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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9 22: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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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刀

出版社:凤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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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连:一本遗失多年的特种兵笔记

魔鬼连:一本遗失多年的特种兵笔记试读:

前言

我要讲一个故事给大家。

这个故事是我今年夏天去云南的途中听一位老兵讲的,已经在部队流传了很久。

据说在云南部队,还有那本魔鬼笔记的手抄本。不知真假,先把故事录在下面,可能有错别字,请看到的朋友见谅。

首先声明我没当过兵,但我喜欢弄一身非制式军装来武装自己。这样会让别人感觉我曾经当过兵,手脚上有些功夫。即使想对我下手,他估计也会掂量掂量。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装逼,纯粹是为了安全考虑。

因为我做的是翡翠买卖。

我这趟去云南是为了买翡翠原石。这两年翡翠的价格疯涨,很多和我一样想发财的人,都蜂拥扑向瑞丽或腾冲等地的翡翠市场。

人生安全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所以我经常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扛过枪的人。行走江湖,不管哪个道上的,基本上都不会动玩枪的当兵人。这是一个混江湖的人告诉我的。

从昆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空下着雨,我看到前边走着一个瘸子。我注意到他,除了他是瘸子外,他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快要磨烂的迷彩服。从衣服的破损程度看,我猜他应该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

不过,这小子却提着一个做工很考究的手提密码箱,手腕上那块金灿灿的手表很吸引人眼球。我笑了,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我猜那表肯定是地摊买来的,五十块钱能买两只金劳。

以前我也当过民工。有些民工兄弟整只假金劳装装门面倒有可能,但民工很少用这种箱子,民工也很少坐飞机。我记得好像在飞机上见到过他。

不知这小子是啥来路。腿部的残疾让他走得很慢,也很滑稽,每跨出一步,屁股就甩上了天。身体都这样了,还要出来闯江湖,我倒真有点替他可怜。

我从机场出来奔向长途汽车站,正在那里等车,瘸子出现了,居然和我坐的是同一辆车,同样坐在后排相邻的位置。

我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遇上了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要不然,怎么从北京出发,我们坐同一班飞机,现在又坐同一辆车,同样坐在后排?

虽然没带多少现金,但我仍把随身带着的包紧紧抱在怀里。

瘸子坐到我身边时,跟我点了点头。后来我感觉他好像一直在打量我,我扭过头去看他。如果单凭他,估计十个瘸子也不会是我的对手。这时他估计在观察和试探我,我绝不能示弱。

瘸子突然开口说,你当过兵?

我点点头。

什么兵种?瘸子似乎很感兴趣。

我说,特种兵。并用眼神狠狠瞪了一下他,希望他能看出我眼里有刀子般的痕迹。

瘸子“哦”了一声,慢慢把眼神移开。然后他把箱子随意地放在脚下,倒在靠窗的角落里,一直在睡觉。

车上高速没多久,传来前方路段被塌方所堵,清理工作最快也要一天之后才能完成。客车只好改走省道。

省道没走多久,也被堵。客车只好改走乡间土路。

从这时起,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感觉要糟,果然,客车刚拐进一个山沟,就听哐当一声,客车陷进了一个大坑。众人差点颠出了脑震荡,还没返过神来,就听外面有人拍着车窗大喊,下来,都下来,把各自的包包都拿下来。

是一群蒙面的悍匪,手里都拿着刀。我的运气实在太好,这种和谐社会里千年不遇的事情居然被我遇上了。这显然不是一群专业的悍匪,这年头,谁也不会带那么多现金等着他们去发财。

车上的人像群众演员一样配合。我们照悍匪们说的那样打开自己的行李和钱包。这时也没人问我是不是当过特种兵,我也没敢说自己当过特种兵。让他们拿走不多的那点现金,也没啥,即使拿走银行卡,他们也不一定能取出来。我想要的,只是个平安。

我突然发现下车的人中没有那个瘸子。

这个该死的瘸子!我早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这时,一个站在车窗外的悍匪向车里扫了一眼,用刀敲了敲玻璃,喊道,里边是谁,这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挺尸,下车,拿着你的包包下车!

车里睡觉的人是那瘸子。

这帮王八蛋,戏演得真像。

瘸子拧着手提箱下了车,在车门前踩到稀泥,差点摔了个狗抢屎,手提箱掉在地上,瘸子赶紧上前,将手提箱紧紧抱在怀里。

把箱子给我。悍匪扬了扬手中的刀。

瘸子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最后摘下手里的金表,递给悍匪。

我把这块表给你吧……正宗瑞士进口货,至尊名表劳力士……你听说过吗?

瘸子说的很慢,生怕悍匪听不懂一样。

悍匪一把打掉瘸子手里的金表,骂道,你当我傻X呢,劳力士是你这样的人戴的吗?把箱子打开!

瘸子瞪着悍匪,就那样瞪了很久,然后很慢很慢地说出了一句非常装X的话。

我已经好几年没闻见过血腥味了,你不要逼我。

拿刀的家伙突然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好几年没闻见过血腥味了。

那我现在就让你闻闻。悍匪说完拿刀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瘸子突然奇迹般地举起了他的腿,一脚踢飞悍匪手里的刀,接着另一脚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的脸部,然后那家伙就躺在地上了。

好多人都没看清瘸子是怎么把那家伙放倒的,另外几个持刀的悍匪愣了一下之后,冲了过来。在大家惊骇莫名的眼神中,瘸子表演了空手夺白刃的绝技,毫无例外地将另外几个家伙放倒在地。

然后,瘸子扔掉手里夺来的一把刀,很平静地问大家,谁的手机有信号?

那一刻,大家都傻了,谁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最后瘸子又问了一句,谁的手机有信号?

在这山里,谁的手机也没信号。瘸子让同车的旅客把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几个悍匪弄上车,找前方的派出所报案。

司机建议将几个悍匪捆了弄上车,要是他们醒来肯定还会反抗。

瘸子很平淡地说,你们想捆就捆吧,即使他们醒了,也是一个废人。瘸子说完抱着他的手提箱又上了车,还是坐在那个角落,没事一般,呼呼大睡。

在前方的派出所录完口供,已折腾到了晚上。山路难走,司机决定天亮后再出发,于是一车人找就近的小旅馆住下。

这时,我已知道那个瘸子是个退伍老兵。在小旅馆登记入住的时候,老板对我和瘸子说,你们都是当兵的吧?住一个房间行不行?

我说行,瘸子也没反对。

后来我们躺在床上的时候,瘸子对我说,你小子没当过兵,更没当过特种兵。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瘸子还是那样平静地说,一个特种兵不管退役多久,不管他是否正被伤病折磨,总有一点看家本领是不会忘记的,真正的特种兵,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比刀子更锋利。瞧你那熊样,我就知道你没当过兵,你没当兵人的那点血性。

我心里承认,嘴上却不认输,对他说,你当时不也准备拿你的金表保你的箱子吗,我当时只想保条命。

瘸子点燃一根烟,眼光变得游离,吐了一口烟圈后说,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比命重要,比钱更重要,一百块金表,也换不了这箱子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值钱,你做的什么买卖?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个小商人。问完之后我就觉得很唐突,陌生人间是不该这样好奇的。

瘸子倒很大方,打开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件层层包着的东西,朝我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瘸子突然变得很激动,拿烟的手有些颤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后对我说,一本笔记,一本遗失多年的特种兵笔记。

于是在这个小旅馆,我听这个退役特种兵讲起了这本笔记的来历,讲起了这本笔记的主人小黑,讲起了那个被称为魔鬼连的野狼大队特战二连。

第一章

“这里造就的是最具战斗力、最凶猛、最有头脑的战士。他像魔鬼一样可怕,上帝一样无所不能。”——摘自《魔鬼笔记》1

耀眼的闪电划过吓人的天空,暴风雨挟着雷神狂躁的嘶喊和咆哮,鞭子一样朝大地抽来。这简直不是雨,而是充满了旋卷邪恶力量的暴力天神,在肆无忌惮地施展它的淫威。

这是一副人间地狱的凄惨景象。

训练场上五花八门的训练器材和设施,尤如地狱里的残酷刑具,阴森森地伫立在暴风雨中,青面獠牙般可憎。

泡在污水坑里的一排铁笼在剧烈地晃动,一群赤身裸体的白人、黑人被单独关在各个笼子里,徒劳地做着无谓挣扎,绝望的嚎叫和因恐惧变得狰狞的面孔被无情的风雨吞没了。

在暴雨的冲刷下,不远处的土堆里,慢慢露出一颗涂着迷彩油的人头,黑头发,黑眼睛,一张黑脸。

雨水冲掉人头脖子上的土,人头诡异地甩了甩头,嘴里吐出一个水泡,接着对凶神恶煞的天空骂出了一句带着四川口音的中国话:“我日死你个老天爷,狗日的魔鬼,来吧,老子还像爷一样挺着呢!”

暴风雨停后,一双布满泥泞的作战靴溅起一片污水,向地面上仅露出的那颗人头走去,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猎人学校培养的是最凶猛、最顽强,最富有思想的特种战士,他像魔鬼一样可怕,上帝一样无所不能,猪佬们,恭喜你们进入下一关。”

说话的是被称为魔鬼校长的雷蒙特将军,冷酷的脸大理石一样僵硬。

铁笼打开,十多个奄奄一息的黑人和白人爬了出来。被埋在地里的黑脸人头是最后被挖出来的,肩上的中尉军衔已经快磨烂,矮小的身材像一个侏儒站在一群巨人面前,格外引人注目。

魔鬼校长的目光停留在黑脸中尉身上,“中国猪佬,告诉我,活埋的滋味怎么样?”

黑脸中尉高声回答:“报告教官,很美妙,要是来几张玉米饼就更美妙了……”

魔鬼校长上前,狠狠抽了黑脸中尉一个耳光。“你们军队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这是全世界同行都难以完成的奇迹,他们过的雪山和草地比这里的丛林更可怕,他们吃的是什么?回答我!”“报告,是树皮和草根。”“这里的树皮和草根能养活你们整个军队,你这坨狗屎,跟你的前辈军人相比,你不感到这是耻辱吗?”

魔鬼校长又一脚踢过去,黑脸中尉倒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现在有人退出吗?”魔鬼校长吼道。

牲口们的表情比魔鬼校长还要冷漠,“没有。”“出发!”魔鬼校长下达了通向地狱的号令。

死亡的幽灵在黑暗的深处吐着绿色的毒信,丛林里安静极了。一个脸上涂着迷彩油的猎人悄无声息地从密林里探出头,侧耳倾听着丛林里的动静,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向一片枯叶遍布的松软土地。前方,一个印着五星红旗的背囊散落在地,却不见背他的主人。

这是一处通向终点的必经之地,不走此路,只能选择未探明的原始森林。谁也不会那么傻,万一陷在丛林里出不来,即使宣布退出,救援的人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猎人不会那么傻,让猎物轻松地通过。看起来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在散落背囊的下方,有一个深深的陷阱。

猎人走到背囊前,看到地面露出一个洞,高度紧张的表情慢慢松驰下来。看来,要找的猎物如他猜想的那样,掉进了陷阱里。

猎人伸手抓住背囊,正要往回拉的时候,一条绳子从松软的泥土里弹出,将背囊拉向前方。抓着背囊的猎人身体向前一倾,栽进了陷阱。

一侧的草丛里,黑脸中尉探出头,收起绳子,毫不理会陷阱里的惨嚎,抓起背囊,迅速消失在丛林里。

片刻后,两个猎人出现在陷阱前,看到里面奄奄一息的同伴,一个猎人对着单兵通话系统,气急败坏地吼道:“第二组追捕失败,他又跑掉了,一定要抓住他!”

猎人们如此生气,是因为他们追捕的这个黑脸中尉不仅成功逃脱两组人马的围歼,还将六名猎人送进了他们自己的陷阱。

这是不可能的事,多年来,还没人在这片丛林将追捕他们的猎人变成自己的猎物。这是猎人们的奇耻大辱,何况对手是他们一直不看好的黑脸中尉。

几分钟后,追捕其它牲口的猎人赶了过来,将黑脸中尉逼到一处悬崖前。就在猎人们准备冲上去将黑脸中尉活捉时,黑脸中尉转身,绝望似地大吼一声,接着朝悬崖纵身一跳,引来身后一阵惊呼。“他疯了,真不要命了!”“上帝,他就是个疯子。”

猎人们扑到悬崖边,下面除了蒸腾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

在终点的射击场,成功穿越丛林的各国牲口正在对移动目标进行射击。魔鬼校长不停地向丛林方向张望,最后一批追捕的猎人来向他报告,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魔鬼校长无奈地向一个胸佩中国国徽的年轻男子走去。“大使阁下,我遗憾地告诉你,贵国参训人员在丛林反追捕训练中,跳入悬崖,我方人员进入悬崖下方后,并没发现尸体,根据现场情况分析,他估计遭到巨蟒攻击,已为他热爱的事业献身了……”

被魔鬼校长称为大使的人叫任治国,是驻该国使馆工作人员,一张俊俏的脸还透着一丝学生气,听了魔鬼校长的话,脸色凝重地说:“希望你们再次进行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我国参训人员牺牲了,也要找到他的遗物。”

魔鬼校长耸了耸肩,“你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那是原始森林,即使是魔鬼,也别想在那里活命,我们的人已经尽力,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找到他的遗物。”

魔鬼校长这样说,并不是推脱。在猎人报告黑脸中尉跳入悬崖之后,就有直升机载着搜救人员飞到悬崖上方,用软梯下到悬崖底部后,在一片血迹旁,发现了一条巨蟒。他们推测,黑脸中尉已被巨蟒吞没。

魔鬼校长说完,朝已经完成移动目标射击的牲口走去,表情异常严肃。“请大家记住,有一个中国人,就是那位非常矮小的中国人,如我们预想的那样,最终没能通过全部训练,但他在最后的丛林反追捕中,成功逃脱两次围歼,并让六名猎人成了他的猎物,这是我校成立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你们其中有些人必须感谢他,如果不是为了派出更多人追捕他,你们是无法顺利到达这里的。”

人群中的几头牲口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终于明白在途中没遇到有效追捕的原因。

魔鬼校长接着说:“在第三次追捕中,他可以选择当俘虏,这是游戏规则允许的,但他继承了他们军队一贯的传统,宁愿跳入悬崖也不当俘虏,我并不赞赏他的行为,特种战士遇到危险首先要做的是尽最大努力保存自己,争取完成任务,而不是英勇牺牲,但我敬佩这样的军人,作为对手,他是每个人的噩梦,现在,让我们为他默哀!”

魔鬼校长首先摘下帽子,低首垂立,全场一片肃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魔鬼校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怒吼:“混蛋,谁在那里,难道不知道我们在为一个勇士送行吗?”

一个教官立即跑过去,接着停住脚步。因为他看见,大家正在为之默哀的那个人像鬼魂一样出现了,衣衫褴褛,满脸血污,仿佛刚从地狱回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乎忘记了呼吸。

黑脸中尉并没在意大家惊讶的表情,抬手一枪,击中了不远处移动的靶位,接着枪声此起彼伏,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黑脸中尉像进行教科书式的表演一样,干净利索地击中了全部目标,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他迷一样出现在眼前,那梦幻般的神枪更让人心头一震。就是魔鬼亲现,也很难在高强度高负荷的奔袭之后,在心肺极度扩张爆裂的时刻,做到平静如水地开枪,如此稳准。

黑脸中尉收枪,跑到魔鬼校长身前。“报告教官,猎人八号完成任务,请指示。”

魔鬼校长仿佛刚从梦游中醒来,身体一抖,抬手看了看表,离最后规定的期限时间还有一分钟。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黑脸中尉。“告诉我,你是怎么离开悬崖的?”

黑脸中尉挺了挺胸,“报告教官,那是魔鬼的秘密,只有魔鬼本人知道。”

魔鬼校长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力度不大,却将黑脸中尉拍到了地下。黑脸中尉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说得很好,也许只有魔鬼才会知道,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样的奖励?”

黑脸中尉舔了舔干裂的嘴皮,“我需要一张玉米饼……也许两张更好……”“蠢猪,你为什么就只知道吃玉米饼?”

黑脸中尉没说话,身体快要虚脱了。

魔鬼校长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柔情,“OK,我喜欢你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牲口,给他两张最好的玉米饼,我还要给他亲手戴上勇士的勋章。”2

这个狗日的黑脸中尉就是陆军特种部队野狼大队特战二连后来的连长,大号王金斧,外号小黑。那时他正代表中国陆军特战精英在南美某国接受最残酷最臭名昭著的“猎人”训练。

小黑在猎人学校五百多天的传奇经历,后来随着他的事迹报告轰动一时。部队很多崇拜他的粉丝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他在最后的淘汰赛中,一脚将一个“米国”鬼子踢倒在地一小时爬不起来的传说。“米国”鬼子长啥样?从小吃牛排长大的,说话牛气冲天,在世界各地牛逼哄哄,一个个人高马大,配上那身美制军装,和好莱坞的美女们站在一起,真有点英雄美人的感觉。“米国”鬼子的身手怎么样?“米国”出了不少世界拳王,最著名的莫过于那个打不赢还咬人耳朵的泰森。“米国”拳击遇上中国功夫会怎么样?早在很多年前,一个伟大的偶像李小龙已经告诉过我们答案了。

作为军人的“米国”鬼子与中国军人相遇时,到底会怎么样?同样在很多年前,早就有一批穿着草鞋爬在雪地里作战的——严格地说,只能算农民的中国军人告诉过他们。

时间过去半个多世纪,被科技武装到牙齿号称全球无敌的“米国”大兵再一次与中国军人以和平的方式站在比武场时,小黑用他那招当时默默无闻的“红烧猪蹄”将身高一米九几傲慢得以为自己是“米国”总统的海军陆战队员打倒在地后,“米国”鬼子昏迷不醒。队医以为小黑使用了巫术,不得已过来请教。

小黑平静地告诉他,一个小时后,他会自动苏醒。

果如小黑所言,一个小时后,那家伙自动醒来,分毫不差。

当“米国”鬼子得知小黑让他在地上躺了一个小时的神秘招术源于中国古老的功夫时,立即要拜小黑为师。如果不是小黑力拒,在他还没回国的时候,就将收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徒弟。

这个第一天来就被魔鬼校长讥笑为马戏团侏儒的小黑,成功通过五百多天的生死考验,最终获得“最具有献身精神的突击队员楷模”称号,作为该校建校以来最勇敢的三十位学员之一,小黑将中国人的名字和肖像第一次永久地刻在了猎人学校的荣誉墙上。

这个狗日的小黑,回国后受到了英雄般的赞誉,被战区树为军事训练标兵,荣立一等功,并在部队的大报小报上号召向他学习。

小黑成了名人,明星。在他还没来到野狼大队二连任职时,二连很多人已把他当成了偶像。3

二连已经很老了,老得就像一个传说。

传说中它叫“大功二连”、“尖刀二连”、“神枪手二连”、“硬骨头二连”、“孤胆英雄野狼二连”……解放军的历史上很难再找出这样一个连队,从它诞生那天起,几经风雨沧桑,编制隶属轮换,却一直顽固霸道地叫二连。

二连的功勋是一群信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光棍男人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干出来的,不同时期,在各任狼一样凶猛的标兵连长和所有二连牲口的共同努力下,成就了二连王朝般的辉煌。

二连距离现在抒写的最后一个传奇是在南疆自卫反击战前线,敌人咬牙切齿诅咒他们为残酷冷血的野狼。在与敌特工部队最惨烈最旷日持久最惊心动魄的对抗中,隶属某军侦察营的二连连长宋立武带领九名战士,奔袭三昼夜,深入敌后,成功端掉敌王牌特工部队“猛虎团”团部,以牺牲五人的代价,毙敌团长以下五十一人,创造了我军侦察部队作战史上一个经典战例,被授予“孤胆英雄野狼二连”荣誉称号。从此,“野狼二连”的名号在那片血火交融的土地上成为一个传奇。

战后,R战区以二连为主体建立陆军特种侦察营,直属战区首长机关。之后的二连连长便是如今野狼大队的大队长万霸天。万霸天是当年奇袭“猛虎团”成功生还的几人之一,荣立一等功,破例提干。从硝烟中走出来的二连在万霸天的带领下,创造出了全军侦察兵全能大比武第一名,全军夜间射击比武第一名,全军军事训练模范连队等诸多荣誉。和平年代,一个连队所能取得的最高荣誉,二连都理所当然地得到了。

军队在社会转型的特殊时期,经历了痛苦蜕变。海湾战争的爆发,彻底惊醒了中国军人,现代战争的全新模式让已经忘记战争硝烟的土八路们睁大了眼睛。这已不是他们熟悉的战争,一直引以为傲的传统陆战优势在全新的信息化战争面前,显得无所适从。

此时的二连以及整个特种侦察营,无论装备还是单兵训练,都没走出传统侦察兵的路数。海湾战争后,R战区陆军特种侦察营正式升格为特种大队,代号野狼大队。从装备到作战思想,都在迅速朝世界一流特种部队靠近。其良好的单兵素质和从战争传统中保留下来的优良作风,使中国陆军特种部队在世界军事变革的大潮中迅速崛起。

由传统训练科目到现代特种作战的全新改变,二连在将近十年的跨越发展中默默无闻。无论连队整体建设还是军事训练,二连在全大队的所有连队中,成绩垫底,二连已经连续十年没评过优秀连队,曾经声名显赫的英雄二连在现代化军事建设中渐渐褪去了往日的光环。

现在,二连还叫二连。不过,它的前面多了一个老字。

当“老”和“二”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中国人经常用来羞辱某人某物的独特发明。如今,二连在野狼大队被人提起时,总被轻蔑地称为“老二”连。二连人理所当然就成了他们嘴里低人一等的“死老二”。4

小黑来二连时,二连很长时间一直没连长。

原先的连长在直升机滑降训练中摔断了腿,还把脑子摔成了重度脑震荡,一直住在医院。

大队领导物色了好几个人选,都没人愿意来。谁都不想来当这个“死老二”。大队司令部机关一个叫李兵的中尉参谋最终经不起领导的威逼利诱,来二连代职连长。

连队人心浮动,情况复杂,当时的指导员已确定调往上级机关,司务长马成对连长这个位置窥视已久,因此李参谋想当好这个代连长基本不可能。

马成这人命不好。原先他是连队的排长,排职期满后本来可以干副连长。这时部队精减编制,副连长一职撤销了,领导就让他暂时干了连队司务长,司务长后来全改成士官担任,马成又没地方去了,刚好这时指导员调走,马成顺理成章当上了连队代理指导员。李兵和马成因为经常尿不到一起,关系处得很僵。

据说后来李代连长在某天晚上停电时起来上厕所,不知是着了别人的道还是自己犯迷糊,摔了个熊猫眼。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李兵后来主动回了机关,跟领导说,打死他也不在二连干。二连连长一职又空了,连队工作暂时由马成一人顶着。

谁都不想来二连,而马成却不想离开二连。马成是连队土生土长的干部,军事素质也不错,任副连职已两年,调正连指日可待。马成最大的心愿是有一天能当上二连连长,重振二连雄风。本以为李兵走后,他能顺利当上连长,没想到这时小黑来了,大队领导让他到二连暂时代理连长一职。

小黑来二连是那一年九月底,部队在某海滨地域执行海训任务刚结束,正在短暂休整,准备迎接即将开始的千里综合演练。

马成带领全连列队站在帐篷外的海滩上,为小黑进行简单的迎接仪式。大队长万霸天带着小黑过来时,二连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想看看这个声名远播几乎被媒体吹为天神的小黑到底长啥模样。

见到小黑时,二连人都愣了。

小黑的个子很矮,很瘦,双臂很长,皮肤黑得发亮,要不是穿着军装,肯定有人会把他当成动物园里跑出的黑猩猩。这德性,太他娘的不像一个特种兵,更不像传说中那个一脚把“米国”鬼子踢倒在地爬不起来的特战英雄。

如果中国特种兵都按常见的美国大兵来选,估计小黑再长二十年也不会迈进特种部队的大门。这是一个被称为三等残废的身高,也是一般女人嗤之以鼻笑骂该打一辈子光棍的高度。

万霸天简单介绍完小黑的情况后,小黑走向队伍前方,敬了一个军礼,平淡无奇地说:“我叫王金斧,外号小黑,以后和大家一起工作,希望多多帮助和支持。”

一副病秧秧的样子,明显中气不足。不过二连人见他报了大号还报了自己的外号,心里说这人有点二。

万霸天又叮嘱马成和小黑,小黑刚来连队,不熟悉情况,演习任务由马成任连队指挥员完成,两人要搞好团结,等演练结束,部队回到原驻地,就正式研究确定二连的军政主官人选。

马成当即向万霸天拍胸板,没问题,心里却开始琢磨,以前他分析,二连目前的状态,要想重新进入先进连队行列,必须有一个对二连相当熟悉的人来带领连队,照这个要求,非自己莫属。可现在却让小黑来代理这个连长,他就弄不懂领导啥意思了。

马成心事重重地送走万霸天,回头却看见几个兵围着小黑,争相为他拿东西,要小黑到他们的帐篷里搭伙住宿。

小黑的到来,让二连人欢欣鼓舞,马成除外。拥有一等功臣头衔和英雄般赞誉的小黑能成为二连人,那是二连所有人的荣光。

马成走过去,朝正抢得起劲的一个兵来了一脚。“你们抢他妈啥玩意儿?小甄,把代连长的单兵帐篷扎到我的帐篷边上。”

连部通讯员大名甄美南,虽然他的外貌与“美男”这个谐音天差地别,长得比较后现代,只能用超现实主义来形容,却不喜欢别人叫他小甄,也不喜欢别人叫他“美男”,只有叫他全名“真美男”时,他那张原本稚气的脸才会绽放出恐怖的笑容。

甄美南就在马成眼前,愣是装着没听见。马成过去踢了他屁股一脚,大吼道:“甄美南,你没听见吗?”

听见马成叫他全名,甄美南似乎赚了一个小便宜,捂着屁股,乐呵呵地说:“听见了,指导员。”

甄美南过来拿起小黑的包,得意地露出两颗招牌式的鹰勾牙,对小黑恐怖地一笑。“走吧,连长。”

马成的手一挥,朝兵们瞪了一眼。“代连长刚来很辛苦,让他好好休息休息,都给我散了,该干嘛干嘛!”

说完双手往腰上一叉,那样子,摆足了一个基层领导牛逼哄哄的经典架式。

小黑跟着甄美南走过去,从背囊里拿出帐篷撑开,这时文书吴大富跑来对马成说:“指导员,营里通知去一名主官到大队开会,是你去,还是让新来的连长去?”

马成望了望小黑,说:“代连长刚来,不熟悉情况,还是我去吧。”

走了两步,马成又回头指示吴大富,“通知炊事班,晚上加两个菜,为代连长接风。”5

马成开完会回来,传达大队领导的重要指示:下午,在千里综合演练开始之前,战区辛副司令要来特种大队考核干部的射击水平。

辛副司令是为数不多参加过老山自卫还击战的现役将军之一,一上任就来野狼大队视察,刚好碰上大队正搞军官射击训练,看了干部的成绩,很不满意,当即露了一手,手枪速射从背转身拔枪到转身击中五个固定目标,只用了三点六秒。野狼大队这些平时牛逼哄哄的牲口被雷倒了,几乎还没看清老爷子的动作,五个胸环靶全部命中。

老爷子打完手枪,又玩起新配发的95步枪,立姿、跪姿、卧姿,不同姿势轮番上场,枪枪正中靶心,报靶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惊讶地报出九十九环的成绩。

老爷子打得兴起,又抱起班用机枪,嗒嗒嗒,嗒嗒嗒……几个连发打完,收枪站在那里。报靶员扛着靶子跑过来,牲口们看到胸环靶,倒抽一口凉气。

胸环靶正中十环区打出了一个小洞,而十环区以外毫发未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队长万霸天惊得连马屁都忘了拍,一个劲地抹着头上的冷汗。

老爷子前面表演的手枪和步枪,对野狼大队的牲口来说不难做到。难的是把机枪当成步枪,并且用的是连发。一般步枪在连发状态下,前后子弹的飞翔轨迹都不一样,落点自然不同。机枪更不同,打出的不是点,而是面,一般情况下,连发状态的机枪子弹能上靶就不错了,更不可能全在十环区这个小洞穿过。

野狼大队被震了,这种枪法,比传说中的百步穿杨更恐怖。

辛副司令看着野狼大队干部呆若木鸡一副直流哈拉子的嘴脸,毫不客气地对万霸天说:“你们是特种兵,不是行刑手,战场上没时间让你对着人家脑门瞄,讲的是快,要在第一时间干倒敌人,三个月后,我再来考你们,到时希望你们能打出比我更好的成绩。”

老爷子说完拍手走人,留下一群牲口发呆。后来战区一直流传辛副司令枪挑野狼大队灭了一群牲口威风的故事。

辛副司令说话算数,三个月后真来野狼大队考枪法。万霸天赶紧召集各营连主官开会,要求各连干部一定要打出好成绩,哪个连队打得最差,当年不得评比先进连队,哪个干部现了眼,自己掏子弹钱。

玩枪是二连的历史强项,以前二连得过“神枪手二连”的集体荣誉称号,二连人个个枪法如神,修炼各种绝世神枪的独门心法作为传统一代代传了下来。现在,虽然群雄并起满门才俊的局面不再,但二连的整体射击水平仍不错,除了现在的标杆连队一连,野狼大队其它连队在射击方面很难超过二连。尤其是马成,更是一枝独秀,被野狼大队称为枪王。

马成作为野狼大队的惟一代表,参加过两次全军狙击手集训,第一次拿了第一名,第二次就作为教官身份去培训别人了。

马成的枪法如此强悍,当然想重树“神枪手二连”的辉煌,不过,那是他当上连长以后的打算。现在,辛副司令要来考枪法,机会难得,之前,他早就给二连的干部骨干开过小灶,传授了自己的独门绝技,此次考核,发誓要超过一连,拿回第一。

小黑的加盟让二连此回拿第一更有信心。二连人谁都没见过他的枪法,但他在猎人学校受训时,在长途奔袭之后,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干净利索地全部击中移动目标,成为猎人学校有史以来第一神枪。回国后,随着他的事迹报告和新闻媒体的广泛宣传,他神枪手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了。

正因为谁都没见过,所以很多人都想一睹小黑神枪的风采。

正式考核时,二连抽签抽到了最后。马成一副绝世高手的派头,听着随身听,手指有节奏地在腿上敲打着,对正进行的射击充耳不闻。小黑更像高手中的高高手,抱着枪,闭着眼睛,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很淡定,很超然。

排在前头的连队很快打完,各连平均成绩都在九十六环以上。一连在二连前面出场,看到一连长刘一豹射击时的动作,马成狠狠地呸了一口,不屑地说:“有点洪七公的架式,他以为自己拿的是打狗棍吧?”

