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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6 06:4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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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肯·福莱特 (Ken Follett),于大卫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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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行动

寒鸦行动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寒鸦行动作者:(英)肯·福莱特 (Ken Follett),于大卫排版:燕子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10-01ISBN:9787559410788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特别行动处将整整五十名女特工送入法国从事秘密活动。其中三十六人经历战争后幸存,其他人则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本书献给所有这些勇敢的女性。第一天    1944年5月28日,星期日01

爆炸前的一分钟,圣-塞西勒广场上一片寂静。这是一个暖和的夜晚,静止的空气像一条毯子,将小镇遮盖起来。教堂的钟声慵懒单调,稍嫌冷淡地召集着人们前来做晚礼拜。不过,对费利西蒂·克拉莱特来说,这钟声就像是在一下一下数着倒计时。

一座17世纪的城堡占据了广场的主要位置。这是一个小型的凡尔赛宫,高大的正门向前凸出,左右侧翼呈直角向后延伸而去。里面有地下室和两层主体建筑,高高的屋顶上有一个个拱形的天窗。

费利西蒂有一个别称,叫“弗立克”,大家总是这样叫她。她喜爱巴黎这座城市。她痴迷于它优美典雅的建筑、温和的气候、悠闲的午餐以及彬彬有礼的巴黎人。她喜欢法国绘画、法国文学,还有漂亮的法国时装。外来游客总觉得法国人不太友好,但弗立克从六岁起就开始说法语,谁都看不出她是个外国人。

让她痛恨的是,她喜爱的巴黎已经不复存在。食物匮乏让悠闲的午餐难以为继,那些经典绘画也被纳粹劫掠一空,仍然能有漂亮衣服穿的恐怕只有妓女了。弗立克现在跟大多数女人一样,身上的穿着很不像样,衣服早就洗得褪了色。她满心期望那个真正的法国能再回来。她想,如果她和所有志同道合的人能竭尽全力,也许一切很快就会重现。

她也可能活不到那一天——的确,也许只能再活几分钟。可她不相信宿命,她想活下去。在战争结束后,她计划要做的事情有上百件:完成博士学业,生个孩子,去纽约看看,买一辆跑车,坐在戛纳的海滩上喝香槟。但如果她注定要死,她希望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广场上度过最后的时刻,望着漂亮的古老屋宇,任凭法国语言那欢快轻柔的声音在耳际环绕。

这城堡本为当地贵族所建,但最后一代的圣-塞西勒伯爵早在1793年便在断头台上掉了脑袋。观赏花园早已变成了葡萄园,因为这里是葡萄酒之乡,地处香槟区的中心地带。现在,建筑里面是一个重要的电话交换站,当初选址在此,是因为负责的那位政府部长就出生在圣-塞西勒。

德国人打进来以后,他们扩大了交换区域,把法国系统跟新电缆线路连接起来,一直通到德国。他们还把盖世太保区域司令部安在了大楼里,楼上两层用作办公室,地下室住人。

四周之前,城堡刚被盟军轰炸过。这还是头一次遭遇这种精确的【1】轰炸。重型四引擎“兰开斯特”和“空中堡垒”每天晚上都要飞掠整个欧洲上空,但它们的精准性实在太差——有时候甚至连整座城市都能错过。不过,最新一代的“闪电”和“霹雳”战斗轰炸机可以在白天潜入,打击较小目标,例如一座桥梁或一个火车站。城堡的西侧现在几乎成了一堆瓦砾,那些不规则的17世纪红色砖头和白色方石块堆得到处都是。

但是,这次空袭并未成功。炸弹造成的破坏很快得到修复,电话线路只是在德国人安装备用交换台的时候中断了一小会儿。自动电话设备和重要的长途线路放大器都安置在地下室,它们都没有损毁。

这就成了弗立克来这儿的目的。

在广场北侧的城堡被一道由高高的石柱和铁栏杆组成的围墙围着,有穿制服的卫兵把守警戒。广场东面有一座中世纪的小教堂,古老的木门敞开着,迎接夏季的空气和前来朝拜的信徒。教堂对面的广场西侧是镇公所,镇长是个极端保守派,对纳粹占领军唯命是从。南端是一排店铺和一爿名叫“体育咖啡厅”的酒吧。弗立克坐在酒吧外面,等待钟声敲完。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当地的白葡萄酒,颜色很淡,她一口都没沾。

她是一名英国少校军官。从职务上说,她归属英国急救护士队,【2】这是一支清一色的女子部队,顺理成章地被简称为“FANY”。不过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说法。事实上,她供职于一个叫作“特别行动处”的秘密组织,从事敌后破坏活动。二十八岁时,她已经成了一名高级特工。这早不是她头一次感觉到接近死亡的气息。她学会了临危求存,学会了控制内心的恐惧,但是,当她望着城堡守卫的钢盔和威力巨大的步枪时,仍然感到好像心口上放着一只冰凉的手。

三年前,她的最大抱负是在英国的大学里任教,做一名法国文学教授,教学生欣赏雨果的活力、福楼拜的机智和左拉的激情。她曾在战争办公室工作,翻译法文文件。一天,她被叫到一家酒店的客房,在那里进行了一次神秘的谈话,约见者问她是否愿意从事某种危险的工作。

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到处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学的所有男同学眼下正在冒死作战,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呢?1941年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她就开始了特别行动处的特殊训练。

六个月后她成了一名情报员,负责将伦敦贝克大街64号特别行动处总部的信息送往被纳粹占领的法国,交给抵抗组织。那几年无线电报稀缺,受过正规训练的报务员更是凤毛麟角。她要从空中跳伞进入法国,使用假身份活动,接触抵抗组织,把他们需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再将他们的回复、抱怨和对枪支弹药的需求记下来。返回时她要赶往集结地搭便机,飞机通常是三座的韦斯特兰公司生产的“莱桑

【3】德”,这种飞机很小,能在六百码长的草地上着陆。

她很快便从情报员的工作毕业,参与到组织破坏活动之中。大部分特别行动处的特工都是军官,理论上他们的“战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实战中,抵抗组织并不按军纪行事,一个特工要想赢得他们的协助,必须强硬,见多识广,拥有个人权威。

