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灯密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2 19:47:28

点击下载

作者:顾聆森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青玉灯密码

青玉灯密码试读:

青玉灯密码

序王宁

初识聆森先生,是在 2001年恩师俞为民先生举办的一次会议上,当时我提交了一篇关于王骥德《曲律》的文章,会议间隙,一位敦厚长者走过来,对我说:我是苏州的顾聆森,你就是王宁?然后提到文章中的一个细节问题。转眼之间,快二十年过去了,但当时的情境,我记忆犹新。

2002年博士毕业后,我进入苏州大学文学院的博士后流动站,从事与昆剧有关的研究工作。随着越来越多地与昆曲亲近,与聆森先生的接触也逐渐多了起来。从最早向他借阅难得一见的《晋昆考》,到后来一起撰写“昆曲与传统文化丛书”,编著《中国昆曲艺术》,以至近期的《江苏戏曲文化史论》,多年的合作,我们已经变成了忘年交,故每每在正式场合,在给朋友介绍的时候,我都会说:这是我的忘年交,研究员顾老先生。

敦厚而不失个性,是我对顾老最深刻的印象。让我感动和记忆尤深的则是先生多年以来孜孜以求的勤勉和执着。不论研究还是创作,或有新作,或出新见,顾老总是不断给我以欣喜和惊奇,在苏州和顾老一起的十几年里,我和先生一起分享了诸多“奇文共赏”“疑义与析”的快乐。而这,也构成了我记忆中最宝贵最真切的一笔。

如果非要从角色定位的话,我想,顾老首先是一位学者。

他的昆曲研究早已经蜚声海内外,诸多论著也频频被昆曲研究者征引。诸如《昆曲与人文苏州》《沈璟与昆曲吴江派》《李玉与昆曲苏州派》等专著均已享誉学界。据我不完全了解,顾老除有和南京大学吴新雷、俞为民二教授联合主编的《中国昆剧大辞典》之外,另有八部专著以及数百篇昆曲论文出版发表。说著作等身,实不为过。正是由于在昆曲研究方面的特殊贡献,他荣膺文化部授予的“优秀昆曲研究专家”称号。

其次,顾老是一个“当行”的编剧。他编写的几个昆剧在江苏省昆剧院上演时,我曾多次应邀欣赏,有时还带上研究生一同“尝鲜”,深感其创作传统而不保守,当行而又富有文采,兼并了才人和学者之长。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写小说完全是先生的副业,纯属玩票性质。但即使像我这样一个与先生走得很近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摆在眼前的几本武侠小说,怎么也不可能将昆曲研究专家和武侠小说作家二者统一到聆森先生身上。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这二者不仅结合了,而且结合得很美妙,也很完美。

除了这次结集的两部小说外,先生还出版过《三剑情仇》《孤岛落魂》《情狱钦案》等小说。本集中,关于武则天与狄仁杰以及正德皇帝的故事,原本也听先生多次聊过,这两部小说不仅集历史、悬疑、武侠为一体,而且故事好,情节曲折,我也曾推荐将之搬上影视舞台,后来由于适逢“限古”,没有遂愿,但我相信,真正的具有价值的故事肯定会流传的,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在我少年和青年之时,武侠小说曾经风靡中国。当时我几乎追踪阅读了金庸先生的全部武侠著作。与很多“大雅”的学者排斥武侠小说不同,我是极力推崇武侠小说的,甚至还尝试写过。我一直顽固地以为:武侠的一个重要的意义正在于生命的“扩张”,在于通过一个虚幻的世界来飞腾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完成和达至的梦想。在此意义上,武侠小说很像中国龙,是中国人梦想的图腾,也是人类美丽的梦乡。阅读聆森先生的武侠小说,我再次感受到了自身的灵魂和现世被拉伸和放大的快慰,正如有的论者所言,好的文学作品可以让读者“在别人的故事中流下自己的眼泪”,而好的武侠作品则可以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伸张我们梦想的身躯和臂膀,完成精神和灵魂的飞腾。

在顾老的武侠小说里,我时时看到的是先生“敏捷”的身影和“不老”的心灵,上穷碧落,心游万仞,古往今来,嬉笑怒骂,时而意气昂扬,如云霓虹彩;时有块垒郁郁,有干云豪气。所以,我常常这样想:武侠这样的“强力”作品,必然属于且只属于生命力旺盛的人群,属于生活中的真正的强者。只有这样的强者,才可能融注火一样的激情,创作出炫目的文字来。也只有如此豪壮的生命,才可能跳脱世俗生活的羁绊,营造出阔大雄伟的梦想空间,真正翱翔在精神和灵魂的天空中,了无挂碍,若鲲鹏扶摇九万里。

顾老的作品是十分讲究故事性的。这也是我一直首肯和推崇的路子。在中国的文化场景和审美传统里,要想“接地气”,必须首先讲好故事。在这点上,顾老无疑是高手。我还记得几次和先生一起外出,路途上顾老会津津有味地讲起自己最近的作品。明清时期苏州本地的很多剧作家和文学家,其实都有“接地气”的特色,诸如昆曲“吴江派”和昆曲“苏州派”等苏州剧作家群体,都和民间文化联系密切。顾老曾经致力于苏州市民文化研究,故对此关窍十分熟稔,运用起来也得心应手,手到擒来。本集中关于狄仁杰和正德皇帝的故事是在历史的影子中通过虚构旁生枝节,让情节穿越预设的迷宫,从而悬念丛生,跌宕起伏。正疑山重水复处,又见柳暗花明来。故事的结局也出人意料,耐人寻味,显示出作者超凡的“结构”功夫。

难能可贵的是,尽管作者遵从了“草根”的吁求,竭力构造出了丰富优美的故事空间,但其文字却没有如一般书会才人那样粗糙随意,相反却显示出审慎的精致和文雅,从而达至了雅与俗的一统。或许是长期研究雅文化昆曲的缘故,顾老的武侠作品总可以看到作者“俗不伤雅”的心结,并尽可能赋予文学色彩。小说文字流畅且颇富文采,即使小说的回目,也讲究平仄对仗。亦雅亦俗,雅俗共赏。

文字就是生命,就是性格。阅读顾老的作品,我再次服膺了这样的断语。而且,我也深信:真正昂扬奋发的生命必将伴随着文学流传后世。在此意义上,只有诗意和激情是不朽的,因为她们寄寓了人类生命的本质。

我愿意和先生一道,以不同的方式,为诗意和激情讴歌:愿诗意永在,祈文学永生!丙申之夏于姑苏三五斋(作者王宁系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后,博士生导师。)

第一回 美男妃寝宫媚主 俏女儿内室握权

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武则天觉得有点倦怠,便令十六岁的贴身女内史上官婉儿为她宽衣解带。她从少女时候起,就有白天裸寝的习惯。她喜欢光溜溜地睡在喷香的软褥上,即使隆冬,她也要把壁炉、熏笼烧得旺旺的,身上只覆盖着一层轻纱。在这轻纱下面,她曾有过许多难忘而奇异的梦。为了这些梦,她也曾恐慌、羞涩,然而后来她却十分怀念这些梦。她的梦在她十五岁那年终于变成了现实。那是她进宫的第二年,作为唐宫的“才人”,她偷偷地在起居处“裸睡”,无意中被唐太宗李世民发现。李世民“强暴”了她。事后,李世民把她称为“媚娘”,以表示他享受到的无限美感。武则天从而知道,现实比起梦境来,要美一百倍!不久后,太子李治再一次“强暴”了她这个后母,同样适意美妙,所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已没有了初次体验时那种恐慌与羞涩的感觉了。

