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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02: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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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月仙,于英杰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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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热爱,让我们勇往直前

爱与热爱,让我们勇往直前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爱与热爱,让我们勇往直前作者:于月仙,于英杰排版:辛萌哒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1ISBN:9787514376234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著名主持人赵忠祥亲自泼墨于月仙(左一)三姐妹与父母全家福幼年于英杰少女于月仙在少年宫练舞古灵精怪的少年于英杰(患病前)用“气功”治疗病症时,第一次在外过生日的于英杰(左一)青年于月仙18岁的于月仙第一次出镜表演,拍摄国家教委的民族教育宣传片18岁的于月仙(右一)演出中21岁的于月仙(第三排左五)同三妹于月智(第三排左三)参加学校表演于英杰与姐姐于月仙,一同参加“中国美丽乡村快乐行”公益演出刘双平与于英杰秘书的相声《睡觉》获得年会二等奖2014年于英杰与姐姐于月仙于南京鼓楼医院拜访邱勇医生“户口本”于英杰(左一)、“大脚”于月仙(右二)、“二脚”于月宏(左三)、“三脚”于月智(左四)、爸爸(左二)、妈妈(右三)、姐夫张学松(右一)。于英杰在姐姐于月仙身边,完成了这本书的全部创作

于英杰:

有一天出了大太阳,病房的空气中满是青草的味道。

我问姐姐,我以后还能在太阳下跑步吗,好想痛快跑一次呀,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

姐姐说,一定能。

于月仙:

我跟着纪老师来到北京,他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说:“于月仙,这就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前我都不敢给你寄,怕被你们那儿的人扣住。”

他指指隔壁:“与我这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咱们中戏的新生报到处,你赶紧去报到吧!”“这次,谁也拦不住你了。”献给人生路上一起前行的你推荐序为“中国好姐姐”点赞刘双平

在众多文艺界朋友中,“谢大脚”于月仙是我认识较早的朋友之一。我们交往甚多,主要源于一起参加了多项公益活动。

从2013年6月开始,本山传媒与农业部科教司联合举办了一个大型公益活动——“中国美丽乡村快乐行”大篷车公益演出,本山传媒组织了强大的演员阵容,赴农业部选定的“美丽乡村”义务演出,第一季在东北。

作为活动领队,我很希望于月仙加盟。我给她打电话试探,没想到一听说是公益演出,她立马爽快答应了。

随后半月,我们的足迹遍布东三省许多乡村。生活中的于月仙,与《乡村爱情》里“谢大脚”性格相似,总是一副热心肠,不管是对身边人,还是对台下观众,都是热情友好。只要她一登上舞台,就会赢得雷鸣般的掌声。

2013年11月,“中国美丽乡村快乐行”大篷车公益演出第二季拉开帷幕,这次是赴福建、江西、湖南等革命老区演出,于月仙仍积极参加。

2013年11月23日,“美丽乡村快乐行”第二季的所有演职人员齐聚福建省漳州市长泰县山重村。于月仙不仅按时抵达,还带来了她弟弟。

在这山清水秀的村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于英杰,也就是于月仙家的“户口本”——唯一的男孩子。

英杰个头不高,戴着眼镜,脸上总带着腼腆而纯净的微笑。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于月仙的弟弟,只是觉得这小伙儿有点腼腆,但积极性很高,总是跟在我身边帮忙。我就算去一趟洗手间,英杰也紧紧跟随。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他站在太阳下满脸认真等待的样子,我的内心被触动了:这小伙儿太可爱了!

随后半月里,我和英杰天天在一起,对他的了解也不断加深,觉得他阳光善良、文笔很好,是个难得的人才。

后来,当全体演职人员抵达江西新余市昌坊村时,我才发现,于英杰竟然是于月仙的弟弟!我很震惊,也很激动,跟于月仙说,能否让英杰到本山传媒工作,给我当助手,他待在家里太可惜了!

姐弟俩听后,都感到突然,说要跟家人商量一下。

2013年年底,于月仙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于秘书”元旦前可以来本山传媒上班了。

此后,我和英杰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一起参加筹备深圳“刘老根大舞台”开业,“中国美丽乡村快乐行”第三季在北京、河北、山东的公益演出,筹备郑州“刘老根大舞台”开业等工作……

2014年以来,我和英杰连年搭档参加北京“刘老根大舞台”的员工春晚,相继表演了小品和相声,分获了一等奖和二等奖。

在英杰心中,大姐于月仙不是一般的姐姐,而是救命恩人,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他看姐姐的眼神,在任何时候都是热烈而崇敬的。

于月仙对弟弟的关爱也超乎寻常!见过好姐姐,但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好姐姐。如果把“中国好姐姐”这一荣誉授予给她,绝对名副其实。

于月仙从艺多年,演绎了许许多多的人物和故事,但我觉得,她最精彩的故事,就是精心呵护弟弟,助力弟弟战胜病魔、人生再度扬帆启航的感人至极的故事。这是人性中最灿烂的光辉,这是亲情中最动人的交响。

英杰在我身边工作后,我一直建议他和姐姐合写一本书,记录姐弟情深的故事,讲述他敢于同命运抗争、自强不息的不凡经历。很快,这一建议提上日程,他俩把对亲情的感悟和对社会的感恩转化为一段段未加修饰的文字。成稿后,姐弟俩又希望我为这本书写些寄语,我欣然应允,并为书中的点点滴滴感动不已。

动人心者,莫过于亲情,每一缕闪烁的人性之光总能触动灵魂,温暖人间。期待本书面世,相信会给广大读者朋友带来前行的动力。

姐姐献大爱,倾情为英杰。迎难勇跨越,生命不停歇。第一章芳华时代我是大姐于月仙1.

打我懂事起,记得我妈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对不起”。

我问她:“你为啥要给我道歉?”“因为你进不了你们老于家的家谱。”她说,“只有男孩才能传宗接代,才是老于家的‘户口本’。”

但那时我毕竟还小,不知道家谱是个什么谱,更不知道户口本是个什么本。我只知道,我在这个家族里处处受限,进不了堂房,出不了大院,甚至逢年过节一家人吃饭,我都不能和他们坐一个桌。

而这一切,只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儿。2.

我叫于月仙,1970年出生。我出生时,我的爷爷奶奶极为痛心疾首,纷纷抱怨我妈为什么不能给他们生一个带把儿的男孩儿。于是,他们二老在家没事儿就用指头戳我的脑门儿,边戳还边念叨着:“没用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早晚都是人家的。”

童年的时光重复又漫长,奶奶每天对着我叨叨,跟念经似的,时间一长,我甚至都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当她准备戳我时,我就顺势倒在炕上,让老太太戳个空。

有一年,家里突发地震。奶奶当时还在戳我脑门儿,而我身边的东西突然都开始晃动起来,大家一时间都蒙了。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这时房顶挂着的一个菜篮子,擦着我的脸就掉了下来。血从我破掉的鼻子上流了出来,我没顾得上擦,忙找了堵墙贴着站好,直到地震结束。

我靠着墙看着外面的人四散而逃,直到地震结束也没见有人来找过我,似乎我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一个人。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不配拥有家人的关心?3.

