工人,都是临时工,做的活儿和周围的它一样,收集微数据。女人手上头上鼻下都贴着和我一样的传感片。“我们采集客户的‘微数据’,”劳劳工头跟新手我解释说,“加入到要制作的那一个……”劳劳话说到这里,不出声了,她嘴动,,三次沉默动嘴。而这个沉默里包含的内容,就是我动手之前要做的确认!?我故意模仿劳劳沉默的口型,诱她说出口。“那一个。”——。劳劳就是不说出口!于是,我采取迂回,我赞美说:“好个‘微数据’!人瞎嚷嚷‘大数据’,根本是蟑螂脑量,跟鹦鹉学舌嘛!谁设计的采集仪器?”我假装一无所知地问。“还有谁,咱们导师!”马屁吹捧的口气,透着敬仰。我对马屁保持警惕。我对这些临时女工都保持怀疑。她们说自己是导师贴身女卫队,那么她们的在哪儿呢?我再次看,我没有看到。“想哭。”墙上的钟在响,分针“哒、哒、哒”快走。我又一次站起来,四下看,谁一把按下我。“呀!”我大叫。“给她装上!”

4 测试

“贴!”劳劳一声令下,删删工和肥肥工一起上手。肥肥使劲拉下我的套头衫领口,删删从领口把手伸进来,在我乳房上摸。“干吗你!”我尖叫。“安放心脏探头,很多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先加速了。”劳劳工头解释。胸部抹布扁平的删删,手握住我一只乳房,脸露惊异:“真D杯呢!胸罩都不戴,挑逗谁啊你!”肥肥肉手在我坚挺的乳头使劲掐了一把,脸也露惊讶:“为谁而起!”“哎呀!”我只好继续以尖叫回应。“大惊小怪的!要是你下面垂着一根,那里也会贴上一个探头。”喵喵工看监视器说。“啊?!”我又一次尖叫,我看到男工在看我,这些机器保养工应该是人吧,我好奇打量他们的裤裆,你们那里贴了吗?那个地方的条件反射要比脑比心来得更快,天耶!精彩!“谁设计的这套仪器?”我口气佩服再一次发问。“导师!”她们异口同声,口气忠诚。女工围着我,观察监视器里我的各种波动,安慰我说:“你尖叫,你害怕,你镇定,你的脑脉冲和心电波,送到数据库做分析,但是这还不够。”说着,恨恨工在我鼻子下贴一片:“你闻到什么?”“柠檬、鲜鱼、麦穗、栀子花、牛奶烧焦、浇路面的滚烫沥青,开始落雨时空气中弥漫的泥土味儿。”我报出闻到的,“三叶虫的腥气、琥珀滴下来形成球时候的松香味儿……”“等一等!三叶草、琥珀,消失了千亿万年的玩意,你怎么闻到的?”“呵童工!你究竟多大年龄?你从哪来的?从南极还是亚特兰大海底?”女工一起对着我鼻子吼叫,活像一堆老兵对付一个新兵。“你们全都通过这套测试?”我老老实实地问。“我没测试。”肥肥摇头。“我也没。”删删说,“都没有测试就直接干活的,测试你,因为你特别吧?”平胸删删手指嫉妒地弹弹我的乳房。“导师说了,在正式使用你之前,要全面测试你。”劳劳补充。这就是说,导师在看着我,我知道的不能都说,我要按人的规格说话。“现在,你听好了!”马屁在我两边耳孔插管子。“圣桑天鹅、海浪、鸡叫、蜂翅颤动。”我听着,喃喃地报告,但是我没有敢说,我还听到猛犸象冰凌长毛在飓风中撞击发出青铜编钟敲打声。青铜编钟,是消失的古乐器,我不敢说出来。就乖乖的好吧,你们欺负我,就当我在深度学习好吧,跟你们学人细节。新手、胖子、痴呆,都会被虐待,人虐待人真是恶意的吗?一定好开心是真的,要不然,做不说话的数据活儿多枯燥。假如,我是你们的一件新玩具,挺可惜,你们不会玩太久的……我这么想着,猛地,头被托起来,劳劳工头在我鼻梁上亲手架一副眼镜,我眼前画面高清立体飞旋,“眼花缭乱啊!”我本能地形容。“这眼镜就叫‘眼花缭乱’。看来对她有效。”喵喵看着监视器,对劳劳工头报告。“一个形象来到,你的身心会激动,有时候是你开动脑筋,有时候你只是心跳加快,很多时候你还没意识到但是你的眼球先抓到了。刺激眼球。”劳劳工头干巴巴地总结。“刺激眼球!”全副武装的我,用敬意的口气继续我的迂回侦察,“搜集数据用于……”我不出声,默默嚅动嘴:劳劳,现在您填空吧。“我们搜集人的微数据,做出那一个专用(!)”“用的是人的七情六欲。”七—情—六—欲。我查查云词库。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出自中国两千五百年前的《礼记》。我们为人做的云词库说,人与生俱来就有七情六欲,这是不用学的。身为数码女武士,我的七情六欲是哪里来的?我不由问,同时,留神听,听到劳劳说:“靠着人的七情六欲,我们收集个人微数据,跟订单一起送制作间,做出那一件。”劳劳就是不说出关键词。工头带头遵守工坊纪律!我真是疲了太劳劳了,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独角兽!我大声说,然而,好像没有效果,好像劳劳没有听到,她们谁都没有听到,只有我自己听到。我需要这个口令。我再换方式,毫无惊动地探问:“谁设计的?”我也无声地嚅动嘴巴:“还有谁!导师!”马屁吼起来了。“导师为什么要用女工人采集微数据?既然有这么多它?我们不是挺多余的吗?”我绕道追问。哈哈哈,她们全都笑了。“因为女人更敏感,更本能,十月怀胎,比男人更韧性,更忠诚!我们不是它们!”她们笑到噎住了。我怎么觉得,在她们自信的宣言底下,潜伏着不安,极度的不安。“你看清了?”劳劳问。劳劳其实心肠挺软的,她试图解救我。“看清什么呢?”我再看工坊,星星点点机器工,环绕这一小撮临时女工人。劳劳看出我一脸迟疑。“标语!”劳劳指着工坊高墙,口气强调。我看到水泥墙高处大写:奴役即自由