二连几个排长听了,忍不住一阵大笑。一连听见二连的嘲讽,狠狠地投来愤怒的目光。

一连和二连是一对老冤家,从这支部队最早组建开始,两个连队为争第一打得头破血流。这些年,老先进二连渐渐衰落,一连迅速崛起,当之无愧成为野狼大队第一连。

二连虽然衰落了,心劲仍在,连队荣誉室那些褪色的奖旗奖杯让他们始终放不下“曾经第一”的架子。

一连打出了平均九十八环的好成绩,暂居第一。

该二连出场了。

马成还没走出候场区,就被一连长刘一豹拉住,递给他一个帽子。马成见了那顶帽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迷彩帽的正前方用黑笔写着“死老二”三个大字。

刘一豹笑着对马成说:“这回你们要打不过我们一连,你就当着我们一连的面,把这顶帽子戴上,承认自己是死老二,怎么样?”

马成冷笑一声,“要打过你们了怎么样?”

刘一豹说:“那我就暂时替你们收藏这帽子,以后有机会再送给你们。”“那你就永远收藏吧。”马成说完不再理会刘一豹,进入射击位置后,先是立姿,连发两枪,一个翻滚,变成跪姿,接着是卧姿,短短十几秒变成了马成的表演秀,几乎没看到他有意瞄准,举枪就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收枪站立,非常自信地等着报靶。

一百环。

报靶员报出这个成绩时,人群一阵骚动。枪王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辛副司令忍不住带头鼓起掌。马成回到候场区时,对刘一豹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接着上场的几个排长似乎得了马成真传,打得都不错,报靶员报来成绩后,几个排长就和马成提前庆祝了,最后出场的小黑只要能打出九十八环的成绩,二连这回就稳拿第一了。

十发子弹打九十八环,在二连随便找个兵都能打出来,何况是在猎人学校被外国鬼子称为枪神的小黑。

小黑出场了,慢慢向射击位置走去。马成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倒要看看被洋鬼子称为枪神的小黑到底有多神。不光马成这样想,场上所有人都期待地盯着小黑出场。

小黑走到射击位置后,没有马成那般花哨的动作,像个新兵一样慢慢趴下身。期待他表演的人有些失望,但马上又想,真正的绝顶高手已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根本不屑玩那些花哨动作,个个憋着一口气,等小黑开出惊世一枪。

这口气,小黑让大家憋得太久了。整整一分钟过去,枪声也没响起。现场一片宁静,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组织射击的参谋李兵几次向小黑下达可以射击的口令,小黑却迟迟没搂板机。

又一分钟过去,万霸天首先憋不住了,向李兵望了望。李兵向小黑跑过去,趴在他身边问:“什么情况?”

小黑突然犯了打摆子的病一样,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听到李兵问,扭头应了一声“没事”,接着枪声响起。李兵奇怪地看到,小黑居然闭着眼睛打完了枪里的子弹。

很快传来报靶员惊讶得走了形的声音——“零环。”

现场一片嘘声。二连的死对头一连热烈地鼓起了倒掌。

在猎人学校震惊参训各国特种兵的神枪小黑在回国后的初次亮相,以十枪零环的成绩同样震惊了野狼大队。6

本来准备为小黑接风的两道菜,被马成扔进了泔水桶。二连稳拿的第一名被小黑的惊世枪法拖了后腿,拿了倒数第一。马成离开炊事班时狠狠地说:“就是头猪也能打个十环八环的,什么他妈枪神狗屁一等功臣?狗屎,狗屎也比他强!”

小黑从卫生队回到营地后,一头钻进自己的帐篷,全然不顾连队那些打着问号的眼神。二连人搞不明白,这个从国外载誉归来荣立一等功,又被战区树为军事训练标兵的小黑,第一天来到二连,就给二连带来了野狼大队史上最可耻的记录。再过一百年,二连人都进化成猪的时候,也不会有一头聪明的猪能打破这个记录。

开晚饭时,甄美南去叫小黑,却见他呼呼大睡。马成扔下饭碗,对甄美南说:“我倒要看看,他狗日的是不是啃了大鸭蛋撑住了?”

马成刚抬腿,就被三排长程凯拦住。程凯拉回马成,小声说:“指导员,现在全社会都在号召和谐,你这一去,肯定和谐不了,算了,别跟他计较,吃饭。”“和谐个屁,他这一来,今年老子的优秀连队就被他毁了,我还能跟他和谐?”马成坐下后,怒气并没消。“一会儿开会我得找大队长,他不算咱二连人,咱二连也供不起这样的一等功臣,去他妈的枪神?”“对,这倒是好主意。”程凯敲了敲碗接着说,“大队长说了,他只是临时来二连代职,咱二连不缺干部,他哪来就让他回哪去,跟咱二连没关系。”

二排长牛志鹏对一排长何大军说:“像他那样的高手,咋就整了个零环出来呢?这太奇怪了。”

何大军没说话。

程凯放下碗,拍了拍牛志鹏的肩。“他这回算是给我们开了眼,他打的不是枪,是无影腿。”

小黑并没睡着,议论他的那些话全都听到了,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拿出几片药干吞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从他提枪走上射击位置的那一刻起,突然中邪一般,他正瞄准的胸环靶后面伸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那是一张刀疤脸,鬼魅般藏在靶子后面,吐着绿色火焰,正阴森森地盯着他。他的心一抖,抠动板机,鬼脸消失了,就在他长出一口气的时候,那张脸又在另一个靶子后面出现,正嘲讽般地向他吐着口水。

这是他梦中的情景,从国外归来,他一直被这个恶梦纠缠。梦中,一张恐怖的刀疤鬼脸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质顶在身前,以人质为掩护,慢慢探出头,诡异地观望着周围的动静。瞄准那张鬼脸的狙击手准备开枪击发时,鬼脸又飞快地缩回去了。

寒意像潮湿的雾气渗透全身,小黑握枪的手冰凉僵硬,汗水淋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枪,那张鬼脸像跳跃的火光一样灵巧地躲着他的子弹,直到他打完弹夹里的所有子弹,鬼脸仍藏在靶子后面,恶毒地向他眨着眼睛。

报靶员报来零环的成绩时,他并没听到,也没看到那一刻所有人惊诧的表情,眼睛一直盯着那张鬼脸,发现枪里没子弹后,便扔掉手里的枪,接着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朝前方的靶子冲了过去,速度快得像一只饿疯了的狗。

所有人都愣了。靶子前方,壕沟里的报靶员听到一阵惊呼,从沟里探出头,看到小黑像一条凶恶的野狗,张着血盆大口,正朝他扑来。报靶员脖子一缩,滚回沟里。

小黑扑过壕沟,在一个靶子前停住,恶狠狠地盯着树立的靶杆,一张黑脸因过分充血变得扭曲。与靶子对视片刻后,小黑突然疯了一样吼起来。“你躲着干什么?有本事你出来呀,你出来!”

接着上前,飞起一脚,将靶子踢倒在地,疯狂地踩踏着,直到将一个靶子踩得稀烂,又扑向另一个靶子。

野狼大队的牲口惊呆了,连辛副司令也呆呆地拿着望远镜,久久未发一言。小黑将所有的靶子踩碎后,蹲下身,不停地用拳头捶打头部的时候,万霸天才对身边的参谋长金诚说:“找人上去看看咋回事。”

作训参谋李兵哆哆嗦嗦走到小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小黑的身体一抖,像刚从梦中醒来,懵懂地抬起头说:“做了一个梦,没事……我再打一次吧。”

远处,辛副司令已经上车走了。万霸天脸色铁青地看着跑过来的李兵。“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李兵跑到万霸天身前,尽量压低声音。“做梦?”万霸天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兵,又望了望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小黑。“他就是这样说的,大白天怎么可能做梦呢,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有点神经……”“你放什么屁?”万霸天打断了李兵的话,“你他妈才神经了,带他去卫生队看看,部队带回。”

卫生队的几个“兽医”拘于野外医疗条件有限,忙活了半天,也没查出小黑有什么问题,最后只得问小黑哪里不舒服。小黑说头疼。“兽医”开了点去痛药和镇静药,就让小黑回去了。7

马成去大队部开会的路上,又碰上老冤家刘一豹。

刘一豹老远就向他挥着手里的帽子。“部队带回的时候,你们比兔子跑得还快,你忘了拿你的帽子。”

刘一豹拿着的,正是那顶写着“死老二”的迷彩帽。

马成转身就走,被刘一豹拦住。“你小子想抵赖,门都没有,老子等你半天了。”刘一豹说完抢过马成头上的帽子,将“死老二”帽子扣在他头上,然后朝大队部跑去了。

马成摘下那顶帽子,狠狠地扔在地上,正要转身回去找顶帽子的时候,远处副参谋长徐春来那颗缺少植被遮盖的闪亮脑门出现了。“马成,你狗日的还磨蹭嘛呢?辛副司令都到了,就等你一个人,跑步!”

副参谋长徐春来是天津人,口音很重,骂起人来就像在说单口相声。

马成只好向前走去,一个早就盯着他很久的路边纠察拦住了他。“同志,辛副司令在里边开会,请你注意军容风纪。”

马成气恼地说:“我的帽子被一连长抢走了,你让我先进去再说。”

纠察一点也没给他面子。“军容不整不得入内。”

马成看见徐春来又在向他张望,只好回转身,捡起那顶“死老二”帽子,戴在头上,拿手挡着前面的字,赶紧溜进会场。

刘一豹坐在会场进口不远,见马成戴了那顶帽子进来,咧开嘴乐了。马成紧挨着他坐下。徐春来向辛副司令报告完毕,下达了“坐、脱帽”的口令,会议开始。

辛副司令宣布千里综合对抗演练将在今晚开始,接着万霸天宣布了各连在演习中的角色和任务。接着,就由代表红蓝双方的连队主官上台宣读决心书。

代表红方参演部队表决心的是一连长刘一豹,刚才领导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刘一豹一直在下面全神贯注地熟悉稿子,根本就没注意坐他身边的马成早就将放在脚边的帽子调了包,这时听到万霸天点他的名字,拿起帽子,看也没看,就戴在头上,动作如肉条令一样规范地跑上前台。

刘一豹向主席台敬完礼,转过身,又朝前方的开会人员敬礼,还没开始念稿,台下哄地一声笑了。他帽子正上方“死老二”三个黑字实在太醒目了。

刘一豹不知台下为何发笑,本想脱稿演讲,这时被人一笑,心头就没底了,照着稿子读起来。这稿子是号称野狼大队第一才子的一连指导员王有才写的,句式如排山倒海,慷慨激昂。刘一豹没想到,他讲的越带劲,台下的笑声就越激烈,连万霸天的喝斥也没能阻止大家的哄笑。而他的搭档王有才用手指着自己的头,他仍浑然不知。

刘一豹不敢念了,赶紧草草收场。向主席台敬礼的时候,万霸天顾不上辛副司令在场,向他厉声吼道:“你戴的什么破帽子,你们一连也这么稀拉,成何体统?”

刘一豹摘下帽子一看,脸瞬间涨得通红。慌慌张张跑下台,回到后面座位时,先前坐在他旁边的马成已和别人换了位置,这时正拿着自己的帽子,向他诡笑。8“呜……”凄厉的警报声响起,一群荷枪实弹的外国军警从车上冲下来,将荒野中一座嵌在山壁中的残存古城堡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携着长枪的狙击手迅速奔向附近的有利位置。

一个人质被五花大绑吊在城堡上的露天天台一侧。一张鬼脸一闪,又飞快缩了回去。漫长的等待之后,那张鬼脸再次探出头,枪声响起,狙击手报告。“我击中他的头部了。”

微光中,露出狙击手那张标志性的黑脸和瘦小的身躯。就在这时,鬼脸又出现了,寒光一闪,绳子被一把斧头砍断,被吊在高空的人质瞬间朝下跌去,地面的防护气垫还没完全展开,人质重重地跌在地上,血肉模糊。

狙击手再次抠动板机,那张鬼脸早就消失了。

……

刺耳的警报仍在响个不停,二连通讯员甄美南钻进小黑帐篷,拍着他的肩,“连长,你醒醒,连长,你快醒醒……”

小黑睡得太死了,甄美南费了半天劲,也没把他拍醒,黑暗中听他迷迷糊糊地说:“恐怖分子击毙了没有?”“什么恐怖分子?”

甄美南莫名其妙地望着小黑。“连长,你是不是做梦了?你听,防空警报拉响了,这是千里综合演练开始的信号,快,连队马上出发了。”

小黑好像仍没醒过来,“什么演练?”

甄美南来不及给他解释,赶紧将他的睡袋装进背囊,然后收拢帐篷。这时,黑暗中传来负责监督演练的督查员冷冰冰的声音:“二连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全连集合,扣十分。”

演习刚开始就扣了分,马成心里火大了,对黑暗中仍在整理背囊的人影吼道:“谁他妈磨磨蹭蹭的?谁?打报告。”

没人打报告。马成气冲冲地跑过来,朝正在收拾背囊的人踢了一脚,“你他妈哑巴了,让你打报告你不打?”

月光下,马成看到一张黑脸。

马成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集合时还呼呼大睡的人是代连长小黑,白天让连队丢了第一,这时又让连队扣了分,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换成别人,早就大嘴巴子抽过去了,毕竟人家是代连长,又是那个鸟一等功臣,战区军事训练标兵,真要把他抽了,面子上说不过去。

马成努力压住心头的火,没好气地对小黑说:“代连长准备睡好了后再让我们拿个倒数第一吧。”

小黑没说话。马成怒气冲冲地朝连队挥挥手,“出发!”

在夜色掩护下,连队开始急行军。

小黑这时还没醒,事先也根本不知什么是千里综合演练。马成开完会去找大队长万霸天,想让小黑滚蛋。万霸天却说等演练结束,大队统一调整营连干部的时候再安排。马成磨了半天,万霸天也没松口。气得马成牙痒痒,闷闷不乐地回到连队。

此次演习,红蓝双方抓住对方任何人都有赏,普通战士五十大洋,士官不论几期都是三百,排级干部五百,连级干部八百,营级一千五,团级干部三千。谁被抓,就表示被侮或击毙,立即退出演习,并从当月工资里扣出奖励对方。

马成回来传达会议精神的时候,让甄美南叫小黑来开会,甄美南叫了半天也没叫醒。马成以为小黑白天闹了神经病,无脸出来见人,就没管他,向连队布置了这次演习任务。

按演习要求,二连朝事先确定的一号地域开进。同时,蓝军正从另一个地方出发,到达指定的一号地域,阻截红军。

马成带着连队玩命地朝一号地域急行军。途中,发现少了几人,让各分队一查,少了代连长小黑和文书吴大富以及几个伤病员。

狗日的小黑,关键时候又拖连队的后腿。马成再也憋不住心里的火,当着连队的面骂了几句,让一排长何大军继续带着部队前进,自己停在路边等。

等了半天,才见几人费力地抬着一人,出现在路口。

马成看见走在前头背着两个背囊的连队文书吴大富,跑过去,冲他的腿来了一脚。“文书不跟在连首长身边,跑后面晃荡啥?你以为这是逛公园吗?磨磨蹭蹭。”

吴大富喘着粗气说:“指导员,我脚上有伤,跑不动。”

后面的甄美南和一期士官高一点抬着用树枝做成的简易担架,看见马成,停住了。

高一点本来不是病号,不过自从他的老班长几个月前因病去世后,心情一直不好,训练中一直在泡病号。马成没理他,问吴大富,“担架上是谁?演习刚开始就挺了瘟,还他妈抬着干啥?直接交给蓝军算了。”

吴大富说是代连长。

马成走过去,猫下身一看,担架上躺着的果然是小黑,好像睡熟了。“他又怎么了?”

吴大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马成,“这是卫生队给他开的镇静药,估计吃多了,从演习开始到现在,他就没醒过来。”“这他妈啥时候了,还吃镇静药,寻死也不能选这时候,这不是存心害咱二连吗!”马成说完气恼地把药瓶扔进路边草丛。“他这是下午吃的,药劲还没过去。”吴大富补了一句。“你们就准备这样抬着他参加演习吗?”“我们也不知道,”吴大富盯着马成。“指导员,你说怎么办?”

马成很想就此扔下小黑,爱咋咋的,跟他没关系。可他现在是名义上的二连代连长,要是被俘,那也是二连的耻辱。狗日的小黑,来二连不到半天,接二连三拖连队后腿,二连摊上这么个瘟神,真倒了八辈子霉。

马成没好气地挥挥手,“你们抬着他赶快跟上,我去找连队的卫生员,看有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马成说完瞪了地上的小黑一眼,边走边骂:“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一残废呢。”

吴大富听得一愣,望着马成的背影发呆。“残废”这个词,在特种大队专属吴大富。吴大富是从外单位调来的一期士官,典型的公子哥,据说其父亲钱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专门托关系让儿子来特种部队锻炼。没想到吴大富第一次全副武装跑五公里时,跑出了三十九分钟的成绩,创造了野狼大队组建以来个人跑得最慢的纪录。

当时负责考核训练的大队长万霸天在跑道上指着吴大富骂:“野狼大队没你这样的残废,三十九分钟,你知道是啥概念?野狼大队的蜗牛也比你跑得快,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及不了格,哪来的,就从哪儿滚回去。”

吴大富被万霸天这一骂出了名,好事者给他取了一个“吴残废”的外号。吴大富那个有钱父亲的企业与大队是共建单位,这位亿万富翁来大队,捐建了两个塑胶地面的蓝球场,极大地改善了基层官兵的业余文化生活。因此,吴大富这个鸟兵一个月后跑五公里虽然还是没及格,但也没滚蛋,反倒当上了二连的文书。

吴大富望着马成的背影,愤恨不平地说:“好歹我也是未来的亿万富翁,你多少应该给我点面子……”9

马成追上连队时,连队已顺利通过一号地域。马成让卫生员回去接应小黑。没过多久,卫生员回来向马成报告:“后面全是蓝军,各条路都堵死了,根本过不去,代连长他们肯定被俘了。”

蓝军速度之快,超出马成的想象。看来,蓝军也玩了命,想多抓几个俘虏邀功请赏,小黑等人无疑已凶多吉少。

听说有人当了俘虏,二连很多人有些气馁。他们没想到首先被俘的居然是他们先前认为很英雄很偶像的代连长小黑。小黑来二连这半天的表现,实在与他的盛名相差太远。

时间不允许二连人过多地担忧小黑等人的命运,值班的一排长何大军过来向马成报告最新敌情,蓝军已炸毁通往二号地域的惟一桥梁,部队必须改变方向,翻过一座大山,绕道进入二号地域。

马成拿出地图,通住二号地域最近的路是翻越一座大山,此山名赵公山,海拔五百六十三米。

出发前,马成站在连队面前慷慨陈词:“我要让你们记住这几个被俘的人,他们是二连的耻辱。野狼大队是怎么来的?是有了我们”孤胆英雄野狼二连“才有这支部队,我们的的传统是什么?”

全连吼了一声,“只有死的烈士,绝没有活的俘虏!”“出发!”

马成率先朝山上方向跑去。山虽不高,却异常陡峭。连队用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冲到山顶。

马成最后一个爬上山顶,看到前边停下来,便对何大军说:“不能停,赶快走,要是让蓝军提前赶到就麻烦了。”

负责开路的何大军跑过来沮丧地对他说:“指导员,这是座孤峰,除了上山的路,没有别的道可走,怎么办?”

月光下,山上一片灰白。马成到前边看了看,下山的路果然只有来时这一条。“再看看,这又不是华山,不可能只有一条路。”“都侦察过了,其他几面都是悬崖,根本下不去。”

怎么办?全连人都在等待马成的命令。马成又跑到悬崖边往下看了看,去二号地域的最佳路线就是通过悬崖,可悬崖到底有多高,下面是什么情况,夜里根本看不清。如果不把底下的情况摸清楚,马成不敢冒这个险,这关系到全连人的生命,稍有闪失,那对连队来说就是灾难。

全连人都焦急望着他们的代指导员。马成咬了咬牙:“原路返回。”

马成打算下山后,提高速度,绕过弯路,赶在蓝军前面到达二号地域。

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很陡,往下走的时候,只能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往下滑,想快也快不起来。

刚走到山腰,山下不远处,蓝军喊着“活捉马成、全俘二连”的口号从不远处扑杀过来了。

马成一惊,没等他下令,已有部分战士朝山上跑去。

何大军着急地问:“指导员,怎么办?”

蓝军的速度实在太快,马成想也没想,对何大军说:“先回到山顶再说,他们一时攻不上来。”

重新上山,也许是大家玩了命的缘故,在奔袭了半昼夜体力极大损耗的情况下,全连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冲上了山顶。

此时战士们的体能差不多都到了极限,一到山顶,全都瘫倒在地,再难动弹。

马成走到悬崖边,用手电向下照了照,根本不见底。

何大军的攀岩功夫在野狼大队算得上一流好手,主动承担去悬崖下方开辟通道的任务,他用勾绳系在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手里抓着勾绳,背对着悬崖,一步一步地退下去。

没过多久,何大军上来,向马成报告了一个他不想听到的消息:“山壁上全是青苔,太滑,脚上一点劲使不上,全靠臂力,根本撑不住,下边有人活动,我估计是蓝军的先头分队。”

也就是说,如果这样一个一个下去,蓝军在下面只要有一个班的兵力,山上下去一个,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一个,到时全连人还是要当俘虏。

二连已经走上绝路,这是所有二连人无法接受的现实。马成不死心,对报话员说:“呼叫一连,请他们帮忙引开山下的敌人。”

正在山的另一边急行军的一连接到二连的呼救信号后,并没停下来。刘一豹对指导员王有才说:“让我们救他,他真能想出来,还不如直接叫蓝军一声干爹,求他们放他一马。”

王有才显得很犹豫,“都是红军,这样见死不救不好吧。”

刘一豹说:“这不是在协同作战,我们都有各自的任务要完成。蓝军这架式你还不明白吗?这是集中优势兵力歼我残弱,围歼二连的是一个营,我们去救,会陷在那里,我们是大队十年的先进,惟一的标杆连队,有一个人被俘,那也是一连的莫大耻辱,一连丢不起那人。跟他们说,这会儿谁也帮不了谁,自己想办法。”

马成得到一连的回复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狗日的一连,见死不救,你们做的也太绝了。”

马成几乎心灰意冷。难道天绝二连?要是二连在他手里全连被俘,绝对会创造野狼大队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耻辱纪录。他个人以后在大队能不能混下去不说,二连以后将彻底沦为“死老二”的连队,即使能再爬起来,沟子上那坨屎是再也擦不干净了。

山下蓝军的动静越来越大,先头分队已到半山腰,“活捉马成,全俘二连”的口号清晰可闻,用不了十分钟,蓝军就会冲上来,二连此时毫无悬念地成了瓮中之鳖。10

马成这一刻跳崖的心都有,中国军人从不缺乏慷慨就死的血气。如果这是战争,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会抱着冲上来的敌人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可他娘的这是演习,虽然关乎一个连队的尊严,却不能只逞自己的血气之勇而不顾连队死活,除了品尝失败的苦果,他没有别的选择。

几个排长在他身旁不停地问怎么办,问得马成心里毛了,将手里的头盔扔在地上。“老子哪知道怎么办?凉拌!”

绝境中,马成几乎丧失了理智。山顶上的气氛宁静得可怕,所有人都闷声不语,尤如绝望中的困兽。

就在二连人痛苦地品味着即将到来的万劫不复的失败滋味时,悬崖另一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兵几乎是哭着喊了起来:“蓝军摸上来了。”

这一声叫得人心凄惶,二连人仿佛从梦中惊醒,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悬崖边窜出一个人影。

马成嚎了一声,“狗日的蓝军,我他妈搞死你!”

马成冲过去,一下将刚从悬崖边爬上来的人扑倒在地,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地上那人一个翻滚,将马成压在身下,大声说:“我不是蓝军,我是代连长王金斧。”

二连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刷刷地将手电光射在来人脸上,果然是代连长,果然是那个他们以为早就当了俘虏的小黑。

所有人在愣了一下之后,哽咽地叫了一声连长,争相朝小黑扑过去。

马成心头一酸,呆呆地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小黑。小黑根本不懂二连人此刻的心情,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对马成说:“赶快准备勾绳,越多越好。”

这时的小黑,一改白天留给二连人那可耻的熊逼形象,目光鹰隼般犀利,如战神附体,举手投足,颇有大将风度,矮小的形象瞬间在二连人心中高大起来。

连队将勾绳准备好,几个排长照小黑的吩咐,将勾绳一头固定好后,把其余的勾绳全部接了起来,朝山下甩去。没过多久,山下有人接住绳子,并把绳子拉直了。

小黑回头对连队的人说:“直升机滑降的动作大家都会吧,咱们得滑下去,不过这比直升机滑降的距离要高点,大家有没有信心?”

小黑的到来,仿佛给二连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士气调动了起来,大家齐声说:“有。”

小黑暂时代替马成指挥员的角色,命令两个排长带着几个素质不错的兵先滑下去,让他们下去后接替在下面拉绳子的人。

何大军和牛排带着几个人下去之后,后面滑降的速度明显快了,接着又有几个人相继滑了下去。

马成默默地站在后面,看着小黑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连队,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这么高的悬崖,小黑是怎么上来的?还有,蓝军的封锁那么严密,他是怎么突破蓝军的重重包围的?”

最后一个士兵滑降下去后,蓝军先头分队已经快到山顶。小黑回头说:“快,跟上。”

后面剩下的是马成。马成说:“你先下吧。”

小黑没容马成再说什么,推了他一把,马成只好抓着绳子滑降下去了。

蓝军冲了上来,小黑环顾四周,确信再没有一个二连的兄弟留在山顶,对蓝军潇洒地挥了挥手,“你们的速度太慢了,再见!”

小黑说完抓着绳子,背对悬崖纵身一跳,消失在蓝军的视线中。

小黑的这一跳,引得蓝军一片惊呼,黑暗中,大家并没看到他手里拿着绳子,还以为他跳崖了,齐齐扑到悬崖边,发现二连由这根绳子全部安全通到深不可测的山脚时,真恨不得当即跳下去。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了嘴边,又飞了,蓝军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

马成滑下去回头望,才发现这是悬崖下一个山坡,连队完好无损地全部降落到这个山坡上。

何大军弄不明白,明明是笔直的悬崖,他往下探路的时候,都找不到着力点,小黑没有绳子,空着双手是怎么爬上去的,难道他会传说中的壁虎功不成?

在从山坡下到山脚的途中,何大军跟在小黑身后,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

小黑笑了笑,神秘地说:“独门绝技,不可轻传。”

何大军半信半疑,“难道你会传说中的壁虎功?”“会个锤子,你还真相信世上有这种功夫?”

小黑指了指山壁,“山壁上有常年生的葛藤,完全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何大军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在山顶向下探路的时候,也注意到那种植物藤蔓,差点缠住他的身体,小黑居然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徒手攀着藤蔓爬上去,这简直是一种奇迹。

连队一路向前,没碰到任何阻碍。想必是蓝军之前有绝对把握在赵公山全俘二连。二连意外逃脱,完会打乱了蓝军的整体部署。

行军过程中,马成看到连队的兵都争相围在小黑身边,与他有说有笑,完全把他这个指导员冷落在一边。就连他以前完全看不上眼的文书吴大富,此时也像功臣般,高谈阔论着小黑怎样带他们几人,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戏。11

却说吴大富和高一点等人抬着昏睡的小黑向前追赶连队时,并没等来马成派来的卫生员,身后却追来了蓝军打先锋的尖刀分队。吴大富和高一点等人赶紧将担架上的小黑抬进路边的草丛。蓝军只顾前进,根本没看到草丛里还有人。

接连又有几批蓝军过去,公路上安静了。“班长,蓝军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怎么走?”甄美南用手捅了捅高一点。

高一点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小黑,摇了摇头,“蓝军都跑我们前边去了,我们还走个屁?那不是送上门去给他们当俘虏吗?”

甄美南说:“那我们干脆躺这里睡觉,睡他三天三夜,等演习结束再出去。”

高一点说:“你想得美,演习规定,失踪二十四小时,按阵亡算,那跟当俘虏差不多。”“那咱们怎么办?我要追不上指导员,回去我这通讯员估计也干不成了,班长,除了连长,你是这里最老的兵,你快想办法呀。”甄美南着急地望着高一点。

高一点没说话,吴大富插嘴说:“当俘虏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扣点工资吗?我不在乎那点钱。”

甄美南见吴大富这样说,便问高一点,“班长,你说怎么办?”

高一点说:“咱们得让连长醒过来,没准他有办法。”

吴大富说:“他醒来也没用,我还以为他很强悍呢,没想到跟我这个残废差不多……”

高一点没理会吴大富,对甄美南说:“连长只是镇静药吃多了,得想办法让他醒来。”“什么办法?”甄美南问。“只有等连部的卫生员,没准他有办法。”

这时吴大富过来说:“我有个办法,给他搞点辣椒刺激刺激,没准能醒。”“你这叫什么办法?辣椒又不是药?”甄美南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见一人睡昏死了,就是用辣椒给救醒的,你们爱信不信。”

见吴大富说得很有把握,高一点说:“那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可这时候上哪去找辣椒?”