在这个家里,爷爷奶奶永远不允许我出去玩,也不让我见其他小朋友,一直把我锁在院子里。所幸我家还算大,有几间能让我蹦跶的灰砖大瓦房,院门口还有俩石狮子——但因为很少出门的原因,那俩狮子我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我家祖辈多出秀才、举人,爷爷沿袭了书香家风,有喝茶的习惯。从早上九点开始,家里就要清场。爷爷与奶奶端坐在堂房,泡茶,吃点心——那点心特意锁在三帘柜里,从不给我吃,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可那依然是我最自由惬意的时光。每当远远听到爷爷开柜锁的声音,我就知道:没人管我了。我兴奋地冲到院子里,开始飞檐走壁地玩。

我家四周是老四合院般的高院墙,墙边栽了一排大树。我爬树很快,上了树后,借着树枝一悠,就上了墙,在墙上助跑,抓住房檐,再一悠,就攀上了房顶。刚开始那几年,我偶尔还会不小心磕破点皮,后来爬得溜了,越来越熟练,一套动作下来,毫发无伤。

上了房的我,喜欢跷着二郎腿睡觉、晒太阳。但更多时候,我就在房顶走来走去,像侦察兵一样看着远方。我看到炊烟袅袅,从各个我没有去过的陌生的院子里飘到天空。我看到了街道、行人……

我可以看到很远很远,我想知道那远方的一切,那里的人们都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4.

在房顶的时候,我曾突发过很多奇思妙想,可我不能告诉爷爷奶奶,更不能告诉我爸。我也不想告诉我妈——我出生两年后,妈妈又生孩子了。可这次,仍然是个女孩儿,我的妹妹于月宏。

又过了两年,彻头彻尾的打击到来了:三妹于月智出生了。

因为接二连三地生了女儿,她在家里有些抬不起头,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操一点儿心了。

失望与埋怨的声音包裹着我们,就连我爸也对这些女孩儿失去了耐心,平时就把两个妹妹丢给我这个大姐照顾。可她们俩还小,经常起冲突,但无论是她俩谁的错,只要这冲突被他发现,那遭受责罚的人,一定是我。

我爸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照看好妹妹,是我没有树立好作为一个姐姐的榜样,反正无论怎样,都是我的错。

每当我父亲因此而迁怒于我,让我认错时,我都一声不吭地听着、忍着。

偶尔我也会觉得委屈无助。有一次,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我爸又因为两个妹妹而批评起了我,那次我也倔了起来。他让我认错,我噘着嘴偏不认,于是他让我滚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思过,说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屋睡觉。

那是一个下着暴雪的夜晚,赤峰的雪夜又冷又静,我独自站在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周围一片漆黑。我就这样站在黑夜里,除了冷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渐渐地,约莫过了半小时后,有那么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这雪在发光,那些落在身边的雪,都亮了起来,像是显现了某种魔力一般。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滞了,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仿佛那些光,可以透过我的身体,一直照亮我的整个童年。5.

生了三口人,全是女孩子,这已经上升为全家人的耻辱了。妈妈在家越来越不受待见了,我经常发现她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

平时,我们三姐妹被锁在家院里,像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秘密。但是过年怎么办呢,总得走亲戚啊,后来,我爸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不许我们出去给人拜年。“过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出去丢人现眼。咱家孩子多,又都是女孩子,去拜年人家还得给三份压岁钱。人家知道了不得说闲话啊?”他还说,“这哪里是去拜年,分明就是去讨钱!”

我们默认了这条规定——不去拜年,也是这个家族里女孩子们活下去的一种尊严。

但人毕竟是要成长的,等我渐渐再大一点后,某一年春节,我爸忽然对我说:“月仙,你也不小了,不能总关在家里,你去代表咱们家给亲戚们拜个年吧——也算是分担家务了。”

可是,他还给我补充了一条规定:我不能向他们讨红包,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不能留在人家家里吃饭。

这是一条死命令,做不到,我就又得挨打。

我家在赤峰是大户,亲戚众多,所以大年初一的上午八点,我用十六开的纸,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规划好了拜年路线,兜里插支笔,挨家挨户地去拜年,拜完一家,就在那家名字后打个钩。

我骑着巨大的二八式自行车,在赤峰寒冷的冬天里拼命地蹬,脸冻得通红。6.

每次拜年,我最期待的就是去表姐家。

她是一名舞蹈演员,还有个姐姐在沈阳是评剧演员,一个表哥在北京学京剧。大年初二,他们都在表姐家聚会,身边还有从四面八方到来的陌生同学们。那是怎样一片热闹的景象呢?我安静地站在一边,听他们交流着既遥远又新鲜的第一手消息,看着他们施展着各自的才艺、表演着精彩的节目。我看得目瞪口呆,舍不得离开。

我默默地观察着他们切磋的动作,一边崇拜,一边向往。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房顶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们所描述的世界,应该就是我怎么望也望不到的远方吧。我想快快长大,像他们一样,自由地跳舞、歌唱。

于是,每年正月初一,我都早早醒来,穿着鹅黄色的夹克衫,戴着紫色的贝雷帽,在去表姐家的路上,自行车都骑得轻快起来。

我要是一个男孩儿就好了,我在骑车的时候忽然想。我要是一个男孩儿,就可以成为家里的“户口本”了,就可以得到爷爷奶奶妈妈爸爸的宠爱了,我就可以自由地去我想去的地方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家里真正的“户口本”,就要来了。女侠的童年于英杰1.

我们于家现在的家谱,由九十三岁的爷爷于洪源整理、传承。

据家谱记载,赤峰于家祖籍山东武定府(现滨州市惠民县)小于家庄,是清嘉庆七年(1802)经商到赤峰(当时名叫赤峰县)定居的。来到赤峰后,我们家的生意一度做得很大,成为当地颇有声望的一族,到我父亲于文广这一辈,已是第七代了。

有了家谱,我才能知晓自己祖祖辈辈一路走来的历史。但是家谱只记男不记女。

所以,生儿子是家族里的头等大事。2.

1967年,我爸爸二十岁了。那年的冬天,我爷爷、奶奶去我姥姥家说亲,四个老人盘腿上炕,很快就敲定了这门亲事。

第二年冬天,我爸、我妈双双从呼和浩特市请假回到赤峰,在老家办完了婚事。婚礼办得不算隆重,但很热闹,亲友们都来祝贺,我爷爷当晚高兴得都喝醉了。

1970年,我大姐于月仙在呼和浩特市出生了。

姐姐自然是进不了家谱了。爷爷、奶奶非常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子是“泼出去的水”,男孩子才是“户口本”,才能传宗接代。所以,大家非常期待我妈能生一个男孩儿。

两年后,我二姐于月宏在众亲友的期待中出生——又是一个女孩儿。我爷爷、奶奶很失望,经常唉声叹气,我妈因此压力很大。

等到1974年,我三姐于月智出生了,又是一个“泼出去的水”。

我妈几近崩溃,知道自己在家族中再也抬不起头了。3.