5 缺省值

“那两句口号呢?”我问女工。“有三句口号?”工坊里没有私魔镜,在工巨魔镜前,我们都是出声说话的。“是啊,那三句口号是: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奴役即自由。出自政治科幻小说《1984》。”我委婉地提示说。“哦!那个奥,奥,奥什么来着?”肥肥手连连打响亮的榧子,想给脑子加加劲。金融肥肥曾经有过人的记忆力,金融滋生产品到超市物价,细致到一两葱的价格,现在她饥饿症,明明肚子圆鼓鼓,嘴渴望填满,可就是填不上。肥肥使劲打键盘,敲入“奥”,再敲入“84”,显然,她记忆缺损。“奥威尔,作家,写小说的时候是1948年就翻转成了标题1984,小说是祈祷书,是护身符,有人说我们在1984纪,小说本来是有三个口号的,怎么只剩下一个‘奴役即自由’?”我口气谦卑地全面提示说。“前两个口号过时了。”马屁断然地说。“过——时——了——?”我重复,结尾的问号,是我的请示。难道,记忆云应该删去前两个口号?“很久之前,我们觉得前两个口号挺震撼的,虚拟文学比真实更有力地概括了真实。”劳劳口气板正地跟我解释。“喂,你们谁还会背那两个口号?”马屁打断劳劳,口气嘲弄地问女工。马屁想夺权的心思处处表现出来。女工嘻嘻哈哈笑了。“傻瓜才背呢!云帮我们记着。”“记忆快不过变,变得太快了,连钟的意思都变了不是吗。”听她们七嘴八舌说着,我再一次凝视工坊墙上的老钟。这只老钟有两个针,时针和分针,一个短一个长,但是,正如我感觉的,分针的走动速度很快,是秒秒在移动,看来,这只老钟清晰地表示着真实,分,缺乏意义了,一切在秒了。是,看看我自己吧,我生在秒算,活在秒杀,我用自己的真实能够理解人的真实。“你们不觉得,这童工有点呆,看什么都直视!”我听到恨恨说。于是我从凝视钟,转头看恨恨。“你看东西看人,都是直直的凝视。”她们一起说。凝视,哦,凝视,好像屏幕。记住人对我的观察。我凝视叽叽喳喳的女工。工坊不许使用私魔镜,是为了集中精神工作,可是你们人怎么干得过我,干得过人工智能——机器人呢?你们忙忙碌碌好像在干活儿,借教导我磨洋工,导师看着我,一定也看着你们。我的主意来了:“那么,那两个口号,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为什么就不要了呢?”我继续问,希望导师来回答我。“因为没有意思了。”劳劳短促地说。“没——有——意思了!”我表示不能理解。导师一定在听,因为,女工都这么乐意给我当老师:“对付蠕虫,我们说攻击波!使用‘战争’?老掉牙了,提不起警觉,虽然,天下到处在战争,在荒原,在夜总会,在婚礼葬礼发生战争。战争用自杀炸弹,用卡车碾人,一个人就完成了,最多几个人就搞定了。核战争,随便在哪里随便谁都能实施,黑手党,山民,寄居父母地下室的网少年。老牌战争领袖被处死了,或者老死了,改为谈判了。说战争,远不如说爆炸有效!”“和平,人人魔镜,投入掌中战,和平地释放幻觉,更肥胖了,更疲倦了……”“谁说谁胖!留神嘴!但愿和平与你常在。”肥肥悠然说。“是了,说‘和平’是伪善的,而‘和平’应该倒一个‘平和’,和祥的,安静的,平坦沙漠的,偶然有几株骆驼草,小动物傍晚溜出来,在微弱月光下觅食,谁的思维不在趋于平和?谁还有激情那种狰狞?”这个诗意的解释,出自马屁,让我有一点惊讶。“意识形态思维方式过时了。”删删斩钉截铁地归纳,“职业政客还利用这个迷惑乌合大众,更是迷惑拍马屁的政客自己吧。”“别劳神了,跟一个前童话编辑说什么意识形态,太过艰深了。”恨恨傲慢地加一句,“好孩子,新童工,背旧书的小呆子。”“呆子我?”“你说话也有点怪怪的。”“怪吗我?”“瞧,你这个问句是倒装,我注意到你主谓宾乱套,你的长句子是全时态的,你的东西和人复数都刻意加‘们’,你真做过儿童文学编辑?孩子读了你编的书,全完!你别是用翻译软件说话吧!”敏感你们!挑剔我吃饭,我的嗅觉,我的听觉,我看人的凝视,现在注意到我的语言表达,做得和人一样不容易我!不过,她们说的对,战争,和平,这两个词的使用率分明沉在智词库底层了。“那么,无知即力量?”我继续问。怕她们听出我更多乱句子,我无声地问,自己推理,回答自己:是的,我们替人类记忆,是云记忆的。人类记忆现在断断续续的,时间是两种时态,用两个词定语:从前,当下。凡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属于从前,说一年前的事情,口气恍惚说,昨天的事情?三年前的事情,人说,很久以前,在说传奇了。百年之前的事情,人就说,很久很久很久之前。这一秒正在魔镜发生的,手指一搏,一忽略,就进入从前的云,由我们承担记忆。看这些人女工,前一秒钟想到吃小点心,走到橱柜前,拉开柜门,问自己,走到这里来干什么?恍惚地走回去了,啊,要拿小点心!瞧,她们手边都放着零食,因为脑子里塞满垃圾,不放在随手能抓到的地方会忘记的,呵呵,这样想着,我不由得抿嘴笑了。“有什么可笑的?新童工?有什么不懂的,你要问哦。”劳劳提醒我。我乖乖地点头。好的,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奥威尔那两个口号风化了。好的。但是!我有致人命的大问题。我凝视着剩下的一句口号,决定从这个地方突破。