这种工作很危险。算上弗立克,那时一起完成训练的共有六男三女。两年后,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目前已知有两人死亡,一个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国安全警察组织的枪口下,另一个因为降落伞没有及时打开而丧生。其他六个人遭到逮捕,经历过审问、拷打,最后被送往德国的战俘营,销声匿迹。弗立克活了下来,那是因为她冷酷无情,反应快速,而且,她对安全问题极端谨慎,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她身旁坐着她的丈夫米歇尔,他是一个抵抗组织的领导人,该组织代号为“波林格尔”,基地在十英里外的教堂城兰斯。尽管眼下身临危境,米歇尔却依旧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脚踝搭在左膝上,手里握着一只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战时啤酒。他脸上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恰恰是这笑容赢得了她的芳心。当时,她还在索邦大学读书,正在写莫里哀剧作中伦理观念的论文,但战争爆发让她中断了学业。他是大学的一个年轻哲学讲师,整天衣着不修边幅,身边跟着一群仰慕他的学生。

米歇尔仍然算是她遇到过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蓝色衬衫,这身装扮全无刻意,却显得十分雅致。他的头发总是有点儿长,嗓音充满诱惑力,在他那双湛蓝色眼睛的热切凝视下,一个女孩会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女人。

这次任务带给弗立克一个好机会,让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几天,但日子过得并不愉快。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吵架拌嘴,但米歇尔似乎心有旁骛,像在跟她逢场作戏,这让弗立克很痛苦。直觉告诉她,他喜欢上了别人。他刚三十五岁,他那种不拘小节的魅力对年轻女人仍然有效。没办法,战争让他们在结婚后聚少离多。甘愿投怀送抱的法国女孩到处都是,抵抗组织内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仍然爱他,只是方式不一样了,她不再像度蜜月的时候那样崇拜他,不再渴望为了取悦他而献出她的生命。爱情的晨霾已经消散,在婚姻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看清他不过是一个空虚、自负、无法依靠的人。但是,当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时,还是会让她感到自己独特、漂亮,为他所珍惜。

米歇尔的这种魅力也能征服男人,他也是位出色的领导者,胆量过人,能力超凡。是他和弗立克一起拟订的作战计划。他们要在两个地方对城堡发动攻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在里面会合,一道攻入地下室,找到主控机房将它炸掉。

他们手里的建筑平面图是安托瓦内特·杜珀提供的,她是一群当地清洁女工的主管,她们每晚负责打扫城堡。她恰好是米歇尔的姨妈。清洁工们晚上七点开始工作,晚祷也是这时候开始,弗立克现在就能看见她们中的几个人,在铁门那儿向守卫出示她们的特别通行证。安托瓦内特的草图画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但并没有更多细节,因为那里是禁区,只有德国人能进去,由士兵负责打扫。

米歇尔的攻击计划是根据来自军情六处——英国情报部门的报告制订的。报告说,这座城堡由党卫军支队每天分三班把守,每班十二人。楼里的盖世太保人员并非作战部队,甚至多数人没有武装。波林格尔抵抗组织有能力召集出一个十五人的队伍参战,他们正在设法进入各自位置,有的混进教堂的信众中,有的无所事事地在广场周围闲逛,预先把武器藏在衣服下面或背包和行李袋里。如果军情六处的报告正确,抵抗战士在人数上已经超过里面的卫兵。

但一丝忧虑涌上弗立克的脑际,让她心情沉重,万分焦灼。她把军情六处的估算结果告诉安托瓦内特时,安托瓦内特皱起了眉头,她说:“我看士兵绝不止这些。”安托瓦内特脑袋很好使——她原来一直给香槟酒厂老板约瑟夫·拉佩里埃尔当秘书,德军占领以后他的收入降低,他便让自己的妻子当起了秘书——她的话很可能是对的。

军情六处的估计和安托瓦内特的猜测到底哪个对,米歇尔没有办法搞清楚。他住在兰斯,无论是他,还是他小组里的其他成员,谁都不熟悉圣-塞西勒,也一直没有时间作进一步侦察。弗立克担心地想,即使抵抗组织在人数上占优势,他们也不可能战胜训练有素的德国军队。

她环顾广场四周,寻找着那些她认识的人,那些看上去若无其事散步的人实际上正等着去杀人或者被敌人杀掉。在一家服饰杂货店外站着的那个姑娘,正盯着看橱窗里的一匹暗绿色布料。这是吉娜维芙,她二十岁,身材高挑,在她轻便的夏季外套下藏着一把司登冲锋枪。司登冲锋枪备受抵抗战士的青睐,因为它可以拆解成三段,能放进一个小袋子随身携带。漂亮的吉娜维芙很可能已被米歇尔看上,但一想到片刻之后这姑娘有可能倒在炮火下,弗立克一样会感到不寒而栗。那个横穿鹅卵石广场向教堂走去的人是贝特朗,他年龄更小,只有十七岁,是个金发男孩,长着一张急切的面孔,他胳膊下的报纸卷里藏着一支点45口径的柯尔特自动手枪——盟军曾用降落伞空投了数千支柯尔特手枪。一开始弗立克禁止贝特朗参加,因为他的年龄太小。但他一直央求,而弗立克也需要人手,能上的人都得上。于是她便作了让步,她只希望贝特朗那年轻唬人的架势能经受住这场枪林弹雨。教堂门廊上游荡的那个人,看上去是要抽完香烟后再进教堂,这是阿尔伯特,他的妻子在这天早晨刚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孩。阿尔伯特因此更有理由活下来。他拎着一个布袋子,看上去装满了土豆,其实里面是36号I型米尔斯手榴弹。

广场上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有一个因素除外。教堂旁边停着一辆个头巨大、马力强劲的跑车。这是法国制造的希斯巴诺-苏莎68-比斯,它装着一台V12航空发动机,是世界上最快的汽车之一。它的银制散热器高高挺起,气势傲慢,上面立着一只飞鹳吉祥物,车身漆成了天蓝色。