我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的三个姐姐,我奶奶经常用手戳我大姐的脑门子,生气地说:“没用的东西,泼出去的水!”

因为没生出儿子,我妈哭了不知多少次,我大姐从小就看在眼里。内蒙古大草原有一首民歌叫《出嫁歌》,大姐从小就爱唱:“马儿送我到远方,阿爸阿妈保安康。来世托生男子汉,终身陪伴在父老身旁。”

小时候我不懂,只觉得她唱歌非常好听,嗓音洪亮,调门儿高亢。现在想想,大姐在那个时候,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个男孩儿吧。

她手脚灵巧,身轻如燕,爬树如走平路,又可以从树干上轻轻一悠跳到墙上,在墙上一个助跑翻上房顶,经常坐在房顶上看蓝天白云,看炊烟袅袅,边看边唱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那时候的她最向往的,是成为一名女侠,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是没人会嫌弃她是个女儿身。她愤愤不平,因为自己明明可以像男子汉一样有责任、有担当,凭什么仅仅因为性别就遭受冷落?

她一直希望能证明给家人看,证明她于月仙是不输给任何男人的。

而现在,我看着姐姐一步步成长为全国知名的演员,甚至在我的生死关头,因为她的坚定努力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的大姐于月仙,她是个女孩儿,进不了家谱。

但是,她真的撑起了我们的家。

她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我的弟弟于英杰1.

1982年2月,随着一声啼哭,我的弟弟于英杰在赤峰出生。

我妈终于生男孩儿了!

那一天,我们全家都在为弟弟的出生而欢呼。我那个从未给三姐妹买过礼物的奶奶,也特意带来了五斤油条看望我妈妈。

家里终于有了能够传宗接代的“户口本”了,我的妈妈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我是姐妹中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的。从医院走出来以后,我像是做梦一样,既兴高采烈,又有些无所适从。我骑上大自行车,拿着我攒了好多年的钢镚儿,去商店给弟弟买了婴儿粉、小勺子、小碗,还有他能穿的小衣服。

那会儿,我还背着我爸妈,偷偷在少年宫里练舞蹈。我买完这些东西后,又辗转去了少年宫,把我跳舞认识的朋友一个一个拉到一旁,告诉他们说:“我于月仙有弟弟了,我们老于家终于有‘户口本’了”。然后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发喜糖。

我太高兴了,高兴得都有些不能自已了。2.

弟弟的出生,彻底改变了我们三姐妹的生活。

英杰出生之前,我们三姐妹在家特别无聊。因为不能出门玩耍,我便想方设法地找乐子,披着床单被套给妹妹们表演节目。我最喜欢演侠女。“侠女”这个词,是奶奶讲故事时告诉我的。奶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记忆力超级好,自从嫁给爷爷后,爷爷在喝茶时会给奶奶念小说,她便把那些故事全部记下了。

有时,我还会拉着妹妹们去院子里跳舞。院子里有一口压把井,井边有一个水泥小池子。我把池子的排水洞堵上,往池子里压满水,然后妹妹们围成一个圈,我就在小池子里跳荷花舞。

现在,英杰出生了,我们三姐妹“苦中作乐”的日子也结束了。

照顾弟弟,成了所有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我做饭的时候,老二就看着弟弟;老二要去扫地的时候,老三就陪弟弟玩。三姐妹轮番上岗,不是抱着他,就是背着他,都舍不得让英杰的脚落地。

因为弟弟还小,于是我做饭的时候,会特意用小鸡舌头般的薄面皮做成一口一个的小饺子给弟弟吃。这时候老三不乐意了,“我都没吃过这么小的饺子!”老三哭着说,“你们都对弟弟好,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她发觉自己失宠了,于是天天都吃弟弟的醋,经常哭个不停。

是啊,英杰可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啊!

他就像一颗新生的太阳,全家人都成了围绕他旋转的行星。3.

弟弟英杰在全家的呵护中顺利地成长着,他的身上有我们家族对未来的全部期望。慢慢地,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这份使命,五岁那年,他甚至得意扬扬地告诉我们三姐妹:“爸说了,我是‘户口本’,而你们都是没用的东西。”

即便听到这种话,我们也从来没有迁怒过他,从小到大,我们三个姐姐都轮流地宠爱着弟弟英杰,他要什么我们就依什么,哪里还会生他的气呢?

但是,作为家里的大姐,我确实打过他一次。

英杰出生后,我们离开了奶奶家,住进了楼房里。我爸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把一罐汽油放在了厕所里。一天,弟弟上完厕所,发现了那罐汽油,于是他很好奇地把汽油倒了出来,点着火玩。火花一下子就炸开了。

我听到弟弟的呼救声,被吓坏了。马上号令妹妹们去营救弟弟,自己赶去厕所灭火。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但是大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气坏了,冲到英杰面前,直接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一巴掌打得太过用力,把弟弟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英杰吓傻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他的姐姐对他动怒。“以后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我几乎歇斯底里,“咱家谁都可以出事,就你不能!”

教育完英杰,我走进房间里不再搭理他。两个妹妹也是头一遭经历这种事,愣了一会儿,也跟我回到房间里,丢下弟弟一个人站在事故平息后的厕所前反思。

我们太爱英杰了,我们的这种爱会不会太娇惯他,让他变得骄奢,变得自大呢?

房间里,三姐妹鸦雀无声;房间外,传来一些乒乒乓乓的细小声响。我不知道英杰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房门打开了,英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竟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姐姐,对不起……”英杰小声地向我赔罪。

我家英杰,竟然学会下厨啦?

我又惊又喜,哪还惦记着跟他置气,若不是他端着一碗面,我恨不得立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4.

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们的小弟弟,小心呵护着这唯一的“户口本”。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我知道我无忧无虑的时光不会太长了,但我没想到,那快乐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八年。

1990年,我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弟弟的身体突然出现异样,他以前笔直光滑的背渐渐变得弯曲——他开始“罗锅”了。

我那个八岁的弟弟并不知晓,一场关乎他生与死的挑战,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幕了。5.