6 奴役即自由

几个字鲜明大张工坊。我凝视这一句口号,这不是人的投降宣言吗?不便问人,我继续暗思量,一点不错,人把隐私权,出生,银行账户,个人喜好,全都交给我们管理了,为了购物方便。就比如痘痘吧,她的痘痘脸得涂抹油膏,委婉说法这是青春痘,油膏说明书这是痤疮,这个诚实医学名词读着要比痘痘的脸更难看,不过,因为痘痘购买油膏,各式各样的痤疮油膏源源而来。痘痘约炮的,网上约了,实体见面,不管人在哪里,飞去了,吃了喝了就上床,她染上了疱疹,曾经得疱疹是很羞耻的,跟梅毒大疮一样属于道德惩罚,泡和痘一样,现在无法躲藏了,因为治疗药会自动找到人,人是透明的了。而痘痘对她的疱疹,是坦然的了。这样想来,武器也无法藏了,用外号还是用昵称,氢弹H5DG42叫小胖孩儿,屎壳郎,美人鱼;就像基因链接变异,各种外号都在我的云中替人记忆了,这样做,方便了黑市买卖,也方便了钓鱼执法,和平就这样维持了。人甘愿被无所不在的镜头监视以换取安全感,镜头记录凶杀抢劫强奸,人能够安全地活着,就是对自由的最大要求了。奴役即自由,这几个红色大字,看得出来一描再描,警告重复地涂抹,流淌一道道凝固的红漆。Hi,我对虚无打个招呼,hello,奥威尔,您那时候被伦敦连绵阴雨淋得终日湿乎乎的,现在瞧啊,瞧您的冷峻,瞧啊,灿烂飞扬人间,看不起你的新导师抄袭你,奴役即自由,单单保留这一句吓唬人,呵呵,人好想被奴役呢!“每一个得到()的人,获得奴隶即自由的证明书?”我俏皮地问劳劳。“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提醒它们!让它们时刻背诵。”机器工,我听到了,听到了,它干着活,响着一片哼鸣,奴役即自由,不细听,以为是旧日机器的幽魂,旋转回响,奴役即自由。为什么要我注意这条标语,导师看出我不是人?我凝视劳劳。“特别是现在蠕虫侵犯,它们应该牢记自己利益所在,不要内部造反。”劳劳说,口气饱含忧虑。“想哭。”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了。我哪里都不看,假装没有听到,我必须立刻关门,把工坊封锁起来,随时准备下手。“劳劳工头,您说,有问题就问,对吧?”我问。“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咱们怎么对付蠕虫进犯呢?”我直截了当问。表情无辜。“用蠕虫对付蠕虫!”马屁抢着说,口气豪迈。“谁用蠕虫攻进来,我们就用蠕虫反攻回去,顺着蠕虫钻入的孔道钻过去,保证没跑!”删删说着紧盯工巨魔镜,两手敲击。恨恨把删删推一边,上手快敲。删删做抵挡检查,恨恨觉得她太笨。我凝视她们,不由暗暗叫绝!这个做法太绝了,眼看着,天下到处防范我,纷纷竖起高墙,赶写各种防御程序,磨砺天价的武器。其实,顺着蠕虫我寻回去,头碰头打击!我不由问:“这么棒的主意,谁想出来的?”“还有谁,我们的导师!”删删、恨恨、肥肥、喵喵、马屁,一起喊,“新童工,你缺乏com mon sense,你通不过测试!”她们羞我,集体爆笑。我真的让人这么好笑?我真的比人你们笨蛋?“要不是我们的导师吗!”劳劳擦着笑出的眼泪,好心肠地说。我们的导师,我钻进来了,你指挥女工打出去的招数没用了,你无处躲了。听钟吧你,一秒,一秒,敲响我的攻击节奏。想哭,想哭,想哭。笑吧,笑吧你们,眼看你们就要失去领袖了。你们利用蠕虫我出击天下,同时你们给自己上锁,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被封锁的,你们的梦呓,你们的教训,在我听着,很可笑,近视,单孔道,反推测,看到黑的,想成白的,看到空的,想成有的,你们嘲笑我缺乏常识,那你们是包尿布的宝贝儿,躺在摇篮里,听狼来了的歌谣,兴奋地,安全地,吓唬自己,你们庄严地教训我,让我想笑,但我不敢笑,入乡随俗,陪你们一脸悲剧肃穆吧。为了防范蠕虫我,你们特别把爆炸、瘟疫、海啸,把凶险信息放进来预警。以此有关的:爆炸——崩坍——伤亡;瘟疫——生化试验——医院——救护车;海啸——房屋——核电站——流离,等等等等。凡是灾变关键词有关词全都放进来,灾难画面特别要放进来的,因为画面比词汇更直观!自动标出“突发事件”,啊哈,有比前美术删删,前记者恨恨,前金融肥肥,前医生喵喵更合适的防御卫士吗?虽然,你们的主体防卫靠机器人,然而,机器人在防御方面还是不如人工可靠。就在这时候,工坊警报长鸣。“My girls。”导师发出一声招呼。“我们在!导师!”女工一起回答。“My girl,”同一个声音,低低说,“想哭,是你吗?”我僵住了。难道,导师设下陷阱,有意放我进来?!