她在六十岁时,忽然全换了一口新牙,黛眉重长。更不可思议的是,绝经十年有余,忽又来潮,干瘪的胸脯重新鼓起。面上皱纹渐退,看上去仿佛回到了中年。女天子不觉喜出望外,把自己的“返老还青”,看成是上天对她所作所为的奖赏。自此,她也更加勤政,举贤用才,杀了向来倚重的恶吏周兴及其同党。对年轻美貌的男子,她也不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公开封为“面首”。“面首”者,男妃子也。

此时,室外正刮着狂劲不羁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席卷着她的整个心房!“唉唉!”武则天幽幽地叹了口气。“陛下!”上官婉儿立即走到龙床前,不知女皇帝为何长吁短叹起来。“需要按摩吗?”婉儿问。

武则天点了点头:“你把双张唤来。”“遵旨!”“双张”即张易之、张昌宗,乃是武则天的贴身面首,均二十余岁。当下应召进了天子卧室。二人薄施脂粉,却不着痕迹,风流倜傥,好一双美男子。

双张叩见陛下时,武则天从龙床上坐了起来,顿时倦意全消。双张羔羊般地接受了女天子的“抚慰”。稍久,武则天慢慢抬起头来,带着笑容,双目放着诱人的光,停留在张易之的脸上,热烈而殷切。张易之早已心领神会,便与昌宗分站两边,各自侍着半边龙体,摩、揉、捏、拍,无微不至。好一阵,又用导引之法,把个女天子服侍得万分舒坦。

这一切,他们全不回避上官婉儿。婉儿自幼在武则天身边,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也引不起她多大兴趣。她偶尔还发现太平公主同样支配着好几个面首。由于他们在她的面前从不掩饰什么,也从没流露过丝毫的羞涩感。因而,她从小至今,还没有把面首和女主间赤裸裸的性逗乐和“羞耻”联系在一起过。她已居二八年华,把面首的行为看成和自己要完成的起草诏书、代阅奏章、管理文书机要的公职一样自然、正常。武则天授予了婉儿普天下只她一人拥有的特权,即随时随地,包括天子与面首做爱的时候也可以晋见,以及时传递机要消息。这恐怕是武则天为了避免“因私误公”而部署的奇而又奇的一着。

此时,上官婉儿拿着记事牌,大大方方走到御榻前。她身着绛色绣衩、石榴裙、霞帔,脚着云花小蛮靴。乌黑的头发梳成双刀羊翻髻。双张见这如花似玉的上官婉儿亭亭玉立地站在跟前,触手可及,他们不约而同地用火辣辣的眼光注视着她。她的心荡了一下,恬静的心海第一次发生了战栗。“陛下!”她微微地有点失态。

武则天略略睁开凤目。“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武则天又闭起了眼睛。“是!”

上官婉儿用眼瞥了一下双张,他们的眼光显得更加炽烈。她明白,她的特殊地位和武皇帝对她的宠爱,使双张无论色胆有多大,也不敢碰她一下。然而,她对于自己从未有过的,在异性目光的刺激下心旌摇曳、难以自持的感觉,产生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慌张。武则天说毕,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躺在龙榻上。此时,她的面首已进入“侍寝”的阶段。上官婉儿稚嫩的心感到慌乱,便下意识地把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们——忽然看到记事牌上记着文武百官正在金銮殿候驾,有一件重要公案必须由她圣裁!召见文武百官的时辰也是女皇临时定下的,眼看时辰将临,上官婉儿不得不再次提醒她,便又轻轻地叫了一声:“陛下!”

武则天是否起驾呢?

第二回 少女失踪白马寺 狄公受剑金銮殿

寂静。

仿佛炸雷突然爆炸,把人震得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白马寺进香少女失踪!

狄仁杰奏毕,请旨搜寺。他匍匐在金銮殿上,不敢起身,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女皇帝武则天。“陛下!”肃静中,又有人出班启奏。他跪在狄仁杰身后,那分贝偏高的话声,狄仁杰一听便知道是魏王武承嗣。魏王跪定后,悄悄平舒口气,接着奏道:“臣请先斩狄仁杰之头!白马寺乃陛下敕建圣寺,辅国大将军薛怀义是圣上所擢拔,当今之高僧,可谓冰清玉洁,遐迩皆知!狄仁杰空口无凭,就诬陷圣寺高僧,执意搜寺,实是在对陛下泄愤!”

狄仁杰一凛。武承嗣所谓“泄愤”,用词极其恶毒。狄公曾被恶吏来俊臣诬陷“谋逆”而下天牢,出狱后,官居彭泽令。此番皇上因思念故臣,复召为京官,出任河南巡抚。群臣私下猜议,狄公官声昭著,或者时来运转,就要入相了!魏王“泄愤”之说,大有重演来俊臣故技之意。

狄仁杰听了,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武则天。在武承嗣盛赞薛怀义“冰清玉洁”时,她的嘴角漾起了一丝可以察觉的笑容,她投向武承嗣的目光,表示了她温和的嘉许。

殿外的风像疯狂的狮群,吼叫着,连门窗都仿佛受了惊吓,激烈地抖动起来。而远处,一个轰隆隆的闷雷,滚动着,又突然在金銮殿的上空炸响。

天空和大地的不安与战栗,与武则天的安详和沉默,恰成对照。她依旧金口紧闭!

武则天原是唐朝第三代天子唐高宗的皇后,高宗驾崩,唐中宗即位,武氏即以皇太后名义临朝称制。在她六十寿辰那年毅然改“唐”为“周”,登基称帝。随后又加称为“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亲政以来,所杀大臣不计其数。然而,她的确也改革有方,平突厥,降吐蕃,国势渐盛。近来,这位女主,诛杀了一直倍加宠信的恶吏周兴,并疏远了另一位恶吏来俊臣;同时,为一批颇有官声的旧臣昭雪冤狱,复加起用。她眼下的作为,常常流露出一种中兴以后少有的自信。她开始意识到她的政绩要与她的外部表象统一。她自然十分清楚,这十几年来,由于杀戮太重,她所赢得的一切中,唯有口碑最为单薄。

预感告诉狄仁杰,武则天的内侄魏王武承嗣的话虽然十分中听,喜怒无常的武则天也许仍不得不做一番新的权衡!她心中的天平最终向哪一边倾斜?不得而知。“陛下!”武承嗣显然急于要逼他的姑母表态,以只有他才能享用的那种语调口气,继续奏道,“薛怀义屡建奇功,国家栋梁怎容毁谤?望陛下速斩狄仁杰以谢功臣!”“不可,不可。”这话惹恼了一旁的大臣李昭德。这李昭德在满殿文武百官中,恐怕是仅存的李家子孙了。他跪伏在狄仁杰身边,奏道:“少女在白马寺失踪,案发多起,绝非偶然!臣以为,当速准狄仁杰之奏,下旨搜寺。否则,物议必累及朝廷!”

武承嗣把牙咬得咯咯作响。这李昭德正是他最大的冤家对头!须知魏王武承嗣原先职任左相,不料这位前凤阁侍郎李某,竟在武则天面前大放厥词,胡说什么亲王兼了首相,权等人主,陛下必不能久安天位,等等等等,吓得则天皇帝立即罢了他的相位。更让人气恼的是,李昭德随即取而代之,升授同平章事!老实说,对薛怀义这个家伙,他也全无好感。在朝所有文武中,也只有这个秃驴敢白眼看他!如今他竭力保他,只为扳倒宿敌狄仁杰。狄仁杰与李昭德过从甚密,待老狄掉了脑袋,他便伺机再参上一本,指控李昭德是狄仁杰余党,合伙诬陷“国家栋梁”,以消心头宿恨!眼下李昭德自动跳出来,与老狄坐到一条板凳上,岂不正中他下怀?心里一阵高兴,便立即抢白道:“什么案发数起?全是无中生有,一派胡言!此案既发在京城附近,我们怎么从不曾听到有过原告?”武承嗣料定没有人吃了豹子胆,敢告白马寺的状,便又冷冷地加了个语气助词,“嗯?”