那时候,我毕业后留在赤峰第一职业高中当老师,其间也去沈阳音乐学院舞蹈班进修过一年。在家里无聊的时候,我就拿出老师范儿,教我的两个妹妹跟英杰练形体,毕竟形体好了,人才能美嘛。

我常常跟英杰说:“你是个小伙子,将来是要娶媳妇的,作为咱家的‘户口本’,自然也得高大挺拔英俊潇洒才行嘛。”

可正是这时出的岔子。

有一天,我让英杰抬头挺胸收腹练站姿时,忽然发现,他的胸前鼓起了一个小包,我很奇怪,便上前摸了摸那个小包——硬硬的,像是骨头。“疼吗,英杰?”我有点担心。“不疼啊!”英杰若无其事地说。

真的没事吗?我摸了摸我自己,又去摸了两个妹妹,发现她们身上也都没有这块奇怪的凸起。可是英杰看起来确实没受影响——难道是我想多啦?“没事就好,那咱继续练!”前思后想得不出结果,索性继续练下去吧。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块原本只有鹌鹑蛋大小的凸起,变得越来越大了,渐渐就长成馒头大小了。我按捺不住了,去找了我爸,我说:“爸,我们英杰的身体可能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我爸暴怒,“没问题!你别瞎说!”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个态度,就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妈妈。

妈妈仓促地低下头,躲开了我。“可是——”“没什么可是的,干你的活儿。”爸爸起身就把我赶了出去。

我不理解他们的想法。如果英杰真的是有病,那就去医院看看啊!这样装聋作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好每天默默地观察着英杰身体的变化——一开始,他确实没什么感觉,可是后来,不光他的前胸凸起,就连他的整个后背也开始弯曲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英杰的脊柱变得更为畸形,身体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向右边牵扯着,在外人看起来,滑稽又可怖。

英杰的这个病,俗称“罗锅”,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学名叫“脊柱侧弯”,是一种危害青少年和儿童的常见疾病。可再怎么常见,我也不会想到它竟然能发生在我弟弟身上!

我不明白,我们全家人众星捧月地呵护着他,为什么老天爷要给我们开这么一个玩笑。

一开始,我爸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许我们提,以为那病会慢慢自愈,就任由英杰的背越来越弯。直到病情愈演愈烈,脊柱的弯曲终于压迫到了他的内脏,英杰开始明显感受到痛苦了。这下,我爸妈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慌了,带着英杰四处去医院看病。

可我们转遍了赤峰小城的医院,都没办法确诊英杰的怪病到底是什么,甚至都找不到对应的科室。没办法,我们只得又辗转了周边城市的各所大小医院,可都无济于事。我妈就病急乱投医,只要听到谁说可以治,她就一定要带着英杰去试一试。有一次,不知谁告诉她,说隔壁城市住着一个“老神仙”,能掐会算。我妈就想让“老神仙”给英杰卜一卦,看看有什么消灾的法子。

老神仙收了我妈一百块钱后,神神道道地说英杰是黑狗托生,五行缺火,早晚有星火之灾,让我妈多带英杰烤烤火,慢慢就好了,我妈信了。回来的路上,她和英杰刚好经过一根电线杆,上面的工人正在焊电线,电焊的火星落下来,正巧就掉到了英杰的头上,烫得他哇哇乱叫。

我妈一看,心想这老神仙挺灵的啊,这“星火之灾”这么快就来了。可是,英杰并没有好起来。

我们甚至还曾向气功大师求救,希望英杰能从每日的打坐练气中得到治疗。

90年代初,流行学气功,当时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得了乳腺癌,传说跟着某个“大师”练气,练了几个月就把病治好了,我妈一听,觉得这个很神奇,就迅速带着英杰去拜会那位“大师”。“大师”一看英杰的病,便说自己有一套气功推拿的招数,能治百病,说这功夫是传承自吕洞宾,是八仙遗术,只要英杰学会了,修炼到“天人合一”的程度,他的病就可以自愈。

英杰就住在“大师”家里,每天跟着他打坐、治疗、练气,争取早日练到“大师”口中的“天人合一”的程度。这样持续了半年,有一天,英杰终于坐不住了,跟我妈说:“不练了不练了,什么‘吕洞宾的八仙遗术’,坐得我每天脚麻屁股疼的,太迷信了,根本就不靠谱!这大师就是个骗子!”

甚至,英杰还尝试过“推拿治疗”,说是用推拿把英杰背后的包给推掉。推一次也得花不少钱,几个疗程之后,身后的包一点没见小,却把家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再到后来,我爸妈已经无所谓信不信了,只要能试一下就试一下,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英杰的病就像一个无底洞,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都丢了进去,可他的那个怪病,却一点也不见有好转。

渐渐地,英杰的脊梁越来越弯,家里的生活也越来越难。我们束手无策。

英杰的童年,离开得比谁都早。

从八岁那年患病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而这沉默,一转眼就是十年。“户口本”的童年于英杰1.

我出生那年,我奶奶已经六十五岁了,但一听说我妈“终于生了个小子”,还是高兴地一蹦三尺高,特意买了五斤油条来看我妈。后来我妈把这事讲给我听,说那是她人生中最自豪的时刻,我还不太理解,问她:“五斤油条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不是为了油条,是因为你。”我妈解释说,“我之前生你三个姐姐的时候,可都没有受过这个待遇。”说完后,我妈又会摸摸我的头发,她说:“英杰,你快快长,长成参天大树,长成男子汉,顶天立地,将来帮老于家多出力,多给妈妈争点气。”

我说:“好,妈你放心,我于英杰将来长大了,一定出人头地。”

后来我发现,相比我的三个姐姐,爷爷奶奶确实格外地喜欢我。有时候,我爷爷没事就会逗我跟他玩。“英杰,”我爷爷拿着一把糖,说,“来给爷爷学个狗叫!”

我就乖乖地汪汪汪叫三声。

爷爷很满意,说:“来,你再学个小猪叫。”

小猪怎么叫呢?我想了想,就“吭哧吭哧”地用鼻子吸着气,逗得爷爷开怀大笑。

笑完后,爷爷又捉弄我:“聪明的英杰,那你再学个兔子叫吧!”

兔子叫?这可难倒我了。兔子怎么叫呢?

想了半天,我就“嗷呜”地吼了一声,把爷爷吓了一跳。“你嗷呜什么?”爷爷不解地问,“兔子不是这么叫的。”“刚刚那一声是老虎叫!”我嘿嘿一乐,“因为兔子被老虎吃掉了!”2.

除了爷爷奶奶外,我的三个姐姐更是特别地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起我。

那天,大姐往家里带了一包糖,让二姐三姐看到了,争着要去抢。“别急!”大姐拍了拍她们的手,“让英杰先挑。”于是我就踩在小板凳上,一颗一颗地扒拉着。

我挑了半天,三姐忍不住了,跺跺脚说:“于英杰!你到底想要哪一个啊?我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我扭头一看,她的哈喇子真的都快流到下巴上了!