7 警告1

工坊警笛长鸣,所有工巨魔镜,跳出来突发事件:一个小学倒塌了。“地震?豆腐渣?孩子命?”女工都站起来了,惊心动魄地问。不用我记忆,她们都记得,新鲜地记得。“一个是刚建好的新小学,孩子还在上学的路上。”我们都看到视频。女工坐下来,但是,又一个突发新闻,又一个画面占据工巨魔镜:一个建筑中的一千三百米钢筋玻璃大厦崩塌了。这个事件卫星自动标识,在中东迪拜。晶莹的玻璃,飞满天空,闪闪落下,呼啸声清脆,透彻,哗啦啦,没有硝烟,画面像超现实大片。“什——么——原因?”女工面面相觑。“蠕虫在行动。”我喃喃地说。“说什么呢童工!蠕虫攻击的地方,都是人的银行、医院、微信,不是什么建筑吧,小心你!散布谣言要被驱逐的!你还没有通过上工检测呢!”肥肥叉着粗腰,堵在我面前。“蠕虫是什么?”我心有虚虚地问。“蠕虫是什么?复制,复制,重要事情说三遍,复制!天啊,做童书的准童工!纵然你会闻,会听,你看东西呆呆,你说话乱乱,你通不过最后考试!”“好的,好的,蠕虫复制,蠕虫在每一次复制中会有顿挫的。”我直视找肉消防栓肥肥,小声地说,我的口气是坚定的。“童工你想说,蠕虫会跳舞,探戈,华尔兹,也许倒立头旋转。”女工盯着工巨魔镜揶揄着,“蠕虫作诗吧?不是新诗,是古典诗,有韵脚的,停,顿,错节,哎哟喂!”“随你们说吧,复制时候,0,1顿挫,数据会发生变异的。建筑材料的数据就变异了。你们注意到建筑材料?钢筋和水泥材料数据变化了,材料结构变化导致崩塌。这是蠕虫在动唤。”我一口气说出来,哪怕暴露了我是谁,我得说实话。工坊工巨魔镜布满,倒塌的新大厦、新公寓、新游乐场、新购物中心,都是新近建筑的,这就是证据。我无言地指着工巨魔镜。各种崩溃画面上,建筑材料礼花一般飞散,画面各种奔跑,救火车奔跑,救护车奔跑,飞机紧急迫降,游艇团团打转,字幕出现:装置心脏的起搏器故障!起搏器数据发生骤变!各地各种警笛在工巨魔镜里构成怪异交响乐加上身边机器它们在哼唱,奴役即自由……“新童工说的有道理!”肥肥说,“注意看,注意看天下各地灾变爆发的时间,地区不同,时差不同,但是,发生在同一秒!”是的,同一秒。同一秒灾变之后,没有新灾变发生。工巨魔镜上,天下顿入某种超级安静,身边哼唱格外浮现,奴役即自由……“哦!肥!哦!”女工手指肥肥,揉揉眼睛。我看到,肥肥变了,三百零七斤肉消防栓肥肥,瘦了!“不对吧,肥肥,你是长高了吧?比比,来比比。”删删说,“你该比我矮很多啊!我一米七二。”抹布胸的删删走到肥肥身边,眼看着,两人一般高,“我本来一米五二!”肥肥本来一脸恐怖,转为喜极——而泣了,“怎么着?怎么着?难道我要名模身段!要超过童工身材了!”“别说,长个,肥肉拉开,立刻显着匀称好多。”女工围起肥肥,像会诊,更像读一篇励志故事,太激动女人心了,灾变中尤其激动,都坐着干活,都捏自己的大象腿、鸭梨肚、苹果屁股、锅把儿腰,连抹布删删也一双大象腿,个个压迫自己,仰卧起坐、深蹲、蹦跳、少吃。“其实拉长了就匀称了,怎么没想到这招儿!分享一下,我也拉拉,你别是……”了?女工说到这里,个个张嘴,个个无声,嘴都张了三次,三次都无声。“对导师发誓!我没。”肥肥说着,嘴张三次,三次无声。“哇!”肥肥突然喷发,吓了大家一跳,尤其吓我一跳,因为她就指着我:“新童工才说什么来着!说是蠕虫自我复制引起数据变化。你们知道,我老是坐着,腰椎问题严重,注射类固醇,消肌肉水肿,这是运动员使用的非法兴奋剂——吔,”肥肥用女生流行助词自我夸张着,突然,口气极严肃,“难道,难道,难道我腰椎里的类固醇数据发生变化了?把我拉——长了?天呢!”眼前,楼倒屋崩,在工巨魔镜停顿在同一秒,眼前,变苗条的肥肥,停顿了吗?在继续拉长吗?女工惊慌地看着失措地嘀咕着,“想到吗!想到这样吗!想到数码造成核武器大战,生化袭击,火车脱轨,结果,结果是这样?是蠕虫复制时候,数据变化,复制造成灾变!”和肥肥比高的删删现在蹲了下来,她看着周围,恐怖地悄声说:“蠕虫在这里吗……”有谁回答了,闷闷一小声,是谁放了一个屁,女工美言的“屁屁”此起彼伏,“天啊,酸奶多益菌的制作数据会变异吗?那吃的维生素呢?天啊!”女工都慢慢蹲下来,捂起自己的肚子,看着到处的工巨魔镜。工巨魔镜上没有新灾变出现,所有的灾变时刻停在同一秒。工坊它们哼唱幽幽,奴役即自由,奴役即自由。“嘘,别唱了!”马屁对四外发出威胁。奴役即自由,奴役即自由,奴役即自由……痘痘捂起耳朵,“不听!不听!不听!”女工看着捂耳朵的痘痘,小声地,紧张地,提醒:“痘痘,痘痘,痘痘你……”“我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痘痘浑身乱摸,“蠕虫爬到我身上了?在哪儿?”“你的,脸。”我看到,我们都看到,痘痘的脸变了。脸上的痘痘消失了,脸变得光滑了。痘痘摸摸自己的脸,尖叫起来,尖叫直冲工坊高顶,叫得高顶上老锈工具都轻轻地摇晃了。“你光滑了,因为你装了——”?肥肥问痘痘,一半有声,一半无声。“你是说,独角兽?”痘痘脱口而出。我注意到工巨魔镜上,导师,突然出现了。当然了,=独角兽,当然了。