这辆车是在半小时前开到这儿来的。开车的人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四十岁上下,穿着优雅的便装,但他显然是一名德国军官,因为除了他们,没人敢开这种车子到处招摇。他的同伴是一个高个头的女人,长着一头惹眼的红发,身着绿色丝绸礼服,脚上穿着高跟翻毛皮鞋,穿戴如此时髦别致,只能说明她是个法国人。这男人把照相机架在一个三脚架上,对着城堡拍照片。那女人带着一种挑衅神态,就好像她知道,那些走去教堂的衣着不整的乡民们一定边盯着她看,边在心里骂她婊子。

几分钟前,那男人请弗立克为他和他的女友在城堡前照张合影,这可把弗立克吓了一跳。他谈吐很是礼貌,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说话只带有一点点德国口音。在这种关键时刻实在不该分心,但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他的请求,恐怕会引起麻烦,况且她正在装成一个当地居民,除了逛一逛街边咖啡馆以外无事可做。于是,她就像多数法国人遇到这种情况时该做的那样,带着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答应了德国人的请求。

这一时刻真是既滑稽又可怕:照相机后面站着的是英国特务,德国军官和他的浪荡女人在对她微笑,而教堂的钟声在一秒一秒地敲着,将会一直敲到爆炸发生。拍完照片后,那军官谢过了她,还提议请她喝一杯。她断然拒绝了,法国姑娘决不会跟德国人喝酒,除非她已准备好让人叫她婊子。他理解地点点头,弗立克转身回到她丈夫身边。

军官显然是在休班,看来也没有带武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仍然让弗立克感到心烦。她在最后几秒钟的平静中揣摩着这种感觉,终于弄清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儿了——她内心里无法相信这个人是一个普通游客。他的举止中带出的警觉和机敏,与欣赏美妙的古老建筑这件事全然不相适宜。他女人的身份倒很容易看出来,但他没那么简单,这人大有来头。

她还没有想通这件事,钟声就停止了。

米歇尔喝干了杯中酒,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弗立克和米歇尔站了起来。两人尽量显得自然随便,一步步往咖啡馆门口走过去,站在那儿,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02

迪特尔·法兰克开车驶进广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坐在咖啡桌边的那个姑娘。他总是留意漂亮的女人,眼下这一个就像一小束性感之光让他眼前一亮。她有一头浅色金发,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她很可能有德国血统,而这种情况在靠近边境的法国东北部并非罕见。她娇小、苗条的身体裹在麻袋一样的衣服里,但她在上面添了一条便宜的黄色棉围巾,很有那种法国人搭配服饰的天赋,让他十分着迷。他跟她说话时,注意到那种法国人在德国占领者接近之初带有的些许畏惧,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她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一种无法掩饰的蔑视,这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她旁边坐着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那男人对她没有多大兴趣。这人很可能是她的丈夫。迪特尔请她为自己拍照,只是为了想跟她说上几句话。他自己的妻子和两个漂亮孩子住在科隆,他跟斯蒂芬妮一起住在巴黎的公寓里,但这一切并不影响他去引诱另一个女孩。漂亮的女人就像他收集的绚丽华美的法国印象派绘画,得到一个,也不妨碍还想要下一个。

法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不过话说回来,法国的什么东西都美:他们的桥梁,他们的林荫道,他们的家具,甚至他们的瓷制餐具。迪特尔喜欢巴黎的夜总会、香槟、鹅肝,还有热乎的棍子面包。他喜欢在里兹大饭店对面那家传奇的夏尔凡衬衣店买衬衫和领带。他应该永远快乐地生活在巴黎。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得来的这种品位。他父亲是一位音乐教授——对这种艺术形式来说,无可争议的大师都是德国人,而不是法国人。但对迪特尔来说,父亲枯燥的学术生涯单调乏味,让他难以忍受。他当了一名警察,这吓坏了他的父母,他是第一批做出这种选择的德国大学毕业生之一。到了1939年,他已经成为科隆警方刑事情报部的负责人。1940年5月,海因茨·古德里安将军的装甲坦克车越过色当的默兹河,一周之内横扫法国,直抵英吉利海峡,这时,迪特尔便兴冲冲地申请入伍。因为他当过警察,部队立刻把他安排到了情报部门。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英语也够用,所以就让他担任审讯被俘囚犯的工作。他天生就是这块料,在工作中获取了不少有利战事的情报,他自己也深为得意。在北非,他的工作成就已经受到隆美尔本人的注意。

他喜欢在必要时用刑,但他也乐于用更巧妙的手段去说服他人。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斯蒂芬妮弄到手的。她端庄、感性、精明,是巴黎一家女装店的老板,经营女式帽子,它们时髦得过火,也昂贵得作孽。不过,因为她的祖母是犹太人,她的厄运也就到了。她失去了自己的商店,在法国监狱里被关了六个月,她是在前往德国一个集中营的路上被迪特尔搭救下来的。

他完全可以强行霸占她,她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没人会对此提出抗议,更不用说惩罚他了。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给她提供食物,让她穿上新衣服,把她安置在他公寓中一间空余的卧室里,一直温和体贴地待她,直到一天晚上,在一顿鹅肝配拉塔希美酒的晚餐后,他在熊熊煤火炉前的沙发上美美地诱奸了她。

但是今天,情况就不同了,她成了他伪装的一部分,他又一次为隆美尔工作了。陆军元帅埃尔温·隆美尔号称“沙漠之狐”,现在是保卫法国北部的B集团军群司令。德国情报机构预计盟军在今年夏天会发动进攻。隆美尔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数百英里脆弱的海岸线,因此他采取一种大胆的战略灵活应对:把部队营地驻扎在离海岸数英里的内陆,一旦哪里需要就迅速部署到位。

英国人对此有所了解——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机构。他们的对策是破坏隆美尔的通信设施,减缓他的反应速度。英国和美国的轰炸机不分昼夜在对公路、铁路、桥梁、隧道、车站和货运编组站进行轰炸。抵抗组织炸毁了发电站和工厂,把火车掀出轨道,切断电话线,并派出年轻女子往卡车和坦克车的油箱里灌沙子。