相处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二姐三姐常常吃我的醋,但同时,我也明白,她们是在全心全意地爱着我。

不过有时候,她们也会捉弄捉弄我。

在我们家里,女孩儿是不许出门玩的,所以姐姐们的娱乐常常就是憋在院子里转圈。但是我可以。有一次,我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捉迷藏,玩到天黑,回来后,我敲敲大门,可那门死活就是不开。

我心想,不应该啊,这个时间家里肯定有人的。

我坚信我的姐姐们肯定在家,可等了十多分钟,我的手都快敲破了,那门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点急了。“你们都不要我了啊!”说着,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你们要把于英杰扔在外面了!”

我刚一哭,门啪的一声就开了。“都怪她!”大姐指指二姐,“都是她非要逗你!”说着,她就要帮我擦眼泪,可手一摸,我脸上除了跑了一下午流的热汗外,哪有泪水?“骗子!你没哭啊!”二姐说,“嗓门儿那么大,干号啊你?”“当然没哭了!”我叉着腰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可是咱们老于家唯一的男子汉,怎么能哭呢?”说着,我又挺了挺胸膛,“男儿有泪不轻弹的!”3.

虽然三个姐姐对我这么好,但那时候,只要一开家庭聚会,总能听到长辈们指着姐姐们的鼻子说:“没出息,泼出去的水。”

每当听到这里时,我都会为我的三个姐姐抱不平:干吗老说她们是泼出去的水啊?明明身上都是一坨一坨的肉啊,那么胖,别说泼了,背都背不动啊……

说完我的三个姐姐,长辈们又会摸着我的脑袋说:“还是男孩儿好,英杰长大啊,肯定是我们老于家的‘户口本’。”

我一听这话,又郁闷了,我瞅瞅自己,胳膊是胳膊肚子是肚子的,虽然没有姐姐们那样胖,但也不苗条啊,怎么能说我是个本子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叫作“重男轻女”。

那时候,我无知无畏,仗着家人的宠爱,自以为能称霸整个世界。然而,还没等我走出小小的赤峰,一场大病就到来了。第二章为你而活无法挺直脊梁的人生1.

2000年,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张学松。我开始一件件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可是,我仍然放心不下自己的弟弟于英杰。十年过去了,他的病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吞没了他的整个青春。

我就要跟学松办婚礼了,而我的弟弟……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体会常人的幸福了。

这一年,我跟学松来到了天津。学松跟我说:“月仙,咱们得准备准备买房了。”于是,我们开始一点点地攒下了首付。刚拿到房产证,准备装修时,忽然有一天,学松拿着一张报纸叫住我说:“月仙,快看这儿!我小舅子有救了!”

我从学松手中接过报纸,那上面有一条火柴盒般大小的新闻,报道的是南京鼓楼医院有一位留学归来的脊椎外科专家,名叫邱勇。他在法国留学八年,在国内从事脊椎矫形手术三年多,攻克不少难题,手术成功率极高,引起了国内外同行的高度关注。“这能行吗?靠谱吗?是真的吗?”我一连问出三个问题,颤抖地看着学松。

对于弟弟的病情,十年饮冰早已凉透了我的热血。“真假我也不知道,人家报纸都写了,应该不会太离谱吧。”学松建议说,“我们先去看看,打听打听!没准这次真的能治好了呢?”

是啊,打听打听!不去看看,怎么会知道真假呢?我们拍戏还得提前踩点呢。

反正这十年里,官方的、民间的,靠谱的、不靠谱的,迷信的、科学的……什么法子我们都试了,不在乎多试这一次了。

于是,我拿着报纸,决定马上就准备出发。2.

学松工作繁忙,我便没有告诉他,某天早上孤身一个人就去了南京。我揣着那张报纸,出了南京火车站,又乘公交,终于找到了鼓楼医院的骨科病房。

在这里,我见到了不少脊椎弯曲的病人。

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和我弟弟一样的人啊!我震惊之余,也就有了期盼:既然他们都找到了这里,那至少说明这儿治疗这种病确实是很有经验吧。

我围着这座医院来回走了好几圈,只要看到有类似病情的患者及亲属,都会主动地上前询问:您患病多久啦?以前用过什么方法治疗?在这里有没有好转,治疗费贵不贵?

被询问时,有人沉默摇头,也有人冷眼以对,甚至偶尔还会遭到一些人的白眼。那时我就连忙跟人家解释:“我没有歧视您的意思,我有个弟弟,也跟您一样患了这个病,我就想帮他打听打听。”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调研,我终于了解到,南京鼓楼医院骨科手术的成功率确实很高,尤其是这个叫邱勇的主治医生,医术特别高超,人又很和善,听说他在法国留学了多年,很有经验。

我找到了邱勇医生,把我弟弟的病情说给他听,他看完我弟弟的照片资料后,犹豫了很久——脊椎侧弯得这么厉害?

他虽然治疗过很多类似的病人,但这么高难度的病情,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医生,现在只有您能够救他了。我弟弟今年才十八岁啊,正是大好的年华。”我边说,边要给医生下跪,“我求求您了,无论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他赶紧把我扶起来,想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地说:“行吧,那你把你弟弟带来,我先看一下吧。”

出了医院,我立刻给学松打了电话:“老公,我太感谢你了!太让我感动了!你从报纸上发现的这个南京鼓楼医院,他们的脊椎矫形这块儿确实很有经验!我觉得我们家英杰有救了!”“那还犹豫啥?”学松在电话的那一头也很兴奋,他催促我道:“赶紧回赤峰去接他们到南京治疗,越快越好!”“可是……”我的声音低了下来,“那我们的婚礼咋办?”家人的事,我自然是无可推卸,但是学松他……“推迟呗!”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在意,还宽慰我说,“咱这婚啥时候都能结,但眼下啊,给我小舅子治病这事最要紧!”3.

2000年4月底,英杰十八岁的那一年,我带着弟弟英杰,还有爸爸妈妈一起,来到了南京。

我怕破灭掉的希望会带来更大的打击,于是佯装轻松地告诉他们,南京鼓楼医院有一个很好的医生,我们可以去试试运气,就算最终依然治不好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在南京逛逛,权当旅游了。毕竟自从弟弟患病这十年以来,咱们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

于是,我们来到南京,暂时住在一个远方亲戚家。等一切打理好后,我就带着他们直奔南京鼓楼医院的骨科诊室寻找邱勇医生。

没想到,医生初步检查了弟弟英杰的身体后,却给出了一个令我意外的答案。“这病我治不了。”邱勇医生犹豫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治不了?我们一家人千辛万苦地来到这儿,竟然又说治不了啦?“为什么治不了呢?”我不甘心,反复追问。

原来邱勇医生虽然是从法国留学归来,在国内脊椎矫形手术这块儿极有权威,但是他所经手的脊椎弯曲手术最大角度也只有128度。

而我的弟弟,于英杰,全家的“户口本”,他脊椎弯曲的角度已经达到了历史罕见的174度。

128度与174度,这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差别,更是技术难度的巨大差距。邱勇医生说他从未接手过如此高难度的脊椎弯曲手术。“要是做不好,我的事业就毁了。”最终,他才说出了他的担忧。

我明白他心里的负担。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但要是医生坚决不愿收治,这可就难办了。我爸妈在身后说不出任何话,发表不出任何意见,英杰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我家在场四个人,只有我能撑一撑了。

于是那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后,我就径直来到医院,跟在邱勇医生身后,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旦他有闲暇,我就开始求情,希望他可以收治我的弟弟。“医生您不愿意,我就天天来,天天求。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弟弟已经受了十年的苦,我相信您医者仁心,再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反复强调了我们全家对邱勇医生的信任,强调全家对弟弟病情的认知,强调无论最后出现什么结果,我们也绝对不会拖医生下水。“不管您把我弟弟治成什么样子,我都认!”