武则天静静地听着他们廷争。看得出,越来越浓重的阴云在她的眉间堆积。她低垂的凤目注视着狄仁杰,焦虑地等待着关于“原告”问题的满意的回答。“谁说没有原告呢?”狄仁杰忽然反问武承嗣一句,语调平静而客气。

武承嗣大吃一惊,迅速抬起了头:“谁?谁竟敢告?”

狄仁杰这才从袖中摸出一沓血迹斑斑的纸来,把它打开,手指有些微微战栗:“本科举人王毓书小女王蕴玉,三天前在白马寺进香失踪。这是王毓书向本衙递呈的血状!”

这金銮殿上,立即进入了一个持久的缄默。时间就在脚下悄悄地流逝。狄仁杰因为没有听到武则天的迅速反应而有了一点紧张。只不过几秒钟,狄仁杰仿佛等待了几年!满殿官员,只有狄仁杰真正感到了这沉默的压力。“呈上!”

高高在上的“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终于开了金口。平平的一句话,虽然没有任何“倾斜”的暗示,却已让狄仁杰满足得轻轻呻吟了一声。他不用人传递,自己把状纸顶过了头,膝行而前,直抵武则天跟前。武则天接状在手,速速浏览。狄仁杰仍不敢抬头,目光却落在武则天龙袍的下摆上。上面用锦线绣着翻卷的蓝色的海浪正托举着半轮红日。蓦地,这些海浪仿佛都腾跃起来。那浪峰渐渐推出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正是王毓书那双失神而哀伤的眼睛。狄仁杰的耳际仿佛又响起了他失女后撕心裂肺的悲号,而眼前却再现了日前进京途中亲见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最先跳进他耳中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尖声的叱责:“你这样死了,也是白死!你死了,女儿就回得来了吗?你要死,索性拿着状子,死到洛阳公堂上去!”

狄仁杰因为要如期赴任,连日来日夜兼程,鞍马劳顿,疲乏得几乎在马背上瞌睡了起来。这尖厉的声音,使他猛然惊醒。睁开眼,只见一座深宅大院门前,围了一大簇人,其中,有一双失神而哀伤的眼睛,正愣愣地凝视着一位泪流满面的女人,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菜刀,被那女人夺去,“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王老爷!”周围的人乱哄哄地叫着他,“夫人说得极是,万万不能寻短见轻生啊!”“告他白马寺!”“告他薛怀义!这个秃驴!”那双失神而哀伤的眼睛突然抬了起来,仰望着天空。他把双拳紧握,在空中使劲地挥舞着,拼着全力喊道:“洛阳没有青天……”人们突然沉静了。一阵风掠过,路边的草木凄凉地摇摆着。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头上飞过,发出几声难听的叫声。“王老爷别急!”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河南要有青天了!”一片嘈杂。“怎么说?”有人急问。“狄公就要来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狄仁杰狄青天呀!他就要出任河南巡抚了!”“真的?”“千真万确!是我一个在洛阳府当差的表兄告诉我的。”于是一个高度兴奋的浪潮掠过人群。狄仁杰心中一阵热辣,不由自主地跳下了马。“只怕仍是讹传。”有人冷不防泼了一瓢冷水,“即便是真,也不知狄青天何时能够上任呢!……”“诸位!”狄仁杰忍不住抱了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所言,在下可以做证。而且据我所知,狄仁杰已经到任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亲眼所见!”说时,狄仁杰回首问他的两位身着便服的随从马荣和乔泰,“是不是?”“是!”马荣、乔泰同声证明。乔泰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若有大不平,今晚就可以去击鼓鸣冤!”

狄仁杰看见那双失神而哀伤的眼睛忽然闪亮了一下,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把菜刀,手一扬,左手食指已被剁下,刹那间血如泉涌。他一手捂住伤指,大声对着那惊呆了的妇人瞪眼嚷道:“贱人你愣着干吗?还不快去取纸笔来!”那妇人顿悟,转身进屋,立即取来了文房四宝,并把白纸在门前一块大青石上铺平。

血,在青石面上一滴滴溅开。他拈笔蘸血,咬牙疾书,片刻,一纸血状,竟已挥就……

就这样,狄仁杰一上任,所接手的第一个大案,使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超级的庞然大物——白马寺的住持方丈,当今声势显赫的辅国大将军薛怀义。不仅如此,女皇帝武则天又敕令缮修和扩建了这座东汉名刹。这位女皇每年数次御驾亲临祭祀,几乎已成了惯例。狄仁杰忧心忡忡,白马寺进香少女失踪的丑闻,如果因被立案而张扬开去后,恐怕连这“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也要被抹上几道黑印。“狄卿!”武则天看完了血状,口气虽然不失温和,微睁的凤目中却无法掩饰地闪露出一点凶光来,这便使金銮殿上多少文武官员感到战栗。“白马寺是孤敕修的。”她说,“怀义堪称当今高僧,且有战功。王毓书痛失爱女,指控寺僧所为,却又一无实据,真是可恶!”

狄仁杰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明白,此刻他语言上稍有差池,都可能造成极端后果。武则天只要轻吐一声“斩”,不仅王毓书要身首异处,此案也便等于了结,无人再敢问津,而且又给了魏王一个可乘之机。于是,狄仁杰趁着武则天话音停顿的间隙,小心地插言道:“陛下!白马寺何等高洁,怎容涉嫌丑闻?臣请旨搜寺,正为证明圣寺之清净,也有意要为辅国大将军洗刷开脱!”

狄仁杰说得虽然极为巧妙,但仍然有悖圣意。请旨搜寺,实际上仍以凶犯藏在白马寺为前提。果不其然,武则天听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

武则天不愿搜查白马寺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她已明显地暗示了狄仁杰。狄仁杰居然置之不理!武则天心目中“忤臣”的标准,狄仁杰早已“超标”。积蓄在她心中的激愤逐渐演化成一种杀机。她毫不掩饰地恶狠狠地对狄仁杰说:“狄卿,你以为不搜寺,便不能结案吗?”

狄仁杰缓缓抬起头来,看了武则天一眼。武则天也忽然感到一阵微微的震撼。她深知畿辅要地,非得一个人才出众、德望素著的人才能坐镇!而狄仁杰是最合心意的,因而她才把他从外县召回京城,并破格提拔为大臣。正因为这一点,她在强烈不满意他不能体察圣心时,却又深深钦佩着他的刚正无私、敢于执法!在这一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深深地陷入了一个极其荒唐的矛盾中。一方面,她害怕狄仁杰胆敢点头,同时,也似乎非常害怕他摇头:怕他以摇头来表示他的胆怯和屈从。如果这样,他便不是她心目中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巡抚狄仁杰了。“是的!”她终于清晰地听到了狄仁杰的回答。武则天猛然离座。愤慨终于压过了怜才。她“噌”的一声,从武士腰间抽出了佩剑,目光霍霍地扫视着。狄仁杰大惊失色!而这金銮殿上,此时黑压压地跪下了一大片。武则天持剑走到狄仁杰的跟前,冷笑了一声。然而,不知她在最后一秒钟里想到了什么,她把宝剑扔在了狄仁杰膝旁,厉声道:“朕限你五日破案!若薛怀义果然不法,即用此剑,就地正法!”“臣遵旨!”一滴冷汗滴湿了膝下的方砖。“你知道‘属镂’吗?”狄仁杰倏地又变了脸色,嗫嚅道:“臣曾闻,‘属镂’乃吴王赐赠伍子胥自刎之宝剑!”