这的确是个问题,只有炊事班才有那玩意,二连的炊事班一直在随连队行动。

甄美南说:“路上的蓝军估计都过了,咱们回去看沿途有没有农户,到他们家里搞点辣椒。”

高一点说:“那我去吧,咱们几人中,我的体力最好,发现蓝军也好对付。”

甄美南肚子饿了,想趁机出去找点东西吃,这时也说:“我和高班长一块去吧,万一碰上敌人,也有个照应。”

两人于是上路,确认前方没有蓝军之后,开始狂奔。

跑了一阵,甄美南跟不上了。高一点没管他,闷头朝前跑。跑一阵,回头一望,黑暗中连个鸟影也没看见,狗日的甄美南没跟上来。

高一点只好继续往前跑,就在他绕过公路的大弯进入直道之后,前方突然射来几道耀眼的手电光,照得他的双目失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是蓝军,那就完了。“什么人?”有人高声问。

高一点侧着身子,朝亮光处望了一下,果然是蓝军。要跑已经来不及,高一点索性坐在地上,没有答话。

前方很快跑来几个兵,押着高一点过去。一个一期士官走上来,指着高一点哈哈大笑,“靠,想不到俺也能抓到俘虏,兄弟们,回去有酒喝了。”

高一点认出这个士官是自己的老乡谭志勇,抬起腿踢了他一脚。

谭志勇冷不防遭到袭击,抱着肚子对一旁的兵说:“狗日的,他敢踢我,兄弟们,给俺揍。”

高一点一边挣扎一边说:“狗日的谭志勇,你娘的敢揍,我回去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谭志勇和高一点都来自河南,在所有的老乡中,两人关系最好。两人以前是同学,同时当兵进了特种部队,谭志勇当第二年兵时,考上士官学校,毕业后回野狼大队九连当了炊事班长。

谭志勇听到声音有些熟悉,猫腰仔细打量,接着拍手大笑,“狗日的高一点,想不到你小子也有当我俘虏的时候。”

高一点呸了一口,“就你那小样,也配让我给你当俘虏?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谭志勇说:“俺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当了俘虏还嘴硬,兄弟们,给俺捆了再说。”

几个兵拿出背包绳,准备动手。高一点嗷地叫了一声,突然倒在地上,伴随着身体的抽搐,不停地呕吐起来,把几个捆他的兵吓了一跳。“哟哟哟,还跟俺玩装死,你这一招,还是俺教你的,以前骗骗老师和你爹行,骗本大爷,没用……”

谭志勇还没调侃完,高一点就吐了他一身,气得谭志勇连跳带蹦,指着高一点大骂:“你小子太过分了,俺非揍你不可……”

高一点吐完就没了动静,软软地趴在地上。几个兵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动。

谭志勇用脚轻轻踢了一下高一点,没有任何反应。一个兵大着胆子摸了一下高一点的鼻子,像被蛇咬了一样缩回手,惊叫道:“班长,他好像没气了!”12

谭志勇趋步上前,伸手一探,果然没感觉到有多大的气息,心里袭来一股寒意,对一旁的兵说:“他休克了,快掐他的人中穴。”

谭志勇说完亲自动手,在高一点的人中上使劲按了按。折腾了好一会儿,高一点终于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几个人。

谭志勇松了一口气,对高一点说:“狗日的,你把俺吓死了。”

高一点悠悠地呼了一口气,有些痴傻地说:“俺是不是死了?”

谭志勇说:“你差点就死了,你搞啥玩意儿,吓死人了!”

高一点说:“俺不是……想……想吓你,俺真的快不行了。”

谭志勇被吓住了,扶着高一点的头说:“兄弟,你可别吓我,你咋回事,是不是病了,到底啥病?俺马上给你找卫生员。”

高一点无力地摆摆手,道:“俺啥病也没有,就是饿得难受,要是这样死了,俺死不瞑目啊……”“你不用死了,俺这里有的是馒头。”谭志勇说完抬头对一个兵喊道:“给他拿两个馒头来。”

一个兵从背着的包里拿了几个馒头过来,高一点像八辈子没见过馒头一样,抢过一个,全塞进了嘴里,噎得差点背过气。

谭志勇拍了拍他的肩,“你混得真够惨的,慢点吃。”

高一点说:“演习前俺站岗,没顾上吃饭,跑了一晚上,差点饿死了。”

谭志勇拿着手电在高一点的手臂上照了照,挂臂章的地方,却是空的。“你的红牌牌呢?”“啥红牌牌?”高一点举馒头问。“代表红军身份的臂章啊,俺给你馒头吃,你得把臂章给俺去换酒钱,这个买卖合理吧?”

高一点啃了一口馒头,“实话告诉你吧,俺已经被你们的人俘虏过了,这个买卖你赔了。”“那不行,你把馒头还给俺。”谭志勇一把按住高一点,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馒头。

高一点动弹不得,急得喊道:“抓个士官俘虏不就三百块钱吗,回部队俺照这标准请你吃饭行不行?”

谭志勇半信半疑,“你狗日的说话得算数。”

高一点坐直身体,瞪了谭志勇一眼。“俺俩一个村出来的,从小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打架,又一起出来当兵,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俺俩关系最铁,俺能骗自己哥们吗?”

谭志勇松开手,对一个兵说:“给他拿点水。”

高一点一点也没客气,对那个兵说:“最好再来点鸡腿和火腿肠啥的。”

那个兵站着没动。

谭志勇说:“你他妈以为是进饭店呢,只有馒头,你爱吃不吃。”

高一点眼珠子转了转,对谭志勇说:“辣椒总有吧,谁他妈做的馒头,吃着一点没味儿。”

谭志勇说:“你狗日的不是从来不吃辣的吗?都他妈当俘虏了,排场还摆这么大。”

高一点说:“俺们连炊事班每道菜里都放辣椒,天天吃习惯了。”

谭志勇说:“老干妈没有了,只有辣椒面,你要不要?”

高一点点头说:“辣椒面最好。”

谭志勇放下随身背着的一个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装着各种调料的包,将一小袋辣椒面拿了出来。

高一点伸手去抢,却被谭志勇拦住。“你他妈想干啥?”

高一点没抢到,松开手,对谭志勇笑了笑,“我现在是见了辣椒不要命。”

谭志勇护着辣椒面,对高一点说:“把馒头拿过来。”

高一点只好照做。

谭志勇将馒头在辣椒面里滚了滚,又递给高一点。“俺看你咋吃,辣死你狗日的不可。”

高一点见馒头上只沾了薄薄一层辣椒面,对谭志勇说:“你也太小气了,连点破辣椒面也舍不得多给点。”

谭志勇又将馒头放进里面滚了一圈,冷笑一声,“这是最辣的朝天椒,连四川人都不敢多吃,你还嫌少,不把你屁眼辣翻天不可。”

高一点接过那个滚了辣椒面的馒头,小心地装进口袋。“你怎么不吃?”谭志勇盯着高一点问。“一会儿俺要去战俘收容站报到,饿了再吃。”“你小子吃饱了就想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不行,你得帮俺们干点活才能走。”“吃个破馒头就要人干活,你也太不地道了。”“你不干也行,那你把馒头还给俺。”谭志勇说完就去抢高一点口袋里的馒头。

高一点生怕他将馒头抢回去,连忙对谭志勇说:“俺帮你干还不行,反正俺早去晚去报到都一样。”

谭志勇笑了笑,拍了拍高一点的肩。“这还差不多,”接着对一个兵说道。“将那口大锅给他背着。”

一个兵将一口厚重的大锅拖过来,谭志勇看到高一点背上去后,对几个兵递了一个眼色。几个兵心领神会,各自背着东西,紧紧跟在高一点身旁,想逃跑,门都没有。

高一点背着大锅,边走边抱怨,“一进部队就戴了顶绿帽,现在又背着黑锅,还受着你们的窝囊气,傻逼青年的四大不幸就差穿小鞋了,狗日的谭志勇,你这个破馒头赚大了……”

谭志勇的心情不错,敲了敲高一点背着的大锅,“我的鞋号小,要不和你换换,免得给你留下遗憾。”“还是算了吧,我不怕遗憾。”高一点生怕谭志勇跟他换鞋,赶紧向前跑了几步。

一行人向前走,互相开着玩笑,亲密得就像一个班的兄弟。刚走过公路上的那个大弯道,路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将谭志勇等人吓了一跳,齐齐将手电射过去。

亮光中只听一人兴奋地喊道:“高班长,你得手了没有?”

是甄美南。

高一点当场就傻眼了。13

两个兵将甄美南押过来。谭志勇疑惑地看了看甄美南,神色戒备地望着高一点。“啥得手了没有,你们是不是有啥阴谋?”

甄美南也傻眼了,这时他才看清和高一点在一起的人,是蓝军。

高一点向前走了一步,被谭志勇拉住。“别动,老实点。”

高一点向谭志勇笑了笑,“靠,你们这么紧张干啥?这小子和俺一样,先前都被你们的人俘虏了,俺俩一块往战俘收容所走,中途他说饿了,俺看见你们这儿有灯光,就来碰碰运气,果然碰见自己老乡了,就这么回事。”

高一点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馒头,朝甄美南扔过去。甄美南正要弯腰捡地上的馒头,却被谭志勇一脚踩住。

谭志勇像抓小鸡一样抓住甄美南的脖子,凶神恶煞地问:“你的红军袖章呢?是不是藏起来了?”

甄美南的身体发着抖,结结巴巴地说:“是……藏起来了……”

高一点上前推开谭志勇,“你他妈有病啊,他只是个新兵。”

谭志勇对身后的两个兵吼道:“把他给俺按住,等俺审完这新兵再来审他。”

两个兵将高一点按住,高一点的身体扣在锅下,动弹不得。“臂章藏哪里了,给俺交出来。”谭志勇再次抓住甄美南的衣领,接着问。

甄美南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我先前藏……藏鞋底了,结果还是被搜出来了……”“谁搜的?”“蓝……蓝军,你们的人……我们已被俘过一次……”

谭志勇久久地望着甄美南,最后慢慢松开手。“告诉俺,为啥你和你的高班长没一起出现?”

甄美南揉了揉脖子,委屈地哭着说:“我脚有伤,没他跑得快。”

谭志勇捡起地上踩扁了的馒头,递到甄美南面前,“饿了吧?”

甄美南接过馒头点点头。

谭志勇很亲切地说:“吃吧,千万别浪费粮食。”

仍被按在地上的高一点盯着甄美南,生怕他吃了那个沾着辣椒面的馒头,那是给代连长小黑的解药,嘴里又不能说,只好干着急。

让高一点绝望的是,甄美南吹了吹馒头上的沙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馒头吞下去了。“味道咋样?”谭志勇问。“有点辣。”“还想吃吗?”

甄美南点了点头。“你真把老子这儿当收容所了?滚吧。”谭志勇照着甄美南的屁股来了一脚。

甄美南来到高一点面前,“高班长,我怎么走?”

高一点见甄美南把给小黑的解药吃了,恨不得上去抽他几个嘴巴,大骂:“你他妈不认识路吗?滚,有多远滚多远!”

甄美南以为高一点在暗示他快撤,退了几步,然后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

两个兵放开高一点后,谭志勇没事一样挥挥手,“走,赶紧跟上俺们的大部队。”

高一点本不想接着背黑锅,但辣椒没搞到手,不能空手而回,于是跟着谭志勇等人出发。

没走多远,高一点说要去解手,放下身上的大锅,往路边的草丛走,被谭志勇拉住。“你就在这里解决吧。”

高一点说:“俺便秘,要用手指头配合,你要是喜欢欣赏,那俺就在这里解决吧。”

高一点说完就要解腰带。

谭志勇恐惧地摆摆手,“别,你还是去路边吧。”

高一点拉着谭志勇,在他耳旁悄声说道:“你来,俺跟你说点正事。”

谭志勇疑惑地问:“你拉屎也有正事?”

高一点悄悄在他耳边说:“俺们读高中时一起喜欢的那位班花来信问你的情况,你爱听不听。”

高一点说完就往公路外面走,谭志勇赶紧跟了上去。

离公路半个蓝球场的距离,高一点才停下,蹲下身。

谭志勇则远远地站在一边,“她问俺啥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臭屁。

谭志勇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鼻子,气恼地问:“她到底说啥了?”

高一点却答非所问,“人生有时候就像拉屎一样,你努力了半天,结果只嘣出来一个屁。”

谭志勇生气地用手电指着高一点,“你一会儿要嘣不出一个屁,俺让你把这个吃回去。”

高一点却招呼谭志勇,“过来扶俺一下,腿麻了,起不了身。”

谭志勇说:“你拉屎那么臭,让俺扶你,没门。”

高一点说:“没拉出来,真的,只放了一个屁,你扶俺起来俺就告诉你她信里问你的那点事。”

谭志勇无奈地走过去,弯腰去扶高一点。

就在这时,高一点顺势抱住谭志勇的腿,向前一扑,来了一个标准的抱腿摔,当即就把谭志勇放倒在地,接着去掏他的背包。

谭志勇做梦都没想到高一点会来这一手,当即就懵了。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在高一点取下他背包的时候,一个翻滚,墩实的身体压在了高一点身上。

这时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谭志勇压着高一点说:“你小子想干啥?跟俺玩这个,没门。”

谭志勇回头正要招呼他的兵,刚好看见一个兵跑过来,就对来人说:“快来帮把手,把他捆了!”

来人没说话,一个猛扑,将谭志勇扑倒在地。谭志勇哎哟一声,大骂:“你娘的干啥?”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不是他的兵。

高一点翻过身,见来人居然是久久不见身影的甄美南,喜出望外,赶紧将谭志勇压在身上,对甄美南说:“快拿他的包,辣椒面在包里边。”

高一点用身体死死压住谭志勇,又用一手只去捂他的嘴,害怕他把公路上的兵叫来。事实上这时公路上的兵已听到动静,正朝草丛边跑来。

甄美南拿下背包之后,高一点又说:“快脱下他的鞋,还有腰带,动作快一点!”

甄美南三下五除二,很快脱掉他的鞋,又解下他的腰带,没等高一点吩咐,就将腰带和鞋远远地扔了出去。

这时,已有两个兵从公路边跑过来。

高一点大喝一声:“闪。”

甄美南率先跑了出去。

高一点松开谭志勇,正要迈步时,却被谭志勇从后面抱住了腿。

谭志勇手下两个兵已经在不远处探出了头,正朝这边跑来。情急之下,高一点抓住谭志勇的两肩,手脚一齐使劲,向后一倒,谭志勇的身体就从头上飞了出去。14

当高一点和甄美南背着从谭志勇那里抢来的背包出现在吴大富面前时,小黑仍然酣睡不醒,呼噜打得地动山摇。吴大富害怕他的呼噜引来蓝军,在他的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草,也没阻止那惊心动魄的声音从鼻孔里传出来。

还好,狗日的高一点和甄美南总算回来了。

当吴大富拿出水壶,准备给小黑兑辣椒水的时候,甄美南翻遍背包,除了一大堆火腿和其它调料以外,里面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辣椒面。

高一点亲眼看见谭志勇从背包里拿出辣椒面的,此时怎么可能不见了呢,过去仔细找了半天,确实没有。他哪里想得到,谭志勇从包里拿出辣椒面后,并没放回去,而是装进了自己衣兜里。黑暗中,他根本没看到这个动作。

忙活了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几人一下懈了气。

吴大富说:“二连有咱们不多,没咱们也不少,反正也帮不上忙,现在就躺这儿睡他一大觉,等他们最后报失踪算了。”

高一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甄美南说:“这一趟咱们也没白跑,搞回来不少好东西,够咱们吃两天,先吃饱肚子再说。”说完剥开一支大火腿,啃了起来。

高一点过去打翻他的火腿骂道:“你他妈就知道吃,要不是你冒冒失失地出来,我早弄回辣椒面了,你他妈倒好,把我沾辣椒面的那个馒头吃了,你狗日的就不怕屁眼上长痔疮!”

甄美南委屈地说:“我看你们有说有笑的,哪知道他们是蓝军呀,那个烂馒头上的那点辣椒面,你扔在地上就掉没了,我一点辣味都没吃出来,你还怪我。”

高一点冲过去,朝甄美南踢了几脚,被吴大富拦住。气极的高一点冲着那包抢来的火腿和调料开了火,用脚踩着,嘴里骂道:“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甄美南赶紧趴在地上,护着那些东西,高一点一脚踩烂了一个塑料瓶,里面的东西喷了甄美南一身,接着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一股刺鼻的气味迅速漫延,三人都打起了喷嚏。

甄美南捂着鼻子叫道:“是芥末油,你搞了我一身……”“连长有救了。”高一点兴奋地叫了起来,接着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塑料瓶,里面已所剩不多了。

甄美南扶起小黑,将芥末油放到他鼻子前,刺鼻的气味让三人流泪不止,喷嚏不断,小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甄美南说:“高班长,你这法子不好使啊。”

高一点说:“这玩意儿比辣椒面好使,不行,给他嘴巴里灌点。”

高一点托着塑料瓶,将芥末油倒进小黑嘴里。没过多久,三人听见一声霹雳,小黑的身体弹了起来,捂着嘴巴和鼻子,声嘶力竭地接连打出了十几个喷嚏。

狗日的小黑,终于彻底醒了。

醒过来的小黑果然没让高一点等人失望,像一头机敏的野兽,带着三人跟在蓝军后面,得知二连困在山上,小黑利用蓝军先头部队等待大部队到来的间隙,巧妙绕到悬崖下方,奇怪的是,不知是蓝军太大意,还是有绝对把握认为二连不会从悬崖上突围,蓝军部署在这里的人不多。小黑解决了蓝军的几个游动哨,顺利开劈通道,化去了二连的灭顶之灾。

第二章

“忍无可忍,就重新再忍!”——摘自《魔鬼笔记》1

成功突围赵公山,二连把蓝军主力甩在了身后。马成带着全连一鼓作气,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蓝军雷达站。

蓝军在赵公山围堵二连失利,又丢了雷达站,彻底打乱了蓝军的部署。这让蓝军司令——野狼大队参谋长金诚大为光火。

金诚是野狼大队的少壮派,曾在以色列、土耳其等多个国家受过特种训练,三十三岁就调副团当了参谋长,意气风发的他,正踌躇满志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除了这点以外,金诚的特种作战思想与现任大队长万霸天格格不入。万霸天是从地面战争中走过来的,很注意保持以往特种侦察兵的传统,推崇个人单兵素质,对夜战、近战、破袭战等有丰富经验。这些经验都是无数战友的鲜血和若干个沉默的尸体换来的,对这支二十多年没闻过血腥味的部队来说,极其宝贵,因此,轻易不肯舍弃。

金诚虽然没经历过战争,却是喝洋墨水成长起来的,对外军的现代特种作战有深入研究,注重高科技手段在现代特种作战中的运用。自他当上参谋长以后,结合外军装备特点,对野狼大队的装备进行了一番革新,成功改进了海面低空飞行、全天候伞机降等多种技术,将野狼大队的整体战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这次演习,虽然是部队例行的综合演验,意在检验一年的训练成果,但在指挥上一直居于万霸天之下的金诚,难得有这个机会单独指挥部队,有心要在这次演习中,与万霸天一较高低。

按照演习想定,蓝军的人员和武器编制均按外军设置,尤其在武器装备上大大优于红军。因此,金诚在演习前就对万霸天夸下海口,不出三天,演习就会以蓝军的彻底胜利宣告结束。想不到,演习刚开始,他精心布置的第一场好戏就这样演砸了。

金诚决定要打一个翻身仗,而这个翻身仗,必须在刚刚给了蓝军一记响亮耳光的二连身上找回来。

必须全歼二连,方能出一口恶气。2

红蓝双方第一阶段的对抗演练暂告一段落,双方进入野外生存训练。

这时二连已经两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以前三天时间只发四两米和一点盐,现在改成三天一个面包。人体必需的那点盐份,也得自己想办法。

连队最后以班为单位去野外寻找食物。刚逃过一劫的马成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不但没对小黑表示感谢,在给连队下达命令时,也没事先征求小黑的意见,完全没把这个新来的代连长放在眼里。

马成有言在先,各班找来的食物归各班,谁他妈找不到就活该饿肚皮。

连队的两位主官和三个排长加文书通讯员一共七人,刚好凑成一个班,与各班一起,在导演部指定的区域开始寻找那些飞禽走兽。

活该二连要饿肚皮,二连寻找食物的那片区域,早被一连掘地三尺,连根鸟毛也没留下。

马成当即命令各班,不能跟在一连后面,要跑到他们前边去找。各班的兵哄地一声散了。

马成所带连部几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最后与小黑等人分开。马成带着三个排长向东搜索,小黑则和吴大富带着通讯员甄美南向山里进发。

小黑等人翻过一个山包,看见一连的列兵通讯员小贾蹲在农民刨过的土豆地里,正美滋滋地拿着战备锹在刨农民没挖干净的土豆。

狗日的小贾收获还不小,边上放着好几个挖出的大土豆。

吴大富对小黑说:“咱们也在这里挖,看能不能捡个漏。”

几人拿着战备锹向地里走去。小贾将他们拦住。“你们不能在这里挖,这是我先占的。”

走在前面的吴大富笑了,“你个新兵蛋子,你以为这是土匪占山头呢,不能挖,我就偏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贾虽然势单力薄,却没怯场,拿起战备锹,护在胸前。“就是不能挖。”

小黑对吴大富说:“算了,咱们别跟他一个新兵较劲,走吧,去山里看看。”

吴大富说:“这地又不是他家的,他说占了就占了?一连一个小新兵也这么霸道,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吴大富上前缴了小贾的战备锹,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滚!”

小贾去捡那几个挖出的土豆,却被甄美南抢先拿到手。“这就当孝敬你二大爷了,滚吧。”

小贾委屈地哭了,跑了几步,回头说:“你们以多欺少,你们等着。”

甄美南向他扔了一块泥巴,“那你得快点,过时不伺候。”

小黑对吴大富说:“这样欺负一个新兵不好,咱们还是别挖了。”

吴大富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知道,一连就那德性,欺软怕硬,没事,咱们赶紧挖了撤。”

几人收获不小,又挖出好几个土豆,还没等他们撤退,一连长刘一豹带着一个排的兵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过来。

甄美南见势不好,想溜,被一连的兵堵住去路,只好乖乖地退回来,躲在小黑身后。

刘一豹对他的通讯员小贾吼道:“谁踢你屁股了,你现在就去给我踢回来。”

小贾有连长撑腰,胆子壮了许多,向小黑几人走过来。吴大富后退一步,对甄美南说:“好歹我也是未来的亿万富翁,踢我屁股不相当于打我脸吗?我出两百块,你帮我挨他一脚。”

甄美南说:“虽然这笔买卖很划算,但我也是有面子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踢,你出多少钱我也不干。”

吴大富不屑地指着甄美南说:“我俩是有差距的,我有个好老爸,我生下来就是未来的亿万富翁,你不是想当亿万富翁吗?就得多向我爸学习。我爸说过,要想多挣钱,就得心狠手辣不要脸,看来你这辈子没戏了。”

甄美南犹豫了一番,然后说:“要是你愿意多出点,我可以考虑考虑。”

吴大富说:“那我再加五十,行了吧?”“你把我当二百五?我不干。”甄美南坚决地摇了摇头。“屁股的地位自古以来就不高,和二百五差不多,总是被人骂被人踢。”“那我的屁股还长两瓣呢,谁知道他踢那一边,没准两边都踢到了呢。”“那我给你双份,五百可以了吧。你爱干不干,你不干我把钱给准备踢我的那小子,五百块换他不踢我,他肯定觉得值。”

甄美南咬了咬牙,“这个买卖我干了。”说完,往前一站,却被小黑拉住。

甄美南说:“连长,你要抢我生意?”

小黑没说话,上前对刘一豹说:“刘连长,是我踢的。”

刘一豹沉着脸,望着小黑,装着不认识一样。“你是谁?”“我是二连代连长王金斧。”

刘一豹故意要给小黑难堪,“二连的连长早就死绝了,什么时候钻出个代连长出来?”

小黑说:“我是前天刚来连队的……”

刘一豹哦了一声,“你不是那天打靶的那个神枪手吗?你不去医院怎么跑到这里来踢我的兵?”

一连人哄笑,没等小黑回答,刘一豹接着问:“你跟传说中那个从猎人学校回来的军事训练标兵长得太像了,他也叫王金斧,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黑说:“我就是他。”“天啦,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将‘米国’鬼子踢倒在地一个小时起不来的传说哥吗,偶像,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崇拜你。”刘一豹的表情很夸张,接着对前面的小贾说:“你刚才什么地方挨踢了?”

小贾指了指屁股。

刘一豹说:“你赶紧让我们的偶像传说哥在你挨踢的地方签个名,以后别洗澡了,做个永久纪念。”

吴大富上前对刘一豹说:“刘连长,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呢,你仗人多想欺负我们不成?”

刘一豹说:“是你们在欺负我的新兵,不是我们在欺负你们。”

小黑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对面前不远的小贾说:“刚才你屁股上挨了一脚,现在你来踢我一脚,这事咱们就扯平了。”

此语一出,不但出乎吴大富等人的意料,连刘一豹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拿自己屁股当回事的人,甘愿让一个新兵踢,莫非他有神经病?3

小贾没动。

刘一豹笑得很阴险,对小贾说:“这是我们的传说哥给你亲密接触的机会,你还客气啥?”

吴大富指着小贾,恶狠狠地骂:“你狗日的敢过来,我保证把你的脸抽得比你屁股还大。”

小贾回头望着他的连长。刘一豹板着脸说:“你他妈这个胆量都没有,就不配做我一连的兵,去跟死老二混吧。”

小贾向前走了一步,小黑居然鼓励似地向他点了点头。“来吧。”

小贾真过来了,快速走到小黑身后,抬脚在小黑臀部位置碰了碰,然后飞快地朝刘一豹跑去。

小黑拍了拍屁股,转身对刘一豹说:“刘连长,还有什么指示?”

刘一豹看着小黑,心想见好就收,要是这小子真有神经病,万一发起疯来,也不好惹,挥了挥手,对连队的兵说:“把我们的土豆拿上,我们走。”

甄美南护着那些刚挖出的土豆,叫道:“这是我们挖的,你们凭什么拿走?”

小黑对甄美南摆了摆手,“让他们拿吧。”

甄美南蹲在地上,委屈地哭起来。

马成带人赶过来时,刘一豹早就走了。听说一连的兵不但抢走了所挖的土豆,还踢了小黑的屁股,气得马成对吴大富大骂:“你他妈胳膊腿残了,脑子也残了吗?一连这样欺负你们,为什么不上去和他们拼命?”

吴大富望了小黑一眼,没说话。

小黑说:“是我自愿让他们踢的,土豆也是我让他们拿走的……”

马成暴跳起来。“二连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以为你是黑瞎子吗?”

小黑不懂黑瞎子啥意思,很认真地问,“啥黑瞎子?”“黑瞎子就是熊逼玩意,二连没有你这样的怕死鬼!”

马成说完气冲冲地走了,甄美南低头跟上去。

吴大富对小黑说:“连长,钱我回去就给你,你的屁股比甄美南的身价要高,我出一千块钱……”

小黑什么也没说,拿起战备锹,默默地走了。

翻过一个山包,这时前方几个人边跑边喊:“抓住它,抓住它。”

好像在追什么小动物。

小黑站在路边,看清带人追上来的是马成和一排长何大军,跑在后面的还有二排长牛志鹏和三排长程凯。这时跑在前面的何大军对小黑喊道:“连长,跑你那边来了,快抓住它。”

路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簌簌的声响,小黑扒开草丛一看,是一条凶猛的长蛇,吐着鲜红的舌信,正向他奔来。小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腿一软,狼狈地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长蛇向山坡下窜去,小黑见它向自己爬来,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头盔,爬起身,夺路狂奔。

紧跟上来的几人看呆了。那条蛇本来已被他们追得无路可逃,如果小黑能及时下手,那条蛇将成为他们嘴里的美餐。没想到狗日的小黑反被蛇吓得屁滚尿流,这太不可思议了。

抓蛇是特种兵野外生存必练的本领之一,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能碰上一条蛇,那就撞了天大的好运。

何大军气得摔掉手里的战备锹。他们循着蛇洞,辛辛苦苦挖了很久,没想到这到手的美味,让胆小的小黑放跑了。

马成望着小黑还在奔跑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摇头对何大军说:“我就搞不明白,这样的鸟人怎么会被选去参加猎人学校,上头还树这样的水货当军事训练标兵,这不是对全区指战员的巨大侮辱吗?”

程凯笑着说:“我估计那个猎人学校也很水,号称啥人间地狱,都他妈是吹的,像他这样的胆小鬼真要进了地狱还能回来吗?一个回合就变成油锅里的油渣了。”

二连在野外折腾了半天,抓了几只老鼠,一大包活蚂蚁和白色的蚂蚁蛋,另外就是一些野菜。炊事班长老阮支起行军锅,在里面放了大半锅净水,把采集回来的野菜全部放进锅里,然后取出军刺,将老鼠剥了皮,丢进锅里。

水开之后,锅里飘出一股异香。各班的兵扑过来,一人来了一勺,闭着眼睛,将东西吃下去。吃完之后,个个咂吧着嘴,早就饿麻木的神经这时舒醒过来,又扑到行军锅前抢,行军锅很快见了底。

小黑躺在不远的树林里,没去吃,也没人叫他去吃。本来他奇迹般地将二连带出赵公山险境后,二连人对他建立起来的那点信心和好感却被他今天荒唐的表现打消了。

没有哪个二连人会心甘情愿让一个新兵踢自己的的屁股,更不会被一条长蛇吓得四处乱窜。这样的人,除了脑子有病以外,也熊到家了。4

野外生存训练结束时,二连饿得人仰马翻。更加严峻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预计的那顿热汤热饭并不能立即兑现,必须横渡一个水库之后,才能喝上姜汤。

马成接到这个命令,当时就火了,“这不要二连的命吗?”

二连要渡的水库宽五千多米,放在平时,对二连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此时已是九月底,水温在摄氏十度以下,加上连队搞野外生存又饿了好几天,战士们的体力跟不上。这么多人在水库里扑腾,要真出点意外,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马成跟红方司令部回复,这个命令他不能执行。司令部说,你不执行可以,你现在宣布退出演习就行。

马成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大骂:“整天嚷嚷学习科学发展观,他这个命令科学吗?要是他领导机关的人能游过去,老子就是死也会往里跳。”

马成让报话员给红军司令万霸天挂电话,让他取消这个任务。没想到电话接通之后,迎头就挨了万霸天一顿臭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居然跟司令部讨价还价?这是战场,战场有战场的纪律,你这样抗命,战时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马成也犯了牛脾气,“他们没考虑到实情,这样搞是要死人的,死了人谁负责?”“实情实情!战场上谁来帮你考虑这个实情,敌人来帮你考虑吗?谁负责?你娘的是特种兵,现在是全连的指挥员,玩不了这个你就别干,找个地方挖坑把自己埋了,千万别说你是特种兵,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万霸天这个人,当官都到正团级,按说有一定层次,但改不了骂粗话的习惯。好多人都说军人太粗鲁,喜欢骂娘,没素质。这是不了解军人,在那样的环境中,面对清一色的牲口,说话要是文诌诌的,大家一不小心会把你当个屁嘣掉了。

马成还想辩解几句,被万霸天嘶哑的声音打断。“咱们搞综合演练,就是要检验你平时的训练到底咋样?蓝军在你们后面横渡水库,他们行你们就不行?如果你们被俘,你考虑是回家奶孩子,还是去养猪,想清楚了再跟我说!”

万霸天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时一排长何大军过来向马成报告:“蓝军已经出发,有两个连队正向我们杀来。”

马成立即集合连队,将各分队的伤病员叫出来,单独编成一个班,然后对小黑说:“你带这个伤号班跟在后面,一定要跟上连队,即使被蓝军追上,也不能轻易被他们俘虏,要尽量与他们周旋,明白吗?”