就这样,我反复磨了好几天,到了邱勇医生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的程度。最后他终于妥协了。“行吧。”他说,“你先准备钱,这也不是个小事,估计治疗费也是笔不小的费用。你弟弟的病,我会认真对待的。”

我几乎要在医院里欢呼起来,马上冲回亲戚家告诉了家人这个好消息。前路也许会有更多的挫折阻拦,但至少这第一步,我们顺利踏出了。4.

我之前大致跟医生沟通过,得知手术费前期大约需要五万多块钱。

五万块,这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离开鼓楼医院前,我一边盘算着如何筹齐这笔钱,一边缓慢地踱步。走过花坛时,我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坐在花坛边上,大声地掩面哭泣。

他哭得实在太过悲恸,我于心不忍,便走上前询问,可他仍只是哭,没有理睬我。

我也不多言语,就静静地坐在了他身边,想陪他一会儿。因为我知道,来这个医院的人多少都背负着和我的家庭一样的苦楚。“我想治我儿子,可是我没有钱……”他忽然向我述说了起来。原来,他的儿子也患了脊柱侧弯这个病,已经严重到脊柱挤压肺部、开始咯血的程度,但是他没办法筹到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

我看着他一声一声地哭,想到我弟弟和他儿子一样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想着想着,我也抹起了眼泪。陪他哭了一会儿之后,我站起来:不行,这个家里谁都可以哭,唯独我于月仙不能!我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放弃。

为了我深爱的弟弟,我必须将这一切担起来。5.

为了给弟弟筹钱治病,学松拿出了我们装修房子的钱,可那还不太够。正巧当时有个《西游记后传》的剧组一直在联系我,让我在戏里出演勾引唐僧的妖女陈五真。这是一个略显龙套的反面角色,还带着浓厚的风情味道。如果是往常,这种戏我一定会三思后再做抉择。可眼前弟弟的病迫在眉睫,这个剧我戏份不多,来钱又快,反而是一件好事。于是我果断接下了这个角色。

那会儿,薪酬都是以现金形式发放的,很少走银行卡转账。我的角色杀青后,我便迅速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现金包裹,一路踉踉跄跄地冲向火车站。我心想,这些钱可千万不能丢啊,它不仅仅是钱,更是我弟弟的命啊!

我带着钱,带着弟弟,与家人同行,来到了南京的鼓楼医院。我把钱放在医生的桌子上,对他说,“我弟弟的病您尽管治,我有钱了!”被病抹杀的少年时代于英杰1.

我的病一开始还没有太大迹象,只是偶尔会隐约感觉身体不舒服,直到后来,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站不直了。再到后来,我身边所有的人——家人、亲人,甚至陌生人,都能轻易地看出我病了。

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没有医院能给出答案。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愿意全心全意爱着我的,只有家人。而外面那些人,非但不同情我,还对我充满了深深的厌恶感。2.

1990年年底的时候,我们一家搬到了楼房。没有了爷爷家门口的大青石,也没有了那些友善的街坊,新邻居们显得不太友好。

跟同龄人一起玩耍时,他们总是喜欢捉弄我,平时也不怎么跟我玩。偶尔我能听到他们对我的议论: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奇怪啊!

有一次,我在楼下,几个小孩儿忽然跑来说:“我们要去六楼打游戏机,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对我发出邀请,我高兴地说:“好啊好啊!”

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浩浩荡荡地往六楼冲,我也努力跟了上去。可是仅仅跑了三层楼梯,我就累得开始大喘气,我背上的罗锅压得我脚步迟缓。等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时,六楼的门已经关上了。我似乎听到了从门后传来的嬉笑声。

我被邻居们拒绝了。

我知道,往后,我还会被更多的人拒绝。3.

上学也仿佛变成一场灾难。

在学校里,大家都有点疏远我,不像小时候那么热情了。

我的朋友本就不多,基本上我都是孤身一人。每天早上上学时,我都会买早点带到教室里吃。一天,我把早点放在桌子上,然后出门上厕所,回来后发现,我的早点被同桌扔了。他平常就总是欺负我,比如大家流行在桌子上画“三八线”,他就总是故意越线多占桌子。可是他比我高,比我壮,我太矮小了,敢怒不敢言。

那会儿二姐谈恋爱了,二姐夫的妹妹跟我同班,我被欺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她悄悄地把一切告诉了二姐夫。那天,我留校值日打扫卫生。二姐夫来接我放学,正好看到同桌故意把垃圾倒在我刚刚扫好的地方。

二姐夫怒了,揪着我同桌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总是欺负我们家于英杰?”

我很感激家人特意来帮我解围,可同时,我也知道,他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只要我还是扭曲着背的奇怪样子,就一定还会受到欺负。

就算不是我的同桌,也会是其他人。4.

当然,我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孤独,经过努力后,我终于跟一个邻居小伙伴成了好朋友。

一天,我正跟他聊天,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于英杰,你是不是活不过十八岁啦?”

我蒙了。

我颤抖地问:“你怎么突然之间说这样的一句话?”

他支支吾吾地说:“是别人传的,而且大家都知道了。于英杰,你就快死了。”

年少的我,尚不能彻底理解死亡究竟是怎样一件事,但仍然被死亡这个词的读音震得浑身发冷。那时我才十几岁,还没去过很多地方,还没经历过很多事。这个世界那么大,还有数不清的冒险在等待着我。等我长大,我也会像姐姐们那样,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然后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教教我的孩子怎么去交朋友。朋友真的太重要了,因为孤独真的是太令人难受了。

可是,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吧。我就快死了,对吗?生死十四小时1.