迪特尔的任务是确定关键的通信设施目标,预估可能攻击这些目标的抵抗组织的实力。在过去几个月,他以巴黎为基地,在法国北部各地巡视了一番,训斥在岗位上打盹的哨兵,整肃闲散懒惰的部队长官,加强对铁路信号箱、火车棚、停车场和机场安全控制塔的安全警戒。今天,他要对这个具有巨大战略重要性的电话交换站进行一次突击视察。所有来自柏林最高统帅部的电话联络,就是通过这个建筑,转往整个驻扎在法国北部的德国军队。电传信息也经由此地,而目前大部分的命令都用这种手段传递。如果交换站被摧毁,德国人的通信就瘫痪了。

盟军显然知道这一点,也尝试轰炸过这块地方,但成效不大。因此,这个地方成了抵抗组织发动攻击的最佳候选目标。可是,按迪特尔的标准来看,这里的安全防卫松松垮垮,实在让人气愤。这种状态可能是受了盖世太保的影响,他们也在同一座建筑物内。所谓盖世太保也就是国家秘密警察局,里面的人受到提拔并不是因为有头脑有能力,主要靠的是对希特勒和法西斯主义的忠诚和热情。迪特尔已经在这里逛了半个钟头,到处拍照,而负责守卫这里的官兵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干涉,这让他感到越来越愤怒。

不过,教堂的钟声停下来后,一个穿着少校军服的盖世太保军官装模作样地走出城堡的大铁门,冲着迪特尔走过来。他用很蹩脚的法语喊道:“把相机拿给我!”

迪特尔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城堡禁止拍照,你这个蠢货!”这人叫嚷着,“你没看到这里是军事设施吗?”

迪特尔转过身去,悄悄用德语回答:“过了他妈的这么久,你才发现我在这儿。”

这人吃了一惊。穿便装的人一般都很害怕盖世太保,可这个人不。“你说什么?”他说,语气已不那么严厉。

迪特尔看了一下他的手表:“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十分钟,我完全可以拍好几十张照片,早早地溜掉了。你是负责安全的吗?”“你是谁?”“迪特尔·法兰克少校,隆美尔陆军元帅的随从人员。”“法兰克!”那人说道,“我还记得你。”

迪特尔皱着眉头看了看对方。“我的上帝,”接着他恍然大悟,“威利·韦伯。”“武装党卫军少校韦伯愿意为您效劳。”像大多数高级别的盖世太保一样,韦伯有党卫军的SS军衔,他觉得这比他的普通警衔级别更高。“噢,该死。”迪特尔说。难怪安全戒备这么松懈呢。

韦伯和迪特尔曾在科隆一起当过警察,那时他们都二十多岁。那时迪特尔步步高升,韦伯则处处失意。韦伯对迪特尔心有不满,把他的成功归于他的特权背景(迪特尔的背景算不上多有特权,只是韦伯这样认为,因为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搬运工人的儿子)。

后来,韦伯被开除了。迪特尔现在又记起了那件事的细节:公路上出了一次交通事故,当时聚集了很多人,韦伯在惊慌失措中开了枪,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被打死了。

迪特尔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他,但他能猜到韦伯是怎么一步步向上爬的:他加入了纳粹,成为一名志愿组织者,靠他的警察培训经历申请加入盖世太保,得以在苦难深重的二流货社团里迅速攀升。

韦伯说:“你来这儿干什么?”“代表陆军元帅检查你们的安全措施。”

韦伯两眼一瞪:“我们的安全措施很好。”“就一个香肠工厂来说还可以。看看你周围这些。”迪特尔挥手指了指小镇的广场,“如果这些都是抵抗组织的人,那会怎么样呢?他们可以在几秒钟内拿下你们的警卫。”他指着一个在衣服外面穿了件轻便的夏季外套的高个子姑娘,“如果她在外套下面藏了一杆枪呢?如果……”

他突然停住了。

他意识到,这些绝对不是他为了说明问题而胡乱编织出的想象。他的潜意识已经看见广场上的那些人正在展开,形成一个战斗编队。小巧的金发女郎和她的丈夫已躲进酒吧。教堂门口的两个男子转移到了柱子后面,穿夏季外套的高个子姑娘,刚才还在盯着一家商店的橱窗,现在已经站在迪特尔那辆车的阴影里,迪特尔看到她的外套衣襟一展,让他惊讶的是,眼前的一切让他的想象成了预言。那外衣下面是带着对接枪柄的冲锋枪,抵抗组织最喜欢这种枪了。“我的上帝!”

说着他就伸手去掏他的外衣口袋,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枪。

斯蒂芬妮在哪儿?他四下巡视,顷刻之间几乎慌了手脚,但她就站在他的身后,耐心地等着他与韦伯说完话。“趴下!”他大喊一声。

接着就是一声巨响。03

弗立克站在体育咖啡馆门口,踮起脚尖越过米歇尔的肩膀往外看。她十分警觉,心跳得很快,身上的肌肉紧缩着,准备投入行动,但她脑子里的血液冷得像冰水一样,缓慢流动,她观望着,冷静超然地估算着一切可能。

眼前有八名警卫,两个在大门口检查通行证,门的内侧也站着两个,还有两个在铁栏杆后面巡逻,最后两名站在通往城堡宽大入口的那段台阶顶部。不过,米歇尔的主力会绕过大门。

教堂建筑较长的北端形成围绕城堡底座的一部分围墙,北面的耳堂朝向停车场方向有一个几英尺的凸起,那里一度是观赏花园的一部分。在旧政权时代,伯爵拥有单独的个人通道通往教堂。在耳堂的墙上有一个小门,一百多年以前这道入口就被木板封死,涂上了灰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一个钟头以前,一位名叫加斯东的退休采石工已经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堂,在那道被封死的门口底下小心地安放了四根半磅重的黄色塑胶炸药管。他插上雷管,把它们连接起来,好让它们同时爆炸,又加了一个用按压柱塞引燃的五秒钟长的导火索。随后,他把从自家厨房里拿来的炉灰盖在上面,以免引人注意,又搬来一只木椅子放在门口做额外掩护。这番功夫让他满意,随后他便跪下来对天祈祷。

几秒钟前教堂的钟声已经停止,加斯东站起来,几步从教堂的中央走进耳堂,用手指压下了柱塞,然后马上闪到一边的角落里。爆炸撼动了哥特式门拱上几百年的尘灰。但他做礼拜的时候耳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没有伤到任何人。