说完,马成让各分队检查装备,准备出发。

一般情况下,连队的一号人物都是连长。小黑作为连队的代连长,却一点发言权也没有。这怪不得马成独断,因为事先大队长万霸天送小黑来代职时有交待。不过小黑来二连这几天的表现,实在让二连人大跌眼镜。现在他们根本没把小黑当二连人,更没把他这个代连长放在眼里。

代指导员向代连长下达任务,这事只有现在的二连才会发生。小黑好像根本没感受到马成对他的鄙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拿着背包向正在整队的吴大富走去。

连队急行军没多久,伤号班就远远地落在后面。

高一点边跑边对小黑说:“连长,连队把我们扔在后面不管了,估计是想把我们送给蓝军打牙祭,他们好脱身。”

吴大富接过话茬,阴阳怪气地说:“谁他妈让我们是残废呢,关键时候能给连队当一把炮灰,那也算领导高看我们一眼了。”

小黑什么也没说,默默向前跑去。5

马成带着连队的精兵强将赶到了水库边,何大军脱掉特战靴和裤子,下到水里去试了一下水温,几乎咬着牙打着哆嗦回来。“水太冷,咬脚。”

马成看了一下他手里的温度计,水温只有摄氏八度。连队一路过来,虽然走得不快,但毛细血孔都张开,出了一身臭汗,这时跳进水里,十有八九会抽筋。

马成说:“先休息一下。”

连队就在水库边停下来。

既然命令已经下达,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就要不折不扣地去执行。马成让干部和班长骨干都过来,开个会,讨论一下横渡水库怎么个渡法。

怎么个渡法?无非是游过去,需要考虑的主要是安全问题。一是战士的体力已经不继,出现意外情况时,怎样加强安全保障;二是泅渡过程中,武器装备的安全问题。尤其是手中的枪,这要在水里丢一支,上哪儿去打捞。这些情况都要事先制定好应急措施,一旦展开泅渡,不论出现哪一种情况,连队都无法承受。

几个排长和班长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归纳起来就是,照连队现在的战斗力,如果全员全装泅渡过去,很难保证不发生情况,一旦出现意外,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马成急了。“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你们憋了半天,放出来这么一个屁,这不等于没说吗?”

一向鬼点子多的三排长程凯建议:“能不能把人和武器装备分开泅渡?”“怎么个分开法?”马成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把人和武器装备分开,这样每个人就节省了体力,徒手游过去,安全系数就大了。武器装备也是这样,按各队的编制,将背囊和武器编组,由专人负责,想办法弄过去,到了对岸再领取。”

马成拍了拍大腿,“这个办法好是好,但这是作弊,要是被督察组的人看到,那就歇菜了。”

程凯说:“督察组早就过去了,他们是在岸边清点,我们可以游到水库中间那一片渔排,在那里集合领取装备,然后再游过去,那样就可以省好多体力。”

马成记得水库中间是有这么一片渔排,水库养鱼人把几条船排在一起,在上面修了简易的住房,那里离水库对岸还有不到一半的距离,利用渔排的掩护,对岸的人即使用望远镜,也是无法看到的。

马成认为这个方法可行,就问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

出这个主意的三排长程凯两眼冒光,当然希望能执行他这个创意。二排长牛志鹏是个半天放不出屁的主,这时没表态。一排长何大军这时发表了反对意见。“我不同意这个意见,即使督察组的人看不见,我们也不能这样做,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马成有些尴尬,恼火地对何大军说:“现在情况特殊,这么冷的水,万一有人抽筋出了问题谁负责?我这个小官可以不做,但我得为连队每一个兄弟的生命负责,我得为他们的爹妈负责,你明白吗?”

何大军没说话,几人一时僵在那里。这时,报话员的报告打破了这个僵局。“报告指导员,红军司令部通知,蓝军两个连正加速向这边运动,准备合围我们,司令部让我们立即横渡水库。”

紧要时刻,再不能婆婆妈妈,马成立即命令:“照刚才说的方案,立即展开泅渡。”

马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连队,将人员和武器编组。最精干的人被抽出来,编成一个小组,负责运送武器和背囊。其余人员每二十个人为一小组,由班长任组长,在前开路,留一个排长在后,中间设置一个安全员,发现问题及时协助排长和班长处理。

炊事班的锅碗瓢盆这时成了托运武器的最佳工具,炊事班长老阮向马成保证,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武器装备安全弄过去。

何大军从水库附近搞来树枝,上面铺满芦苇,编成一个简易小竹排,将各排的背囊分别系在几个小竹排上。

一切准备就绪,马成的手一挥,何大军第一个扑通跳进水库,二连横渡水库的壮举开始了。

二连泅渡的速度很快,游在最前面的程凯已快接近水库中间的渔排。连队发起了冲锋,泅渡的速度明显加快。当马成托着他身边的一个战士爬上渔排,这时一个人的出现,让他本来喜悦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到二连当代连长,如今在导演部当督察的大队作训参谋李兵。

随同李兵出现的,还有战区司令部一个姓田的中校参谋。两人悄无声响地从渔船的底板中钻出来,着实把二连吓了一跳。

李兵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对身后的田参谋说:“跟你猜的一模一样,他们果然不老实。”

田参谋站在渔船上,颇有机关领导的派头,隔空喊道:“谁是连长,过来。”

马成没应声,闷头过去。

田参谋说:“你是连长?”

马成回答说是代理指导员。

田参谋不解地问:“你们连长为什么不指挥连队?”

马成说:“代连长刚到连队,还不熟悉情况,连队由我在指挥。”

田参谋说:“哪有你这样带部队的,明显是弄虚作假嘛,首长和机关三令五申,要从实战出发,从难从严摔打部队,你们就是这个实战法?你们野狼大队的兵就这个素质?这还算什么野狼?这还不如野狗呢!”

马成低着头没说话。

田参谋回头对李兵说:“你看看演习规定,他们这种情况咋个处理法?”

李兵嘴里无情地嘣出一句话,“演习中全连作弊,连队直接退出演习,接受处理。”

马成猛地抬起头,“我不接受这个处理意见。”

李兵冷笑一声,话里不无嘲讽,“你以为这是在二连,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马成上前对田参谋敬了个军礼,“我希望首长再给连队一个机会,我个人之后接受什么处分无所谓,但我不能毁了这个连队……”

田参谋摆摆手,“我们搞演习的目的,主要是检验部队的战斗力到底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如果你们确实没有全副武装泅渡过去的能力,那就减少损失,退出演习。如果你们觉得还有这个能力,那你们现在回去,重新全副武装来一回,就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这个体力?”

马成再次向田参谋敬礼,“多谢首长。”

马成转身,大手一挥,“走。”

连队又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游到对岸,准备再来。

这时,远处全副武装游来几人,正是小黑所带的伤病员。6

小黑带着伤号班赶到水库边时,连队已经游走了。

甄美南望着正在水里扑腾的连队,绝望地对小黑说:“连长,连队真不管我们了,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当俘虏吗?”

几人一时没了主意,高一点对闷坐一旁的小黑说:“连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黑放下背囊,坐在地上,嘴里说出了一个字:“等。”

高一点说:“等啥?后面没我们的人了。”“等蓝军来俘虏我们。”小黑说完抹了抹头上的汗,显得无比平静。

高一点当场就急了,“连长,你啥意思?”

小黑摇了摇头,“我没啥意思,马指导员留下我们几个残废,就是为了让我们给蓝军当俘虏,如果能掩护连队过水库,当一回炮灰也值了。”

高一点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转身对几个伤号员说:“我只想问一句,大家是残废吗?”“不是!”

几个兵吼声如雷。“那好,咱们现在就下水,一定要游到对岸,总之,谁也不能当俘虏。”

小黑冷冷地笑了笑,“不怕死是好事,不过,这弄不好会死人的……”“怕死的就留在这儿,老子死也要死在水库里。”说完,高一点率先跳进了水库。

后面的伤病员跟着高一点跳进水库,最后只剩下小黑和吴大富。小黑对吴大富说:“怎么着?你也想当炮灰?”

吴大富面露难色:“好歹我也是未来的亿万富翁,让我当炮灰……让我一个人当炮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过,真要在水里淹死了也不划算,连长,当狗熊只是丢人,当英雄丢的可是小命,要不我俩都留下来,当了俘虏扣的工资由我帮你出,怎么样?”“你家钱很多吗?”“跟比尔·盖茨比还差得远呢,不过我爸打拼了半辈子,总算挤进有钱人的行列了。”“钱多能买回别人对你的尊重吗?钱多就显得你的命比别人更值钱吗?不是我看不起人民币,而是看不起你这种只知道数人民币的人,如果有一天,敌人真打进来,希望你爸的那些钱能保住你的小命。”小黑说完抓起背囊朝水库走去。

小黑刚下水,就听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见是吴大富。小黑冷冷地说:“龙王爷可不认你爸的钱,花点钱请蓝军喝酒比喂了王八强。”

吴大富吐出一口水,对小黑说:“好歹我也是未来的亿万富翁,你多少要给我点面子,你们不是看不起富二代吗?我告诉你,富二代也不缺你们那点血性。”

吴大富说完,独自向前游去。情况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光有那点临时激发出来的血性还不够,还得有活下去的本领。没游到三分之一,吴大富体力就不支了,双腿蹬了半天,身体还是一个劲地下沉。高一点赶紧过去,托住他的身体问:“你瞎扑腾啥,你会游泳吗?”

吴大富说:“当兵前我在我们家游泳池游过。”

高一点没好气地说:“当初你爸为什么没想到把游泳池整水库这么大呢?现在想游水库,你那点狗刨好使吗?”

吴大富吐出一口水,沮丧地说:“我爸说得对,有钱人啥事都能干,就是不能充英雄。我不游了,你们谁把我送回去,我愿出五千大洋。”“你那五千大洋留着去给王八花吧,老子不缺那点钱。”高一点把手一松,甩开吴大富,自己向前游去。

吴大富着急地对甄美南说:“这个买卖你干不干?”

甄美南望着吴大富说:“这个买卖倒挺划算,不过,我也没那个体力挣你那笔钱。”

甄美南说完也向前游去了。“救命,救命啊……”吴大富拼命扑打着水面,身体还是不停地向下沉。

情急之下,小黑游过来,托出吴大富的身体。吴大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搂住小黑的脖子不放。这种情况很危险,被搂住的人施展不开,两人都很容易沉下去。好在小黑水性了得,从他怀里钻出来,从背后托住他的腰。

高一点瞪了一眼死狗般的吴大富,对小黑说:“连长,他想回去当俘虏就让他回去吧,带着他,咱们根本游不过去。”

小黑说:“现在把他送回去已经来不及,蓝军很快就会追上来。”“那咋办?”高一点着急地问。“我有办法。”小黑说完将吴大富交给身旁的一个兵,从背囊里拿出一包安全套,给周围几人一人发了几只。

甄美男拿着安全套,对小黑说:“连长,我以为是口香糖呢,你这时候发这东西给我们有什么用?”

小黑说:“吹。”说完率先吹了起来。

小黑将安全套吹成一个气球,拿出背包绳,将气球绑在吴大富身上。几人恍然大悟,没过多久,吴大富身上绑满了气球,双手不用抓扶别人,身体就轻松地浮在水面上了。

高一点拍了拍脑门对小黑说:“连长,这个方法太绝了,我怎么没想到安全套还有这功能呢?”

小黑说:“安全套的功能还不只这个,关键时候它还能当水袋储水,沙漠行军时还可以当枪套,美军早在二战时期就开发出安全套在战场上的诸多功能,那时候,这玩意在我国还没普及呢。”

暂时保住性命的吴大富对小黑说:“连长,以后全连每人发一箱安全套,费用我全包了。”7

马成没想到小黑带的伤病员这么快就跟了上来,原先他以为这几个鸟人肯定不敢下水,等着蓝军来俘虏。与小黑迎面相遇时,并没有打招呼。其他战士看见身上绑了无数气球的吴大富,也没觉诧异,个个沮丧地往回游去。

马成所带的大队人马刚游回先前出发的岸边,还没容他们喘一口气,蓝军超出二连两倍的人马就杀了过来。二连的兵被逼得像下饺子一样,成堆地向水库里跳。

马成是最后一个跳进水里的,他的声音都急得走了样,在跳进水库之前,对连队大喊:“二连的,死也不能当俘虏。”

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先前出了作弊的事,导演部派出巡逻艇,在二连周围转来转去。除了监督外,还担负着救生的责任。穷凶极恶的蓝军更不可能让这到手的鸭子再次飞了,抓到俘虏得奖金是小事,更多的,是要出一口恶气。

二连被俘的过程有些悲壮,没有一个人主动放弃,巡逻艇上的人对在水里苦苦挣扎的二连人说:“你们已经游不动了,我命令你们放弃演习。”

二连人宁愿死,也不愿上巡逻艇逃生。在导演部和蓝军的立体搜索下,二连除小黑带领的伤号员外,全部被俘。

马成是最后一个被抓住的,当几个蓝军把他按住取下他的红军臂章后,马成仰天长叹,大吼一声,趁蓝军不注意,再次跳进水中。

抓他的蓝军大喊:“你已经被俘,逃走也没用。”

他们哪里能体会到马成此时的心情。只有二连人知道,马成这一跳,是想寻死。

失败者是没有资格选择的,包括死亡。蓝军最后不得不绑着马成,把他押到岸上。

经此一役,曾经的那个二连,现在苟延残喘做着重塑辉煌梦的二连,将再也不复存在。8

小黑所带的伤病员还没游到对岸,就听说二连被俘的消息。

高一点几乎哭着对前面的小黑喊道:“连长,连队被俘了。”

小黑说:“我知道。”接着仍朝前方划动双臂。“那我们咋办?”

小黑回头朝水面望了望,对高一点说:“你想怎么办?”“我们得想法去救他们呀。”“就凭你!”

小黑的话像石头一样冰冷生硬,听得高一点的心直往下沉。“救不了也要救,连队都没了,我们还游个屁!”

高一点这样一说,战士的气就泄了,几人浮在水中,不再往前游。

小黑面无表情地说:“失败者并不需要同情,战场上,谁失败了,就该品尝失败的滋味。”

二连剩下的几个兵没想到小黑会这样说,个个惊讶地望着他。高一点紧盯着小黑,咬着牙缓缓地说:“你不是二连人,当然不顾二连的死活,二连的,跟我走。”

没想到小黑表现得很激动,转身一把将高一点按在水里,灌了几口水,表情凶狠地说:“二连这时候并不需要多添几个俘虏,如果你铁了心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你是一头蠢得像猪一样的特种兵,你们,包括被俘的整个连队,根本不配当特种兵!”

小黑说完放开高一点,独自向前游去。几个兵瞪着小黑的背影,一时间傻了眼。

高一点抹了抹脸上的水,睁开眼,想骂,又收住了,闷头朝小黑追去。

几人到达对岸后,一点胜利的喜悦也没有,个个像死了亲娘老子样垂头丧气。连队只剩下他们几个鸟人,哪有心思欢喜得起来。

小黑问吴大富是否知道连队横渡水库之后的行动计划,吴大富说忘了。小黑气得朝吴大富瞪了瞪眼,“你是连队文书,这你都记不住,你脑子里刚才进水了吗?”

吴大富自觉理亏,闷头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是渡过水库,应赶往C点与一连会合,然后偷袭蓝军司令部。”

没有地图,也没有报话员,除了一块指北针以外,马成没给小黑留下任何东西。他们想与一连会合,却无法知道一连的确切位置。前方水库的水面上,已出现几个黑点,不用猜,肯定是蓝军,正朝他们游来,准备收拾二连这几个漏网之鱼。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小黑让吴大富凭记忆画出地图上水库与C点的大概位置后,拿出指北针,赶紧带着几个伤员出发。让吴大富和几个伤病号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小黑,就像长了一副灵敏的狗鼻子,居然带着几个伤员奇迹般地找到了一连的宿营地。9

一连的营地在一片松林里。当小黑带着几个伤病员走进一连营地附近的树林时,突然,草丛里窜出一群人来,大概有一个排,将小黑一干人团团围住,大喝:“什么人?”

两个连队同住在一个楼里,见面不可能不认识。带头的是一连一排长李伟,高一点见他狗日的此时装瞎,忍不住发了火。“瞎了你的狗眼啊,这是我们连长……”

李伟油腔滑调地说:“连长?哪个连队的连长?”

高一点气得一时语塞,“你……”

小黑冷冷地对李伟说:“我是二连代连长王金斧,带二连几个伤病员前来与一连会合。”

李伟一点也没跟小黑客气,“我们接到通报,二连全军覆没,早就当了蓝军的俘虏,怎么会钻出你们这几号人来……”

李伟的话还没说完,一连人就笑了起来。

高一点冲上去按住李伟,嘴里骂道:“认识你高大爷吗?我抽你这个不长眼的!”

李伟没防吴大富会来这一手,挣扎着对身后的战士喊:“兄弟们,这是蓝军的间谍,全他妈给我绑了。”

一连的兵一哄而上,将吴大富和高一点等人按倒,拿背包绳捆了。

小黑的脸气得发紫,不过,他没动手,也没人去绑他,一连的兵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

吴大富和几个伤号员被绑成棕子,个个嘴里骂骂咧咧,被一连的兵推搡着,向营地走去。

还没到营地,李伟就大声喊道:“连长,我们抓了几个蓝军的奸细。”

一连的兵呼拉一下围上来。刘一豹围着小黑和吴大富几人转了一圈,愣是装着没认出来,然后望着小黑问:“请问你是……”

二连的几个战士已经开始骂娘了。一连这样做,显然是存心羞辱二连。小黑显得异常冷静,挺着他那笔直的腰板,不亢不卑地说:“野狼大队特战二连代连长王金斧。”

刘一豹上前,热情地伸出手:“哟,这不是我们王大偶像吗,又见面了,失敬失敬。”

小黑并没有握他的手,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野狼大队特战二连代理连长王金斧带领五名伤病员前来与一连会合,请指示!”

刘一豹悻悻地缩回手,神情有些尴尬,冷冷地说:“会合?我们得到消息,二连已经全军覆没,你们还来与我们会什么合?”

小黑说:“二连剩下一个人也代表二连,我需要用一下你们的电台,我要向红军司令部联系,请示下一步行动。”

刘一豹说:“这个我得向红军司令部核实一下,你们二连是不是真有几个人逃出来了。”

刘一豹让报话员与红军司令部联系,得到的回复是,演习导演部通报,二连除小黑所带的几个伤病员外,全连被俘,一连负责收拢二连的伤病员,并编入一连,参加余下的演习。

刘一豹回头对小黑说:“还真有这回事,你们居然找上来了,省得我去找你们,热烈欢迎你们加入一连,快给几个兄弟松绑。”

小黑对刘一豹说:“请刘连长为我们分配任务。”

刘一豹摇了摇头说:“本来是你们连去偷袭蓝军司令部,现在你们连没了,上边让我们去执行,二连就剩下你们了,这点香火还得留住,这样吧,我们炊事班缺人手,几个兄弟就到炊事班吧,王代连长不受炊事班限制,只要跟着连队就行。”

高一点气得将头盔扔到地上,指着刘一豹。“刘连长,让我们进炊事班,你用不着这样抬举我们。”

刘一豹说:“必须的,这是照顾你们伤病员,我们连队多少兄弟想去炊事班还去不了呢。”

的确,野狼大队任何连队的炊事班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去的,连队为了表彰训练尖子,每隔几个月,就将训练尖子放到炊事班去歇歇,享享福。不过,一连长让小黑等人去他们的炊事班,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小黑没说什么,拉着吴大富,带着几个兄弟直接去了炊事班。10

小黑等人刚到一连炊事班,炊事班长彭家宝耀武扬威地背着手,对几人下达了指示。“不管你是干部还是战士,既然来到我的炊事班,就得服从炊事班的领导。”

高一点冲上去,指着彭家宝说:“你让我们连长服从你的领导,你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

彭家宝狠狠瞪了一眼高一点,说:“他是你们的连长,不是我的连长,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炊事员,分给你们的活儿,领导干不干我不管,只要你们最终能把活儿干好干完就行。”

放眼全军,估计还没有哪个单位的干部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可野狼大队的兵就这么牛。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要怪也只能怪二连自己不争气,落得这个下场。

小黑对彭家宝说:“干活可以,我们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一顿饱饭,请你给我们找点吃的。”

彭家宝说:“现在不是开饭时间,等连队开完饭,自然有你们吃的,还是先干活吧,你们把这一堆白菜切了,还有这些土豆,也要削皮,给你们半个小时,一会儿我来验收。”

高一点拦着彭家宝:“你不给吃的,我们哪有力气干,就是俘虏,也没这样对待的。”

彭家宝冷笑着说:“没人请你们来这里,你要喜欢当俘虏就请便,你们全连被俘,留下你们几个也没用。”

高一点指着彭家宝的脸,“你小子有种再说一遍。”

彭家宝不甘示弱,胸脯一挺,挑衅地说:“我再说一遍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们连别当俘虏,到我们连来耍什么横?有种你去找蓝军单挑,这活你爱干不干,不干现在滚蛋。”

高一点要冲上去揍他狗日的,被小黑拉住了。

刘一豹带着几个人跑过来,人没到,就嚷嚷着问:“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彭家宝恶人先告状:“我让他们干点活,他们不干,嚷嚷着要打我,连长,我们炊事班的庙小,供不起这几位大爷,你让他们走吧。”

刘一豹斜着眼睛望着小黑,“有这回事?王连长,这样不好吧?”

小黑啥也没说,拿起菜刀,一刀朝锅里的白菜劈去,只听“铛”的一声,菜刀穿透白菜,砍到了锅底。

这个动作,把众人吓了一跳。

大家愣了神,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小黑拿着菜刀,在白菜上轻轻剁了起来。高一点瞪了刘一豹一眼,走过去,拿起刀开始削土豆。

一连指导员王有才把刘一豹拉到一边,悄声说:“老刘,都是一个营的,这样搞是不是有些过分?”“我们什么也没搞啊,放心吧,就是开个玩笑。”刘一豹说完哼着小曲走了。

王有才以前是一连的副连长,调正连后当了连队指导员。

王有才有个外号,叫小蜜蜂。这个外号有一个典故,那时野狼大队还没戒酒,管理也没有现在这样严,干部经常跑到村里小酒馆喝酒,惹出不少事端。

万霸天当上掌门后,痛下决心,让野狼大队戒酒。

有一天晚上,万霸天带着大队军务成立的督查组,到村里抓偷偷跑出去喝酒的干部,查到一个小卖铺时,王有才和几个干部正在行酒令:“一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几个干部听到外边的响动,抬脚跑了。

王有才喝得烂醉,不但没跑,还对进来的万霸天说:“一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万霸天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惩治这些喝酒的人。王有才在全大队军人大会上做了检讨,他小蜜蜂的故事也尽人皆知,之后,小蜜蜂的外号也从此被人叫开。

王有才虽然和刘一豹是平级,都是连队主官,但资历没刘一豹老,说话不太管用。

刘一豹走后,王有才掏出一支烟,递到小黑面前,“王连长,抽根烟,歇会儿。”

小黑头也没抬,“对不起,我不会。”“其实我也不会。”王有才把烟揣进裤兜里,接着说:“这活儿让他们干吧,你可是我们战区的先进典型,干这个太委屈你了。”

小黑端起已剁好的白菜,放到一边,回头笔挺地立正站好,对王有才大声说道:“感谢领导关心,我现在是炊事员,我必须在半小时内完成炊事班长交给的任务,请问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王有才一张老脸挂不住了,小黑像新兵一样,用标准的军姿迎面望着他,那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他在开玩笑。

王有才本想和小黑拉拉话,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小黑一点也没有干部的矜持,跟他来了这一出。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像逃兵一样慌不择路地跑了。

王有才边走边琢磨,觉得这小子真是神经病一个。

走了几步,王有才又回头将彭家宝招呼过来,郑重交待:“行了,别搞太过分,尤其是他们的干部。”

彭家宝说:“知道了。”

彭家宝嘴里这样说,但过后并没放过二连几个人。小黑等人刚把土豆和白菜弄好,彭家宝又让他们捡柴禾。

高一点看着炊事班几个兵在一旁晒太阳,就对彭家宝说:“凭什么把活儿都给我们,你们的兵怎么不干?”

彭家宝说:“他们有他们的活儿,你不干也可以,现在就拿起背囊走人,一连本来就不欢迎你们,也不想沾你们那一身晦气。”

高一点这回表现得倒挺冷静,恶狠狠地盯着彭家宝,咬着牙说:“姓彭的,以后你天天烧香,求神仙保佑你这辈子别撞到我手上。”

彭家宝笑着说:“你别担心我,现在你还是求神仙保佑你自己吧。”

小黑不发一言,闷头去树林边打起了柴禾。

小黑这样做,让二连的几个兵觉得很没面子。小黑现在作为他们的最高领导都没放个屁,他们还有啥话说,于是也跟着去了树林边。

捡完柴禾回来,开始做饭。高一点带着几个兵在在帮炊事班打下手,干些杂活。小黑在不远处躺着,好像在闭目养神,一连官兵的热潮热讽似乎对他一点也没起作用。11

开饭时发生的事,让二连几个伤病员忍无可忍。本来就饥火燃烧的他们,好不容易做好饭,看见炊事班战士打完连队各班的饭菜之后,给炊事人员打的饭菜却没有他们的份。高一点去打饭,一连炊事班的一个兵拦住不让打,说要先保障战斗人员吃,等连队吃完之后,剩下的,才能轮到他们。

让高一点和二连的兄弟没想到,所谓剩下的,并不是炊事班剩下的,而是连队各班吃不完剩下的。平时这种东西,不是当垃圾倒掉,就是喂猪。

高一点见彭家宝要让他们吃这种东西,眼睛都变绿了,要不是小黑拦着,当场就想把炊事班砸个稀烂。高一点转身对拦着他的小黑说:“连长,一连太欺负人,今天我这兵不当,也要出这口鸟气!”

二连的兵个个作好准备,只等小黑点头,就冲上去。小黑神色冷峻,对高一点和几个战士说:“特种兵就是特别能忍耐的兵,忍无可忍,就重新再忍。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你们还当啥特种兵?一连并不欠你们的炊食费,给你吃口屎你也得说谢谢,你们有啥资格挑人家的理?”

小黑转身向彭家宝认真地说了声谢谢,搞得彭家宝和炊事班的兵很不自在,低着头走了。

小黑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彭家宝刚端上来的残汤剩水大口大口吃起来。

吴大富的嗓子发出一声干呕,吐出一口清水,对小黑说:“指导员,这是他们剩下的,你不能吃,他们把我们当猪呢?”

小黑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瞪着吴大富说:“你不吃,别人就不把你当猪吗?你饿死了,最多也就是一头死猪。”

吴大富站起来说:“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愿饿死,也不吃他们的猪食!”

小黑一阵冷笑。“你应该感到庆幸这并不是真正的战场,你面对的也并不是真正的敌人,一个特种兵连这点侮辱都受不了,你只配当一条蠢猪!”

小黑的话说得太狠,吴大富气得半天只说了一个字:“你……”

小黑不再理会正瞪着他的吴大富,一边啃馒头一边自顾自地说:“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块去执行任务,不吃下这些猪食,是没有体力的。”

高一点疑惑地问:“啥任务?”

小黑淡淡地说:“偷袭蓝军司令部。”

高一点不敢相信地望着小黑,神情里多了一丝兴奋,小心地问:“一连能让我们去吗?”

小黑没有回答,把头埋进锅里喝起汤来。

高一点转身对身旁的战士说:“兄弟们,如果能成功偷袭蓝军司令部,那也算为我们连队报了仇,大家想不想去报这个仇?”

战士们齐声回答:“报仇,必须报这个仇!”

高一点说:“好,那大家就把这些猪食消灭了。”

战士们一哄而上,带着满腔仇恨,对那些所谓的猪食开了火。

吴大富走过来,对小黑笑了笑。小黑转过身,没理会,自顾自吃着。吴大富上前,拍了拍甄美南的肩膀,“别抢完了,给我也留点。”

甄美南回头说:“你刚才不是说宁愿饿死,也不吃的吗?”

吴大富拿起一个馒头说:“你们都不怕当猪,我还有啥怕的,猪就猪,总比饿死的蠢猪强。”

兵们一阵哈哈大笑。

吃完之后,小黑带着几个战士来到一连连部,对正在开会研究如何偷袭蓝军司令部的一连长刘一豹报告:“二连代理连长王金斧带领二连伤病员,要求执行偷袭蓝军司令部的任务,请刘连长批准。”

刘一豹看了一眼小黑,感觉他那一板一眼的正规样子,要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故意装出来的,于是没好气地说:“我们正在开会研究,不过,执行这次任务是咱们连队的事,跟你们没太大关系,你们在炊事班做好保障工作就行。”

小黑走到刘一豹面前,直直地瞪着他。“刘连长这样说,不知是看不起我们二连兄弟,还是觉得我们完成不了这次任务?”

小黑的个子虽然不高,此时站在刘一豹面前,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压力,于是站起来,对小黑说:“这是我们连队的决定,你无权干涉。”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两人面对面互相对视着,尤如两头蓄势待发的公牛,随时准备冲上去,用尖角将对方顶个头破血流。

一连指导员王有才站起来,打了个圆场:“都是兄弟连队,谁去执行任务都一样,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没等王有才说完,小黑就对刘一豹说:“那么,我和你单挑一场,如果我赢了,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决定,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你就不配当这个领导。”

这话像炸弹一样,将一连的干部骨干震晕了,齐齐望着小黑。

刘一豹不是常人,在特战一营的几个连长中,就数他最有城府,听了小黑的话,一点也没急,倒是笑着对小黑说:“王代连长,不会因为让二连的兄弟去炊事班受了委屈,就来找刘某人解气吧?”

小黑冷冷地说:“我没你想的那样无聊,如果我能赢你,就证明我比你更适合执行这次任务。”

刘一豹不紧不慢地说:“王代连长的神枪我们都见过了,现在倒真想领教一下你的身手,可惜执行这次任务的不是我,即使你赢了我,执行任务的兄弟也不会同意让你们去。”

小黑说:“那更简单,你让执行任务的兄弟出来,咱们一对一比划,不知道那位兄弟看不看得起王某,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

王有才立即上前,笑着对小黑说:“王连长,你别当真,谁去执行任务咱们好商量,千万别伤了和气。”

小黑却没领这个情,对王有才说:“如果你们没人敢出来,那我就带我的人走了,麻烦你们到时向红军司令部汇报一下。”

小黑说完转身就要走。刘一豹再不放个屁,就等于承认连队无能,于是说:“既然王代连长有意要露一手,我们乐意奉陪,不知怎么个比法?”

小黑说:“特种兵对抗,讲的是斗智斗勇,随便比什么都行,科目由你们出,规则由你们定。”

这话说得太嚣张了,小黑好像根本就没把一连放在眼里。

会场一阵骚动。这个十发子弹打了零环,又被一连新兵踢过屁股的熊逼蛋,这时放出狂话,让一连人确信他是神经病无疑。现在,大家都恨不得亲自上场,好好教训一下小黑,好让他知道,野狼大队的水到底有多深。

刘一豹脸露愠色,对小黑说:“斗智就算了,我们的兄弟倒是有一把力气陪你玩玩。”“一局定输赢,还是三打两胜。”

刘一豹眨了眨眼睛,又动起了心眼,对小黑说:“这样吧,我们各派三个代表,三局两胜怎么样?”