每个人的十八岁,都是一段芬芳的年华,都要经历一场难忘的成人礼。

我十八岁时,毕业留在赤峰第一职业高中当老师,带着一帮可爱的孩子上课学习;而我弟弟的十八岁,却是一场在病床上关乎生死的挑战。“你们得先做核磁共振。”终于同意收治英杰后,邱勇医生说,“脊椎弯曲不仅仅是你肉眼看到的情形,其实身体内的状况有时候远比外在要严重得多。人体很多神经都在脊椎上,脊椎出问题,全身的神经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所以,必须先做核磁共振,看下你弟弟的脑神经有没有受损。确定没有事,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原来脊椎弯曲不仅仅是肉体残疾这么简单。我连忙说那就做吧,可邱勇医生答道:“我们医院没有核磁共振的设备,你们只能去别家医院做了。”

我说行,检查就检查,一步步来。我已经做好了披荆斩棘的准备。多方打听后,我得知全南京只有一两家医院能做,于是,马上联系了南京某医院的核磁共振项目。

我原以为做核磁共振是一件不算困难的事情,但是,我低估了英杰的病情。

要做核磁共振,需要平躺在医疗舱里,在一段时间里保持不动,让机器一点一点地扫描。中间出现一点偏差就得重来。但是英杰因为脊柱侧弯174度,根本无法在坚硬的医疗舱里平躺下来。而且南京的夏天闷热又潮湿,舱内已经闷的如同蒸笼一样,想让英杰一动不动地平躺在舱内进行扫描,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负责核磁共振的是一名脾气暴躁的医生。而此时舱内的英杰后背已经扭曲到没有平躺的支撑点,只能借胳膊肘的力量勉强支撑。而且,因为身体状况差,英杰的肺活量只有1500毫升——要知道,正常男人的肺活量多在3500~4000毫升。

他痛苦到几近脱力,而身体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遭到医生的破口大骂。

我已经不想回忆那些让人难堪的词汇了。在那些辱骂声中,我站在门口,只能用力地攥紧拳头。这关系到弟弟的医治,作为姐姐,我必须低到尘埃里。只要他能好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哎,你到底要不要做了?!”反复扫描很多次后,医生终于不耐烦了,怒吼了出来,“让你不动不动,你是听不懂还是怎样啊?”“医生,真是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忙不迭地过去给他道歉求情,“我弟弟身体特殊你也看到了,真的是——”“我不做了!”医疗舱里传来弟弟沉闷的声音。“什么?”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做了不做了!”弟弟咬着牙重复着,“我说我不做了!”“行啊!不做了就赶快出去!”医生按开了大门的按钮,打开了核磁共振舱,“让下一个人进来!别在这儿耗着耽误时间!”“真的不做了吗……”我本来还在迟疑,但是看到英杰出舱的一瞬间,马上慌了神。

那真的是我的弟弟英杰吗?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沁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弯曲畸变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弟弟啊,他一个人在坚硬闷热的核磁共振舱里,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磨难啊?

我心疼到说不出话来,跟弟弟慢慢走出核磁共振室的时候,心乱如麻。“疼吗?”我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英杰没有回答,轻轻地点着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看着心也很疼啊!”回想自己从报纸一角看到消息后来南京踩点,然后一路又回北京拍戏筹钱,再一路求爷爷告奶奶地跟医生求情的经历,我眼睛都红了。战斗才刚刚打响,往后不知道还要再经历哪些磨难。可仅仅只是刚开始,英杰就已经如此痛苦了。再往后会发生什么,我想都不敢想了。“姐……对不起。”英杰突然给我道歉。“说啥对不起呢?我是你姐。”

又过了一会儿,英杰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还是回去继续做那个检查吧。”

我回过神来。“姐姐,我们回去吧。”英杰轻声说,“我可以的。我得好起来,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我难以置信,自己年仅十八岁的弟弟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确定?”我颤抖地问他。“确定。”英杰用力点点头。

于是我们转身,又走向核磁共振室。医生见到我们归来,略微有些诧异。我走向前,非常诚恳地向他道歉,恳请他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唉,你们啊……”医生也无奈了,“成吧,要做就赶快做。”

这次,医生的态度缓和了很多,没有像先前那样极不耐烦地恶言相向了。英杰也使用了全力,在核磁共振舱里一动不动地接受扫描。

这次,竟然一下就通过了!

弟弟下了医疗舱后,我激动地走向前想抱住他,又顾忌他刚经受了痛苦,生怕抱痛了他。“扫描结果很清晰。”医生向我们点点头。

三天后,我们拿到了结果:弟弟英杰的脑神经一切正常。2.

我们带着核磁共振的扫描结果,又一次来到了南京鼓楼医院。“脑神经没问题,风险就降低了一大半。”邱勇医生的话语让我们欣喜不已,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又一次坠入冰窟。“但是这确实是我职业生涯的巨大挑战,174度的弯曲,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试试看。你们说他的病情已经持续十年,我可以负责地说,如果不接受治疗,按这个程度发展下去,两年内你的弟弟就会全身高位截瘫,甚至性命不保。但是如果现在就开始接受治疗,这个风险——”他又犹豫了,接下来,说出了让我崩溃的一句话,他说:“如果治疗失败,这个风险甚至可能提前,最坏的结果是……你弟弟上了手术床,就再也下不来了。”

我妈妈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就喷涌而出,而往常高大的父亲此时却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眼神失焦,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抱歉,我真的没有绝对的把握。”邱勇医生最后说,“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只能听到身边的车流声。

我们没敢询问弟弟的意见,英杰自己也没有表态,而是加入了大家的沉默。自从八岁那年患病,原本活泼爱动的英杰就变得压抑寡言,不爱交流,不爱声张,甚至连自己的痛苦都压在了心里。

现在是2000年,十年过去了,大家都来到了跨世纪的千禧年。

可是我的弟弟,要怎么跨过自己的命运呢?

回到南京的亲戚家后,爸爸妈妈去菜市场买菜,只有我跟弟弟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英杰,你害怕吗?”我又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不该问的问题。

英杰只是四处扫视了一下我们身处的房间,没有回答我的话。“姐姐,你说,我要是真去做手术了,我还能回到这里吗?”英杰问。

我心头一颤,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然这样吧,我们丢个钢镚儿看看结果好不好?”英杰突然提议,“要是正面,就说明我还能回来!”

我拗不过他,只好摸出一枚硬币,向半空丢了出去。

这个短暂的过程,让我想到了电视纪录片里的慢镜头——秒变成了分,分变成了小时,小时又变成了年……恍然间,我甚至能分清这个硬币到底在半空中转了多少圈。

硬币掉在桌子上,还轻轻弹了一下。

是正面。“姐姐!”英杰轻轻欢呼了一声。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英杰的喜悦。

是正面!“姐姐,我决定了,我要去接受治疗,我要做手术。”英杰认真地看着我,“我一定会治好的,你看,老天都是这么认为的。”“你一定会治好的!”我轻轻搂住了他,“弟弟,你一定会治好的。”3.

在正式手术前,英杰需要接受一次叫作“人工牵引”的术前手术。这是一项我从没见识过的可怕过程:医生需要在英杰头颅的两端用电钻开两个孔,然后各穿进去一根钢钉,用螺丝拧紧,这样的钢钉遍布了英杰的全身,一直从上身打到腿部,再挂上总计七十斤的秤砣。

邱勇医生说,需要用这种方法,将英杰的骨头捋直,才能增加最后手术的成功率,为期至少一个月。

我看着英杰被推进手术室,对所谓的“人工牵引术”还没有彻底理解。但是等英杰被推出来后,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还是我的弟弟英杰吗?