爆炸的巨响过后,广场上沉寂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僵住了,无论是城堡门口的警卫,沿着围栏巡逻的哨兵,还是那个盖世太保少校,或是穿着尊贵的德国人和他那漂亮情妇。弗立克既紧张又担心,她隔着广场瞭望铁栏杆里面的动静。停车场上有一个17世纪的花园遗址,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喷水池里有三个嬉戏的小天使,浑身长满青苔,以前水就是从这儿喷出来的。在干涸的大理石碗周围停着一辆卡车、一辆装甲车、一辆涂成德军灰绿颜色的奔驰轿车,还有两辆黑色的“前驱”式雪铁龙轿车,那是驻扎法国的盖世太保最喜欢的座驾。一个士兵正在给一辆雪铁龙车加油,他用的气泵就放在城堡的一扇大窗子前面,看上去不太协调。几秒钟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弗立克屏住呼吸,等待着。

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混在进入教堂的会众之中。牧师本人并不是抵抗运动的同情者,因此没有人通知他,想必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么多人前来参加晚礼拜,甚至会觉得有些不正常。他或许纳闷天气虽已转暖,但为什么不少人却还穿着夹外套?不过,经历了四年的艰苦日子,不少人的穿着已经变得稀奇古怪,有的男人没有外套,就可能会穿一件雨衣去教堂。现在,弗立克希望牧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在眼下这会儿,那十个战士会跨过他们的座位,亮出他们的枪,冲进刚刚炸开的那个墙洞。

终于她看见他们出现在教堂的另一端。这些穿戴破烂的杂牌军冲过停车场,朝城堡大门冲去。弗立克的心狂跳起来,又是骄傲又是恐惧。他们重重地踩踏着满是尘土的泥地,紧握着手中的各类武器——手枪、左轮手枪、步枪和冲锋枪。射击还没有开始,他们要尽可能接近建筑物,然后再开枪。

米歇尔也在看着他们,他嘴里哼哼着,像呻吟又像叹息。弗立克知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既为他们的勇敢无畏骄傲,也为他们的生命安危担忧。分散警卫注意力的时刻到了。米歇尔举起了他的步枪,那是一支李恩菲尔德四号I型,抵抗组织把它称作加拿大步枪,因为许多都是加拿大制造的。他举枪瞄准,扣紧松弛的两级扳机,射击。他熟练地推拉枪栓,这样武器就能立即再次射击。

枪声打破了广场上的静默。门口那边,一个警卫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弗立克感到一丝恶意的快感,这下就少了一个朝她的同志开枪的家伙。米歇尔这一枪也向其他人发出了开火的信号。在教堂门廊上,年轻的贝特朗连开两枪,听上去像鞭炮一样。他离警卫太远,手枪准确性不够,结果一个都没打中。在他旁边的阿尔伯特拉开一颗手榴弹拉环,把它扔过高高的栏杆,落到院子里面,手榴弹在葡萄园里爆炸,可这只不过炸起了一片藤蔓枝叶。弗立克气得真想朝他们喊上两句:“开枪可不是为了制造噪音,你会暴露自己位置的!”可是,只有最为训练有素的队伍才能在开火后保持克制,理智行动。躲在跑车后面的吉娜维芙这时也开了火,她的司登冲锋枪发出的嗒嗒声震耳欲聋。她的一通射击起到了效果,另一个警卫也倒下了。

德国人终于采取了行动。警卫们躲到石柱后面做掩护,或者趴在地上,抬起他们的步枪瞄准。盖世太保的少校从枪套里拔出手枪。那红发女人掉头就跑,但她那双性感的高跟鞋在鹅卵石上一滑,将她摔倒在地。他的男人一下子伏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弗立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确是一名军人,就地卧倒比乱跑更安全,普通百姓不明白这一点。

哨兵开枪了。几乎在同时,阿尔伯特被击中了。弗立克见他蹒跚着,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一枚正要投出去的手榴弹从他手里滑落。接着,又一轮射击击中了他,这次打在了他的脑门上。阿尔伯特像一块石头一样跌落在地。弗立克顿时心中涌起一阵悲痛,她知道,今天上午出生的女婴现在已经没有了父亲。在阿尔伯特旁边,贝特朗看见一颗龟壳手榴弹在教堂门廊那段岁月磨蚀的台阶上滚过。他猛地向门口扑去,手榴弹随即爆炸了。弗立克等着看他再露出头来,但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既心疼又焦虑,不知贝特朗是死了还是受伤了,也许只是昏过去了。

在停车场那边,从教堂出来的那个小队停止奔跑,他们掉头向其余六个哨兵开火。靠近门口的四个守卫处于院内和外面广场两个方向交叉火力中,在几秒钟内就被全歼,只剩下城堡台阶上的最后两个。米歇尔的计划有了效果,弗立克看到了希望。

但就在这时,楼内的敌军部队已有足够时间拿起他们的武器,冲向门和窗口,开始向外射击,再次让战局变得无法预料。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他们有多少人。

几分钟内,枪弹雨点般爆发出来,让弗立克无法再数下去了。接着,她绝望地意识到城堡内部的火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至少有十二个门和窗户同时在向外射击。从教堂里出来的那些战士,本应该冲进建筑内部,现在却被迫撤到了停车场,躲在车辆后面。看来,安托瓦内特对驻扎兵力的估计正确,军情六处则大错特错。军情六处估计的是十二个,但抵抗组织至少打倒了六个,而现在还有十四个在射击。

弗立克恶狠狠地咒骂着。在这种类型的突击战中,抵抗组织只能以突然而压倒性的猛烈行动夺取胜利。如果他们不能立刻击垮敌人,那很快就会遇到麻烦。时间一拖下来,正规军队的训练和纪律性就开始发挥作用。最后,正规部队总是能够在持久性的冲突中获胜。在城堡的上层,一扇17世纪的大窗被砸开,从那儿伸出一挺机枪,开始朝下面射击。由于它的位置高,转瞬之间,停车场上的抵抗战士惨遭屠戮。弗立克揪心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倒在干涸的喷泉边,鲜血淋漓,直到最后只有两三个人还在射击。一切都完了,弗立克绝望地想。他们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一股绝望的苦涩涌上她的喉咙。

米歇尔朝着机枪的位置开火。“我们想办法从地面干掉那个机枪手!”他说。他环顾广场周围,目光越过建筑物的顶部、教堂的钟楼和镇公所的顶层。“要是我能进镇长办公室,就能瞄准射击。”“等一等。”弗立克嘴唇发干。她阻止不了他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尽管她很不情愿他这么做。但她要为他创造机会,清除障碍。她用尽气力大声喊道:“吉娜维芙!”