武则天悠然地转过身去,回到御座上:“限期过时,”声音依然严厉,“这把尚方宝剑,也就是朕赐给你的‘属镂’!”闪电过后,又一个沉雷在头顶上炸开。雷声刚落地,狄仁杰就听到一声轻笑,那是身后的魏王武承嗣发出的。

第三回 大侠月下惊蛇草 倩女殿前扮沙弥

狄仁杰脸色苍白。金銮殿上,那九死一生的一幕,时时侵扰着他高度绷紧的心弦。他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天王安神汤”,然后斜倚在竹榻上,又缓缓地舒了口气,闭起双目,试图强迫自己的思绪收拢集中起来,他要尽快把那乱纷纷的一堆,理出个头绪来。

御赐的尚方宝剑正静静地躺在书案之上。因天阴而燃起了红烛,昏黄的烛光照着剑身,熠熠闪烁着。于是他再次想起了吴剑“属镂”,想起了伍子胥以“属镂”自刎的典故。这时,在他的耳畔,又清晰地传来了魏王武承嗣的那一声冷笑。他一定笑他蠢得可以,平白地钻进了武则天的彀中,自取灭亡!狄仁杰想着,蓦地从竹榻上跳将起来,就像一头烦躁的困兽,来回蹀躞着。良久,他才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前额,自语道:“慢来,慢来!”那武则天也未必真是布置了一口陷阱让他跳下去,限期五日,果然严了些,然而,武则天似乎是认真的!而且,无端端的她又凭什么非要刁难一个自己亲手擢拔的大臣,欲置他于死地呢?

狄仁杰终于冲破了自己编结的那张心网,把纷乱的思想纳入了轨道。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从云中偷偷露出脸来。狄仁杰苍白的面庞上开始泛出淡淡的血色。他用手理了理颏下的黑髯,喊了一声:“来人!”“有!”门外立即有人应了一声。“有请马荣和乔泰!”“是!”

这是狄仁杰的老习惯了。当计划成熟于胸的时候,他喜欢听听跟随他已久的属下马荣和乔泰的意见。“大人!”马荣、乔泰几乎同时走进了他的书房。“二位义士!”狄仁杰说时伸了伸手,表示让座。马荣、乔泰把海青提了提,就坐在椐木硬椅上。狄仁杰把早朝一幕先详细说了,然后道:“二位义士是从江湖上闯荡过来的,广闻博见,有何高见告我?”乔泰略一沉吟,道:“圣上既已恩准搜索禁寺,倘若查无实据,那班伐异之党,岂不有了口实?便又要攻击狄大人有不忠之心了!”“以在下之见,”马荣站起身来,“我俩连夜往白马寺走一遭,趁其不备,先探个水落石出,再作计较。”“只是,”乔泰的语调略有些不平静,“白马寺由薛怀义经营多年,又经过了敕修,更非昔比。早听说,它就像一座迷宫,神秘莫测!不过,眼下恐怕也只有这一条捷径了!手下若不先握有些线索,甚至真凭实据,来日搜寺也是枉然!”

狄仁杰望着窗外,让春日带湿的暖风迎面吹拂了一会。他用手捋着黑髯,好一会才转过脸来,说:“夜探禁寺,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事不宜迟!”“是!”马荣与乔泰差不多同时站了起来,麻利地脱下海青,露出一样的黑色短靠,细袖紧腰,更添了几分英气。“不!”狄仁杰黯淡的眼神中突然放出了果断、练达的光芒,“马义士,你去洛阳郊外觅个去处,扮作响马强人,要拦截所有从魏王府过来的可疑行人。”他顿了一下,“只怕魏王暗中使刁,把圣上恩准搜寺的消息先泄露给白马寺,让他们有了准备,我这成败攸关的第一步,岂不要徒劳了?”“这……”马荣着急道,“如果这样,现在恐怕已经为时过晚了!”“这还不至于!”狄仁杰胸有成竹地说,“早朝后,圣上又把魏王与左相李昭德一同留下单独议事,估计此刻魏王还不曾离宫还府。”“那么在下就先走一步!”马荣说时,挂上了佩剑。“走吧!”狄仁杰凝重地点了点头,见他转身出了门,就把目光投向乔泰,神情虽然十分果敢,但看得出,某种不可捉摸的预感,使他的眼光失去了犀利,不似往日般明亮。“再给你派个助手?”狄仁杰说。“不必了!”乔泰深知,马荣以外,狄仁杰手下别无高手堪与他搭档。弄得不好,反成了累赘。“那好!独往独来,也许反而方便!”狄仁杰也说,“不过你一定要切记,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能打草惊蛇!倘若被人发现了,你也只好委屈装个鸡鸣狗盗之辈,绝不能暴露本衙。否则等于下官自己去通风报信了。失去了先着,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吗?”

说罢,狄仁杰把“属镂”擎起,用手指轻轻拂着它的亮晃晃的刃口。他仿佛在向乔泰暗示,此番夜探成功,疑案指日可破!倘画虎不成,弄不好,误了五日之限,狄某恐怕就要成为“属镂”剑下之鬼了!“大人放心!”乔泰的话落地有声,仿佛每一个字都能担起狄仁杰的身家性命,“乔泰追随大人这么多年,有哪一桩事‘画虎不成’了呢!”“言重,言重!”狄仁杰带着歉意,“乔义士胆大心细,原不足虑。只为此番行动,何等重大!何等关键!狄某将坐着针毡盼你归来!”

乔泰从狄大人深沉且透着渺茫期待的话语深处,隐约感到了他的真诚、坦率,以及对他的无限的厚望和信任。这一切就使得乔泰的心中荡漾起巨大的爱戴和感动的激情,他像一尊雕像般站在书房中间,铁铸的脸上闪着红光。“刷”的一声,他的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铿锵有力地说:“大人,乔泰决不会画虎不成,也不会空手而归!你静候乔某的佳音吧!告辞!”

转眼间,乔泰离了狄仁杰的书房。

乔泰出了前宰门,一路往东,直抵白马寺。他先把寺院前后左右的地形地貌细细察看了一番,然后寻了个酒肆,监视着来往人众的可疑行迹。白天尽了,又把黄昏消磨过。待到三更,便形只影单,悄然而往。

夜色迷蒙。潮湿的风依然起劲地吹动着茂密的树林,惨白的月亮在薄云中穿梭似的来往,苍松翠柏则把它的光芒筛碎,恰似梨花、桃瓣,铺满了笔直的御道。白马寺前有十几株合抱不拢的古树,森然屹立。冷不防一声长长的猿啼划破夜空,凄厉得仿佛月光也发生了战栗,从而更衬出这山林的空旷宁寂。

乔泰仗着踏雪无痕的轻功,逾过山墙,进入寺中。淡月之下,佛殿钟阁,飞檐翘角,重楼叠宇,剪影错落。巍然雄浑,深沉而又庄严,并处处透着那种佛家净土的神秘与威慑!

寺僧都已入睡。有几个高僧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在跳跃的烛光和缭绕的烟云中紧闭着双目。也许他们正在静悟中充分地享受着遨游西方极乐世界的酣畅!青砖粉墙、佛坛香阁……净洁得几乎一尘不染。这是静与净的圣土,怎能叫人相信,它与“藏污纳垢”竟能够联系在一起!乔泰就像狸猫一般,于楼、殿、厢、阁之间巡视了几个来回,哪有蛛丝马迹可寻?然而,乔泰又敏锐地感到了某种凶险正在那殿宇的阴影中潜伏,强烈的不安也在这异样的静谧中骚动。他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就飞身上了一棵大树,并攀到树梢上。他的身影恰似一只鸟瞰全寺的山鹰,监视着雄踞在月下的肃穆而高耸的建筑群落。

寂静,依旧是灭绝样的寂静。

夜风带着轻寒掠过了树梢,茂密的树叶厮磨着,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像大海中的轻浪,由近而远,此起彼伏!