现在的英杰,脑袋左右两侧的头骨上被钻上了螺丝钉,以头顶为顶点,安上了一个铁质的三脚架,更可怕的是他的两条小腿都被插入了一根筷子长度的钢条。我难以想象,那样的两根钢条,是怎样钻入英杰的小腿,怎样撕开血肉,怎样穿过骨头,又怎样从另一端穿出来的。“疼吗?”我颤声问。

英杰摇了摇头,冲我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把英杰抬上了病床,在英杰头顶的三脚架上、两条小腿的钢条上,分别挂上总计七十斤的秤砣。七十斤啊……我似乎能听到他身体里的骨头被拉扯时,发出的吱呀声。

天气越来越闷热。每天早上,我们都要清洗英杰打上钢钉的伤口,防止它化脓。一切准备完毕后,我们就要配合医疗人员,一个一个地挂上秤砣,这可千万不能闪失,牵引时间到了后,又得一个一个地取下秤砣。

就这样日复一日,随着秤砣的增加,弟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慢慢地伸长。

做牵引时的英杰,全身都是固定的,只有眼睛与双手能够移动。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好几个星期,具体多久,医生也给不出准话,只说牵引的程度到位了,时机差不多了,就可以进行手术了。于是,英杰他就保持着这个固定的姿势,开始了在病房里的漫长征途。

那该是怎样一种煎熬呢?即便是天天在病房陪同他的我,也无法感同身受。

我无法想象,整日动弹不得,连轻松翻身都做不到,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完成到底是什么感觉。而这样的日子要重复将近一个月,又是怎样的感觉?可是英杰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英杰了,他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像个任人处置的物件。

那段时间,我给弟弟买了很多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南方有嘉木》……弟弟只有手可以动,而这些书可以陪伴他熬过这段时光。有时候,我也会坐在床边,给他念《扬子晚报》上的新闻。

英杰只是安静地听着,不管听到什么,发生什么,他从不开口说话。4.

病房里什么人都有,有骨折骨裂的、有高位截瘫的、有骨关节化脓感染的……但这里面还属弟弟的病情最为严重,可他也是其中最淡定的人。做牵引的那三十天,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疼。而病房里有个跟英杰一样因佝偻病而做牵引的上海小伙儿,每天换药时都会声嘶力竭地喊上小半天。

每次他喊的时候,他的妈妈就在旁边干着急。老太太手足无措地看看她儿子,又看看正在换药的英杰,她用疑惑的神情问我:“你们用的什么药?难道咱们两家用的药不一样吗?”她指着英杰,“为什么他不哭?为什么他不喊疼呢?”

我说:“姨,都一样的,都是同一种药。”

她不信,找来一个小本子,开始做笔记。我们几点几分换的药,用的什么药,多少计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拿给医生,说:“ 医生,你给我们家孩子也按着他们家的那种方法治疗吧,他们那个方法不疼。”

医生看了看她的本子,说:“阿姨,我们真的没有区别对待,真的是一样的药。”

她还是不信,望着病床上哭号的儿子,喃喃地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人家的就不疼。儿啊,你别号了,你叫着,娘心里也疼。”

我看着她儿子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的模样,更加地心疼起弟弟来——都是一样的药,抹到伤口上,怎么可能不疼?在脑子上开两个洞,把整个人四分五裂拆开了用螺丝和钢钉固定在床上,怎么可能不疼?我知道他是自己忍着,不想让我们跟着受罪,可有时候我看着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说:“弟呀,你也叫两声吧,别忍着了,姐知道你难受,知道你疼。”

有一天,我打水回来,看到门口有一对夫妇正在和医生谈话,在研究怎么给孩子锯腿,商量哪里能少截一块,哪里会多截一块,怎样的治疗方案最保险,怎样的方法能让孩子少受罪……说着说着,中年女人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听不下去了,就提着水壶进了病房,刚打开门,就看到病房里被谈话提及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他在床上蹦来蹦去,抱着一个球在踢。我说:“孩子你小心点儿,别摔着了”。他说:“没事阿姨,我身体好。”

我问他:“你最爱干什么?”

他说:“我最爱踢足球,我长大了要当足球运动员。”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英杰却表现得相当淡然。他的安静让我感到慌张,所以,我特意给他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墨镜,红的、蓝的、金的……带上这样的墨镜,眼前的世界都会镀上一层色彩。我不希望他每天总是面对着惨兮兮的白墙。

英杰太不爱讲话了,心事总是放在心里。我跟医院里大大小小住院的小朋友都混熟了关系,一有机会就带着他们来英杰的病床前跟他说话。可是英杰不爱说话,于是我用彩笔,在来访的小朋友的胳膊上画画,逗英杰笑。

本来只是少年间的小趣味,没想到,那些孩子很喜欢英杰。于是,也不需要我特意去处理关系了,小孩子们会自己三五成群地跑到我们病房来,找英杰讨论他们胳膊上的涂鸦。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感觉十分欣慰。这样子,英杰就会开心了吧。

人工牵引就快做满一个月了。医生每天都来记录信息,商讨着手术要怎么进行。但手术方案仍迟迟下不来。英杰已经固定在床上快一个月了。换作是任何一个人的耐心,都会被消磨干净吧,更何况,自身还生死未卜。

英杰长大了,他已经十八岁了,而我很早很早,就已经看不懂他的情绪了。

在这样的境地里,他……在想着什么呢?

几天后,病房里又来了一个小伙子,腿被绷带高高地挂着。他看样子年龄不大,一打听,才十九岁,但已经结婚了,他媳妇十七岁,怀着孕在医院陪他。我问他怎么了,她说男孩儿在工地里上班,被推土机把腿给压了,老板跑了,他们没钱做手术,只能先在这里打吊瓶观察观察。

南京七八月的天又热又闷,我看到小伙子腿上的肉每天都在变色,腐烂了一层又一层。于是,医生就定期把那层变色的肉从他的腿上刮掉。过两天,新肉长上来了,又很快变成一层烂肉。医生就再把那些肉刮掉。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刮着,渐渐地,小伙子的腿就刮得比我的胳膊还细。

他媳妇也没有钱租病床,就每天铺着报纸在地上陪着他。有一次,小伙子睡醒后喊饿,他媳妇从地上爬起来,说:“你等着,我出去给你买馍吃。”说着又从兜里拿出一包萝卜丝咸菜,用手夹出几根,往小伙子的嘴里塞。

我看不下去了,说:“妹妹,来,你把医院给我们发的盒饭喂他吃吧,我们自己家里带了饭。”

就这样,以后医院给我们发的营养餐,我就都给了他们。

有一天早上,我被我妈叫醒,她说:“仙儿,车丢了。”“什么车?”我问。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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