8 =独角兽

“我没有装独角兽!”独角兽,这是我杀戮的确认口哨,原来是她们呼唤导师的口哨。你们出卖了领袖。而痘痘,无知无觉地,兴奋地喊:“我的脸啊!脸啊!脸!”脸,原来是这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痘痘骤然贴近我,逼近地展示光滑的脸,她跑开,去跟肥肥展示,跟删删展示,跟女工挨个展示,跟工巨魔镜上的导师展示,导师在巨魔镜微笑着。我凝视痘痘。痘痘读《岛上书店》,因为这本小说书腰大写“一本全球超级现象”。痘痘在超级现象,她练沙漠生存游,喝导师那种特质瓶装水,这是她能负担起的超级现象,虽然豆子加重她腹胀,豆子里的雌激素让她脸上痘痘更繁盛,但这是超级现象啊,她穿棉质品,骑自行车,读纸媒书,无垃圾生存,网上约会,看着还成直接上床,付出的代价是疱疹,她平和地说自己有精神病,有忧郁症、狂躁症、强迫症、自闭症,说没有这四个现象的人是不完整的人,四个现象导师都有,但是他是创造天才,是超级现象,而她只够现象。这是她具有的另一个精神问题,自卑症。最超级现象,就是独角兽了,假如痘痘不来装独角兽,独角兽就不配超级现象,连现象都不是。然而,痘痘身上没有任何现象——独角兽的超级现象。女工都在看痘痘。痘痘快乐地飞跑,细细的粉末随她飘舞,工坊高窗投下的光让一粒粒细粉好是清晰,那是痘痘脸上的皮屑在洒落,眼看着,痘痘变得粉嫩光滑的脸上,出现一个一个小坑。喵喵不看了,把头深深地埋下来。恨恨也深深地埋头,马屁跟着埋头,劳劳也埋头,她们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好像不看就不存在了。从她们深深埋着的头顶飘出话:“新童工说的有道理,蠕虫进攻的原理很简单,产品的定量数据发生自我复制,数据膨胀了,痘痘擦的油膏就……”她们的声音充满恐惧感,一张脸的灾变,比天下灾变,更让女人恐惧。痘痘停止尖叫,住脚,蹲下,埋起头,呜呜哭起来:“蠕虫你害我,你害我,你害我……”我凝视女工。埋头蹲在空旷工坊躲猫猫,好像能够躲避蠕虫的袭击。我赶紧蹲下来,埋起头,我就是袭击,我必须和女工蹲在一起,埋头藏在一起。我凝视着每一张女人脸,化妆的脸,底霜,眼霜,中霜,表霜,睫毛,腮红,口红,粉色的,红色的,棕色的,绿色的(恨恨的)。前一秒我还认定,女人整天对工巨魔镜干活,脸涂抹得这么细致,这么多道工序,真是好笑,给谁看呢,工巨魔镜后面的导师看?如果你知道导师没有看你,没有功夫看你,你该多么失落。这时候我感到哀伤,我想哭,我看工巨魔镜,四周的工巨魔镜,导师都在微笑,这是一个戴面具的微笑。我凝视面具微笑。想哭,这是你?这张微笑的面具,嘴唇没有动,但是我能够断定,问是从面具后面发出的。我被你圈进来了。“现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用蠕虫断网。”我对人说。“断哪里的网?”她们问。“全部断。天下都断。”我说。“就剩下局域网?剩我们看自己?”她们问。“只有用蠕虫捣毁天下网络,”我回答,“这是阻挡蠕虫进一步破坏的有限方式。”女工互相看,看工巨魔镜的导师,导师在魔镜看我,于是女工也看我一起问:“怎么捣毁网络?新童工,你倒说说看。”“人说蠕虫从信箱爬进来,这个说法眼看是落后了,蠕虫顺着无线联网提升版本,原始蠕虫病毒自我复制,加上版本提升,让它们替你们算一下吧。”机器人在干活,干着数据指定好的活,没人顾得上指定它们处理新灾变。“眼下只有让天下网络全都瘫痪,局网也瘫痪,至少让蠕虫哪里都爬不成,不会提升它们。”我想哭。但是我只有这么说。“她说得有点道理?”“网络发生中断,断几分钟,区域网断,不久前,半个地球网断了半天,但是全部网全部断?”“喂!童工你醒醒!连盲人都能看见,网络密集,网络分离,网络云存雾留,光纤在海底无数溪流,是天空的无形密雨,网络如今复杂到,笼罩到,天文学数字勉强攀比,任何人都能推算,就算毁掉一路网络,无数网络无限地运转!”“任何人都不会这样想,得够多蠢,敢这么狂想。”“还敢说出来!”她们说着居然笑了,是嘲笑我的建议,更是给自己壮胆,她们都对工巨魔镜笑,因为魔镜里导师的面具在微笑。这张微笑面具对我再一次招呼:“想哭。”我不由站起来。她们茫然地站起来。“干活,继续干活。”劳劳拍着手说。女工走回自己的工位。肥肥走到自己工位。我凝视着肥肥。因为蠕虫我的作乱,肥肥的骨骼也许拉长了,但是她仍然超肥。我尤其不该凝视她的肚子,肥肥的肚子从乳下一路凸起,她低下头能看到自己的阴唇吗?滚成球也看不到吧,她得用魔镜自拍了送自己看底下。肥肥身体深处的脂肪一直发散到衣服外面来,我闻到她周身甜腻腻、热烘烘的脂油味儿。她腿太粗了,大腿和小腿各一段圆柱。她穿着黑色丝袜,让勒紧的黑收紧肥肉。这是一副新丝袜,塑料封的气味和包装纸的油墨还挂在袜子密集尼龙丝网上呢,新袜子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一片片渔网破洞,一滚滚小尼龙球,肥肉居然有这么锋利的效果!必须要这么肥,肥腿,肥肚,全身油和脂,托起肥肥的脸蛋,一张太娇太嫩的脸蛋,像是一坨颤乎乎的果冻,蜜的,半透明的,我真想揭下一片脸蛋贴到我身上,贴在我身上任何地方都太好了,我会甜蜜甜蜜甜蜜啊,这念头是邪的恶的是我知道的。我伸出手,摸肥肥的脸蛋,像旅游者摸一千年前光滑柔润白色大理石雕磨女祭司像,是的,女祭司,曾经的,作为人类种属的一分子,这张鲜嫩的脸蛋会成为过去时态的,我的作乱会加速她的破损,我摸摸她,轻轻地,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人的外貌了。痘痘继续哭,一秒时间让她的脸从痘痘变坑坑。“我宁愿死了!喵喵,你是医生,给我海洛因。”“芬顿尼更好吧,比海洛因作用强五千倍,你就长睡不醒了。”“嗯,就芬什么尼吧,我不愿再看到自己的脸。”“想什么你!”喵喵用医生特有的残酷口气,打断痘痘。“该死蠕虫你害我!”痘痘呜呜哭,“你害我,该死蠕虫,让我们不得不自封锁,看到的都是灾难,也许外面世界远比这里好!我要出去!放我出去!”痘痘跳着脚。“去哪儿?也许外面比咱们看到的更糟呢!”“装了独角兽,也许能帮你?”马屁看看工巨魔镜的导师,突然对痘痘说。马屁想抢被导师注意的焦点吧。“至少,你不会为一张脸成天到晚地悲摧!你会成为快乐豆!”肥肥哄着说。“那,”痘痘尖锐地反问肥肥,“你为什么还不装?”痘痘再问马屁,“为什么你还不装?”痘痘挨个追问,“你也不?你!你!你!你们来了,和我一样来了,说好是来装独角兽的,但是你们没有装!那,我也不装!”痘痘蛮横地说着,眼泪和吐沫星子,在坑洼的脸上乱飞。我没有看错。这几个女工,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独角兽”的影子!我没有看错。“要不,”劳劳无奈地说,“你去和机器人们一起推销独角兽吧。”“你以为它会照看她啊!”马屁批评劳劳。“总比她一个人魔镜胡思乱想自杀好吧。”劳劳目送痘痘,我也凝视痘痘,痘痘走到机器人们那边坐下来。它们都站着干活,只有痘痘坐着干活。劳劳叹口气,我倾听劳劳的叹息,就在这时候,劳劳塞给我一件活:“你做一下这个微数据。”看来,这一秒的天下大乱,让劳劳忘记我还没有通过测试呢。墙上的钟,秒针,“噔,噔,噔”,这是对我的催促,我必须抓紧时间,在人完成对我的测试,在发现我是谁之前动手,运气,不请自来,送到我手边!