乔泰的思维随着这轻浪,一直向前追溯。他的岳父蒋泗北、岳母龚氏,原是成名的建筑设计师。天后登基不久,敕修白马寺,便是泗北夫妇打的蓝图。不料,大功告成之日,一伙蒙面大盗打劫了蒋家。泗北夫妇双双死于非命,家财也被洗劫一空。当时乔泰新婚不久,也不知何故,突然仇家云集。乔泰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投身绿林。爱妻蒋玉屏也不知去向,十余年杳无音讯。乔泰自然也不愿在绿林沦落一生!幸遇狄仁杰,不念身世,量才使用,且引为心腹。乔泰追随狄仁杰,走南闯北,肝胆相照,协助他破了多少疑难大案,从未有过闪失。此番狄公令他夜探禁寺,也原是把他看成是刀刃上的好钢,他哪敢有丝毫疏慢!时交四更,他在树梢上认真监视着东都洛阳这座伽蓝僧院的一草一木。

又一阵风过,他在那“沙沙”的叶浪中,突然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异常的声音,像是那隐隐的雷声。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一轮晕月,决不会起雷。乔泰警觉地凝神四顾,猛然发现大雄宝殿前有一条黑影在徘徊。借着月光,隐隐看清,像是个小沙弥。他仿佛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前后徘徊。乔泰立即提了一口气,犹如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地。他闪身树后,凝视着,当耳边的“雷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那小沙弥便推开了大雄宝殿的落地长窗,走了进去。

乔泰也走到那窗前,向身后看了看,确信没有人尾随着他。为防意外,便装成个鸡鸣狗盗之辈潜入殿内。身处这庄严佛土,心中也庄严起来,不由得自惭形秽。他先偷了几个供果在手里,故意鬼鬼祟祟地一溜烟转入佛像背后。但见粗大的长闩静静地闩着殿后的大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哪里还有那小沙弥的踪影?他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四周的粉墙和方砖地面,竟没有一丝破绽!乔泰又怕误触机关,对殿内一切设施也不敢碰摸。同时,一种绝境将临的恐惧感油然而起,擒住了他的心。他不敢怠慢,直蹿出大殿。殿外却依旧如故。但天气已晴,皓月的清辉抹在殿前的石阶和屋檐下面的方砖地上,仿佛铺了一层浓霜,显得分外清冷、静肃。乔泰心中蓦然一动,想起那小沙弥进殿前在这屋檐下低首徘徊的身影。莫非这方砖中藏着打开那些密室暗道的机关?他凝眸扫视了一遍这些平整的青砖,一种模糊的、深潜的意念却从心底向上升腾泛起。他曾经怀疑,那蒋泗北夫妇并非死于盗贼,而是死于一个为了独享寺院机关秘密而杀人灭口的无耻阴谋!狄大人在昌平县破获某要案时,有案犯无意中供述了他曾参与过刺杀乔泰岳父母的行动。至于是否受白马寺指使,虽不得而知,但他也曾由此推测到,那几年中,他和妻子蒋玉屏被人追杀,是因为蒋玉屏从她父母那里知道了白马寺的秘密!此时,乔泰仿佛认定了天大的秘密正暗藏在方砖上似的。他也学着那小沙弥的样子,仔细地踏着它们,来回走了几遍。然而,绝无动静。

他再次抬头望了望夜空,月儿已经过了中天,风过处树影婆娑。蓦地,在他刚才栖身的那棵大树上发现了一条黑影,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把身退到阴影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高处。片刻过后,只见那黑影轻轻一蹬,便向上空蹿起,那黑色的斗篷扩张开来,恰似鸷鹰的翅膀,箭一般地俯冲滑翔下来,直落到大殿后面。动作之矫捷,加上落地时的无声无息,使乔泰惊骇不已:其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乔泰料他也是一位不速之客,正想去跟踪,耳旁却又响起了那种熟悉的、轻雷般的隆隆声。经验告诉他:“雷声”戛然而止时,小沙弥就会魔术般从那宝殿中出来。乔泰不敢稍怠,平地纵身而起,双足倒挂在上槛之上。他庆幸自己无意中得了这样一个“守株待兔”的极好机会:一旦小沙弥跨出殿门,他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出其不意地先闭了他头顶上的“百会穴”,然后把他劫持到一个僻静的所在,逼他供出殿中机密来。

乔泰正自得意时,殿门已开,果见一条人影从殿内闪出,不是那个小沙弥又是谁?乔泰心中大喜,轻喝一声,使出家传绝技,出手就攻“百会穴”。殊不料,那小沙弥也懂武功,并反应奇疾,闻乔泰喝声,几乎与此同时将身一矮,使用手中拂尘来护天灵,拂尘起处,“呼”的一声,带着一股劲风。

乔泰偷袭不成,惊得有点发昏。倘小沙弥叫嚷起来,他便有可能暴露,岂不坏了大事?于是他急急空翻落地,三十六计走为上,只想回避,委曲求全。

谁知,小沙弥并不叫嚷,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来了,怎么就走?”

乔泰越发惊奇,倒不是小沙弥这一番话有什么奇特,而是他原不是“沙弥”,那娇滴滴的声音,分明是个娇娥。“你是谁?”乔泰不敢大声说话,装成了半醉的汉子,“我并不是要故意伤你!我……我来宝刹,不过为偷个鸡摸个狗而已!”

那女子哈哈一笑,道:“到禁寺偷鸡摸狗?你好大的胆子!”

一句话立即冲出了乔泰双唇:“那么你呢?你半夜三更到和尚庙来,不为偷鸡摸狗,又为什么?莫非偷人不成?”

女子勃然大怒:“乔泰!你和谁油嘴滑舌!”

这一惊,乔泰几乎灵魂出窍!“你……你是谁?”“你家姑奶奶!”“你,又怎么认识我?”“谁认识你来!”“你不认识我,又何以知道我是乔泰?”“不必多问!还不如做个糊涂鬼,死得痛快些,岂不更好?看剑!”

那女子不知何时已把短剑抽在手中,话音未落,“刷”的一声,剑锋已到乔泰眼前。乔泰原先为了避免画虎不成,连兵器都没佩带,只得闪身让过。“乔泰!只可惜那位青天老爷狄仁杰今夜见不到你了!”说时,“刷”地又是一剑。

乔泰心下更是忙乱。看来,这女子不仅叫得出他的大名,还知道他在狄仁杰手下效力。然而,她突然提到狄仁杰,似乎又向他透露了一点弦外之音:她知道狄仁杰今夜的预谋!但狄仁杰的预谋,除狄仁杰自己外,只有他和马荣知道。一种他不愿意接受的解释是,马荣成了内奸,已然背叛了狄大人,把最机密的行动情报透露给白马寺了!对这样的假设,他甚至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他不禁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乔泰似乎只有一种选择,即把她俘虏并降伏,而后盘问底细。乔泰又怕在寺内打斗容易打草惊蛇,便且战且向山墙撤退,想设法把她引到寺后丛林中,以方便行事。

那女子见招招得利,招招上风,更是越战越勇,直把乔泰逼过放生池,直达墙根。乔泰一会儿腾挪躲闪,一会儿掌劈指戳,尽力逼退了她几步,便趁机纵身跃起,“嗖”地上了高墙。那女子似乎一怔,在原地微微喘息了一阵,却也不来追赶。

乔泰见她居然不肯轻入彀中,不觉暗暗着急,忙用话来激她:“我看你本事平平,不过如此!刚才口出大言,说我见不到狄大人了,但你的剑法,在下实在不敢恭维,大大地配不上你的言辞呀!你若有种,就跳到这半尺宽的围墙之上,接我三招。否则就乖乖地回去,干你的偷男摸女的勾当去吧!”