吉娜维芙转身看着她。“掩护米歇尔!”

吉娜维芙用力点了点头,接着便从跑车后面冲出来,向城堡的窗户射出一排子弹。“谢谢。”米歇尔对弗立克说。随后他从隐蔽处跑了出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广场,跑向镇公所。

吉娜维芙继续往教堂门廊跑去。她的子弹分散了城堡里面那伙人的注意力,米歇尔趁机穿过广场,毫发无伤。但紧接着,弗立克感到在左侧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朝那个方向望去,看到盖世太保少校紧贴在镇公所的墙边,用手枪瞄准米歇尔。

用手枪击中一个移动的目标非常困难,除非距离很近——但盖世太保少校也有可能侥幸打中,这让弗立克非常担心。她受命进行观察和汇报,任何情况下也不能加入战斗,但现在她脑子里在说:见它的鬼去吧!她的背包里藏着她自己的武器,一支勃朗宁9毫米自动手枪。特别行动处配发的是柯尔特,但她更喜欢自己这一支,因为它是十三轮的,而不是七轮,而且它还可以装载司登冲锋枪使用的9毫米鲁格子弹。她从背袋里拿出枪来,松开保险栓,竖起撞针,伸直了胳膊,仓促地向少校开了两枪。

她没打中,但子弹落在他脸边上的墙壁上,击飞了一块碎片,让他向后一闪。米歇尔接着跑。

少校很快探出头来,又举起手枪。

米歇尔靠近了目的地,也更加接近了少校,射程变得更短。米歇尔朝少校那边开了一枪,但子弹打飞了,少校缩回头还了一击。这一次,米歇尔跌倒了,弗立克惊叫了一声。

米歇尔倒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但没能成功。弗立克强压镇静,脑子快速运转。米歇尔还活着。吉娜维芙已经到达教堂的门廊,她的冲锋枪火力继续吸引着城堡内的敌人。弗立克有机会救下米歇尔,这违反了她所领受的命令,但没有任何命令能让她把手上流血的丈夫扔在那儿不管。此外,如果她把他丢在那儿,他就会被逮捕,遭受盖世太保的审讯。米歇尔是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领导人,他知道所有人的名字、所有地址、所有代码。他要是被俘,就会引发一场大难。

没有别的选择。

她又朝少校那边开了几枪。但这一次还是打偏了,她一次次扣动扳机,这持续的火力迫使那家伙沿着墙壁后退,不断地寻找掩护。

她冲出酒吧,跑上广场。她从眼角瞥见了那辆跑车的主人,他仍然趴在他情妇的身上,在弹雨中保护着她。弗立克刚才已经把他忘了,这才一下子害怕起来。他有枪吗?要是有,他很容易就能击中她。但他没有开枪。

她靠近了仰卧在那儿的米歇尔,跪起一条腿。她转身朝镇公所胡乱开了两枪,不给少校任何喘息的机会,然后立刻去看她的丈夫。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还睁着眼睛,还有呼吸。血似乎是从他的左臀部流出来的。她的担忧减轻了一些。“你的屁股中弹了。”她用英语说。

他回答的是法语:“简直疼得要死。”

她转身朝向镇公所。少校退后了二十米,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一家商店门口。这一次弗立克花了几秒钟仔细瞄准,连发四枪。商店的橱窗玻璃炸开了花,少校踉跄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弗立克用法语对米歇尔说:“使劲爬起来。”他翻了一下身子,痛苦地呻吟着,用一个膝盖吃住劲,但他受伤的腿动弹不得。“快点儿,”她严厉地命令道,“留在这儿你会死的。”她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使出一股出奇的力量抬着他站直了身子。他用那条好腿站着,但无法承受自己的分量,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行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朝镇公所那边瞥了一眼。少校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脸上带着血迹,但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她估计他大概是被炸飞的玻璃刮伤了皮肤,应该还能开枪射击。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她要把米歇尔抬起来,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朝他弯下腰来,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用典型的消防员的动作将他扛上自己的肩膀。他个子虽高但人很瘦,那些年月,法国人都瘦。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被他的重量压垮了。她蹒跚着,刹那间头晕目眩,但她稳稳地站住了。

片刻过后,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在鹅卵石路上艰难挪动着。她觉得少校会朝她开枪,但现在到处枪声大作,有的来自城堡的方向,有的是从吉娜维芙和停车场上顽强抵抗的战士那里传来的,所以她无法确定。她随时都可能被一发子弹击中,这恐惧反倒给了她力量。她歪歪斜斜地跑了起来,跑上一条通向广场南面的路,那是最近的一个出口。她经过那个趴在红头发女人身上的德国人,在她跟他的目光相对的惊人瞬间,她注意到他脸上惊讶而近乎钦佩的表情。接着,她撞到了一张咖啡桌,桌子一下子翻倒了,她自己也差点摔倒,但还是竭力保持平衡,继续跑着。一颗子弹打中了酒吧窗户,窗玻璃在她眼前像蛛网一样爆裂开来。片刻之后,她跑到了街角附近,跑出了少校的视线之外。这下能活下来了,她感激地想:我们俩都还活着——至少还能再活几分钟。

到现在她依然还没有想过逃离战场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几条街以外停着两辆送他们逃走的汽车,但她无法带着米歇尔走那么远。不过,安托瓦内特·杜珀就住在这条街上,仅几步之遥。安托瓦内特不是抵抗组织成员,但她是同情者,为米歇尔提供了城堡内部示意图。而米歇尔是她的外甥,她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他。

再说,弗立克也没有别的选择。

安托瓦内特住在一幢带院子的大楼的底层。弗立克从广场出来,沿街走了几码就到了这里。通道是敞开的,她踉跄穿过拱门,推开一扇门,把米歇尔放在砖地上。

她一边捶着安托瓦内特的门,一边大口喘着气。门里传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什么事啊?”安托瓦内特让枪声吓坏了,她不敢随便开门。

弗立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她尽量压低声音。也许某个邻居就是纳粹同情者。

门没开,但安托瓦内特的声音更近了。“是谁啊?”