小黑点头说:“就听你的,不过你得说好,要是我们赢了,你必须同意由我们二连执行偷袭蓝军司令部的任务。”

刘一豹似乎胜算在握,爽快地答应:“一言为定。”12

一连派出的,是三个士官。炊事班长彭家宝,一班长赖军宏,三班长吴战。

刘一豹这样安排,并非有意轻视二连。这三个士官的军事素质,不但在一连数一数二,放在全营,也会排在前五名。

刘一豹不派干部出来,当然有他的算计。连队除了他以外,指导员和其他几个排长的素质不一定能超过这几个士官,即使输了,也不丢人。要是小黑输给其中的任何一人,那他这个从国外载誉归来的著名先进典型就得彻底栽了。你连一个普通的战士都打不过,还吹什么牛?以后也用不着继续在野狼大队混。

高一点见一连派出这三个人,心里凉了半截。先说说那个跟他们处处作对的炊事班长彭家宝。这小子原是一连一班班长,以前号称特战一营第一兵,内蒙人,当兵十年,立了四次三等功,提了两次干,都因为文化原因没能如愿,转三期士官后,主动去炊事班歇着,军事素质没的说,尤其是他那一身摔跤的功夫,全大队赢过他的没几人。

一连一班长赖军宏来自闻名全国的武术之乡沧洲,当兵前是职业拳手,参加全国业余拳击比赛,拿过六十五公斤级第三名的好成绩,除了精通拳击外,一套太极八卦掌打得水泼不进,深得太极八卦掌的传人,现今特战一营营长赵铁龙的赏识,虽然只是一期士官,却被安排到野狼大队一连第一班那样抢眼的位置,显然有意磨练这个小老乡。

一连三班长吴战也是个人物,曾连续两次获得代表野狼大队最高荣誉的“勇士”勋章。这个勋章,每年评出一次,奖给当年度全大队综合素质最过硬的十个人。吴战能在一群高手中连拿两次,想一想,就知道他的实力。

小黑显然不知道这些。一连号称野狼大队第一连,连续十年蝉联先进连队,并不是占了编制上排名第一的便宜。这些年,一连在大队搞得风声水起,独占鳌头,主要是靠手下兵强马壮,人心思齐。小黑要是清楚一连的底细,就不会轻易发起挑战。

高一点给小黑介绍完三个对手的情况,摇了摇头,有些气馁。反观二连这边,除了小黑和高一点能派上用场外,其他几名战士,和对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小黑微微昂着头,神态倨傲地扫视了一下对手,回头问高一点:“三个人中,谁的实力最强?”

高一点说是彭家宝。

小黑沉吟了一下,回头对吴大富说:“你跟彭家宝打。”

吴大富以为自己听错了,望着小黑。“让我跟他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要输吗?”“你尽管输就行。”“既然要输,为什么非派我去不可?”“因为你最怕死,最不经打,我要让他们赢得更轻松,明白了吗?”小黑紧紧地盯着吴大富,生怕他不上一样。

吴大富说:“你在水库里救我一命,我本来想让我老爸给你发点奖金,这回让我出战,那奖金就不用发了。”“把你的奖金留着捐希望工程吧。”小黑接着问高一点,“剩下的两个中,哪个你有把握?”

高一点面露难色,“挺难,不过,估计能跟赖军宏打个平手。”“实力相当,那就看谁的脑瓜子好使,明白吗?能不能赢,关键看你这儿。”小黑说完点了点高一点的脑子。

到底要怎样动脑子,高一点却不明白。此时,一连彭家宝走上来,咄咄逼人地问小黑,“王连长,不知哪位陪我练练,你们选好人没有?”

吴大富站了出去。

彭家宝不屑地看着吴大富,对小黑说:“你们派他来跟我比?那我情愿不比!”

言下之意,吴大富的出场,是对他的侮辱。

吴大富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小黑冷冷地说:“你可以不比,但你得承认这一场你们输。”

彭家宝说:“那不行,要比,我跟你比。”

吴大富终于忍无可忍,朝彭家宝冲了过去。“有种你先把我放倒了再说。”吴大富一个助跑,冲过去,本想抱彭家宝的腿,没想到彭家宝顺势一闪,双手在吴大富背后一带,吴大富的身体飞了出去。

这叫四两拨千斤。吴大富摔了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高一点和甄美南跑过去,扶起吴大富。吴大富抹了抹脸上的土,又向彭家宝冲过去。可惜连彭家宝的衣服也没摸着,又是一个狗吃屎,这一次比上回摔得更惨,鼻子和嘴里都渗出鲜血。

彭家宝不屑地指着吴大富,“起来,我们再打。”

吴大富缩头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打死我也不起来,我认输。”

一连人一阵哈哈大笑。赖军宏上台,对小黑等人说:“我看下边也别打了,你们都认输吧。”

高一点走向前场,指着赖军宏说:“我跟你打。”

小黑没想到高一点会主动去叫阵,想拦已经来不及。这时,赖军宏被刘一豹叫住,对吴战使了一个眼色,吴战会意地点点头,走向前场。

田忌赛马的道理,不光小黑懂,刘一豹也懂。这一局,只要吴战能打败高一点,后面就不用比了。

高一点也没想到上来的是吴战,一时有些懵,回头看小黑,小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高一点明白,要想战胜吴战,必须靠智取。到底怎么个智取法,一时也没主意。

吴战说:“我们怎么个比法?”

高一点见吴战的身体比较强壮,而自己偏瘦,身体比他灵活,于是说:“我们划个圈,谁先出这个圈,就算谁输,你看行不行?”

吴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高一点用石头在场中画了一个大圈。两人上场后,吴战一心想把高一点往边线逼,而高一点就在里面不停地兜圈子。几个回合下来,场中的吴战没着急,场外一连观战的人着急了,齐齐吼着:“抓住他,抓住他。”

好几次,眼看高一点的脚就要踩线了,最后都灵巧地闪了回去。

吴战不愧是获得过野狼大队“勇士”称号的人,心理素质不错,一点也不着急。最终将高一点逼进一个死角,高一点想躲已经来不及,前边被吴战宽大的身躯封住,吴战只要向前一顶,他非得出线不可。就在这时,高一点一猫腰,本想伸手抱他的腿,没抓住,却将他的短裤带了下来。吴战看见自己的裤子被扒掉,虽然在场并没有女性,但出于本能,伸手去提自己的裤子。这时,高一点抱住他的腿,一个扛摔,将他扔出了场外。

二连的兵一阵欢呼,冲进场中,将高一点抬了起来。吴战爬起来,要进场与高一点再战,却被二连战士拦住。

刘一豹的脸气得发青,对小黑说:“你们二连太下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这一局不算,重新比!”

小黑也没想到高一点胜得如此侥幸,挺着笔直的身板,昂着头,对高出他许多的刘一豹说:“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堂堂一个大连长,也能说话不算数?还有一场,我在这里恭候,是刘连长亲自来,还是派别的高手来?”

刘一豹的脸气得发绿了。

小黑与赖军宏这一场,成了决胜之战。一连的兵将先前高一点画出的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伸长脖子,屏住呼吸,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们想看看,在报纸上被吹得无所不能,而回野狼大队又出了不少洋相的小黑,到底有什么身手。

赖军宏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场之后,试探性地发出几次攻击,感觉小黑的攻击性并不强。毕竟自己的个头比小黑高出很多,手臂也很长,只要发出攻击,小黑近不了身,于是大起胆子,打出了一系列组合拳,有好几次,都击中了小黑的头部,引得周围的兵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在赖军宏越来越犀利的进攻下,小黑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赖军宏放开先前的拘谨,越打越轻松,戒备得没有先前那样严密。就在他准备抓住机会给小黑一个重拳将他击倒的时候,小黑抓住一个空裆,突然近身,神出鬼没地飞起一腿,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赖军宏的颈部位置。

这就是传说中将“米国”鬼子踢倒在地一个小时爬不起来的绝世腿法,这就是后来誉满野狼大队的“红烧猪蹄”,今天第一次展示,遗憾的是,很多人都没看清楚。“啪”的一声,赖军宏应声倒地。现场一片寂静,好多人都没看清那一脚是怎样踢上去的,个个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赖军宏。

小黑回头若无其事地对正愣神的刘一豹说:“不用惊慌,一个小时以后他会自动醒来。”13

在通往蓝军司令部的崎岖山路上,除小黑以外,二连几个战士,个个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此时小黑和二连的兄弟并不知道,在一连的营地,围着昏迷不醒的赖军宏,全连上下快要炸了锅。

连队卫生员上下检查了个遍,也没找到原因,在赖军宏的人中穴上掐了半天,也不见醒,最后无奈地对刘一豹说:“要是大脑软组织受到重创,那就麻烦了。”

刘一豹的心里一抖,狗日的小黑,下手不会这么毒吧?要是真伤到大脑,赖军宏这辈子就别想醒来。

刘一豹想起小黑说的那句话,“一个小时以后他会自动醒来。”他才不相信小黑的屁话,现在已过去快四十分钟,如果不及时救治,赖军宏真要有个好歹,他可担当不了这个责任。于是赶紧指示将赖军宏送往后方医院,然后咬着牙大骂:“我的人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把他脑袋拧下来不可!”

卫生员准备好担架,正将赖军宏往担架上抬。这时赖军宏突然睁开眼坐起来,将抬他的战士吓了一跳。

赖军宏不解地望着抬他的战士,“你们这是要干啥?”

抬他的一个战士说:“狗日的,你这不是诈尸吧?”

赖军宏跳下担架说:“你才诈尸呢,到底怎么回事?”

战士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跟赖军宏讲他昏迷的全过程。

刘一豹看到赖军宏醒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表,心头惊呼,时间正好一个小时,狗日的小黑,他练的什么绝技,难道他真会巫术不成?

二连的兄弟此时并不知道小黑那一腿带给一连的震憾,大家边走边热烈地讨论着小黑的腿法。高一点无比崇拜地对小黑说:“连长,你让他在地上躺一个小时,是真的吗?传说中你让”米国“鬼子在地上躺一个小时也是真的?”

小黑说:“你不信,可以试试?”

高一点说:“我还是别试了,我不明白,怎么能让他在地上躺一个小时,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法术?”

小黑笑了笑说:“锤子个法术,你要学会了你也能做到。”

高一点兴奋地说:“我要学会了,一定将彭家宝的脑袋踢扁不可,狗日的太嚣张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用不了一年,我保证你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其他几个战士也纷纷发表意见,“以后我们都跟连长学,成立个无影腿连,先将一连的孙子踢趴下再说,这口恶气不出,白当了这几年兵!”

小黑说:“你们就那点出息?一连只是我们的对手而不是我们的敌人,对手充其量是个战术目标,而敌人却是战略目标,明白吗?”

战士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哪里明白小黑此话的含义。

后来二连人基本上都学会了小黑无影腿的绝技,那是二连称霸野狼大队的独门杀器。经后来的大队长金诚推广,成为整个野狼大队所有特战队员的看家本领之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小黑带着几个伤病员马不停蹄地向蓝军司令部奔袭,虽然距离不是很远,由于要躲开蓝军在沿途设置的重重哨卡,他们没能在当天夜晚成功渗透到蓝军司令部所在地张王集。

然而,白天要想大摇大摆地进入蓝军司令部驻地对其下手,这无疑是天方夜谭。到达张王集后,小黑命令,所有人员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最好能抓紧时间睡一觉。

这时候让他们睡觉,哪里睡得着。如果不在这时进入蓝军驻地,天亮之后,别说袭击蓝军司令部,被敌人发现,同样逃脱不了当俘虏的命运。

小黑背靠背囊,坐在地上,双眼虽闭着,却不停地调换坐姿,显然没睡着。

高一点也没闲着,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终架不住疲倦,和战士们靠在一起,蒙蒙胧胧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一点被小黑叫醒,以为蓝军摸上来了,赶紧抓起背包,催促正在熟睡的战士醒来。

小黑说:“别紧张,蓝军并不知道我们来了。”

小黑语气很轻松。高一点明白,小黑肯定想出了好办法,于是问:“连长是不是想到了啥好办法?”

小黑说:“办法不一定要多好,只要管用就行。”

战士们一听来了精神,齐齐围在小黑身边。

小黑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要在天亮前作一次案。”

高一点问:“作什么案?”

小黑说:“偷衣服。”

大家还以为小黑想出了什么高超点子,听见让他们去偷衣服,个个都没说话。这个方法谁都能想到,偷衣服的目的是用来化妆成老百姓,然后混进蓝军驻地。

化妆侦察是特种兵的基本技能之一。这个方法他们能想到,蓝军当然也能想到。野狼大队的兵都清一色的锅盖头,换了便装,老百姓不一定能认出你是当兵的,但野狼大队的牲口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主意居然是小黑这么久才想出来的,太幼稚,也太没水平,大家没好意思泼他的冷水。

见没人说话,小黑还以为大家怯,扭头对高一点说:“要是没人愿意去,那我一个人去,部队由你指挥,天亮前如果我没回来,任务取消,你带他们赶紧撤。”

高一点说:“不就是搞几件衣服吗,有什么难的?我带两个兄弟去,保证完成任务。”

小黑说:“我要搞的,并不仅仅是衣服,如果你们愿意去,有两个兄弟跟着我就行。”

高一点带着甄美南跟着小黑潜进张王集,在街上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合适的目标下手。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几家卖衣服的店铺是卷叶的铁门,即使弄开锁,卷叶门提起时也会发出声音,要想不被人察觉,基本上不可能。

转来转去,小黑在一家理发店门前停住。高一点不解地说:“这是理发店!”“我知道是理发店,店主不可能没有衣服,顺便再搞两个假发。”小黑说完指了指理发店的招牌,上面写着“理发、焗油、各式假发。”

高一点笑了,他不知道小黑戴上长长的假发,会是一副什么鸟样。

理发店是玻璃门,外面用链子锁锁上,证明里面没人。高一点拿出军刺准备撬锁,被小黑拦住。小黑从兜里拿出一根曲别针,拧直后,往锁眼里一捅,轻轻松松地就将锁打开。

高一点目瞪口呆地说:“连长,这个你也会?”

小黑说:“一个特种兵应该会很多东西,别废话,赶紧拿完东西走人。”

里面果然没人。两人进去,展开搜索。在里面的一间小屋里,有一张床,床上零乱扔着的正是他们要找的衣服。

高一点不由分说,一把将衣服抄在怀里,抱着往外走。出来时,看见小黑正在拿墙上挂着的假发。

高一点抱着衣服出来,对小黑说:“要不要留点钱在这儿,就当是我们买的。”

小黑说:“我也知道群众纪律,可这是战场,是敌占区,留钱就会暴露我们,放心吧,到时蓝军会来负责的!”

这时负责望风的甄美南挤进门来说:“快走,前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小黑说了一声:“闪”,几人溜出门去。

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大意,小黑在出门时,口袋里的一件东西掉在了里面。14

回到吴大富等人的藏身地时,天已渐亮。战士们将搞回来的衣服往身上套时才发现,一大堆衣服没有一件男装,全是女人穿的裙子、七分裤之类的。战士们穿上这些女人的服装,在清晨的微光中,就像一群活动在丛林里的妖怪。

小黑没凑这个热闹,头枕背囊,陷入沉思。

吴大富望着穿上裙子的战士们,不住摇头,就他们这副模样,在大白天出现,只怕没进入蓝军驻地,就被当地老百姓当疯子抓了。

眼看天色大亮,小黑迟迟没有动作,而是趴在河边的树林里,眼望着对岸的公路,一句话也不说。

高一点和吴大富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啥药,心里干着急,问小黑下步的行动方案,小黑只说了一个字“等”。

开过早饭之后,驻张王集的民警找到蓝军司令金诚,向他通报理发店的失窃情况,要求金诚和他一起去看一下现场。

金诚第一反应觉得不可能,部队年年都在此地演习训练,从没与当地群众发生过矛盾,入室偷盗更不可能。但民警说他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当兵人干的,因为他在现场发现一个臂章,这个臂章与蓝军佩带的一模一样。

也许终日无所事事让这个乡村民警碰到这个案件时,显得异常兴奋。民警小心地拿出用塑料袋装着的臂章,这正是小黑昨晚丢在理发店的。

金诚看到那只臂章,知道事情复杂了。如果真是部队人所为,别说他不好跟上级交待,部队以后到此地演习,与群众的关系会因此事受到极大影响。

金诚决定跟民警一起去看现场,临上车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与群众打交道的事应该让政工领导去干,可蓝军是按外军编制的,没有政委,于是让野狼大队的副参谋长——此次演习的蓝军副司令徐春来坐他的车去了。

过后,徐春来打来电话,报告理发店被窃的情况,说很麻烦,店主不愿部队赔钱了事,非要找部队讨个说法。

电话里传来很噪杂的声音,金诚让徐春来赶紧回来,先进行内部调查。也不知徐春来听见没有,电话就断了。

一直等到近中午,也没见徐春来回来。金诚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就吩咐军务股谢股长带人过去看看。

谢股长出发后,金诚有些烦燥,转到司令部前方不远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边喝边朝村头的公路张望。

这时一辆拉泔水的农用三轮车朝小卖部驶来,没等开到小卖部,就熄了火,将车横在路中央。一身肮脏的司机下车钻到车底,鼓捣了半天,也没将车修好,于是朝小卖部走来。

金诚本想问他是不是从张王集来的,可老远就闻到此人身上的一股泔水味,摇了摇头,避开来人。

来人看了一眼金诚,没说话,走进小卖部,对老板说:“车坏了,打个电话。”

老板捂住鼻子,指了指电话。来人打通电话后说:“车坏球了,你们把家伙都带上,赶紧过来吧,越快越好。”

来人打完电话之后,出了小卖部,又钻到车底鼓捣起来。这时金诚已喝完啤酒,转身准备往蓝军司令部走,农用车司机从车下冒出头,对金诚喊道:“领导,你是部队的吧?”

金诚受不了那股酸臭味,皱着眉,看都没看车底下的司机,继续向前走去。

司机说:“领导,能不能跟你们借个大号扳手,你帮帮忙吧!”

金诚还是没有理会。

这时司机自言自语地说:“你们部队的人咋这样,见死不救,早知道你们的那个光头副司令我也不救了。”

金诚跨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你说什么?”

司机又钻进了车底。

金诚猫下腰问:“你说什么副司令?”

司机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

金诚客气地说:“你说了我马上叫人把你的车修好。”

司机看了路口一眼,“不用了,我的人马上就到。”

金诚拿出手机,打谢股长的电话,通了之后,却听谢股长说,他的车胎爆了,现在还没到张王集呢。

金诚挂掉电话,转身往司令部走去。这时又听车底下的司机说:“他被人打晕了,要不是我看见,他……难说……”

司机故意打住不说了。

金诚转过身,厌恶地盯着车底下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的肮脏家伙,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这时,他看见自己的车正从远处呼啸而来。车底下的司机说:“你们的人回来了,你问他们吧。”

金诚停住脚步。迎面而来的汽车拼命鸣着喇叭,司机从车尾钻出去,对前面的汽车说:“你按喇叭也没用,车坏球了。”

金诚朝他的车走去,他的司机却没下车。金诚有些恼,等走到车门前,才发现司机的面孔很陌生,又很熟悉,感觉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回头,后面一人突然抱住他。金诚扭头一看,正是那个臭不可闻的农用车司机,大声问:“你他娘的什么人?老子是蓝军司令!”

农用车司机笑了笑说:“我抓的就是你这个蓝军司令,现在也该你尝尝被俘的滋味了。”

这时车上跳下几个人,捂住金诚的嘴,合力将他按住抬上了车。15

小卖部老板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他惊慌失措地告诉蓝军司令部后,蓝军司令部乱成一团,司令、副司令都不在。参谋们决定追击候,那辆该死的农用三轮车却横在公路中间,阻挡了他们的去路。当他们抬开农用三轮车,金诚所坐的那辆汽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诚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当俘虏。当他在越野车后背箱看到被绑的副参谋长徐春来时,才明白张王集发生的盗窃案只不过是对手给他布下的一个局。虽然他当时就预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决定动身和民警去看现场时改变主意,让徐春来替他前去,这只不过多给红军添了一个俘虏而已。想起来真后悔,都怪当时太大意,明知道红军的计划是袭击他们的司令部,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实现,手段虽然卑鄙,但确实高明。

小黑夜袭理发店当然不是为了偷那几套假发和女人的衣服,他也知道化妆很难不被蓝军察觉,他只是想搞出点事情来,分散蓝军的注意力。当他们爬在芦苇丛里看到蓝军司令金诚所坐的一号车居然和民警一起朝张王集驶来时。小黑知道,活捉金诚的机会来了。

小黑决定下手,当徐春来与民警看完理发店被盗的现场,驱车回返时,遇上了早已埋伏在公路拐弯处的小黑等人。让小黑等人失望的是,车上坐的不是金诚,而是蓝军副司令徐春来。

虽然只抓住了蓝军副司令,但这却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绩。高一点等人主张立即撤退,小黑却铁了心要让蓝军司令金诚尝尝被俘的滋味。于是不顾高一点的阻拦,在公路上截了一辆农用三轮车,独自闯入蓝军驻地。他想,即使抓不到金诚,也要去蓝军司令部搅一搅。因此,才出现了开头在小卖部前的一幕。

金诚做梦都没想到他碰上的是小黑。如果换了别人,即使有机会,肯定不会去抓金诚这个俘虏。其中的玄机,野狼大队的任何人都知道,万霸天任职已经八年,金诚当掌门老大指日可待。他们不会傻到去给未来的老大难堪,那同样也是给自己未来的前途开玩笑。

后面的演习已没什么看头。司令和副司令同时当了俘虏,蓝军群龙无首,指挥体系处于完全瘫痪状态,导演部不得不提前中止了红蓝双方的对抗。

第三章

当兵的最大好处,就是这辈子啥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硬骨头的爷,是那个钢铁熔炉里锤炼出来的一颗压不弯锤不烂的钉子。——摘自《魔鬼笔记》1

上级派了一个工作组下来,一是搞每年各单位例行的年终总结,二是调查演习中部队存在的问题。

作为野狼大队的掌门人,万霸天自然不希望演习中暴露出的问题会影响部队年终总结。演习中,他是红军司令,虽然红军付出被俘一个连的惨重代价,但二连凭几个伤病员,成功袭击蓝军司令部,并俘虏蓝军司令和副司令,这几乎是一个奇迹。按投入和回报的利率算,这个买卖付出的成本太高了。但总体来说,是个了不起的胜利,也能稍感欣慰。看来,当初把小黑分到二连去,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但蓝军也是他辖下的部队,蓝军在演习中暴露的问题,放到全大队,那就不仅仅是参谋长金诚作为蓝军司令在演习中的指挥问题,他这个大队长,负责全大队的中心工作,自然推脱不了责任。

万霸天没想到,带工作组下来的居然是辛副司令。

万霸天带着机关党委常委班子在办公楼前迎接,见到首先下车的辛副司令,没敢说官面上的客气话,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说了声首长辛苦,然后站在一边,等首长下达指示。

辛副司令没跟他废话,还是往常的作风,对万霸天说:“你们该忙啥就忙啥吧,别当尾巴了。”

辛副司令说完带着几个参谋往连队走,万霸天赶紧低声对一旁的参谋长金诚说:“让作战值班室跟各个连队通报一下,辛副司令来了,让各连做好准备。”

从见到辛副司令起,金诚的脸就没舒展过,堂堂的一个蓝军司令,野狼大队的参谋长,居然当了俘虏,这成了他一生最可耻的回忆。听到万霸天的指示,立即朝机关楼跑去。

辛副司令一行人直奔特战一营。万霸天猜,首长肯定是去特战二连。这回二连几乎全军覆没,在野狼大队战史上,还不曾出现过这样惨烈的败局。

想到二连,万霸天就头疼。他是二连出来的,二连培养了他,也成就了他。二连是他的根,是他的魂,截止到他当二连连长时,二连一直是野狼大队的标杆,所有想与二连一争高低的连队最终都没能如愿。后来万霸天当上特战一营营长时,狠抓了特战一连的建设,特战一营由此有了两个叫得响的连队。后来,二连的风头渐渐被一连盖住,不管配什么样的领导班子,都没搞起来,一代不如一代,直到落得如今这副光景。

二连这回全军覆没,给了万霸天一个警醒,必须开副猛药,不然二连很难起死回生。要是在离任前还看不到二连重新振作起来,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也无脸面对那些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二连兄弟。

万霸天转身回机关时,心里暗下决心。他已在大队长这个位置上干满八年,不管升迁还是离职转业,他在野狼大队已经呆不了多长时间。

辛副司令果然直奔二连。连队的岗哨是通讯员甄美南,见辛副司令一行人过来,瘸着一条腿,蹦蹦跳跳上前,向辛副司令敬礼报告:“野狼大队特战一营二连列兵甄美南正在站岗,请首长指示。”

辛副司令还了礼,和蔼地问:“你的脚怎么啦?”

甄美南挺了挺胸脯,“报告首长,演习中受了点伤,已经快好了。”

辛副司令皱了皱眉,“连队怎么搞的,安排病号值班?”

辛副司令说完往连队的走廊瞄了一眼,走廊上静悄悄的,也不见有人出来。按常理,上面来人到连队,早就有连队干部跑出来迎接。这时二连除了瘸腿的甄美南以外,根本没人。

甄美南立正回答说:“报告首长,我是病号不假,但我不是残废,我能完成连队交给我的任何任务。”

辛副司令看着甄美南,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拿起连队值班员的登记本,然后问:“记录本上写的值班员是高一点,怎么换成你了?”

甄美南望着辛副司令肩上那耀眼的金星,话就不利索了,“他他他有事……我没事,刚好替……替他一下。”

随行的田参谋问:“你们连队的人呢?”

一问到连队,甄美南更紧张了。“连队……连队训练去了……”

田参谋接着问:“这几天不是在搞演习总结吗,你们搞什么训练?”

甄美南没词了。

辛副司令问:“在什么地方搞训练?”

甄美南的样子很着急,不愿说,又不敢跟一个中将副司令撒谎,就像内急的人刚好遇上痣疮发作,憋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几坨屎。“在……在体能训练中心。”

辛副司令点点头,“不错嘛,还没彻底趴下,走,去看看。”

甄美南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先前他接到辛副司令要来连队检查的电话,本想去通知连队,没想到辛副司令这么快就到了。即使他的脚没受伤,也不敢跑在首长前头去给连队报信,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辛副司令一行人朝营里的体能训练中心走去。

甄美南为啥这样着急?

因为就在几分钟前,代连长小黑带了全连能喘气的去了体能训练中心,锤它狗日的一连去了。这时,估计两个连队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2

小黑为啥要锤一连?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演习回来,马成去了医院。他的左腿半月板有问题,大队卫生队的“兽医”早就建议他去住院手术。这回当了俘虏,脸上无光,一回部队,就赶紧打报告清闲去了。

马成一走,小黑这个代连长正式站到了前台。

二连回部队后,士气全无,集合站队懒懒散散,唱歌和口号声怎么喊都上不去,一群人像丢了老二一样,全他妈阳痿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二连回来后受到全大队的嘲笑。小黑明令连队的兵不准与其他连队发生事端,要夹起尾巴做人。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惹事,偏有别人来惹你,惹事的都是一连的兵。

同在一个营,同在一个楼里住着,二连和三连都相安无事,除了连队主官平时关系比较融洽以外,两个连队的处境都差不多,笼罩在一连的光环下,心里都想取而代之,苦于没那个实力。

一连这些年太风光,十年的老先进,野狼大队惟一的标杆连队,对内对外都以野狼大队第一连自居,连队上下谁都牛皮朝天,除了大队长万霸天以外,他们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二连与他们关系本来就不好,演习中小黑又锤了他们的人,还端了蓝军司令部抢了他们风头,这个亏吃大了,心里把二连恨得咬牙切齿。部队回驻地后,一连的兵时不时就找二连人的麻烦。

活该要出事,就在辛副司令来野狼大队的这天早上,连队刚吃完早饭,小黑正准备组织连队搞演习总结,这时当值日的高一点嘴角挂着血丝,一头撞进小黑的宿舍,将一顶帽子摔在桌上,哭着对小黑说:“连长,一连太妈欺负人了……”

高一点话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蹲在地上,像死了亲娘老子一样,号淘大哭。

小黑还没问清发生了什么事,炊事班长老阮也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对小黑说:“连长,今天要不把一连踏平,我姓阮的就是他一连的孙子!”

老阮是连队最老实的兵,发这么大的火,自然出了大事。紧接着,几个排长和众多老兵新兵一起涌进来。

小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阮说:“高一点在炊事班打扫完卫生,去倒垃圾,一连炊事班的彭家宝骂他是‘死老二’,高一点跟他们急了眼,没想到他们人多,把高一点揍了不说,还让他戴上这个帽子,说他要是敢拿下来,见他一回就揍一回。”“更可气的是,”老阮抓起桌上的帽子。“他们一连长刘一豹明明看见他的兵在欺负人,愣是装着没看见,他这不是明目张胆欺负我们二连吗?”

老阮说完把那个帽子递给小黑,小黑看到上面的字后,一张黑脸瞬间变成了酱紫色。

帽子上用黑笔写着“死老二”三个大字,正是当初刘一豹想送给马成的那顶迷彩帽。

在场人听了,个个怒目圆瞪。一排长何大军把帽子一摘,露出热气腾腾的大光头,对屋里的人吼道:“不想当死老二的跟我走,今天非得平了他一连不可!”“等等,”小黑拦住何大军。

何大军伸手一推,“还等什么?谁愿意当死老二谁当,咱爷们人家,死也不当,兄弟们,跟我走。”

小黑再次拦住何大军。

何大军急红了眼,对小黑吼道:“你拦我干什么?咱二连的可以打不过,但绝不会当孬种。”

三排长程凯上前拦住何大军,小眼睛乱转一番,含含糊糊地说:“马导不在,咱们就……别难为代连长了,代连长也不一定能做这个主。”

何大军说:“做不了主就不用听他的,咱二连的还没死绝,不用听他废话。”

一向老实巴交的二排长牛志鹏也急了,对小黑说:“连长,啥也别说了,我是值班排长,我带人去,出了事我负责,大不了,我这个排长不干了。”

群情激愤,大家都盯着小黑。

小黑冷冷地扫视着房间每个人的面孔,目光冷酷,像钉子一样扎人,然后缓缓地说:“你们记住了,我在二连一天,就会当一天二连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还是代连长,就轮不上你们做主!”

接着,小黑突然将手里的帽子狠狠地扔到桌上,对众人说:“难得你们还有点血性,我还以为你们全他妈阳痿了呢,那好,要搞,就搞回大的,全连集合,带上拳击手套,锤他狗日的一连!”