话音未落,那女子“嗖”地也飞上了墙。乔泰大喜,趁她立足未稳,右腿便去扫她下盘。她忙乱之中避过腿锋,剑路却露出了破绽。乔泰左手直欺她的酥胸,她即以剑横削乔泰的手臂,不意乔泰此乃一个虚招,左腿早同时疾起,足尖正点着她持剑的手腕,那短剑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落在墙外。乔泰随即跳了下去,却并不拾剑,讥笑道:“来来来,咱们徒手比个高低!”

“……”“怎么?没胆量?还是害羞啦?”

她仍不作声,也不下墙。“谅你也没这个种!再不然,你仍然把那支短剑捡在手中,让我再来接你三招,不,一招!一招之内,我若不把你的短剑打落,乔泰就不是爷们!”

她终于在墙上“哼”了一声,开口道:“乔泰,不是我怕你!俗话说‘得饶人处须饶人,得住手时须住手’,今晚,我便放你一马!那把短剑,就算是我送你的一件礼物。回去时还可当作战利品,向狄青天请功。趁机把我刚才说的这两句格言也给他捎去,你也就不虚此行了!”

说罢她“嘿嘿”冷笑了几声,悄悄跳入寺内。乔泰不觉叹道:“今个不仅空手而归,而且已经打草惊蛇,叫我再有何脸面见狄大人!”

他不知道,经历了这样一个焦虑、疑惑而又惊心动魄的长夜,他将如何向坐在针毡上静候“佳音”的狄仁杰大人交代!

第四回 贤大人严词责乔泰 莽兄弟短剑投马荣

乔泰从草丛中找到了“小沙弥”扔下的短剑。它长不盈尺,却锋利无比。月光照着它,寒气逼人。乔泰把它插在腰间,胸膛却被一团乱头发般的愁丝所塞满。他望着向西消沉的月亮,心里感到一阵紧促的压迫。出发前的那种自信与彪悍,被懊恼的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忽地抡动双臂,向着林中那些曲枝虬干挥舞了一番,引起那些栖息枝头的夜鸟扑棱棱飞了起来,呱呱惊叫着,在密林中东撞西扑。

他不敢回府,只在林间的小道上徘徊蹀躞。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折磨得乔泰最痛苦的是究竟谁向白马寺泄漏了机密。他反复排除长期与他患难与共的结义兄弟马荣的嫌疑,认为他绝不是那种卖身求荣之辈。何况,这个曾经闻名绿林的江洋大盗马荣,除了狄大人器重他,这世上还有谁再能对他更青睐?那个薛怀义号称“辅国大将军”,眼下也不掌兵权,马荣出卖了他和狄大人,难道巴望着薛怀义提拔他当白马寺的大和尚吗?笑话!然而,他尽管这样想着,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是夜探禁寺的计划除狄大人自己外,只有他和马荣知晓。须知狄大人的书房守卫是极严的,几乎不可能存在“隔墙”之耳。草未打,蛇已惊!这又如何解释?自然,也极有可能魏王已抢在了狄仁杰的前面。可狄大人明明说过,魏王与左相被武皇帝留在宫中议事。因而这种猜测只能被狄大人误解为是他“打草惊蛇”的遁词!

唯一的收获是他遇到了一个扮作“沙弥”的尼姑,而且她能在深更半夜出入于大雄宝殿,并隐入密室之中,这本身已足够证明,薛怀义住持的白马寺绝非净土。它藏污而纳垢!那些美貌年轻的进香少女在这大雄宝殿内神秘地失踪,一不留蛛丝马迹,二又依仗着“禁寺”的某种“豁免”特权,和薛怀义“辅国大将军”的权势,使人不敢妄猜妄告。乔泰的直觉已明确地告诉他:白马寺乃是那些极端罪恶的庇护所!

那么,那个从天而降的夜行人——看上去也像个女子,她又是谁?她轻功非凡,果真是来无踪去无影!也似乎不像是特地去寻仇厮杀的,倒像是去刺探什么消息!一种解释可能是王毓书寻女心切,瞒着狄大人,雇用了武林高手,私下也在侦查踪迹。如果是这样,他想,今夜“打草惊蛇”的还不止他一个呢!

另有人“打草惊蛇”?乔泰在一大堆乱纷纷的思绪中,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夜间遇到的那些令他困惑,又几乎难以解开的谜,他自以为得到了某种解释。然而,这些解释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重压。白马寺既然得闻警报,必然有所防范。狄大人已不可能再指望通过突然的“搜寺”行动,获得任何实质性的破案线索了。更糟糕的是,看上去似乎是由于他的原因,使狄大人白白浪费了一夜的时间。马上将要来临的黎明,弄不好,标志着大人已经丢了他性命的五分之一!“大人,乔泰决不会空手而归!你静候乔某的佳音吧!”乔泰耳边响起了自己离衙前的承诺。难以形容的愧恨,几乎让他窒息。他,充满自信的乔泰,如今确确实实地空着两手回来了!他那沉重的双腿拖着从来没有显得这样疲惫的躯体,一直挨到第一缕曙光照临人间之时,才回到了巡抚衙门。

他向狄仁杰的书房走去!

狄仁杰看上去气色很不好,坐在他的偌大的书桌旁边。案头上的残烛已燃到尽头。它有气无力地、突然地向上蹿了一下,“扑”地熄了火,剩下一缕青烟,袅袅而起,慢慢消散在晨光之中。“大人!”乔泰向狄仁杰行了礼。“咄!”狄仁杰脸色铁青,乔泰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恼怒过。“大人……”乔泰想先问个明白,这一夜,巡抚衙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与他密切相关的大变故。“你不必解释了!”狄仁杰厉声说,“昨天我跟你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向下官担保的?什么‘决不画虎不成’,什么‘静候佳音’!”

狄仁杰已转过身子,背着他临窗而立。他的肩部微微起伏颤动着。乔泰太了解这位大人了。知道他此时此刻正禁受着内心剧烈的不平与愤慨。在平时,狄大人偶尔也发脾气,相比之下,觉得今天非同昔比。乔泰极不明白:狄大人仿佛已经知道了他一夜的事情,而他压根儿没吐过一字呢!“结果如何?”狄仁杰接着说,还带着几分讥刺,“你非但打草惊蛇,还恨不得把我狄仁杰的全盘计划都端了出去!”“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且问你,昨夜你在白马寺与人交手了?”“是的!”“你说,是狄某派你去的?”“我没有说,但他们知道了!”“笑话,你没暴露,人家又怎能知道?昨夜你在白马寺,除了去拆我的台,还有什么收获?”

乔泰吃惊非小,猛地疑起心来。他一夜在白马寺的行动细节,狄大人怎么会知道?除非有人一直跟踪、监视着他,而能够长时间地跟踪、监视,他却又一无觉察,这等功夫,在狄仁杰手下,除马荣外,还能有谁?于是,先前已被他深埋于心底的疑云重又浮起,浓重而密集,几乎充填了他的整个心坎!

狄仁杰长叹了一声,他说话的口气虽然平静了许多,但在乔泰听来,简直就像一把短剑扎进了他的胸膛:“早知道这样,夜探白马寺就该让马荣去!”“马荣!”乔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他双眉紧锁,钢牙咬着下唇。“怎么?他,他在衙内?果真先我回来了?”“眼下他正在巡虎厅,传我的话,你们一同来!”