弗立克出于本能避免说出人名,只回答说:“你外甥受伤了。”

门终于开了。安托瓦内特年纪五十岁左右,身板很直,穿着一件曾经风行一时的棉布裙子,但裙子已经褪色,变得皱巴巴的。她吓得脸色苍白。“米歇尔!”她边说边跪在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啦?”“很疼,可我还死不了。”米歇尔咬着牙说。“你这可怜的东西。”她爱抚地轻轻掠去他额头上的一缕头发,额头都被汗水浸湿了。

弗立克焦急地说:“把他先弄进屋里再说吧。”

她抬起米歇尔的两条胳膊,安托瓦内特抬着他的膝部。他痛得哼了一声。两个人抬着他进了客厅,把他放在一个褪了色的丝绒沙发上。“你照看着他,我去带车过来。”弗立克说着,转身往外面跑去。

枪声停息了。她的时间很紧。她沿街奔跑着,转过两个街角。

在一个关着门的面包店外面停着两辆汽车,引擎全都发动着,其中一辆是锈迹斑斑的雷诺,另一辆货车车身有一个褪了色的标志,看来像是“比塞特的洗衣店”。这车是从贝特朗的父亲那儿借来的,因为他为德国人占用的酒店洗床单,能搞到汽油。雷诺车是今天早上在夏隆偷的,米歇尔把它的车牌换了。弗立克决定开那辆雷诺,把货车留给从城堡院子的大屠杀中活下来的人。

她跟货车司机简单交代了几句:“在这里等上五分钟,然后你就离开这儿。”然后跑向雷诺车,她跳进乘客座位,说:“快走!”驾驶雷诺的是吉尔贝塔,这个女孩十九岁,长着长长的黑发,模样漂亮但脑瓜有些笨。弗立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参加抵抗组织——她不是通常会加入组织的那种类型。吉尔贝塔没开车,只是问:“去哪儿?”“我给你带路——看在上帝分上,快开呀!”

吉尔贝塔踩了油门,车开动了。“先往左,然后向右。”弗立克说。

坐在车上的两分钟里,整个失败的过程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波林格尔组织大部分被消灭;阿尔伯特等几个人也已经被打死;吉娜维芙、贝特朗,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人也会受到折磨拷打。一切努力全都付之东流。电话交换站没有破坏掉,德国通信线路完好无损。弗立克觉得真不值得,她要竭力弄清自己错在哪里。难道对一座防守严密的军事设施实施正面攻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一定。要不是军情六处提供了不准确的情报,这一计划本来有可能成功。不过,她现在想,使用一些秘密的手段进入楼内或许更加安全。那样的话,抵抗组织就更有机会接近那些关键设备。

吉尔贝塔在院子门口停下车。“把车掉个头。”弗立克说着跳下车。

米歇尔头朝下躺在安托瓦内特的沙发上,裤子脱了下来,看上去不太雅观。安托瓦内特跪在一边,手里拿着染着血的毛巾,她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在他的后背上窥探着。“已经不怎么出血了,可子弹还在里面呢。”她说。

沙发旁的地板上放着安托瓦内特的手提包。她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一张小桌子上,想必是急着找她的眼镜。弗立克的视线被一张纸片吸引住了,那上面是打印的字,有盖章,还贴着一张安托瓦内特的小照片,这块纸片夹在一个硬纸夹中。这是她进入城堡的通行证。这时,一个念头在弗立克脑子里一闪。“我弄了辆车停在外面。”弗立克说。

安托瓦内特继续检查伤口,说:“他不能被挪来挪去。”“如果他留在这儿,德国鬼子会杀了他的。”弗立克不经意地拿起安托瓦内特的通行证,同时转身问米歇尔,“你感觉怎么样?”“我大概现在能走了,”他说,“已经没刚才那么疼了。”弗立克把通行证塞进她的肩袋。安托瓦内特没有注意。弗立克对她说:“咱俩一块帮他站起来。”

两个女人扶着米歇尔站好。安托瓦内特帮他穿上他那蓝色的帆布长裤,用他那条破旧的皮带系紧裤子。“你别出来,”弗立克对安托瓦内特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跟我们在一起。”她的计划还没有完全考虑好,但她知道,如果安托瓦内特和她的清洁工们受到怀疑,这个计划就泡汤了。

米歇尔搂着弗立克的肩膀,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承担着他的体重,扶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楼。走到车边的时候他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吉尔贝塔透过车窗盯着他们,显然是吓坏了。弗立克对她嘘了一下:“出来把该死的门打开,笨蛋!”吉尔贝塔跳了车,拉开后门。她帮着弗立克把米歇尔塞进后座。

两个女人迅速坐到前座。“快点儿离开这儿。”弗立克说。04

迪特尔的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惊讶。枪声渐渐平息,他的心跳也恢复正常,开始回想他看到的一切。他根本没想到抵抗组织能发起计划如此周密的进攻行动。就最近几个月他所了解的情况看,他们的袭击一般是打了就跑一类的,但这一次让他亲眼见到了整个行动。他们装备了各类枪支,显然也不缺乏弹药——全然不像德国军队那样!最要命的是,他们个个勇敢好战。那个冲过广场的步枪手,还有那个用司登冲锋枪掩护他的姑娘,都让迪特尔十分震惊,最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金发姑娘,她扛起那个受伤的步枪手,背着这个比他高六英寸的男人跑到了广场外面安全的地方。正是这些人对占领部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们跟迪特尔战前在科隆当警察时处理过的那些犯人不同。罪犯总是些愚蠢、懒惰、怯懦、粗野的人,但这些法国抵抗者是真正的战士。