牛志鹏拼命吹响嘴里的哨子,冲出门,扯着嗓门在楼道里高喊:“二连——能喘气的,带上拳击手套,到门口集合,锤他狗日的一连!”

辛副司令走到一营体能训练中心时,正赶上二连和一连的群仗。

辛副司令看了一眼当时的阵式,对随后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一营长赵铁龙说:“这种训练,真是别开生面。”

赵铁龙脸色苍白,平时他咳嗽一声,营里都要抖三抖,此时面对两个连队,他嗓子喊冒了烟,也没起任何作用。

两个连队都血红了眼,想停也收不住了。

辛副司令没说话,随手拿了一个小马扎,往训练中心前方的高台上一坐,拿出烟,点燃,饶有兴致地望着正在血拼的两个连队,什么话也没说。

两个连队的人这时才发现前面坐着的是个中将,辛副司令不怒自威的派头把他们震住了。

体能训练中心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空前沉闷。不管是小黑,还是刘一豹,都和连队的人一样低着头,不敢正视台上的辛副司令。

辛副司令把一根烟抽完,才站起来说:“今天,真是开了眼,当了一辈子兵,都没看到你们这样搞训练的……”

万霸天带着常委班子一行人跑步进来,见辛副司令正在讲话,赶紧垂首肃立一旁。

辛副司令接着说:“我倒真想看看,你们两个连队到底谁能打过谁,看来,今天是看不到了。”

辛副司令说完站起身往外走,万霸天赶紧跟上去,对辛副司令说:“请首长别生气,我一定严肃处理他们。”

辛副司令回头说:“我生什么气?我要生气早见马克思去了,我下来就是想知道基层连队到底什么情况,这很好嘛。你要调查了解清楚具体情况,不要动不动就严肃处理。”

万霸天赶紧说:“是,首长。”

辛副司令说:“你们不要跟着我,该忙啥就忙啥,我去别的连队转转,没准啊,还有别的惊喜。”

万霸天停住脚步,等辛副司令一行人走远,回头对赵铁龙咆哮道:“你他娘的什么玩意,你看你的部队都成啥样了?鸡毛炒韭菜,乱七八糟。”

赵铁龙低头没说话。在野狼大队,能跟赵铁龙骂娘的,只有万霸天一个人。这没办法,万霸天当一营长时,赵铁龙还只是一连的副连长,资历在那儿摆着的,不服不行。

万霸天接着说:“部队带回,你们营、连领导跑步到我办公室。”

万霸天说完,怒气冲天地走了。

赵铁龙对愣头站着的小黑和刘一豹骂道:“你们两个愣球,还戳在那里干什么?没听见万老大的话吗?”

赵铁龙接着命令两个连队:“各连值班排长出列,部队带回,老老实实呆在连队,谁他娘的再搞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赵铁龙这回是真的急了,当营长好些年,第一回碰上自己手下两个连打起来,倒霉吹的,居然让辛副司令撞上。这事弄不好,他这个营长就干到头了。

赵铁龙朝外走去。两个连队的值班排长出来集合队伍。

小黑盯了一眼刘一豹,从裤兜里拿出那顶“死老二”帽子,压低声音对刘一豹说:“今天算你运气好,辛副司令救了你,你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顶帽子扣在你脑门上。”

刘一豹傲慢地昂了昂头,不屑地说:“奉陪到底!”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赵铁龙朝外走去,那样子,不像是去挨训,而是像去领奖。3

按理说,刘一豹是老连长,碰上这种事,处理起来应该老道。

这件事,他本来也想老道的,却实在看不惯小黑那嚣张的气势。既然你耍牛逼,那我就彻底把你打得牛逼不起来。

当时小黑集合二连,义愤填膺地冲到一连门口等候,他一手拿着那顶“死老二”帽,一手拎着拳击手套,闯进一连连部。

刘一豹和指导员王有才正在屋里商量工作。小黑一把将帽子扔到桌上,指着刘一豹说:“今天,你要是有种,咱们两个连就好好练练,如果你没这个胆,你就出去,当着我连队兄弟的面,把这帽子戴上。”

刘一豹看了一眼那帽子,腾地站起来,指着小黑说:“姓王的,你他娘的太嚣张了,挑事都挑到我连队来了。”

小黑说:“不是我挑事,是你们连队先挑事,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们二连一个说法。”

王有才赶紧站起,挡在两人中间。一着急,说话就有些结巴。“王……王连长,你别发……发那么大的火,有事好商量,咱们这是部队……是高度讲……讲政治的,你说是练,其实不是打群架吗?跟地方上的无赖……无赖有什么区别?咱们要讲政治……讲政治,你知道吗?”

小黑挡开王有才的手,“你少跟我讲政治,你看看这帽子上写的什么?是你们不讲政治,你们连无赖都不如!”

刘一豹一拳捶在办公桌上,将桌上的玻璃击得粉碎。“你不就是糊弄过几个洋鬼子吗,就这么嚣张?好,老子今天就陪你练练。通讯员,通知全连集合!”

王有才又过来拦住刘一豹,“老刘,咱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文化人,不能……不能这样搞。”

刘一豹阴阳怪气地说:“对,咱们都是文化人,有什么事用武力解决就好了。”

王有才死死抓住两人的胳膊,说话比刚才利索多了。“部队有部队的规矩,这样搞会出大事的。”

刘一豹甩了一下胳膊,没甩动,皱着眉吼道:“他们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你还装什么斯文?”

王有才说:“要练,咱们也戴上拳击手套练,但一定要按规则来,就当是搞对抗训练,你们看行不行?”

小黑说:“怎么练你们定,二连乐意奉陪。”

刘一豹突然笑了,对王有才说:“这样也行,免得到时把二连打残了,人家说我们一连欺负老弱病残。”

小黑冷笑一声,“到时残的只怕是你。”

刘一豹没说话,对门口的通讯员小贾说:“所有人,带拳套,体能训练中心集合。”

两个连队的人都戴上拳击手套后,一连指导员王有才像裁判一样站在中间,反反复复要求双方要讲政治,一定不要伤了和气;要讲拳击规则,一定不要打人的要害……

也许是嫌他的废话太多,一心想复仇的二连人没耐住性子,王有才的几个“一定不要”还没讲完,受了一连侮辱的高一点上前,说了声“去你妈的不要”,提起拳头,冲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王有才全然没注意,哎哟一声倒地,鼻血流了一脸。

一连人见指导员挨了打,那还了得,嗷地叫了一声,冲上来。于是混战开始,谁也没顾得上讲政治,谁他娘的都忘了拳击规则。

辛副司令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这壮观的一幕。

万霸天在办公室搞清事情的起因经过后,对小黑说:“你小子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部队像你这样带,那不乱套了吗,那跟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小黑很不服气地挺了挺胸,立正高声回答:“报告大队长,我带的是部队,不是地痞流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气可鼓,不可泄,要不出这口气,二连的人心就散了。”

在野狼大队,还没人敢跟万霸天顶牛。万霸天拍了一把桌子,吼道:“有你这样鼓气的吗?就是散了你也不能这样搞,你这是山头主义,个人好汉主义,你娘的这个代连长怎么干的,让你到二连去,就是让你去打架的吗?”

演习归来,万霸天还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血压瞬间飚升,一张脸憋得紫红,怒视着小黑。

营长赵铁龙盯着小黑,气得紧握双拳。要是换了前些年的脾气,他非得当场抽小黑不可。

一营政治教导员卢启国拉了拉小黑,板着脸斥道:“大队长批评你,你就听着,要深刻反省自身的错误,深刻地进行自我批评,找出自身存在的问题,然后给大队做出一份深刻的检讨。”

小黑犯了倔脾气,仍然立正高声回答:“报告领导,我的理论水平低,深刻不了,我找不出自身存在的问题。”

万霸天和两位营头气得当场就要吐血。

万霸天眯着眼,手按太阳穴,摆了摆手。“你们营里拿个意见,辛副司令既然碰上这事,就得给他汇报处理结果。”

一行人退出万霸天办公室。回到营里,教导员卢启国就通知开营党委会,讨论如何处理这起事。会后,卢启国把小黑叫到办公室,传达营党委对他和高一点进行警告处分的决定时,小黑说:“光处理我们二连,我不服,要背处分,一连也得一起背。”

卢启国说:“情况我们都很清楚,你带全连到一连滋事,给你处分是轻的,还有那个叫高一点的兵,居然把一连指导员打了,不处理,这还是部队吗?这是营党委的决定,你不能不服,回去写个检查,要深刻一点,明天中午开饭前交上来。”

小黑把他的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微微昂着头,眼睛直视前方,似乎不屑看卢启国,大声说:“我尊重营党委的决定,但我不服,二连也不会服。另外,我宁愿再背一个处分,也不会写检讨,请组织考虑我的请求。”

小黑说完给卢启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了。

卢启国呆呆地望着小黑酷得让人想抽他的背影,拍了一下桌子,大骂:“娘西皮,简直就是一头黑驴。”

小黑从教导员的办公室出来,看见门外走廊挤满二连的兵。小黑对卢启国说的话,二连的兵都听到了,大家拥戴英雄般把他接回连队。

在小黑宿舍,吴大富举起大拇指,对小黑说:“连长,你不是说过‘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吗?今天咋就这么酷这么牛呢?”

小黑说:“忍有个前提,关键看你想要什么回报,如果你想要的不是窝囊,有时适当地牛逼一下,那感觉就像小鸟在飞翔。”

小黑倒是飞翔了,营领导却被他快气疯了。

跟领导耍牛逼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让领导一时不舒服,领导就会让你一辈子不舒服。营里在给大队党委汇报处理意见的时候,小黑的警告处分就变成了严重警告处分。4

不管上头要给什么处分,小黑的情绪一点也没受影响,该吃吃,该睡睡。

不过与一连的这一较量,还真练出了二连的士气。连队有了显著变化,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二连人的腰板挺得倍儿直。可别小看,这腰板一硬,人的精气神就完全出来了。

精气神这东西,老百姓叫心气儿,部队叫士气,二连人叫它牛逼劲儿。如果每个人永远都能把腰板挺得笔直,你说你是个怂人,打死别人也不会相信。

后来小黑说,他为啥要锤一连,为啥要跟领导耍牛逼,他是想唤醒二连每个兵心头的牛逼劲儿,如果能让二连从此牛逼起来,他就是背十个处分也值得。

小黑认为值得,营里却不这么想。你一个小小的中尉代连长,来营里没几天,就敢犯上作乱捅这么大个窟窿,不把你收拾服贴,那还叫党指挥枪吗?以后营里还怎么对你领导?

第二天中午开饭前,卢启国给小黑打电话,问他的检讨写好了没有。

小黑说:“警告处分变成了严重警告,还写啥检讨?”

卢启国气得当时差点把电话摔了,对小黑说:“换成了严重警告也要写,你要不写,到时就不是严重警告了。”

小黑说:“谢谢领导提醒,我身上虱子本来就多,一个咬着也是痒,两个也是痒,多了就不怕痒。”

卢启国气得终于摔了电话。

连队开午饭的时候,几个连队集合在各自饭堂前,进行饭前一支歌。一营几个连队饭堂都挨着,三连集合早,唱完歌已进饭堂。一连的歌刚唱响,小黑站在队列前,对二连的兄弟喊:“唱响了啊,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预备唱。”

全连人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随着小黑指挥的节奏,几十张嘴齐齐张开,玩命大吼,那声音,尢如惊雷压顶,万马奔腾,一下就将一连的歌声淹没了。

一连觉察到二连的歌声压过他们,由于先前准备不足,起的调子并不高,此时想使劲,已提不上来。

二连的歌还没唱完,一连长刘一豹撩起门帘就从饭堂冲出来,瞪着眼,指着他的连队大骂:“都他娘的要死了吗,重新唱。”

一连值班排长李伟憋红了脸,伸长脖子对连队吼道:“重新来一个,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

见过部队飚歌的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唱,而是吼,标准只有一个,唱响就行,声音越大越好,谁他娘的还管啥调调。

一连这回使足了劲,说吼也不像了,而是在嚎。那声音过于高亢,就变得尖利、嘶咧,听起来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由于开头起的声音过高,唱到最后,就有点不连贯。就在一连唱到紧要关头正换气的时候,小黑清了清嗓子,对二连的兄弟说:“刚才唱的不错,再来一个,一支钢枪……预备唱!”

二连先前唱完,经过短暂休息,已经清完嗓子调整好呼吸,这一唱,又将一连的歌声压下去。一连听见二连的歌声又起,并且来势猛烈,本来气流不匀,一着急,心就慌了,使出吃奶的劲,嗓子嚎出了血,也没压过二连。

刘一豹脸色铁青,一双牛眼怒视着自己的连队。连队的歌一唱完,很多兵都弯腰捏着嗓子,不停地咳嗽着,清着发干的嗓门。

刘一豹铁了心要跟二连死磕,推了一下队列前的值班排长李伟,自己站到指挥位置,双手叉腰,对连队说:“你们都自己看看,还是一连的兵吗?今天要唱不响,谁也别想吃饭,清理嗓子!”

全连人像大笨鹅一样伸长脖子,使劲扯着嗓子咳嗽。那样子,让老百姓看到,肯定认为,傻大兵不但傻,还他妈是一群疯子。

小黑看到一连来了劲,当然不会示弱,气定神闲地站在前面,对二连的兄弟们说:“你们知道有个长寿的秘诀吗?那就是笑,笑不仅能让人长寿,还能包治百病,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大笑十声,预备,笑!”

二连几十号人亮开嗓门,排山倒海地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清理嗓门的一连听到二连的笑声,开始感觉莫名其妙,最后听出嘲讽的意味后,全都停止咳嗽,向二连投去仇恨的目光。

一连被二连彻底激怒了,个个攥紧拳头,只等刘一豹一声令下,随时都会扑上来。

刘一豹下达的不是扑上去的口令,在二连此起彼伏的大笑中,扯着嗓门对连队吼道:“一连,全体都有,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预备,唱!”

那声音,听起来相当惨烈。嗓门里吼出的不是歌,是血,是怒火,是炮弹,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有很多人不理解,部队聚在一起唱歌时为什么要那样去吼,要那样自废武功一样去嚎。人们根本无法理解,作为爷们的本能和集体荣誉那个东西,从当兵的那一天起,就深深地烙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一连和二连饭堂前的这番较量正来得起劲,营长赵铁龙从三连饭堂里冲出,黑着一张脸,对两个连队怒斥:“你们还有完没完?你们是傻还是缺心眼?脑袋被驴踢坏了还是被驴屁眼夹扁了?”

赵铁龙很多年没骂过脏话,估计此时血压飚升到了一百五。他刚骂完,就见辛副司令和几个参谋从三连饭堂出来,看了一眼两个连队,没说什么,朝招待所走去了。

辛副司令到基层部队有个习惯,每次到了饭点,到就近连队吃饭,连队吃什么,他吃什么,要是专门给他加菜,他扭头就走。

不过部队只要听说辛副司令来,各连炊事班都会临时统一加两个菜,辛副司令随便去哪个连队都能吃好,这个情况辛副司令当然不知道。所以,连队的兵就说,要是辛副司令天天来就好了。

小黑和刘一豹都没想到辛副司令会在三连吃饭。看来,辛副司令这顿饭没吃好。见辛副司令走远,小黑见好就收地对连队说:“开饭,一班进。”

赵铁龙恶狠狠地盯了小黑一眼,转身朝辛副司令身后跑去。

一连也跟着闷头进了饭堂。

小黑吃完饭刚回到连里,就见营长赵铁龙站在走廊里,板着一张脸,好像专门在等他。

小黑以为营长找他是为开饭时与一连飚歌的事,心想,飚歌又不犯法,被辛副司令看见,那又咋的?不能因为唱歌影响了领导食欲,你就要打人家屁股吧。

小黑敬礼之后,对赵铁龙说:“营长有什么指示?”

对这个刚来几天就搅得营里不得安生的代连长,赵铁龙一点好感都没有,点了点头说:“不是我找你,是机关领导找你。”

赵铁龙说完指了指小黑的宿舍,“这回我算正式跟你打过预防针了,有啥事,照领导说的做,不要犯傻,明白吗?”

小黑立正回答:“不明白,请营长明示。”

赵铁龙没好气地瞪了小黑一眼,摆摆手说:“你进去就明白了,我再跟你强调一下,部队有些事可以装傻,但不要犯傻,明白吗?”

小黑仍然立正回答:“报告营长,不明白!”

赵铁龙实在没那个耐心跟小黑废话,摆摆手扭头走了。小黑推开宿舍门,看见大队作训参谋李兵坐在里面。5

李兵见到小黑,热情地说:“王连长……你好……”

小黑立正报告:“我是二连代连长王金斧,请李参谋指示……”

李兵热情地拉过他的手,“没指示,你这名字好,金虎临门,虎虎生风,有气势,有气势。”“报告领导,是斧头的斧,不是老虎的虎。”“斧头的斧?这个斧好,比老虎更有气势。”“请问李参谋有什么指示?”“哪有什么指示啊,你坐,有点事跟你商量一下。”

小黑心想,狗日的李兵,一向和二连不对付,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跟东北老大妈一样,热情都到了烦人的地步。

小黑坐下后,李兵才慢吞吞地说:“王连长名不虚传,不愧是战区典型。”

小黑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不明白李兵是在表扬他,还是在挖苦他,站起来说:“李参谋,有什么事你就明说吧。”

李兵又把小黑按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是这样的,演习中金参谋长和徐副参谋长不是被你抓了俘虏吗,现在调查组下来查,这件事说出去有点丢人,到时调查组要是问你,你就说……你就说是无意中把他们抓到的。”

小黑站起来盯着李兵,“无意中?怎么个无意中?事情经过不是都报导演部了吗?”“你别着急,”李兵亲切地拍拍小黑的肩。“这里边学问大着呢,到时你只要你说张王集的失窃案不是你们设的计就OK了。”

小黑盯着李兵,好半天才说:“不是我装傻,你说的这学问我还真不明白。”

李兵说:“失窃案发生在蓝军驻地,蓝军作案嫌疑最大,我们向导演部汇报过,导演部让我们查,如果张王集的失窃案真有其事,查出的结果却与我们部队人员没关系,那这个情况就不是你们在演习进程中的安排,参谋长和副参谋长在执行演习之外的任务时被你们抓住,就另当别论。”“我明白了……这样说,调查组能相信吗?”“只要你说张王集的失窃案不是你们设的计,而是另有人所为,那他们就会相信,营里我已打过招呼,只要你配合一下就行。”

小黑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又转回来,对李兵说:“是参谋长和副参谋长的意思吗?”

李兵诡异地摇摇头说:“这事参谋长和副参谋长不知道,不过,咱们做下属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随时想领导没有想到的,关键时候你帮领导想到了,领导才会在关键时候想到你,哪怕当面被他骂个狗血喷头,过后,他也会在别的地方帮你找补回来,这就是在部队混的学问啊,老弟,这可是不传之秘,学着点。”

小黑抬起头说:“多谢李参谋的教导,不过,我觉得野狼大队堂堂的一个参谋长和副参谋长,他们不至于在乎当过俘虏吧。”“你错了,领导会比别人更在乎……”李兵的声音突然放低,“这里边有学问啊,老弟,现在是啥时候?敏感时期啊,年底就要调整干部,参谋长副团也好几年了,没准会到别的单位当主官,要是万老大高升,那最好不过,参谋长就有可能顺势当大队长,副参谋长就能当上参谋长,到时,你前途无量啊,老弟。”

小黑久久地看着李兵,然后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兵盯着小黑,不放心地问,“你真知道了?”“真知道了。”小黑肯定地说。

李兵高兴地握着小黑的手,“谢谢你,老弟,不过,咱们今天说的这些话,不能跟别人说,明白吗?”

小黑说:“明白”。

李兵亲热地拍着小黑的肩膀,“营里不是给你报了个严重警告处分吗,大队还没批,老哥今天就跟你拍一回胸脯,我去给领导说,肯定保你没事。”

提到处分的事,小黑的表情一下沉了起来,说了声“多谢领导关怀”,黑着一张脸将李兵送了出去。

调查组并没找小黑私下了解情况,而是采用座谈形式,将大队基层营连的主官召集在一起,进行讨论发言。

名义上是查找演习中存在的问题,实际上,这个讨论会却开成了工作成绩汇报会,发言的各营连主官,回顾了本单位所做的主要工作,取得的主要成绩和重要收获,在最关键最重要的环节查找自身存在的问题时,都是诸如“理论学习抓得不紧、落实工作不能举一反三、工作头绪多压力大顾此失彼”等千篇一律的空话套话。

这叫务虚,很无聊,却很重要,有点像皇帝的新装,一群人在那里庄严地跳着裸舞,如果有人敢说“他没穿衣服”,那这小子不是脑残,就是神经病。

辛副司令作为调查组组长,兴致勃勃地拿着笔,准备在本上记点什么,听完大部分军官的发言后,不禁皱紧了眉头。

万霸天看到辛副司令的表情,心想,再不捞点干货,老头子不拍桌子走人才怪,在一个军官发完言后,赶紧插嘴说:“好,接下来由我汇报一下这次演习存在的问题……”

辛副司令摆了摆手,打断万霸天。“还是先听听基层同志的吧,还有谁没发言?”大家望来望去,在座的,除了二连的代连长小黑以外,差不多都发过言了。

小黑在角落里,坐得笔直,在人堆里很扎眼。

万霸天说:“王金斧,你说说吧。”

小黑应声站起来,答了声到,接着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明显有点让万霸天下不了台。

万霸天皱了皱眉,瞪着眼对小黑说:“你们全连被俘,还没什么可说的?”

小黑挺了挺胸膛,回答道:“报告大队长,按特种兵的作战单元计算,是八个小分队被俘,还有一个小分队幸存。”

人群一阵哄笑。

当着辛副司令的面,有人这样不长眼色,万霸天的脸一下充了血,用力握着桌上的水杯,对小黑说:“不就剩了几个残废吗,那跟全连被俘有啥区别?”

小黑的脸也慢慢变红了,看了看万霸天,又看了看辛副司令和其他人,缓缓地说:“当然有区别……至少这几个残废还成功端掉了蓝军司令部……”6

小黑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旁的赵铁龙赶紧拉了拉他的衣服。坐在对面的参谋长金诚赶紧拿起杯子,装着低头喝水,掩饰着自己表情的变化,坐在另一边的副参谋长徐春来抹着头上那几根站起来的头发,一副被出卖的委屈表情。

万霸天忍不住厉声斥道:“这就是你骄傲的资本吗?你现在代理的是连队主官,不是班排长,你要站在全局的高度,把握你连队存在的问题!”

小黑说:“报告大队长,正是从全局把握上看,二连在演习中没有任何问题。”

万霸天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瞪着小黑,好半天没说话。

会场充满了火药味,大家都扭头看着小黑。连队差不多被全俘,还说没问题,这不是疯子在说胡说八道吗?

调查组的田参谋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说连队没问题,连队却在演习中被俘,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这似乎是个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的问题,田参谋是想让小黑明白,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应该清楚怎样回答才不会闹笑话。

小黑望着提问的田参谋,很慢很严肃地说:“如果……你非要我说的话……如果我不得不说的话……”

小黑身边的一营长赵铁龙没好气地拉拉他的衣服,小声说:“你给我闭嘴,罗嗦什么?”

接着赵铁龙站起来说:“二连一直没有正式的主官,演习中所出的问题我们营里专门讨论过,已经写了书面汇报……”

先前提问的田参谋毫不客气地打断赵铁龙,“还是由这位代连长回答吧。”

赵铁龙悻悻地坐下,大家都望着小黑。

小黑盯着田参谋说:“二连八个分队被俘,包括蓝军司令部被袭,如果这算问题的话,那责任并不在我们,板子也不能打在我们身上。”

小黑的话刚说完,会场一阵小小的骚动。辛副司令神色冷峻地望着小黑,没说话。田参谋清了清嗓子,会场安静下来后,田参谋嘲讽般地问:“你们自己出了问题,却没有责任,这算什么逻辑?”

小黑继续说道:“我希望领导能明白,我们是特种部队,是国家和军队战略级的作战力量,不是一般的陆军步战单位,可这次演习的安排,与一般的步兵演习有什么区别?一个战术级都算不上的目标,却要出动营连搞人海战术,不被俘虏才怪……”“啪”的一声,万霸天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对小黑吼道:“行了,少放你的狗臭屁!”

众人吓了一跳,只有辛副司令巍然不动地坐在主席位置。

万霸天转身对辛副司令说:“对不起,首长,我管教无方,回头一定好好教育。”

辛副司令摆了摆手说:“你让他说完嘛,你要给基层同志说话的机会。”接着拿起笔,准备记录一样,对小黑说:“你接着讲。”

小黑昂头回答:“报告首长,我说完了。”

辛副司令有些失望地放下笔,“这就说完了,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嘛。”

小黑仍然一副立正姿式,回答道:“报告首长,我真的说完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推诿责任,既然是找问题,那就得找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认为问题出在上面,出在指导机关,出在决策层面?是这个意思吗?”辛副司令问。

万霸天着急地盯着小黑,仿佛想用眼神告诉小黑,千万不要正面回答辛副司令这个问题,给上级找毛病,那叫以下犯上,不管是官场,还是等级森严的军队,古往今来,有几人落了好下场?

小黑并没读懂万霸天的目光,目不斜视地望着辛副司令,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个“是”字。

会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呆呆地望着小黑。万霸天身体一松,向后一靠,几乎绝望地闭上眼,不停地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辛副司令问。

小黑说:“我并不是在给上级挑毛病,此次演习的初衷是检验部队一年的训练情况,在整体构想上并没有错,但各项考核科目的设置和标准设计得太具体,统的太死,限制了基层自由发挥和想象的空间,所以,我认为这不足以检验特种兵的真实战斗力。”

田参谋说:“打仗不是靠想象,是靠平时的严抠细训出来的。”

小黑说:“我认为你说得很对,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个没有想象力的战斗员是不可能应付各种复杂情况的,尤其是特种兵。”

田参谋说:“你这是谬论,一派胡言……”

小黑没说话,会场一片沉默。

辛副司令向后一靠,掏出一只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会场其他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直到抽完一根烟,才轻轻地说:“散会吧。”

万霸天跟着辛副司令出去的时候,仍然不忘回头望了望小黑。那种心情很复杂,说老实话,此时他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小黑了。

领导们走后,各营连的主官鱼贯而出,边走边互相小声嘀咕:“今天算是长眼了,真他妈是个热血青年。”也有人说:“这小子真是神经病,狗日的还病得不轻。”

小黑站在那里没动,对那些嘀咕和异样的眼神无动于衷。等会场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默默转身,看见不远处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人没走,正是副参谋长徐春来。

徐春来眼神直直地看着小黑,头顶那绺本来站起来的头发此时趴了下来,垂到脑门上,也没伸手去捋。等小黑走近了,徐春来突然抬手指着小黑,点了点手指,好半天才说:“你今天这脸可露大了……”

徐春来长叹一声,垂头走了。

调查组拟定的日程本来是三天,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从会场出来后,辛副司令就让调查组的同志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万霸天观察辛副司令的脸色,发现比平时绷得紧,心想,狗日的小黑,当面向战区首长发难,这祸闯大了。

万霸天清楚这个事情的严重性,要是让老头子不高兴,他这个“老大”以后一辈子估计也难高兴起来,跟着辛副司令到了房间门口,没敢进去,悄声对秘书说:“你看首长方不方便,我还有些工作向首长汇报完。”

秘书进去后,很快出来,把万霸天叫了进去。

万霸天对正在整理文件的辛副司令说:“首长,不是还有一天的时间吗?我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向首长汇报。”

辛副司令头也没抬地说:“有事向机关汇报吧,咱们下来主要是调查研究的,出了结果,就不用再给你们基层添乱了。”

万霸天说:“我们存在的问题还没汇报呢,请首长留下来,给我们做进一步的具体指示。”

辛副司令抬起头,“指示指示,你以为领导是神仙,啥都能指示?一个中尉代理连长都能一针见血指出来的问题,我们一大堆人还在这里绕来绕去,这不是可笑吗?”万霸天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首长别生气,这个干部太年轻,脑子有时不太正常,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他的。”“他顶撞领导就算脑子不正常?他今天的那些话,我认为有些道理,特种部队到底该怎样建设?在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仍在不断探索,从领导机关的角度来说,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下而上的反思和改进,这没什么丢人的,要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要敢于承认自己的缺点和短板,这样的军队,才有打赢的希望。不过,他先前与其它连队发生矛盾是另一回事,不能跟这个扯上关系。你们怎么处理,那都是你们的事,这个,我管不着,也不能管那么宽。不过要把握一个原则,就是治病救人,首先要分析他是不是真有病,号准脉才能开处方,药开不对,那就不是救人,良医治病,庸医杀人,这个道理我想你们应该明白。”

万霸天说:“是,一定深刻领会首长的指示。”7

小黑在讨论会上的发言流传开后,以讹传讹,最后就变成了小黑当面给辛副司令找毛病的说法。

对小黑的评价也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派,主要是干部和战士的看法不一样。干部们认为,小黑给堂堂一个中将副司令找毛病,简直就是活得不自在,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天生脑残。因此,野狼大队的干部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搭理。

战士们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一个小中尉,敢跟副司令顶牛,这才是真正的军爷,天生就是让人崇拜的偶像。尤其是二连的兵,在与其他连打交道时,说话也就牛叉叉的了,动不动就说“我们连长副司令的面子都敢撅,你们算哪根葱?”