乔泰一跺脚,转身出了书房。一阵寒栗却起自下肢,直蹿到了头顶。他内心的一切都混乱极了!他的思维顽固地在那纷乱之中踩出了一条通道,飞快地向前推进:马荣,这个多年的“知己”,不去监视魏王府,竟对他进行盯梢!显然是他无耻地把夜探禁寺的机密透露给白马寺,回头又在狄大人面前搬弄是非,中伤他乔泰,从而一箭双雕:那边领赏,这边邀宠!……

他在胡思乱想中到了巡虎厅。乔泰一脚踢开了门,见马荣正在和一男一女说话。那男子头上缠着绷带,满脸血污。乔泰顾不得青红皂白,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对马荣劈面就是一拳!

马荣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只以为刺客暗算,急忙侧身避过拳锋。刚站住马步,乔泰第二拳何等迅疾,又抵前胸。马荣不再退避,挥臂迎战。但听“砰”的一声,拳臂相接,震得二人各自向后连退几步。这时马荣才看清了来者是谁。“二弟!”“谁是你二弟!”

乔泰说时“呼”地又出一掌。

马荣让过。“二弟,有话好说!”“与你这个下流种还有何话可说?”乔泰使了一式乔家拿手功夫“绝脉掌”。

马荣知道此掌厉害,击着肌肤,可以闭经断脉,不敢大意,急急闪身让了,却仍不还手,只管大叫着:“二弟,二弟,莫非你疯了不成!”

乔泰哪里听得清他在叫些什么!他恨不得立时把马荣擒拿在怀,一连打他十八九个耳刮子,方解心头之恨!马荣见他肆意孤行,胡搅蛮缠,也暴跳起来,嚷道:“乔泰!你要疯,到白马寺去疯,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说到白马寺,仿佛在乔泰的熊熊怒火上浇了一盆油!乔泰的拳头雨点般向马荣落去。马荣不禁勃然大怒,道:“姓乔的!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马荣不觉也动了真格,拳脚并用,掌劈指戳,迎战乔泰。狄仁杰已经闻报,急匆匆赶到了巡虎厅。“狄大人到!”同来的侍卫喝了一声。狄仁杰一声咳,走进了巡虎厅。马荣跳出战圈,站在一边,一面虎视着乔泰,防备着他继续进击。“叛徒!”乔泰怒喝了一声。同时,乔泰已把腰间的短剑拔在手中,冷不防向马荣飞去。马荣伸手,接住了飞剑。乔泰趁机纵身而起,破门而出。“你站住!”马荣大声喝道。乔泰没有听他,飞身上了屋脊,转眼之间,已不知去向。狄仁杰长长地叹了一声:“唉!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兄弟偏偏又失了和气!”“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二弟突然之间就像着了魔似的!”“你们之间曾经有过误会?”狄仁杰问。“我想没有。我看他的举动,纯粹就是发了疯!”“是了!”狄仁杰猛醒道,“或许他心中本有委屈,是我没有先问清楚,刚才斥责得过重了!”“那么,与我有何相干?”“他在白马寺暴露了我的大计,我曾对他说:悔没有让马荣去夜探白马寺。恐怕这话伤着了他!”马荣摇了摇头:“凭这样一句话,二弟也不会如此翻脸不认我!我想,必然另有缘故……”马荣还想说什么,狄仁杰忽然想起了什么,急着问道:“和你说话的那二位原告呢?”“王毓书夫妇?”马荣扫视了一下打得一塌糊涂的巡虎厅,不由得心中一沉,连声说,“糟了,糟了!”众人立即分头寻找,好不容易在倒在一旁,又只剩下三条腿的破桌下面找到了二位。他们被拉出来时,早吓得半死了。又经过一番忙乱,二人才悠悠地回过一口气来。“大人……大……大人!”二人跪在地上抖索不停。狄仁杰定睛看王毓书时,见他脸如死灰,血,还在从他耳部的绷带里渗出来,已把厚厚的绷带染得通红。狄仁杰皱了皱眉:“你是什么时分被人割了耳朵的?”“半、半夜以后了……”“我们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告了白马寺。白马寺得罪不起呀!他们因此差来了刺客,割了我的耳朵!”狄仁杰走到王毓书夫妇面前,不无同情地扶他们起来:“下官一定替你们做主就是了!”王毓书夫妇却不肯起身:“大人!我们愿意撤告!真的不想告了呀!”王毓书说时已泪流满面,浑身都在痛苦地颤抖。而他的夫人,双手痉挛地撕着胸襟,用混乱的语言哭叫起来……

狄仁杰吩咐侍卫扶起他们,领他们去歇息,并吩咐侍卫尽快去找一位名医来,替王毓书治耳。随后,他心事重重地踱进了他的书房,坐定。“大人!”马荣紧紧跟着他,带着极度的困惑,也带着些许不平,“我好好地监视着魏王府,为何半夜把我唤了回来,害得我白怄了这场气!”

狄仁杰默然,只顾喝着茶。良久,突然问马荣:“魏王是什么时分回府的?”“傍晚。”“没有可疑的人去向白马寺报讯,你可肯定?”“至少我可证明,魏王回府后,确实没人出门!”其实,这些话,马荣回衙之际向狄大人详细禀过了。马荣猜度,狄仁杰重复地询问他已知道的内容,或许出于他的一种心理动机,即有必要再一次慎重印证乔泰“打草惊蛇”的某些可能性。狄仁杰问话时,从桌上拿起一只小小的锦匣,递给了马荣。

马荣双手接过看时,蓦地一惊!原来锦匣中放着一对血淋淋的人耳!“王举人的耳朵?”“你再看看匣盖上的几个字!”

匣盖上果然有六个字,潦潦草草,恰如鸡飞狗跳,马荣仔细辨认了一会,方能把它们一字字读出来:“私探禁寺者戒!”“初见这几个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狄仁杰道,“我还以为是乔泰遭了殃呢!但无论如何你监视魏王府已经没有必要,才差人唤你回来。适逢王毓书前来撤告,我让你先去盘问他失耳的经过时,乔泰回来了。他承认他违反了我对他的三令五申,竟与白马寺僧众交了手!你想,割耳、撤告,以及有人寄这锦匣来示警,都发生在四更以后,所有原委都可以从乔泰的失职上得到充分解释。他使本官白白损失了一天一夜不说,整个破案计划都被他的鲁莽所扰乱!更糟糕的是,白马寺一有准备,我就丧失了突发搜寺的时机!咳!”“大人,乔泰或许另有苦衷……”“哦?你说下去!”“我知道二弟办事向来谨慎,刚才我去过他的卧室,他使惯的刀剑高挂于墙,可见为了万无一失,他出发前连兵器都没有带。”“怎说没带?他刚才飞掷你的短剑,难道不就是他随身携带的兵器吗?”

短剑其实还捏在马荣手里。马荣不觉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不看便罢,看时却又吃了一惊!他立即把短剑交给了狄仁杰:“大人,你仔细看看此剑!”