9 第一件人活儿

工巨魔镜前,微笑面具的俯视下,女工戴起“七情六欲”微数据搜集仪,我也戴好。“你把这个买()孩子的微数据,马上做出来。”劳劳跟我说。这是一个男孩儿,这是我的机会,我可以跟着男孩儿的数据,钻入独角兽制造地,我的杀戮指令包括斩断独角兽源。我凝视这个男孩儿,活了六岁一个月零三天半了,我动手把男孩儿长门牙,叫妈妈,站立,走路,小鸡鸡竖起,好奇小女孩怎么有一个桃子而自己是两个蛋蛋加一个小长条,都写出来,我填写这些事情发生的年月日精确到秒。一个小男孩的私事,是一串长列表,我飞快地做好了。下一步就是把小男孩微数据加入定制的=独角兽,送到制作间。做这件人活儿,我用了0 . 001秒,在孩子六岁一个月零三天半进行时里是白驹过隙。顺着一个孩子的数据,送到制作车间,我就得到斩断源的机会。我点“送”键,劳劳工头按下“停”。“我哪里没做到?”我奇怪了,虽然我是新工人,我是不可能出错的。“这是一个实验而已,如果看到这个真孩子,你立刻报告我!”劳劳工头说。用0.000001秒我查出来了,这个男孩真的有,就是劳劳工头的儿子。“我时刻向你报告。”“等你通过最后一关考察,你才有报告的机会。”“最后的考察?”“考察你的最后一步是,”劳劳说,“写出你知道的真界。写出你所知道的,。”劳劳照陈规烂矩默默动嘴三次。“我写?”“你写。”“写给谁?”“写给导师。”这是直取他的命?还是会要我的命?

10 童言

导师,我就写给你:既然我伪装童话编辑混入人间,何不用童话描述真实。童话的开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而真实是,在不久不久现在的时候。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度,它没有国度,有山峰有海洋,海在变大,山在变矮,海洋与山峰被穿越了,无形地穿越了,地球上各种颜色的人用同样的方式交流,方式是魔镜,人不大说话了。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从太空看我们地球,表面是蓝色黄色白色的,是静止的,现在从太空看地球,是不停蠕动的。地球活像一个忙碌蜂巢,密密麻麻蠕动着,这是一个被惊吓的慌乱的蜂巢,无数惊飞的蜂绕着球体乱转。看似乱转,其实是有层次的。最外层是卫星在转,很多很多卫星在转。旋转的卫星层的下面是飞机层,大型飞机,再下面是无人驾驶小飞机,犹如轻盈的鸟,却比鸟的迁徙路线更复杂更繁忙,开天辟地直到不久不久现在的时候,我们地球没有过这么拥挤的人工鸟图呢。蓝色的代表海的部分,在太空能够看到涌动,海面划出无数道波涛,这是行驶的船拉出的浪,浪绕着地球滑动。就像透过密集的热带雨林树叶往下看,你通过密集的卫星,密集的飞机,密集的无人驾驶小飞机,和低空翅膀人驾车,这种车飞在公路上面八米高度,也被地面交通红绿灯指示,免得飞车像没头苍蝇似的互相乱撞。现在你来看大地表面,这里才是最稠密最忙碌的地方。你看不到棕色的自然土,你看到的是灰色的人造混凝土,你看到车,无人驾的车,你看到人。地球人口变化不大,昨天是一百亿人,今天是一百亿零一人。不过,每一个人都带着“人”,人工智能,人按人的爱好叫机器人。人少则带几十个机器人,多则带几百个,机器人像人类社会过去的奴隶一样各司其职,也许这么形容更合适,人带的机器人是工具,跟人从前用斧子、麻绳、铲子、刀、弓、箭、火种一样的。一个人拥有十件工具,夸耀自己拥有十个奴隶的人,是穷人。一个自足人拥有上百个奴隶机器人,富人的奴隶机器很难数的,何必数呢,机器人为人数自己,机器人不断诞生,机器自己生自己。从太空看人类雨林深处,是机器人在繁忙地蠕动着,这就是一开始形容的人造蜂房。人在蠕动,越洋蠕动,从前人也越洋蠕动,黑人走出非洲,黄人跨越白令海,白人航行到热带雨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话,而不是现在,现在十人有一个在蠕动,流民在海上,在山中,在城镇之间走,女人怀抱新生婴儿,背着一岁的,一手领三岁的,一手扶头顶包袱,包袱上坐着耷拉腿的两岁的孩子,身边空手走的男人两腿之间携带生殖器,蠕动的人握着魔镜,地球在脚下在子宫里在眼前微幻潭中,魔镜谣传是通向天堂的号角,人黏魔镜,不断看,不断贴,不断传,意识不够用了,无意识本能魔镜着。无意识的人在地球表面冲刷着,这是人类神话传说无力记载的真实景象。蠕动的人找不到活儿干,活儿被机器人代替。