小黑虽然赢得了二连人的尊敬,却失去了领导对他的信任。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这个社会,很多人不顾自己父母的养育之恩,不要兄弟姐妹的手足亲情,却不敢丢了领导的关注和信任。要是哪天领导不正眼看他,他就丢了魂,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突然流传一个说法,营里对小黑很不感冒,要把他送走,有可能去机关当参谋,也有可能去别的单位任职,总之,一营是绝对不会留他。

过后没几天,连里来了蹲点的干部,这似乎印证了小黑要被送走的说法。

基层每到年终岁尾,比较忙碌,老兵要退伍,各单位要进行年终总结论功行赏,这时才真像那句套话说的一样,工作头绪多,压力大,弄不好就要顾此失彼,哪个环节处理不好,都会出事。

因此,每年这时候,领导都要安排机关干部下来蹲点,蹲点干部主要是加强基层的领导力量,督促指导基层办好每一件事,一个原则,不出事就行。

这次来二连蹲点的是营里的教导员卢启国。领导让他来蹲点,当然有考虑,二连这样子,一般的机关干部来,肯定是裤裆里打麻将,糊弄不开,弄不好就要出事。

让一营教导员来二连蹲点,那再适合不过。你是一营的党委书记,有什么事,你党委书记出面摆平,也完全能用营党委的名义摆平。如果真出点事,要烂就烂在锅里,总之是你一营内部的事。

卢启国一到二连,就要求连队几个干部,要明确自己的责任范围,必须多请示,多汇报,无权决定的事,不要私自做主。

卢启国一来,自然而然就把小黑的领导权架空了。不过,上头这样做,是从二连没有正式连队主官这个现实考虑的,是连队工作的需要,谁也挑不出毛病。

年终总结与老兵退伍是同时进行的,二连一年的努力因演习中出了问题,算是白干。部队就是这样,不管你之前干得多好,到年终岁尾的时候,只要出屁大点事,这一年就算白瞎。这叫九加零,还是等于零。

本来想留下来套改二期士官的高一点,因为前不久打了一连的指导员王有才,挨了警告处分,套改二期的想法自然落空了。

老兵退伍是部队神经最紧张的时候,主要害怕退伍老兵有情绪,发生事端。因此,各连都会指定干部,专人负责退伍老兵,承包到具体个人,出了事情,由承包人负责。

卢启国与连队干部分析安全形势后,认为退伍兵中最危险的是高一点。这小子刚挨了处分,套改二期又没转上,情绪很大,扬言不把他的处分取消就不走,打死也不走,已在连里闹腾几天了。

这样的高危人物,部队最头疼,卢启国决定由小黑负责高一点。

这招够阴狠。明眼里看,高一点打了一连指导员,是你小黑带头去的,解铃还需要系铃人,现在就该你来解这个结。

高一点思想上的疙瘩解不开,在部队辛辛苦苦干几年,一起来的老乡中,有的立了三等功,有的评了优秀士官,再不济,也要入个党,弄点政治资本安慰一下。高一点啥也没得到,反倒在临近退伍时挨了处分,要是能想通,他的脑袋就卡门了。

部队有人想不通,就需要发挥政治思想工作的威力,这是每个连队政治指导员的长项,需要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要有“忽悠”的本事,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成神仙,把神仙说成玉皇大帝,目的只有一个,让当事人解开思想疙瘩,心里痛快舒坦,然后听招呼,服从安排。

按照上级要求,负责承包退伍老兵的干部都要下到班排,在老兵退伍那几天,与承包对象同吃同住。

分工当天,小黑就拿着背包去高一点所在的房间,进去之后,理都没理高一点,啥话也没说,铺开被子,蒙头大睡起来。8

高一点已被连队监控了好几天,完全被限制了自由。这时看到小黑进来,又到门口看了看,发现在楼道监视他的老兵没有了,一时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进来对小黑说:“连长,你就不怕我跑了?”

小黑从被子中露出脸说:“脚在你身上,随便你,大不了我再背一个处分。”

高一点生气地用脚踢了踢床,懊恼地说:“教导员派来的人怎么是你,真他妈没劲。”“怎么?你觉得没劲?我倒认为这是目前为止领导干的最漂亮的一件事,让一个比较操蛋的干部来为一个比较操蛋的兵做思想工作,而偏偏这个操蛋干部又不会做思想工作,这还不好玩吗?”

高一点问:“你觉得好玩?”

小黑说:“好不好玩,都有可能是你我在二连唱的最后一出戏,现在你是主角,你想怎么唱随你。”

高一点盯着小黑,好半天才问:“这么说,你真的要离开二连?”“不是我想离开,就跟你不想离开连队一样,都不是你我自己能决定的。”“连长,对不住,你是部队的一等功臣,你本来前途无量,是我害了你……”高一点说到后面,有些哽咽。

小黑冷眼望着高一点,“你有那么伟大吗?我会为了你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你见过这样的傻鸟吗?一等功臣又怎么样?还不是跟你一样,是别人眼中的死老二,也许再过几天,我想做死老二的资格都没有了。”

高一点的眼里突然涌出眼泪,“连长,你别说了,你知道吗?野狼大队这鸟地方,以前,我一天也不想呆,这不是人呆的地方……现在,我想留下来,是想跟你学腿法,你答应过我们,到时要教我们用这招锤一连人的狗头,以后再也没机会锤了,我这样走了算个啥,我在家的同学都以为我当的是‘死老B’,其实呢?就是他们嘴里骂的‘死老二’,我他妈当了五年兵,最后就混了一个‘死老二’,你说失败不失败……”

高一点蹲在地上,突然号淘大哭。

小黑下床,拍了拍高一点的肩,“一个心里不愿当‘死老二’的人,他永远不是‘死老二’。至少咱们还曾经一起俘虏过蓝军司令和副司令,也让别人尝过当‘死老二’的滋味。”“这是我当兵五年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想起参谋长当时那表情就可笑,更可笑的是副参谋长老徐,把他狗日的按地上了,他还说,你们轻点,千万别拨了我那几根头发。”

两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小黑和高一点都呆在屋里,连晚饭也没出去吃。负责暗中观察的程排不时向卢启国汇报两人的一举一动。程排说:“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现在好像又打起来了。”

卢启国赶紧去楼道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两人正在屋里比划拳脚,看了半天,发现两人不像在打架,高一点好像在跟小黑学腿法。

程排摇着头悄声说:“疯子,两个疯子!饿着肚皮不管,这时候了,还练什么腿法?”

卢启国说:“让他们比划吧,只要明天一早高一点能上火车,咱们就万事大吉。”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程排急冲冲地跑到营部,向卢启国报告了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小黑带着高一点跑了。”9

卢启国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跳起来。“不是让你带兵盯着的吗?”

程排说:“是盯着的,当时高一点和连长一前一后去了厕所,我们见他和连长在一起,就没在意,可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他们出来,进去一看,连个鸟影都没有,厕所的窗户是开着的,他们肯定从窗户跳走了。”

卢启国脸色阴沉,让几个排长带人到营区找。十分钟以后,各路人马相继回来,都报告没发现人。

野狼大队号称驻地第五监狱,对人员管理就像监狱管理犯人一样严格,没大队最高长官万霸天的准假条,谁也别想从大门出去。

但是,世界上不管修多高的围墙,都阻断不了人们对自由的向往。监狱是这样,森严的军队也是这样。

不管野狼大队的营院围墙修得多高,上面是否拉了铁丝网,这都难不倒任何一个特种兵。那时野狼大队的院墙周围还没装摄像头,大队督察组时不时抓到几个跳院墙出去撒欢的,也就不奇怪了。

卢启国坐不住了。如果营区没人,那这两人跳院墙跑了。

野狼大队,不管是谁,只要没假条翻院墙偷跑出去,轻者关禁闭,如果在外喝酒滋事,惹出事端,那就不是关禁闭那么简单了。

卢启国与赵铁龙进行了简要分析,认为小黑带着高一点真要是翻院墙出去,最大可能是出去喝酒,类似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就害怕他们喝醉后惹事。一个失控的特种兵对社会的危害有多大,已经有无数血的教训印证过了。

营里本不想把这事报到大队去,可小黑和高一点真跑出去了,那就得派人出去找。要想调动部队,必须报大队值班室批准。

营里不敢怠慢,立即向大队作战值班室汇报了情况,值班首长刚好是万霸天,当即命令一营,不管这两人跑到哪里,必须在晚点名前,将两人带回。

这一闹,场面就搞大了。

全营重装出击。

一营几个连队除了退伍老兵外,全部出动,按营里的部署,成扇形分布,重点搜索驻地方圆五公里内的饭店以及小卖铺。

一连的兵得知部队出去是找小黑和高一点,心里很不情愿。这样的大冷天,出去找这两个‘死老二’,不是存心让他们出去遭罪吗?

刘一豹在整队时对连队说:“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人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任务是发现目标后,带回部队,如果反抗,先废了他们武功再说,明白吗?”

兵们都兴奋地回答:“明白。”

部队行动后,一连的兵小声嘀咕:“又不给我们发子弹,我发现目标后,就小黑那腿法,我怎么给他放倒啊?”

另外的兵说:“没子弹,那就给他包饺子,实在不行,来个肉夹馍也行。”

与一连的轻松和兴奋相比,参与此次行动的二连就显得沉闷许多。二连由一排长何大军负责指挥,带牛排和程排行动。

连队接受营里的部署后,何大军让牛排和程排各带一个分队,绕到一连和三连的前面,进行机动搜捕。

程排说:“靠,那样我们就得比他们多跑几个来回,反正是抓,谁抓不一样,这又何必呢!”

何大军瞪了程排一眼,“能一样吗,你傻呀?”

程排不服地说:“有什么不一样?”

何大军瞪着程排没说话。

牛排拍了拍程排的肩,“当然不一样,不管怎么说,代连长和高一点现在是我们二连人,要让其它连队抓住,以后我们二连的脸面往那里搁,要清理门户也得自己来,是这意思吗?何爷。”

程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何大军没好气地瞪了程排一眼,“平时以为你挺聪明,现在才知道你脖子上顶的是个大西瓜,你这西瓜还被门卡坏了吧。”

何大军说完,带着自己的人马消失在夜幕中。

程排望着何大军的背影,没好气地说:“靠,我卡门?跑了的那两个脑袋才卡门了呢,狗日的叛徒,这大晚上的折腾我们,出发,脚板都利索点。”

程排对他身后的分队挥了挥手,奔向一条小路,朝一连的前方赶去。

一场近似实战的搜捕,在夜幕下悄悄展开。

营长赵铁龙和教导员卢启国守在指挥车上,不停地向各分队了解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各分队传回的信息让赵铁龙和卢启国很不乐观:部队驻地方圆五公里一带,各分队一路搜捕过去,连只鸟都没放过,就是没看到小黑和高一点的身影。

赵铁龙命令部队,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小黑和高一点找到。

野狼大队驻在市郊,出部队大门,周围全是农田。村里散落着一些酒馆,野狼大队的兵出来,一般都在村里活动。

更远的地方,离此大概七八公里,有一个繁华小镇。如果小黑和高一点去了镇里,那搜索起来,难度就大了。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已经快到部队熄灯时间,各分队传回消息,仍然没有见到小黑和高一点。

赵铁龙和卢启国商量后,正要向万霸天报告,并请示部队下一步的行动时,万霸天出现在他们面前,脸色铁青地问:“还没找到吗?”

赵铁龙说:“没有。”

万霸天说:“继续搜索,今晚一定要找到他们。”

赵铁龙说了声是,就在他目送万霸天离开的时候,野狼大队的大门口突现出现两个身影,正是他们苦苦寻找了一晚上的小黑和高一点。

卢启国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不错,朝大门走来的正是小黑和高一点这两个鸟人。10

小黑和高一点大摇大摆地走来,在场人都愣了。

估计他们此刻还并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一营快炸了锅。

赵铁龙一跺脚,对一旁的兵说:“都愣着干吗?”

兵们醒过神,冲上去,手脚麻利地将小黑和高一点按倒在地。两人没有反抗。

审讯室设在大队机关的会议室。除了小黑和高一点以外,在座几位领导的表情无不愤懑难平,投过去的目光恨不得换成刀子,给小黑和高一点来上三刀六个眼才痛快。

万霸天端起水杯,连喝好几口,声音仍然嘶哑,对小黑说:“你坐得还挺稳当,就没想着要放个屁?”

小黑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挺得板直。“报告大队长,今晚的事责任在我,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惩罚。”

万霸天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当然是你的责任,我问的是事情的经过。”

小黑说:“晚上我和高一点没去食堂吃饭,后来肚子饿了,八点钟的进候,我带高一点翻院墙跑了出去,在外面小饭店吃了点饭,然后就回来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赵铁龙说:“为什么不跟连队报告,你作为代连长,你知道这样搞的后果吗?”

小黑说:“知道。”“知道你还这样做?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没有?”

赵铁龙边说边忍不住用拳头擂了一下桌子。

小黑说:“我知道汇报了,营里不会批假,所以就……”

赵铁龙指着小黑,说了一声“你”,再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万霸天扭头问高一点:“情况是这样的吗?”

高一点面对万霸天的质问,一反常态,身体有些发抖,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是……可是……”

赵铁龙的眼珠子快喷出火来,大声说:“到底是还不是?”

高一点望着在座的几位领导,最后犹疑不定地把目光停留在小黑身上。

此时,小黑正恶狠狠地望着他。

高一点慌乱躲开小黑的目光,“是我,是我……”

小黑突然打断高一点:“你吞吞吐吐干什么,怎么跟领导汇报你还不明白吗?”

高一点咬了咬牙,眼里突然滚出钢崩儿一样的泪珠子,对万霸天说:“是……就是连长说的那样。”

赵铁龙说:“憋了半天,就放了这么一个屁。”

万霸天站起身,恨铁不成钢一样指着小黑。“身为连队的代连长,知错犯错,既然是你带他出去的,你就承担全部责任,先关禁闭,等老兵走了后再处理。”

小黑在被警卫连的纠察押走之前,站起来对万霸天说:“大队长,我还有句话想问。”

万霸天瞟了一下小黑,说:“你还有什么屁,赶快放。”“大队长让我到二连,是不是想让我以后带这个连队?”“以后的事党委会研究,现在让你去二连是代理连长。”

小黑昂了昂脖子,目光如炬。“我知道我是代理连长,说话不算数,但我想给大队建议,我希望能让高一点留队。”“你开什么玩笑?”万霸天瞪着小黑,“你们营党委报大队党委已经批准的退伍报告,是你说改就改的,你他妈电视看多吧?这时候还要来个枪下留人?”“报告大队长,我说的是建议,是作为现任二连代理连长的建议,二连现在为啥不行?是缺失血性,一个没血性的连队是不可能叫响的!二连现在缺的就是高一点这样的兵,他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特长,身上还有很多毛病,但他有当兵人的血性,二连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种血性的种子,请大队长考虑我的意见。”

万霸天直直地瞪了小黑好半天,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野狼大队从来就不缺你说的血性,没他,二连就完蛋了吗?二连没有血性,老子就重建一个有血性的二连。带走!”

小黑当晚就关进了大队禁闭室。

万霸天并没说高一点如何处理,考虑到高一点已经宣布退伍命令,因此,营里将高一点带回二连后,也没准备再责罚他,而是责令何大军,严加看管,直到第二天高一点上了火车为止。

高一点被带进一排宿舍,安排在何大军的上铺。

高一点一声不响地爬上床,衣服也不脱,仰面躺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有句话叫不怕兵吵,不怕兵闹,就怕他干躺着不睡觉。啥情况?就是自己瞎琢磨。古时候那些武林高手练功时走火入魔,已经提供不少这方面的惨例。

何大军给对面的一班长杨志刚递了个眼色,杨志刚从抽屉里拿出扑克,对几人说:“大队开恩,今天晚上陪老兵玩,可以玩通宵,谁玩双升?”

除了高一点以外,几人纷纷响应,四人刚好凑成一局。

打着打着,话题就聊到了小黑身上。

杨志刚说:“连长这回祸惹大了,不知大队会怎么处理他?”

程排手里有一副好牌,一边码牌一边得意地说:“都关禁闭了,还怎么处理?咱野狼大队关过禁闭的干部有几个?有吗?”

杨志刚说:“估计也就关几天,还能怎么处理,毕竟他是干部,是我区的著名典型。”

程排说:“正因为他是干部,是著名典型,这才严重了,你们想啊,和一连血拼报了严重警告处分,后边又当面冲撞辛副司令,这回……嘿,严重警告处分再往上,就该记大过降级降衔了,我估摸着,他在野狼大队算混到头了……”

何大军敲了敲桌子,“玩牌就好好玩,你们跟娘们一样唠叨这些干什么?”

睡在上铺的高一点突然从床上掉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程排。

杨志刚说:“你咋啦,梦游了?”

高一点一拳捶在床上,热泪长流。“是我害了连长……是我害了连长啊……”

几人一头雾水,接着听高一点讲起了事情经过。11

小黑进到高一点的房间后,高一点的情绪明显稳定下来。两人有说有笑,无话不谈。最后,小黑还教了高一点那招后来才命名的“红烧猪蹄”,连开晚饭的号声都没听到。

过后,高一点说:“连长,我想请个假出去一下。”

小黑问:“去什么地方?”

高一点说:“当然是去外边,我还有点事没办完,明天走了,以后没机会再来了。”

小黑说:“你以为我有权利批你假吗?现在我和你一样,说穿了就是在软禁,等你走了,我才能自由,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以后我去给你办。”

高一点叹了一口气,“那算了。”

之后,高一点又显得烦躁不安,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每次走到门口,都回头看一眼小黑,然后叹口气,躺到床上,隔不了多久,又起来,往返折腾。

小黑说:“我说过了,如果你真有事,可以交给我。”

高一点却答非所问:“连里怎么偏偏派的是你来……”

高一点长叹一声,回到床上,用被子蒙过头,再没发出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高一点从被子里探出头,看见小黑也用被子蒙着脸,好像睡着了。

高一点蹑脚蹑手地下床,站起身,轻轻叫了声:“连长……”

小黑没有回应。

高一点再叫一声,还是没有回应,看来真是睡着了。

明知小黑睡着,高一点还是说了声:“连长,我去上厕所啊。”

声音比刚才还轻。

高一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见走廊外有人探头,便朝厕所走去,走到门口时,又故意折还身,看小黑是不是装睡。回到宿舍,见小黑仍然蒙着头,一副熟睡的样子。高一点赶紧拿起桌上的手纸,自言自语地说:“刚才忘拿手纸了。”接着小心留意小黑,见他仍然没有动静,便急急忙忙朝外走去。

高一点进到厕所之后,猫身低头观察,确信每个关着门的包厢没人之后,面朝厕所门,后退到窗户前,然后飞身蹦上窗户,身影一闪,就从窗户外消失了。

高一点从窗户外的雨水管下滑到地后,没敢停留。下面是停车场,借着车辆的掩护,直奔最近的院墙跑去。

熟门熟路,当高一点猫在墙头,习惯性地回头扫视的时候,一个紧随其后的人影吓得他差点从墙上跌倒。

狗日的小黑追上来了。

高一点低声对已到墙下的小黑说:“连长,你来干嘛?”

小黑说:“你说我干嘛,想不到你小子真跑了。”

高一点几乎是恳求地说:“连长,我真有点事,最多半个小时,你一觉还没睡醒,我就回来了,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小黑说:“可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就得追。”

远处,出现了手电光,那是大队派出的夜间巡逻哨,要是让他们发现,那就惨了。

高一点说:“连长,我求你了,我只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肯定回来,你别追了,巡逻的过来了。”

小黑说:“你赶紧下来,下来什么事没有,只要你越过院墙,那叫私自离队,你知道什么后果。”

巡逻哨正朝这边走来。

高一点着急地说:“我知道,我得走了,我答应你,除非我脑袋掉在外面,半个小时后我一定回来。”

高一点说完,纵身向下一跳,落地时身体已在院墙外,直奔西边的烈士陵园。

野狼大队的烈士陵与驻地并不远,西去五公里,是大队靶场。万霸天当上大队掌门的那一年,不顾很多人的反对,毅然做出一项决定,就是把当年牺牲在边境就地掩埋的烈士遗骨全部取回来,葬在靶场边上的树林里。

有些烈士的遗骨实在找不到,比如当年二连第一任连长宋立武,以及烈士遗骨已被亲属带回原藉的,就建了空坟,供后人瞻仰。

不过,自从野狼大队修了这个陵园后,已经有好几人躺到了那里,这其中就包括高一点现在要去看的那位老班长。

高一点的老班长叫张金铛,是二连九班的前任班长。高一点当新兵的时候,军事素质一直上不去。张班长对高一点说,我带的兵都能当连长,我就不相信你训不出来,只要肯努力,铁杵一定能磨成针。

因此,高一点分到连队的那一年,几乎都是在和张班长的较劲中度过的。高一点的鬼心眼多,训练中时不时耍点鬼把戏,把张班长气得龇牙咧嘴的,即使这样,老张也没放弃过。

后来张班长查出得了肿瘤,不过他并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连队,而是继续跟着连队训练,直到有一天,被高一点气得晕倒在地,住进医院再没出来。

从那以后,高一点变了一个人。本来张班长得病跟高一点没啥关系,可高一点心里惭愧,总觉得是自己把老班长气病的。

后来高一点没用任何人督促,悄悄把训练搞上去了,不但荣获了优秀士兵的奖章,后来还转了一期士官。他每取得的一点进步,都会兴冲冲地去告诉自己的老班长,可就在前几个月,与病魔抗争了几年的老张终于不行了,他的骨灰盒留在了野狼大队的烈士陵。

高一点跑到烈士陵,从护栏翻进去,掏出打火机,摸索着找到老班长的石碑,点燃两根烟,一根放在在碑前,然后蹲了下来。“班长,我知道你不抽烟,可我没带别的东西,连酒都没带,你就点一颗吧,我陪你说说话,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以后要来看你,就不方便了,有些对不住你,没给你争气……”

一阵风吹来,高一点冷得瑟瑟发抖。“班长,你冷吗?你等会儿,我给你暖和暖和……”

高一点站起身,到林子里捡来柴禾,在墓前燃起了一堆火。

高一点接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班长,咱们连来了个新连长,你知道他外号叫啥吗?叫小黑,嘿嘿,狗日的小黑,他自己乐意让我们这样叫,这个小黑太牛逼了,就是他,带我们几个伤病员,不但在演习中没有被俘,还把蓝军司令和副司令抓了,太过瘾了,班长,你肯定想不到,就是这个狗日的小黑,带着我们去把骂我们‘死老二’的一连锤了,那可是一场群仗啊,痛快,他还当面顶过辛副司令呢,你都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牛人,班长,以前,除了你以外,我没服过别人,现在我服他,我就喜欢他身上那股子劲,那才叫爷们呢,二连有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被别人叫‘死老二’了,你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我想留下来,跟他一块,做一回顶天立地扬眉吐气的二连人,可他们不让我留,我心里难受啊,老班长……”

高一点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魔怔一般。火光微暗下去,一根烧焦的柴禾发出“砰”的一声,高一点一惊,仿佛醒过来,看了看表,对班长的石碑说:“走了,班长,以后再来看你,兄弟我会想着你的。”

高一点朝石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一个人影伫立在他身后,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12

高一点颤抖地问:“谁?”

来人说:“是我。”

当高一点看清是小黑后,站起来说:“连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吓我一跳。”

小黑冷冷地说:“如果你现在不回去,野狼大队将被你吓一跳。”

高一点说:“连长,我没想跑,我只是想来跟我的班长告个别,现在好了,要打要罚,随便你。”

小黑冷冷地说:“我想你的班长不会想看到你再挨一个处分离开连队吧,你私自离队已经一个小时,你知道有什么结果。”

小黑说完,转身向护栏走去。

高一点给班长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班长,我走了,你保重。”说完朝小黑追去。

两人步行朝大队方向走去,一路谁也没说话。走到通往大队驻地省道上的一个十字路口,正好看见一连搜捕他们的兵赶过来。

高一点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的出来执勤?”

小黑谨慎地望着前面,没说话。

高一点说:“我去问问他们?”

小黑一把拉住高一点,就势一滚,倒在路边。

高一点说:“连长,你干啥呢?”

小黑没说话,猫着脑袋紧盯着前方。

这时听到一连一班长赖军宏说:“你们两个守住路口,过往的车都要盘查,其余的人,跟我到村里看看!”

赖军宏带着几个人走后,守住路口的一个兵说:“你说大晚上的,他们能跑到哪去呢?”

另一个兵说:“肯定是出去喝酒了,代连长领着一个退伍兵出去喝酒,你说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两人没注意到不远处路边的情况,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们要找的人此时就在水沟里趴着。

等赖军宏领的几个兵走远,小黑拍了拍高一点,示意让他跟在身后。

两人猫着腰,摸索着从路边的水沟匍匐前进。从远处的手电光判断,找他们的人不止一连一个连队。

爬了一段,高一点哭丧着脸对小黑说:“连长,这事搞大了,这么多人在找,我不能再躲了,要不然,事情会搞得更大。”

小黑回头说:“现在才知道事情搞大了,你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高一点说:“我是想偷偷的跑出来,然后再偷偷的跑回去,没想到……”“你把野狼大队当你家猪圈了吧,想出就出,想进就进?”“我想过,就是再挨处分,我也要出来,不跟老班长道个别,我一辈子心里都会不安稳。”“可你想过没有,档案没移交地方之前,部队有权对你进行处分,你要再挨处分,那就是开除军籍除名知道吗,你这个瓜麻皮,你五年兵白当了。”“本来就白当了,我他妈啥好处没捞到,就得到一个处分,我也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痒。”

小黑突然飞起一腿,将高一点踢倒在地,压低声音愤怒地吼道:“当兵的最大好处,就是这辈子啥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硬骨头的爷,是那个钢铁熔炉里锤炼出来的一颗压不弯锤不烂的钉子。你私自离队,那就是逃兵,你想背着一个逃兵的骂名永远离开军队吗?二连没你这样的鸟逼蛋!”

高一点没想到小黑会发这样大的火,更没想到会突然飞来一脚,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哭着对小黑说:“连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二连,我他妈去死了算了。”“你死了连烈士都评不上,最多是一只苍蝇,二连的连史上会因为你这只死了的苍蝇而恶心,以后的二连人也会永远记住你这只苍蝇!”

高一点抽泣着,没说话。这时,远处又有一队人马朝这边赶来。“你要是不想当苍蝇,就跟在我后面,你要死,我就提前跟你的遗体告别,再见,苍蝇。”

小黑说完,抬脚朝公路边的农田走去,留下高一点在那里发呆。

走了一段,小黑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知道高一点跟上来了。

搜索小黑和高一点的人不时将手电光射向田间,起伏的丘陵为小黑和高一点提供了掩护,两人来回在田间交叉前进。

几个闪躲之后,小黑回头对高一点说:“我以为你小子要退伍了,特种兵那套东西都还给你班长了呢,想不到你小子还行,没忘光。”

高一点说:“我要真忘了,就不跟着你来了。”“好吧,小子,记住了,一个合格的特种兵不但是优秀的猎手,还是狡猾的狐狸,明白吗?”“明白,也就是说,一个合格的特种兵,既要懂得怎样搜捕目标,还要懂得怎样反搜捕,是这意思吗?”“是的,你小子是不是合格的特种兵,就看你今晚是只什么样的兔子,这是你在部队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放心吧,连长,你别故意等我,我当了肥兔无所谓,要是你被他们抓了,我会把自己眼珠子抠下来。”“抠眼珠子干嘛?”小黑回头问。“我可不想看到那个能干倒”米国“鬼子的英雄当了自己人的俘虏,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他当了狗熊,那比杀了我还难受。”“你的眼睛不会抠下来的,只要你跟得上。”

小黑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探头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情况,向高一点做出前进的手势,然后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这一晚的经历,给高一点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当他后来若干次遭遇类似追捕时,耳边都会回响起小黑教他的那句话。“兔子是永远跑不过猎狗的,不管它是一只什么样的兔子,都会有比它跑得更快的猎狗,惟一让猎狗追不上的方法,就是让它失去追捕的目标,猎狗跑得越快,它离你越远。”

小黑和高一点就采用了这个方法,成功避开追捕他们的人。当他们出现在野狼大队驻地大门口不远的农田时,正是追捕他们的各分队向赵铁龙报告没有发现目标的时刻。

两人在农田里潜伏了很久,发现大队驻地周围布满暗哨,两人想从院墙翻进去的希望落空了。

实在等不下去了,高一点对小黑说:“连长,咱们别等了,我还是去自首吧,怎么处分我都认。”

小黑说:“只能去自首了,不过二连不需要一只苍蝇,更不能因为你遗臭万年,记住,一切照我说的做,明白吗?”

高一点说:“明白。”

于是两人起身,朝戒备森严的大门走去。

高一点最终平安地走了。虽然他走的头一晚,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连队,坚持要连队向上级汇报,请求给他处分,把替他背了黑锅的小黑从禁闭室放出来。

连队群龙无首,谁也没这样做。

第二天临上车前,高一点来到关小黑的禁闭室门口,对里面的小黑说:“连长,我走了。”

小黑的语气显得很轻松,隔着铁门对高一点说:“滚吧,你滚蛋了,我就解放了。”“对不起,连长……”

小黑敲了敲铁门,“别婆婆妈妈的了,记住,特种兵就是特别有种的兵,出去了,如果有人把你当‘死老二’,你就锤他狗日的,如果你心甘情愿当只苍蝇,自然有人会拍死你。这里留不下你,那就滚蛋吧!”

高一点大声吼道:“我记住了,连长,特种兵就是……”

高一点傻X一样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这句话,昂首挺胸,用他这辈子最标准的军姿,朝欢送退伍老兵返乡的大客车走去。

第四章

特种兵就是特别有种的兵。——摘自《魔鬼笔记》1

小黑以为,老兵退伍之后,他就会从禁闭室里出来。好几天过去,大队也没放他出来的意思。

一个星期过后,万霸天将一营长赵铁龙和教导员卢启国两位营头叫到办公室,征求营里的意见。

卢启国说:“他本来就不是一营的正式干部,只是暂时放到一营任职,来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处理,大队说了算。”

万霸天扭头问赵铁龙,“你啥意见?”“我也是这意见,完全由大队作主。”

万霸天敲了敲桌子,笑着骂道:“你们屁股一抬,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明里说的好听,听大队的,其实你们是在推卸责任,不是你们一营的正式干部,你们就没责任吗?”“我们当然有责任,”卢启国赶紧接过话头。“王金斧同志到一营代职时间短,还不到一个月,说实话,我们还没完全了解他,就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我们没有及时进行帮助教育,还是有责任的。”“屁话,你这不还是在推卸责任吗?我们对这名同志确实不太了解,以前只知道他是国外比武回来的英雄,是个知名的先进典型,现在出了情况,需要好好总结一下,以便对他有个正确的处理,尤其是下一步对他的任职使用,你们说说营里的意见。”

卢启国说:“怎么处理还是听大队的,关于他的任职使用,我建议,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放在机关,在领导手底下好好历练历练。”

赵铁龙马上接口说:“对,一营的庙太小,把他放在一营,确实有些委屈他。”“你们跟我唱双簧呢?”万霸天拍了拍桌子。“你们的想法我明白,现在这小子是个烫手的山竽,你们就害怕哪天这个山竽变成了手雷,扔出去能炸个坑,捂在自己手里说不好哪天会崩了你们的锅,你俩害怕兜不住,对吧?”

卢启国笑了笑,没说话。赵铁龙说:“我们可没这样想,关键是我们认为一营不适合他,如果机关去不了,把他放在反恐营,也比一营合适。”

万霸天说:“你们太不地道,自己兜不住,还想把雷扔给别人,这就是你们营里的意见?”