狄仁杰接在手里,定睛看时,只见此剑长不盈尺,剑身淡青,刃光逼人,剑柄上赫然刻着“鱼肠”二字。“奇了!”狄仁杰也兀自一怔。“鱼肠”可说是天下闻名的宝剑。春秋之时,吴国公子光与伍子胥密谋篡夺王位,伍子胥就把刺客专诸推荐给了公子光。在一次宫廷宴席上,专诸把鱼肠剑藏在鱼腹之中,利用上菜时机,一举刺杀了吴王僚。此剑后为唐太宗李世民所得,一直收藏在宫中。“这是‘鱼肠’宝剑!”狄仁杰不觉自语道,“先帝曾佩带过它!”“怎么到了二弟的手里?”狄仁杰眼光一闪:“我想听听你的推测!”马荣沉思了片刻。“大人,”他说,“我说的不过是一种臆测,这鱼肠剑,或许天后早把它赐给了她的内侄魏王武承嗣,亦未可知……”“嘿,尔后呢?”“可以这样设想:魏王养了一条‘鹰犬’,武功甚高。他瞒过了大人布置在宫中的耳目,甚至就在眼皮底下溜了。半夜到白马寺报信,这鱼肠剑原不过是魏王信使的一个凭证。不期在白马寺与二弟遭遇,不得已动起手来。此剑遂被二弟截获。于是,这条‘鹰犬’一计不成,又行一计,去原告家割了王毓书的耳朵,并且威胁他前来撤告!”

狄仁杰勉强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也在想,乔泰或有委屈,他打你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人可以发泄!你要不介意才好呢!”“我哪能介意呢?我一定去把二弟找回来!”“不用!”狄仁杰说时摆了摆手。一夜之间,狄仁杰脸上的皱纹似乎显得更深了,某种强烈而复杂的思绪正侵扰着他。“大人!”“唔!我是说,要不了几天,乔泰的气消了,他自己会回来的。”马荣苦笑道:“离破案期限,大人还有几个‘几天’呢?”狄仁杰凝视着马荣,没有言语。马荣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只有紧要关头才能见到的那种意志与智慧的火花。良久,狄仁杰又轻轻地“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种果断又开朗的神情。“你觉得乔泰能去哪里呢?”他突然问。“真要找,我想总是找得到的!”“你倘能找到他,也不必勉强他回来!”“哈哈!”狄仁杰终于笑了起来。

马荣知道,狄大人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并常常在对那些直觉进行大胆的推测和判断后,当机立断地下达指令。马荣在跟随狄公办案的过程中,经常大惑不解。但狄公的某些看来像是无根无蒂的见解最终又总能得到验证,从而使马荣心悦诚服!此刻狄大人对马荣下达的遇到乔泰后的行动指令,固然又使马荣陷入了无比的困惑,但据以往的经验,他的眉眼扬起了一个信服的微笑。他于是点了点头,道:“那么,大人一夜未睡,也该打个盹了!”“是的。”

马荣正要退出去,狄仁杰忽然又把他叫住,吩咐道:“王毓书夫妇,不能让他们回家,先住在衙中,要好好保护起来!”“是!”马荣走了。狄仁杰就和衣倒在榻上,尝试着进入梦乡。

第五回 软玉柔乡美妾怀情 鸳帷凤枕旷夫探秘

乔泰纵身蹿上屋脊的时候,蛋黄似的、巨大的火球正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喷薄而起。它驱散了残云,渐渐地把弥散在空中的水汽蒸收殆尽。乔泰盲目地在洛阳城中穿街过巷,仿佛丧家之犬,无休止地惶惶然,以及强烈的自我蔑视的意识潮水般向他心室涌来。他第一次感到他的心脏竟如此脆弱,几乎不胜负荷而将爆裂!

一阵香风拂来,他猛然抬头,见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中间一块漆匾,红底金字上书“齐春宫”。他苦笑一声,长驱而入。

妓馆乔泰从未涉足过。有时经过,偶然也有冲动,然而,举足之间,每每急流勇退,终不敢跨进这类污秽的门槛。今天,他终于越过雷池,与其说是为了消遣自己,还不如说是为了报复自己!

他跨进门槛,便闻到了一阵阵浓烈的脂粉香味,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感到冰冷而麻木的躯体有了一些知觉。他进入那间绸红丝绿的大客厅,用倦怠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新世界,从心底萌起的尖锐的自嘲,使他感到了些许的满足。

墙上挂着十余帧美女的画像,个个生动迷人。那最边上的一帧,尤其撩魂勾魄。倒不是她美艳超群,而是她那双眼睛,似曾相识,直射到乔泰心坎,使他重新体验到了一种久违而熟悉的麻酥酥的温柔与关怀。也许她本人比这画像更美,更有魅力!乔泰不觉也想入非非起来……

他痴望了好久,方感到有点眼乏,回过身来,见一位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旁,笑容可掬地望着这位赶早时的客人。“有中意的吗?”她问。

乔泰用手往墙上一指:“她!”“月季?”“正是这位月季姑娘!”“你好眼力!不过……”

乔泰见她犹豫,就用手摸着腰间的银袋:“不过什么?”“相公,她是一位朋友寄养在这里的,是这齐春宫唯一卖笑不卖身的姑娘!”“不妨!”乔泰爽快地一挥手,“去把她请来!”“还是我来领你进她房去!”妇人知道他缺乏经验,便回过头来,对他笑道,“你会画眉、点唇吧?这可是早晨最有趣味的功课,不是吗?”

乔泰被她撩得方寸大乱,竟忘记了浑身的疲惫与气恼!他半闭着眼,跟着她上了楼梯,一边体味着十年以前他曾经历过的那种温香软玉的韵味。

那妇人为他打开了月季姑娘的房门。待他进去后,又及时把房门带上了。乔泰立即闻到了一股与楼下不同的幽香,不似那么浓烈馥郁,却更合了乔泰的心意。临窗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位佳人,她正对着铜镜理妆。“相公,你要听曲,还是要我陪你下棋?”她背着他,没有回头,素手把一支玉簪插入她乌黑的秀发。乔泰不会下棋,也不爱听曲。他此时最强烈的欲望,是想面对她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还想到过要怎么去吻它。“姑娘,我来帮你……画眉吧!”“那,你就来吧!”乔泰走过去,不免有些局促。月季侧过了身,他便捧起了她的脸。她,轻轻地闭上了秀目。乔泰眼前突然有了幻觉,另一张脸庞出现了,与月季姑娘的脸叠在一起。他用力甩了甩头,却无法甩掉那个叠影。“画呀!”月季娇声轻笑。

乔泰又是一惊。正好月季睁开眼来,四目相对,仿佛电击一般,浑身一阵哆嗦,二人异口同声:“你!……”

两颗紧缩的心突然碰撞在一起,但没有火花!

月季几乎昏倒,扑到乔泰怀里:“相公!……”

乔泰把她紧紧搂住:“莺儿!”

月季已成了泪人儿。

男女知己突然巧遇的感受,恐怕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能表达这种感情的,恐怕只有一个动作:吻。于是,乔泰拥着她,对她情不自禁一阵狂亲滥吻,那诱人的眼,那秀挺的鼻,那鲜红的唇,那粉嫩的颈,以及那乌黑澄亮的青丝……乔泰一边拥吻她,一边用自己的脸颊和唇轻轻地、柔柔地擦着她两腮上的泪水。他的胸紧紧贴着她,同时,两手反复地从上而下摩着她耸动的双肩和腰背。“莺儿,我的玉屏呢?”乔泰问时,忽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猛醒道,“你怎么在这种地方?难道玉屏也在这里吗?”

乔泰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觉得他无权用这样的语气责问。蒋玉屏嫁给他时,给他带来了陪嫁的丫头蒋莺儿。他从此坐享双美,组成了一个让他心满意足的小家庭。然而,忽然就被棒打鸳鸯天各一方!他这个堂堂的武林须眉,竟没有能力保护这个温暖的家,保护好他的爱妻和娇妾。一别十余年,生死两茫茫。她们一对弱女子能够逃过追杀,已属侥幸!如今莺儿埋名隐姓,卖色为生,居然还能保身。即使不得已沦落为娼,日夜地接客卖身了,难道不全是我的罪孽吗?我还有何脸面见她们?又有何话可说呢?这时,他见莺儿不语,便软了口气,十分温和深情地重新问道:“玉屏呢?她也在这里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