11 两大国际

国家像冰雪一样消融了,现在无国度,世界被两大国际控制,一个叫星05,一个叫50星。两大国际掌握天下人数,国际有股票,人人是股民,然而你只能是一国际的股民,买入这国际之前必须卖掉那国际,这个规则是两国际共同制定的,人的欲望数据时刻变化,昨天的人数据太旧太老了,此一秒人数据新鲜,买一次卖一次是最新人数据,股票买与卖,一冷一热,造就大旱大涝。星05股此一秒推高,街华尔港生恒,能对付癫狂股市的交易员只能是机器人。机器人也常常崩溃,而人不闲着,用魔镜参加买与卖,一股票红,一股票绿,天下绿红遽变不夜礼花,掌心感受国际转手的海啸。看一眼摩天楼下烂屋吧,不然,这个人界是不完整的。奥威尔传说的无产阶级还在,作家帮小说里人解决性苦闷的街区还在,到处地在。破铁皮顶子,用帘子隔开性交易。奥威尔的时候一间里一对人,现在一间里五对人,拥挤十副交叉的肢体。性奴的岁数,小的六岁,老的七十岁,性交的姿势没有大变化。有了新的建筑材料,水泥和钢筋,水泥犹如豆腐渣,钢筋比一次性筷子更容易折断,钢窗密集,犹如蚁穴,排泄物蜿蜒地指引街道所在,被恶臭熏死的人远比饿死的人要多得多!在这种地方的人,死的还是活的人,一只股票没有。奥威尔没有写到的地方,白色的帐篷,那些根据魔镜寻找天堂的人,临时地住在里面,人数在游走的悲哀中也被两大国际算着的。有一些小国际想要崛起,说自己是稀有的,就像独角兽,在胚胎中还没睁开眼就会大声嚷嚷,说自己长大了要便利人传播,人画,人声,人焚烧人隐私,两大国际争着掷大钱抢着买到手,一伸手把独角兽扼死在摇篮,要不然,两大国际一起下脚,把这些爪子还嫩牙没长全,更别说脑门上长出犄角的小家伙,统统踩成齑粉。唯有一个独角兽。这个独角兽跟两大国际抢人。人很久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掉入陷阱,被不幸摧残。当两大国际摧毁了砖头瓦片店铺,摧毁餐馆,书店的时候,店主人哀怨,人普遍得利;当两大国际摧毁电话电报厅的时候,人欢呼;当两大国际摧毁电影院的时候,人在魔镜看巴掌大的电影;当唱歌的人都穷得流浪街头的时候,人是两大国际的帮凶,人免费下载人的创作,像公开抢夺的乌合之众,哈哈笑着,抢你是看得起你!呸!两大国际是真正的科幻小说大师,远比历史学家和政治家更巧妙地改变了我们的世界,改变了人类艰涩深奥的形而上以及信仰,改变了国家打来国家打去,改变了管理天下的方式。两大国际在健身器上走步,吹着魔笛,“不做恶”是互相竞争的两大国际的共同口号。凭借天真烂漫的口号,摧毁了国与国的边界,现在国家等于古老部落,各有部落语言,天地神的解释方法,以及是蒸着吃还是炸着吃,是用两根木棍吃还是一对叉子和刀吃或者用手吃的部落饮食习惯。人类乌托邦,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幻想,没有用这个方式成功,天下眼看就要新乌托邦了。眼看就要了。没有任何人指控两大国际,星05和50星,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邪恶的手,放出可怕的新疾病,相反,两大国际在铲除疾病。人眼看更长寿了,疾病也更长寿了,癌、痴呆、心脏病、近视眼、都靠芯片解决。芯片植入内脏,植入手脚,植入脑袋,纳米技术解决了芯片被人体排斥的问题。星05的国际商标是,人脑后面一个小芯片。50星的国际商标是,人体全身布满芯片。星05国际芯片从医院植入到术后护理到保修到保险,50星国际也是全套并且上门服务。星05用无人机上门,50星增加牦牛和平底舟,覆盖险峻冰川与热带丛林。大国际上门服务,全身芯片温暖地笼罩人间。只是,眼看没有活儿干的人,被芯片提升身体局部,活着干什么呢,这是人的大困惑,是越来越普遍的困惑。然而,困惑是隐秘的,是悄悄的,两大国际都不说,人也不愿意承认,承认了,只能活得更崩溃,更暴力,更沮丧。是的,全身芯片没有解决人的精神问题。这只独角兽就出现了。