卢启国和赵铁龙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说:“营里就这件事认真研究过,据我们了解,他与二连的马成经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与一连的关系也很紧张,让他再呆在一营,以后还会出大事,所以,我们恳请大队领导考虑考虑,给他安排一个比一营更合适的岗位,这对我们营里的建设和二连的建设都是好事,所以希望……”

万霸天摆手打断了卢启国的话,“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了,政委去战区读书班学习了,等他回来,研究研究再说,人你们现在领回去,这段时间,要再出问题,那可就是你们的责任了。”

两位营头赶紧说是,去禁闭室将小黑领回了一营。2

营里两位领导并没让小黑回二连,而是让二连将他的铺盖卷拿到营部。副营长到农场蹲点去了,就让小黑在副营长的宿舍住下,接着通知住院的马成回来接管连队。

营里这样安排,是想对小黑来个“冷处理”。赵铁龙和卢启国早就商量好,隔段时间调整干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尊神送走。这样的手雷揣在自家怀里,早晚有一天会崩了他们的心肝肺。

刚回到营里,小黑的处分也跟着下来了。营里报的严重警告没批,给了个警告处分。这完全是大队领导出于爱惜人才的本意,才没有对小黑下重手。

出人意料,挨了处分的小黑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静,每天正课时间开始后,都穿戴整齐来到营长办公室,打声报告进去,立正问营长有什么指示。

赵铁龙摆摆手说:“没什么指示,你呆着吧,有事会叫你的。”

小黑从营长的办公室出来后,又去教导员卢启国办公室,卢启国的话客气多了,对小黑说:“小王啊,别这么客气,我看了你在国外的集训资料,确实比较辛苦,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休息,铁打的身体,也要适当润滑润滑不是,把身体调整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对吧?”

小黑说了声谢谢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口气做了三百个俯卧撑,接着又左右开弓,举了三百次哑铃,之后,两腿分开,成一字,坐在地上劈腿。然后脱掉鞋,靠着墙,倒立。

卢启国对小黑似乎还不放心,除了交待营部的通讯员和文书严密注意小黑的行动外,还时不时悄悄来到小黑房门前,透过玻璃观察小黑的一举一动,看到小黑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独自搞体能训练,才放心地离开。

小黑安安静静地在副营长的宿舍呆了一星期,每天正课的时候,都会雷打不动地跑到赵铁龙和卢启国办公室等待他们的指示。在得到“好好休息”的指示后,就回到屋里,进行他的体能训练。

体能训练搞完,小黑就从营部通迅员小童那里借来洗水服的刷子,将洗衣粉倒在地上,认真地刷起地板来。

卢启国进到他的房间后,小黑已经把地板刷完,正在擦玻璃。

卢启国看了看几乎被刷得雪亮的水泥地板,本能地往后退,对正爬在窗户上的小黑说:“我破坏了你的劳动成果,对不起,对不起。”

小黑从窗户上跳下来,立正站好,像一个新兵面见上级首长那样毕恭毕敬地对卢启国说:“报告教导员,二连代理连长王金斧正在打扫卫生,请教导员指示!”

卢启国一边退,一边赶紧摆手,“没指示,没指示,你继续搞你的。”

卢启国走后,赵铁龙推门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发现屋里的洁净超出了想像,就没进去。小黑正要向他报告,赵铁龙忙摆着手说:“没啥指示,你搞你的。”

最后营里的通讯员小童哭丧着脸出现在门口,对小黑说:“王连长,你把我害惨了,营长和教导员说,以后营部的卫生都要参照你的标准,达不了标,就让我去炊事班烧锅炉去。”

小黑难得地笑了笑说:“对一个不爱整洁的人来说,烧锅炉很不错,成了煤黑子,就没人看得出来你身上哪脏了。”

小童一脸痛苦地走了。

晚上二连的一排长何大军来宿舍看小黑,对他说:“连长,大家都在传你要离开二连,是不是真的要走?”

小黑淡淡地说:“也许二连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已经走了一颗种子,再走一颗,那又算什么。”“什么种子?”何大军不解地问。“一颗血性的种子。”“你说的是高一点?难道我们就没血性吗?”何大军不服气地说。

小黑说:“即使你们有我说的血性,那也是一盘散沙,就像一座失去生机的森林,没有那颗燃烧的火种,不管它原来是不是参天的大树,最后都会变成腐烂的朽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大军点点头,“我明白,连长,你就是那颗燃烧的种子,只要你在,二连肯定能点着。”

小黑摇了摇头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我已离开二连,下一步到哪里去还不知道呢?”

何大军激动地说:“连长,以前我真没佩服过别人,现在,我就服你,如果你真要走,把我们带着一块走吧。”

小黑说:“你以为咱们是江湖帮派,说拉走就拉走。”

何大军说:“你要走了,二连就完蛋了,咱们呆在这里还有个鸟用?”

小黑说:“没有你我,地球照样转,二连还是二连。”

何大军说:“营里不让你回二连,这不是明显在晾你吗?”

小黑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几次被别人晾上?遇上了,那就好好凉快凉快,正好可以想些问题,有些以前没时间想或想不通的问题,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了。”3

屋里的卫生搞完之后,小黑并没闲下来,开始刷鞋。除了部队发的两双制式三接头,另外两双便鞋也从行李箱中拿了出来。

小黑擦鞋可以称得上专业,先用抹布蘸了温水,将鞋表面的污渍仔细打理干净,然后将鞋油抹在鞋上,戴上一副不用的棉手套,在鞋上面慢慢地搓,搓得那个仔细,就像给鞋做面部按摩一样。

小黑搓鞋的时候也没闲着,随便举起一只腿,放在窗台上,边搓鞋边压腿,一只鞋搓完了,就把腿拿下来。搓另一只鞋的时候,就把另一条腿放到窗台上去。

小黑擦完自己的鞋,顺带把副营长放在床下的鞋也擦了。每只鞋都擦过之后,就放在屋中间,排成一条直线,然后俯身察看哪只鞋还不够亮。不够亮的,就拿起来,像擦玻璃一样,朝鞋面哈口气,继续搓,直到鞋面能照出人影为止。

卢启国每天照例要到小黑屋里转一转,当他看到屋中间那一排鞋时,脸上表现出的惊讶比他前一天看到小黑搓出的地板还要吃惊。

卢启国本来是一个穿着比较讲究整洁的人,尤其是脚下那双皮鞋,经常擦得油光水滑。他这点讲究,被人开玩笑说成是政工干部的油头粉面。当他拿自己脚下的鞋与小黑擦出的鞋相比时,才知道,皮鞋还可以更亮的。

那已经不是皮鞋,是艺术。

卢启国这次没有立即走,好像找到了共同爱好,蹲下身,对小黑说:“我的天,你是怎么擦的,能把皮鞋擦这么亮?”

小黑立正说:“报告教导员,这是我读军校时的最大收获之一,也是我们学员二十六队的不传之秘。”

卢启国被小黑的报告吓了一跳,摆摆手说:“咱们私下别搞这么正规,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两人一聊,才知是校友。

卢启国说:“是吗?我是学员二十七队的,从我那个时候起,你们队的皮鞋就是全校最亮的,你们队有句名言,叫‘精神一双鞋,潇洒一顶帽’,你知道这句话吧?”“知道,入学的第一天,这句话作为队训之一,就要求背下,请问教导员还有什么指示?”

卢启国本想和小黑拉拉家常,这也是政工干部最常见的交流方式,见小黑搞这么正规,也亲切不下去了,对小黑说:“没指示,你擦吧,很好,很好。”

卢启国说完两句客套话,赶紧退出去,不知为什么,在小黑面前,他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更准确地说,是有些不自信。小身黑上有一种东西,就像一把暗藏的刀子,不小心就会被扎得生疼。

那东西叫气质。

小黑呆在营部,每天除了进行体能训练外,其余时间好像挺忙。搞完房间卫生,刷完鞋,就开始搞内务,被子叠得就像车间里用刀切出来的豆腐块,衣服烫得更是有水平,棱角分明,就像刚被坦克辗开一样平整、笔挺。

小黑每天在营部做的事,都成为新闻,通过营部传到各个连队。因此,他的房间,成为一个单兵内务的模范展示间,不时有人跑来围观。就连主抓后勤和军人作风建设的副大队长也带着军务股谢股长来了,在小黑的房间里不停地点头。“什么叫标杆,这就叫标杆,好,很好,相当地好,以后咱们大队每个单兵的内务都要搞成这样,这才叫部队嘛,部队就应该搞成这样子。”

副大队长走后,谢股长悄声对小黑说:“你现在是二连的代连长吧?”

小黑说:“现在估计已经不是了。我现在已到营部,主要任务是脱产休息,已经脱离二连的实际工作。”

谢股长说:“这太好了,你去我那当军务参谋,你要去了,以后咱们大队的内务建设不是全军一流,至少也是战区一流,怎么样?”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在基层部队,军务股长官不大,却是实权派,手里捏着所有士兵的档案,那是相当牛的人物。别说股长,就是一般的军务参谋,随便走到哪个连队,哪个连队都会客客气气,小茶泡着,小烟给你点着。军务股长开口要小黑去军务股,那是给了他天大面子。

没想到小黑没领这个情,“谢谢股长,我是个粗人,我不太适合搞军务。”

谢股长说:“你要是粗人,野狼大队就找不到几个细的,你好好想想,在咱们大队,比军务更好的部门可没几个。”

部队有句话叫“搞训练的累,写材料的没觉睡,新闻干事吹牛不上税,后装干部轻松又实惠,只有军务参谋耍牛逼不犯罪”。

这话说的是机关的各部门,除了管后勤和装备的干部外,就数军务参谋风光无限。基层好多干部削尖脑袋想进军务当参谋,也没如愿。现在请他狗日的小黑去,他反倒牛起来了。

小黑还是不领情,对谢股长说:“股长,我真干不了这个,我这人命贱,冲冲杀杀的行,让我去机关,我真干不了。”

谢股长直直地看了小黑好几秒钟,什么话也没说,拂袖而去。4

接下来,小黑一直闷在屋里写东西。

最开始,卢启国和赵铁龙以为他在写信,年轻人谈个恋爱写个情书很正常,并没在意。后来见小黑天天写,不分白天晚上废寝忘食地写,写得很投入,很兴奋,就想看个究竟。小黑搞得很神秘,一见他们进去,就赶紧将所写的东西放进抽屉锁起来。问他写啥,他说是炮弹,一颗将要震惊全军特种部队的炮弹。

啥炮弹?狗日的小黑打死也不松口。

两位营头听得心惊胆颤,什么样的文字才称得上炮弹呢?还要震惊特种大队,难道他写的是上访信?

两位营头惊出一身冷汗,想到小黑是战区典型,又是一等功臣,难道他认为自己所受的待遇不公,要给上级写信发牢骚?

这很有可能,他连辛副司令都敢顶撞,还有啥不敢干的事情。如果他真写信发牢骚,以他的名气,领导肯定会很重视,就会派人下来查。他们自信这些年在营里处事公正,作风正派,虽然平时管理营里干部战士有些过于严厉,但这是部队性质决定的,这是条令条例和部队规定允许的。一群嗷嗷的狼,平时如果不给它拴上一条铁链子,那是会出大事的。上头即使要查,也不会查出他们个人的啥问题。

但不管有没有事,只要上头有人来查,都会弄得一身骚,于部队健康发展不利。这方面,部队有很多惨痛教训,不怕有人咬,不怕有人跳,就怕有人乱告。如果查出问题还好,依法处理,查不出问题,那就得处理写信乱告状的人。

两位领导出于对小黑的爱惜,赶紧商量应急方案。一是先稳住小黑,充分发挥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对其进行教育感化,让他悬崖勒马,回到正路上来。这方面的工作由教导员卢启国来做。二是立即进行情报侦察,尽最大努力收集小黑所写内容,明确他的战术目标,实施计划及步骤,掌握主动。这方面的工作由营长赵铁龙实施。

小黑根本不知道两位营头对他制定了全方位的阻击方案,仍然闷头坐在屋里的桌前,对着一张稿纸,意兴所致,笔走龙蛇,灵感如井底涌泉,一发不可收拾。

正写到高兴处,有人敲门。小黑打开门一看,是营部通讯员小童。小童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满水果。进来之后,将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双眼睛就往桌上瞅。

小黑赶紧将稿子收起,对小童说:“你把水果端我这儿来干吗?”

小童说:“教导员让我端来的,你就尽情享用吧,二连长,这可是教导员从他家里拿来的。”“教导员从家里拿水果来,给我吃,他没搞错吧?”“没错,教导员说了,从今天起,你享受和营领导一样的待遇,吃饭你跟营长和教导员一桌吃,如果你不想去,就让我给你打回来。如果饭菜不合口,还可以叫炊事班给你另做。”小童笑了笑,接着说,“二连长,这待遇可比副营长好,你快成营里的二营长了。”

小黑受不了他一口一个“二”字,有点过敏,摇头说:“他们这样做有问题,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啥问题?”小童不解地问。“他们脑子有问题呗,你端走吧,我不吃水果。”

小黑说这话的时候,两位营头正悄悄站在门外偷听,见小黑骂他们脑子有问题,对望一眼,面露愠色,赶紧离开。

卢启国刚回到办公室,小黑就端着水果进来对他说:“教导员,无功不受禄,谢谢你的美意,水果还是你自己吃吧。”

卢启国望着小黑出去的背影发呆,自言自语地说:“有点傲骨,一般的糖衣炮弹还拿不下你,你小子不吃,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

晚上,小黑在屋里写东西,忘了去吃饭,小童打了饭来,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小黑打开饭盒一看,居然是他最爱吃的麻辣鸡块,食欲大增,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盒鸡肉消灭,正准备打扫战场时,教导员卢启国进来。“怎么样?鸡肉味道不错吧?”

小黑抹着嘴上的油,点头说:“相当不错,吃得我都有点撑了。”

卢启国说:“我让你嫂子专门做的四川口味,你满意我就高兴了。”

小黑愣了,“这是嫂子做的,哪个嫂子?”

卢启国呵呵一笑说:“还有哪个嫂子,我媳妇不就是你嫂子吗?我专门让她去超市买的柴鸡,忙活了一下午,以后你要想吃,就去我家吃,我让你嫂子给你做点好的。”

小黑急忙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往卢启国的手上塞。卢启国推开小黑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让嫂子白忙活,更不能让你们破费。”小黑的样子很认真。“你这样搞我很生气。”卢启国一脸严肃地望着小黑,“咱们是什么?是战友兄弟,你这样搞不是很庸俗吗?时代虽然变了,但部队纯洁的战友兄弟感情是不会变的,前两天给你处分你就有情绪了?这是部队,部队有部队的规定,公是公,私是私,你是先进典型,是人才,爱惜人才,尊重人才,是我们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你看你瘦得只剩排骨了,给你适当改善一下伙食,是我们领导应该做的,收起来,赶紧收起来。”

小黑收回钱,对卢启国鞠了一躬。“教导员,我真没闹啥情绪,感谢教导员,等发了工资,我请你和嫂子吃饭。”“又庸俗了啊,”卢启国拍拍小黑的肩,两人第一次显得那么亲切。“好好休息,听说你在写小说,别写得太累。”

卢启国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说完观察小黑的表情变化。

小黑得意地摸了摸脑门,很真诚地说:“不是小说,不过它比小说精采多了。”“比小说还精采?那你写的啥?”

小黑仍然没松口:“发现了一些问题,还是暂时保密,写完你们就知道是什么了。”

卢启国见他搞得如此神秘,越发证实自己心头的猜想,奶奶个熊,你果然是在写这玩意儿,要让你写完,那还了得。心头打定主意,拍了拍小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听老哥一句话,你是战区典型,这是多大的荣誉啊,像你这样的干部,稳稳当当地干,将来当我们大队长都不成问题。所以,你要看主流,要看到光明的一面,不要把眼光盯在一些问题上,这对你个人的发展不利。我比你多当几年兵,知道部队的事多点,我跟你说,如果反映的情况有道理,另当别论,如果是泄一己之愤,那结果,我猜你也听说过。所以,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向我们反映,不要动不动就捅到上级首长那里,上级首长也很忙,咱们就别给上级首长添乱了,再说这种行为,也与和谐军营的要求不相符……”

卢启国说得兴起,从和谐军营讲到官兵友爱,从官兵友爱又讲到历史上的诤臣名人,只见天花乱坠巧舌如簧,唾沫横飞如乱雨穿石,话音时而和风细雨拂人心脾,时而激流涌动荡气回肠,死人闻之惊呼而起,神鬼闻之泣血而拜。

卢启国的演讲进入了忘我境界,两片嘴唇上下翻飞,舌如匣中宝剑。好一个绝顶高手,整个过程如演示一套绝世剑法,轻雪漫舞,唯美中暗藏杀机,灵动中使人心生光明向往。

卢启国打完收功,无限悲悯地望着呆了的小黑,像看迷途中的羔羊一样,法相庄严而不失温和地一笑,轻轻地问:“懂了吗?”

小黑如从梦中醒来,坚定地摇了摇头。“报告教导员,我一句也没听懂。”

卢启国闷呼一声,就差口吐鲜血,无奈地看了不可救药的小黑一眼,如受了严重内伤一样,捂着胸膛,夺路而逃。5

在赵铁龙的办公室,卢启国失望地向他的搭档交流着自己这个回合下来的心得体会。“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还想怎么样?饭堂的水果不好,我从家里拿给他吃,饭堂的饭不合口味,我自掏腰包买柴鸡,让家属给他做,他居然一点也没领情……”“别提你从家里拿的水果了,害我吃了拉肚子。”赵铁龙回了他一句。“那是舍不得吃才坏的,水果坏了鸡肉没坏,他吃的一块不剩,我自家孩子想吃都没舍得给,给他吃了就到这个结果,我当这么多年兵,从没见过这种顽固不化的干部,心硬如铁,好话坏话一句听不进,气死我也。”

赵铁龙不以为然地说:“给他念经不好使,那就用别的办法,咱们都算老把式了,把他弄不明白,传出去会让人笑掉下巴,以后还怎么管理部队?”

卢启国说:“他可说了,他写的主要是一些问题,咱们不能大意,这黑疙瘩看着挺傻,其实很聪明。”“再聪明的狐狸也玩不过优秀的猎手,咱们是老侦察兵出身,对付他,小菜一碟。”赵铁龙似乎已有十足的把握。

第二天,全营人集中到小礼堂上政治教育大课,由一连指导员王有才代表教导员卢启国讲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小黑的笔没水了,课间休息时回来拿支笔。等他打开抽屉,一下愣了,他这些天辛辛苦苦写的东西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锁还好好的,上完课回来咋就不翼而飞了呢?

小黑立即跑到赵铁龙办公室,刚好两位营头都在,便向他们报告,他丢了重要的东西。

赵铁龙惊讶地问:“丢了啥重要东西?”

小黑着急地说:“我写的东西,上课前锁在抽屉里的,回来就不见了。”

卢启国插嘴问:“丢钱了没有?”

小黑说:“我那里边没放钱,就放了我写的东西。”

卢启国安慰似地说:“没丢钱就没事……”“那东西比钱重要,我锁好的,怎么会丢呢?”

赵铁龙上身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小黑说:“是啊,你上了锁怎么会丢,是不是记错放哪儿了?”“桌子就两个抽屉,我怎么会记错?”

卢启国上前拍了拍小黑,“你再找找,要找不到的话,那东西是你写的,你再写出来不就行了,只要不是财产损失就好。”

小黑激动地说:“那可是我的全部财产,我要求报案。”

卢启国看了赵铁龙一眼,赵铁龙很轻松地说:“报吧,让保卫股来查。”说完打通了保卫股的电话。

保卫股长听说只是丢了几张纸,以工作忙为借口婉拒了这个请求,人家显然不愿为他这几张破纸忙活。

小黑决定自己来查,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找到他写的东西。小黑几乎将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终于在楼房的天台上发现了线索。

在天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夹缝里,小黑找到一张纸,看来有人拿着这东西到过这里。接着在地上发现几个烟头,从颜色上判断,有以前抽的,也有刚抽过不久的。小黑拿起烟头仔细观察半天,发现每个烟头上都有深深的齿印,显然这是一个人抽的,这人抽烟时还习惯用牙咬着烟头。

现在,只要找到那个抽烟时习惯咬着烟头的人就行了。

小黑捡了一个烟头装进兜里,去服务中心买了一盒好烟,回来分别去找两位营头抽烟聊天,没想到两位营头都不抽烟,小黑自己抽了两颗,呛得泪流满面。

两位营头的嫌疑排除后,小黑去文书和通讯员小童的房间,拿出烟给两人,没想到两人也说不抽烟。小黑一下迷失了方向,如果不是营部几人所为,那调查的范围就大了。

小黑失望地躺在床上,正琢磨从何查起的时候,营部通讯员小童探头探脑出现在门口。

小黑躺着没动,对小童说:“是不是营长和教导员有啥指示?”

小童进来说:“他们没指示,我是想跟你借点东西。”“啥东西?你随便用。”

小童眼睛盯着桌上的烟,“借根烟抽。”

小黑一下来了精神,赶紧坐起来。“你刚才不是说不抽烟吗?”

小童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文书班长在,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营长和教导员就知道了,他们不抽烟,所以也不准我们抽,我已经被他们抓到两回,再抓到一回,我就得去农场锻炼,我好歹也是营部通讯员,农场那鸟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小黑指了指桌上的烟,“你随便抽,我不会跟他们说的。”“让他们看见我在营部抽烟,我就惨了。”小童说完取出一颗烟,对小黑说了声“多谢”,跑出门。

小黑跟了出去,见小童往楼上跑去了,便悄悄爬上天楼,果然看见小童正在那里忘情地吞云吐雾。

小黑悄悄走过去,吓得小童魂慌忙扔掉烟头,一脚踩住,见是小黑,叫了声,“二连长,你吓死我了”。

小黑笑了笑说:“没事,我也来过过烟瘾。”“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小童惊奇地问。“这地方是不是除了营部的人,没别人知道?”小黑反问。“楼下连队的兵上来要经过营部,他们不敢上来,营长教导员还有班长他们也不上来,因为上来的那道口太小,他们要钻上来很费劲。”小童得意地说,突然又惊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我也是为了抽烟才找到这个好地方,”小黑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再来一根。”

两人点上烟,一根烟没抽到一半,楼下有人在喊小童。小童掐灭烟,对小黑说:“班长在叫我,我得赶紧下去。”

小童向天台一侧的出口跑去,小黑赶紧捡起他刚扔下的烟头,果然看见上面有深深的齿印,心里大喜过望,对小童的背影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小童正要钻进那狭小的通道,身体一轻,被小黑像抓小鸡一样提了上去。“二连长,你干什么?”

小黑将小童扔到天台上,板着脸说:“有点事想问你。”“有事改天再问,班长叫我有事呢?”“你要不给我说清楚,今天就别想下去。”小黑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烟头,举到小童面前。“这是我丢东西那天在天台上发现的烟头,是你抽的吧?”“是我抽的又怎么啦?”“是你抽的就行,”小黑呵呵一笑,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正是那天在天楼上捡到的那张。“那天除了捡到这个烟头,还在天台上捡到了这张纸,这就是我写那些东西其中的一张,你看好了,我编了页码,绝对不会错的。”

小童脸色惨白,说话不利索了。“我不知道……我也没偷……”“你不说也行,我们现在就去保卫股,让他们查,如果查出是你,这叫盗窃,知道吗?到时你去的就怕不是农场了。”“不是农场,那会是哪儿?”“反正是吃公家饭,让你换个地方吃。”

小黑说完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小童却一屁股坐下。“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要说了,营长和教导员也不会饶了我。”“这事难道跟他们还有关系?”

小童站起来,恳求道:“二连长,你啥也别问,我把你的东西拿回来行吗?不然,我横竖要脱层皮。”“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你能拿回我的东西,我就当这事没发生。”“一言为定,”小童紧紧抓住小黑的手,得意地说:“这事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写的那东西早就毁尸灭迹了。”6

原来卢启国对小黑的教育感化惨遭失败后,赵铁龙趁全营上大课的机会,立即实施了他的计划。让通讯员小童撬开了小黑的抽屉,将那摞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拿了出来。

赵铁龙在办公室看到小黑所写的内容时,忍不住笑了。“这小子真疯了吧,你看他写的啥?”赵铁龙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我的天,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还是一代宗师?现在的年轻人,全被电视上的武侠片害了。”

卢启国翻看了几页,发现小黑所写的确实不是什么要向上级领导发的牢骚,松了一口气,将稿子交给赵铁龙,对他说:“你不是太极八卦掌的传人吗,你研究研究,看有没有啥价值?”“狗屁价值,”赵铁龙不屑地翻了翻。“照他这样整,野狼大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被搞死。”“那还不错,还能剩下一个。”卢启国调侃道。“剩下那一个早就疯了。”

就在赵铁龙和卢启国准备将小黑的东西放回去时,没想到因钢笔没墨水了回来拿笔,接着就见小黑进来着急地报告他丢了东西。

赵铁龙故作镇静地问了几句之后,向保卫股打了电话。等小黑出去之后,赵铁龙把通讯员小童叫进来,赶紧让他毁尸灭迹。

小童拿着这摞稿纸爬上天台,掏出打火机,准备让这些稿纸葬身火海化为灰灰,无意中瞅了一眼封面上所写的字,这一看,就完全被吸引住了,没舍得烧,点上一颗烟,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没想到风一吹,散落一地,留下一张让小黑发现了线索。

小童将这个宝贝藏了起来,想等有空的时候,再接着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小黑查出来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小黑打死也不会相信,小童藏东西的地方居然是厕所。

晚上熄灯后,小童拿着一个马扎同小黑一起进了厕所,小黑站在门口望风,小童钻进靠门的包厢,踩在马扎上,伸手往抽水箱里掏去。这个本来储水冲厕所的水箱此时变成了百宝箱,小黑惊奇地看到,小童从里边摸出了两瓶啤酒,接着又摸出了两个用塑料袋密封的猪蹄和几个鸡爪。

小黑低声对小童说:“我他妈服你了,你居然把吃的东西放在厕所,亏你想得出来。”“嘿嘿,特种兵玩的就是出其不意,吃的东西,当然要放在最恶心的地方,那样最安全。”小童说完又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小黑接过一看,正是他的大作。

自己的杰作失而复得,小黑并没声张,第二天一早,碰上赵铁龙和卢启国时,对他们说:“我知道我写的东西怎么丢的了。”

两位营头一惊,互望一眼,赵铁龙不露声色地问:“怎么丢的?”“被两只耗子叼走了,”小黑说得活灵活现。“两只很大的耗子悄悄跑到我房间,趁我不注意下了手,你说他们可恶不可恶?”

卢启国很不自然地说:“是挺可恶的……”“要不是昨晚我亲眼看到,我还不敢信。”小黑看着两人,比划起来,“一只很胖,是只公的,一只很瘦,看起来像个母的。”

两位营头互望一眼,他们的身材正是一胖一瘦,难道小黑在骂他们,两人心头有火,却又不好发出来。

小黑说:“你们忙,我去卫生队搞点耗子药回来。”

小黑一走,两位营头赶紧找来通讯员小童询问。小童说那些破纸早就一把火烧了。两位营头更加不解。

小黑没搞来老鼠药,却把卫生队的兽医找来了。兽医来打了消毒水,以灭鼠患,营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别说老鼠,连人呆在那里,感觉都要窒息。

卢启国打着喷嚏逃也似的出来,在外面操场上看到正在做深呼吸的赵铁龙,跑过去对他说:“这小子疯了,他再这样搞我也快疯了。”“你见过这么正常的疯子吗?”赵铁龙咬牙切齿地望了营部一眼,接着说,“这小子估计猜出是我们拿了他的东西,他这是在报复,必须赶紧想办法把他弄走,不然我们就被他当老鼠灭了。”7

就在这时,与野狼大队结为共建单位的驻地某外交学院一群新入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来大队参加军训,为期两周,要求各营派出一名干部担任教官。与其让小黑呆在营里折腾,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做。因此,营里的两位领导在上报一营的军事教官时,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小黑的名字。

给那些未来有可能会出国搞外事活动的精英们军训,野狼大队已经不只一次了。

这不是啥好差事,这些天之骄子鬼点子多,整人不露痕迹,骂人不带脏字,一不留神,就会着了他们的道。你还不能骂他们,更不能像对野狼大队的自家牲口那样,不听招呼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给他练练自己的铁沙掌,九阴白骨爪或是无影脚。

一句话,人家是未来的精英,骂不得,更不能动粗。着了他们的道儿,也是活该,证明你工作能力有限,水平不够高。

给这些精英当教官,必须得有较高的文化素质才能胜任,这可不是给中小学生搞军训,随便找个上等兵就可以。野狼大队每回都安排清一色的干部来侍候,文化程度必须在本科以上。即使这样,跟人家比,心头还是没底气。

不准骂人,不准吹胡子瞪眼,做错动作还求着他们改正,这是保姆干的活儿。连长指导员一级的干部平时有全连人侍候,谁犯了错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去给人家当孙子,那是傻二哥。就连排长一级的小干部,平时也有几个班的人供自己差遣,刚培养出点当领导的感觉,又跑去侍候那帮动不动就说鸟语的精英,那不是自己犯贱吗?因此,野狼大队的牲口谁都不愿意接这活儿。

小黑不明白这些情况,也没他选择的余地,充分发扬了革命战士一块砖,领导说往哪搬就往哪搬的精神,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这回受训的女大学生偏多,报到那天,十多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往操场一站,野狼大队的牲口们眼球子就直了。我的个娘呢,这还是女人吗?这绝对不是女人,这是传说中的仙女!光棍们个个眼冒绿光,嘴里哈拉子直流。

野狼大队的光棍们看着这些姑娘,身体内的肾上腺异常活跃。心头惊呼,狗日的乖乖,这可是女人啊,活生生娇滴滴的女人!别说跟她们拉拉手,谈谈情,说说爱,就是面对面说上一句话,做梦也能把下巴笑脱臼。

女人,尤其是腰细臀肥正值婚育年龄的女人,是野狼大队的稀缺资源。很多人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别说偷腥,连腥味都没闻着。三十多年都是干靠过来的,这里面的辛酸,说起来,眼泪呀,哇哇的。

野狼大队的年轻军官难找对象,已经是困扰部队建设的一个老大难问题。有些地方的军官很抢手,但野狼大队地处深山老林,也就是常说的农村,城里姑娘除了上山下乡那个年代能让农村小伙捡个便宜外,正常情况下一般轮不上他们啃天鹅肉。再加上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时部队没涨工资,在当地排名中,军人地位还不如本地在市场经济中搞起旅游开发的农民,与外来农民工属同一个层次,幸福生活必备的房子、车子和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通通没有。这样的人,用姑娘们的话说,天生就该打一辈子光棍。

很多人实在熬不住,就从老家找。老家找有个麻烦,熬不到随军年限,只能两地分居过牛郎织女的生活。要是碰上部队随军名额有限,等下去遥遥无期,结了婚跟打光棍差不多,还连累另一人独守空房。因此,好多军官在老家找的媳妇都惨不忍睹,那相貌只能用朴实憨厚来赞美。

为啥不找好看的?只图一点,就是让别人看了恶心。虽然自己看了也恶心,但一年看不了几回,这样的媳妇放老家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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