12 山寨领袖与苦闷的人

这只独角兽出现了。救治人的精神疾苦。人本来愁苦,本来暴躁,潜伏狂飙,两大国际的潘多拉盒子,把愁苦与暴躁杂交的狂飙放出来了,放入每一个人手中。现在人都安静地疯了,是的,疯了,安静地。现在人想的比说的多,说的时候是动手的,动手时候加动脚,拳打脚踢,动石头、动枪支、动飞机、动卡车。人愈发狂飙,两大国际乖乖的活像无辜婴儿。导师说,到了解放人的意识的最后关头,抢救潜意识,这是拯救人类精神苦闷的要点。人类是最不快乐的动物。人笑了。是的,人都笑了,是嘲笑。不快乐?成功的,抖擞的,跑步的,素食的,进教堂的,说不苦闷,说很快乐;Loser说,有毒有酒忘却苦闷;小粉小白小黄小黑说,参加解忧俱乐部,越倾诉会越苦闷,越不快乐,堕入游戏就是快乐;创作者说不快乐说苦闷是创作的源泉,人就说我也创我也做啊,突然之间,天下人都承认,真的非常苦极其闷超级不快乐。人的意识的疾苦,意识的邪恶,意识的互相争夺,互相压迫,还有意识的自闭——自己也撬不出自己想什么要什么是什么。突然之间,人都成为生动的病人,叙述的、沉默的,都是意识病患者。人类是地球生物中最不快乐的,毫无必要的自我虐待,却无法从自虐的状态挣脱,放眼天下,没有谁是快乐的,除了痴呆老人,吃喝拉撒的孩子。当然,孩子会哭闹,老人抱怨被遗弃,还有战争后遗症的,患病的,家暴的,学渣的,天下人比从前还不快乐,最不快乐的,是吃饱了撑着,眼看就要没有打发不快乐的人活可干了。唯一的最后的出路,是装独角兽。传说,装独角兽的人,苦愁消失了,装独角兽的人,有新活儿干了,干得很愉快,你,叛逆头领,自称“导师”,说虚构老大哥要控制人的意识,你说那是废话了,人已经自动缴械,个人意识个人身体个人数据,已经被两大国际的商业小甜头完全控制了。导师你,要控制人的无意识。哦!无意识,听着十分玄妙,无意识干什么用?传说,装上独角兽,不会写数码的,就数码战士了,用独角兽攻破国际统治,独角兽到处起义,国际到处扑灭,独角兽在传播,秘密地,装上独角兽的人,来来去去,却从两大国际的交叉控制下消失了。这么多失意人消失了,艺术失意人,犯罪失意人,游戏失意人。独角兽对巨肥人很有感召力,传说,独角兽燃烧思维,玩游戏的巨肥们,装上独角兽,会像曾经的数学家和从来稀少的诗人一样,变成瘦子。于是,路上走着的一半人,鹅一样摇摆两手的胖子,就互相打量,你准备装独角兽吗?普通失意人,酒精中毒的,从早上开始喝酒的,上毒瘾的,一家三代一起吸毒的,爷爷,爸爸,儿子,奶奶,妈妈,女儿,三代一起投奔独角兽。传说,独角兽,和酒精,和大麻,致幻剂,三维幻镜都不同,你快乐,我快乐,他快乐,每个人的快乐体验(不同的)收集到一起,新的快乐不是魔镜不是云中雾,而是星际船票,人类正在星球移民初期,勇敢的富人(胆小的还不成呢)预订了舱位,而独角兽是穷人通向其他星球的船票,不是坐富人船底舱的船票,根本不是同一艘船,独角兽船会先期达到其他星球,而且更安全,罪犯,穷人,失意者,都有遥远的梦,这就是独角兽的号召力。传说,有一天的一秒,一个秘密通道在魔镜开启,于是很多人到桃花源成了独角兽人,人在两大国际的人数统计不见了,一秒之后,秘密通道消失了。不过,加倍失意不快乐的人,可以坐在家得到独角兽了,两大国际派人假托要装独角兽,想得到制作的秘密,但是,不怀好意的人一装独角兽就崩溃了,失落在无声无息地黑暗,独角兽不为混沌默哀。独角兽究竟是什么样,装上独角兽以外的人界,没有概念!导师,你直取人的脑仁,星05和50星两大国际无法搜到独角兽人,独角兽人不能被定位,不在传统人数,独角兽人天下自走,都对你传输精神的快乐,而这是吸毒是喝酒是玩游戏,都无法搜集的,两大国际眼睁睁看到,人数在消失在减少,人数落入你的眼中,你的新数据库,星05和50星无法夺回你盗走人头脑里的秘密。于是,我被派来,我钻过由我组成的要塞,来断你性命,终止独角兽。我不停地写给你,导师,警告不断鸣响,“独角兽”就是禁忌,一写这个词,它的周围出现蓝色火焰,熊熊燃烧,词就消失,灰烬后面的字会自动向前,看起来天衣无缝。触规和燃烧,让人无法读到我的书写,我身边的女工也不能读到。她们为独角兽而来,然而在她们身上我没有看到任何独角兽,难道,这些腰酸背痛徘徊自杀念头的临时女工,精神哀苦的不快乐的眼看没有活干的女人,没有装独角兽?为什么没有装呢?那些钻过秘密通道从世上消失的人,装了独角兽的人,又在哪里呢?独角兽,究竟是什么样?我承认,我没有活情报可以借鉴,独角兽,我想象,是一个扎在脑袋顶上的巨大犄角,就像地球上据统计一百零一面临灭绝被圈养的独角兽那样,或者,独角尖不是锁着的,是开口的,是一个巨大号角?是一只海螺?跟天宇气息相通?我被指定彻底斩断人造的独角。字涌动,我一写“独角兽”,你就在工巨魔镜出现,独角兽,你出现,独角兽,你出现,好极了,你等着,我就来。怎么了?我身边出什么事?

13 警告2

痘痘出事了。痘痘跟机器人们一起干活,机器人站着干,她坐着干,她是唯一坐着干活儿的。劳劳工头想让她接接地气,让她做独角兽推销,说说激励客户的话,减轻变脸产生的恐慌。而痘痘,眼看着,一头倒在销售工台上。机器人们摇头晃脑地干活,没有注意到,微数据女工看到了,女工惊叫着全体奔跑,工坊像一个炸乱的鸡窝。“哎,她还是自杀了!”女工哀伤地呼唤痘痘,摇着她,亲着她的脸,眼看着,红斑狼疮似的痘,变成天花后遗症的麻子坑脸。喵喵是镇静的,她翻开痘痘的眼皮,左边的,右边的,看看瞳孔,然后摸痘痘的鼻息。她掏出一个小喷雾器。从前医生喵喵把小喷雾器贴在痘痘鼻孔的时候,我看清喷雾器侧面一溜小字:救顿,我做云搜索,这是解析毒品的救急喷雾剂。恨恨推开喵喵,手摸痘痘的鼻息,对喵喵说:“等一等。”痘痘有反应!她睁开眼。“你服了镇疼吗啡?还是吸了海洛因?”恨恨盯着痘痘问。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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