但他们的挫败给了他一次绝好的机会。

枪声完全停下来后,他从地上爬起来,也把斯蒂芬妮扶了起来。她的脸颊发红,呼吸急促,抓住他的手,两眼盯着他的脸。“你保护了我,”她说,泪水涌上了眼眶,“你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我。”

他拂去了她屁股上的尘土。他为自己的勇敢吃惊,那动作其实是出于一种本能。要是仔细想想,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愿意为保护斯蒂芬妮而付出性命。他决定不去小题大做,便轻描淡写地说:“谁能容忍如此完美的身体受伤呢。”

她哭了起来。

他拉起她的手,带她穿过广场朝门口走去。“我们到里面去吧,”他说,“进去以后你可以坐下歇一会儿。”他们进了院子。迪特尔看见教堂墙上开了一个大洞,便明白了主力队员是怎么进入院子内部的。

武装党卫军部队从楼里出来,解除了那些攻击者的武装。迪特尔仔细地打量着一个个抵抗战士。大部分人已被打死,但有些人只是受了伤,一两个没有受伤的也投了降。看来这里头应该会有几个人值得他亲自审讯一番。

到现在为止,他的工作还都是防御性的。充其量他也只能加强一下关键设施的警戒,防范抵抗组织。偶然逮住一个俘虏弄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俘虏,而且全都来自一个较大且显然组织严密的抵抗团体,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急切地想,这可能为他提供了一个进入进攻性作战的良机。

他对一名中士喊道:“你,去叫一个大夫过来看看那些俘虏。我要审讯他们,别让他们死掉。”

尽管迪特尔没穿军服,但这个中士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他一定是位高级军官,便说:“是,先生。”

迪特尔带着斯蒂芬妮上了台阶,穿过庄严的入口进了宽敞的大厅。大厅里的景象令人惊叹不已,粉红色的大理石地面,高大的窗户带着精美的窗帘,石灰墙上的伊特鲁里亚花纹在粉色和绿色的尘霾的阴影中似隐似现,天花板上是一个个已经褪色的天使。迪特尔想,这里过去一定摆满了富丽堂皇的家具:大镜子下面的梳妆台、镶嵌着金花边的餐具柜、精美的镀金椅子、油画、大型花瓶、大理石做的小雕像。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交换台,每个交换台前面都配了把椅子,地板上还堆放着一捆捆电缆。

电话接线员看来都跑到后面的院子里去了,但现在,枪声已经停止,有几个接线员站在玻璃门边,头上还戴着耳机和送话器,不知回到里面是否安全。迪特尔让斯蒂芬妮在一部交换台前坐下,然后把一个中年女接线员叫了过来,“夫人,”他用礼貌但命令的口吻,以法语说道,“请为这位女士端一杯热咖啡来。”

那女人走上近前,用敌意的目光瞥了斯蒂芬妮一眼。“好的,先生。”“再来一杯白兰地,她受惊了。”“我们没有白兰地。”

他们有白兰地,但她不想拿给这位德国人的情妇。迪特尔不想计较下去,便说:“那就只要咖啡吧,但要快点儿,否则就会有麻烦。”

他拍了拍斯蒂芬妮的肩膀,然后把她留在那儿。他穿过双层门进了东侧翼。城堡这里原来是一个个会客室,一个连着一个,像凡尔赛宫一样。屋子里摆满了交换台,这些看上去倒像是永久性的。电缆被整齐地用木制护套捆扎起来,穿过地板,进入下面的地下室。迪特尔猜测,大厅那边看上去较为混乱,是因为那里刚刚启用不久,是西侧翼遭到轰炸后采取的应急手段。有些窗户被永久封死,这显然是一种防范空袭的措施,但其他窗户的窗帘拉开着,迪特尔想,大概这些女人也不喜欢在永久的黑夜中工作吧。

在东侧翼的尽头是一个楼梯间。迪特尔沿楼梯走下去。他在楼梯底部经过了一道铁门。边上立着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迪特尔猜测这是警卫待的地方,值班人员可能离开岗位加入了战斗。迪特尔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在心里给这个安全缺口记上了一笔。

这里的环境与地面主层完全不同,有厨房、储藏室和住处,一切都是为三百年前在这座房子里服务的几十个人设计的,屋顶很低,墙面没有粉刷,地面是石头的,有些房间甚至是光秃秃的泥土地面。迪特尔顺着宽宽的走廊往里面走,每扇门上都有用规整的德语写的标牌,但迪特尔还是要推开门看看里面。在他左侧,也就是房子的正面,就是一个电话交换主机联合体:一台发电机,几个巨大的电池。接着还有一个房间,里面装着混杂交错的电缆。在他右面,朝着房子的背面,是盖世太保的各种设施,一间照相室,一大间用来窃听抵抗组织的无线监听室,还有几个牢房,房门上都有窥视孔。地下室做过防弹处理,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各面墙边都堆着沙袋,天花板也用钢架加固,里面灌注了水泥。显而易见,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盟军的轰炸机破坏电话系统。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上标着“审讯中心”几个字。他推门走了进去。第一间屋子是裸白的墙面,光线很亮,里面是普通审讯室的那种配置,一张便宜的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椅子,一只烟灰缸。迪特尔穿过这间屋子走进里面的内室,这个房间不那么明亮,墙是砖砌的,屋里有一根血迹斑斑的梁柱,上面挂着几个用来捆人的钩子;一只伞架上放着几根木棒和铁棍;一张医用床,上面带有头夹和捆绑手腕、脚踝的皮带;一台电击机;一个锁着的柜子,里面大概装着各种药剂和注射器。这显然是间行刑室。迪特尔见过不少类似的地方,但看见这些仍然让他感到恶心。他必须提醒自己,从这种地方收集的情报有助于拯救那些年轻体面的德国士兵的生命,让他们最终回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身边,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尽管如此,待在这里还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他听见身后发出一种声响,让他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门口有个东西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上帝!”他惊叫了一声。那是个半蹲半坐着的形体,它的脸深深陷在隔壁房间投来的强光阴影中。“你是谁?”他对那个影子问道,几乎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恐惧。

那个形体走到光亮下面,变成了一个穿着制服衬衣的盖世太保中士。他个子矮胖,一张肉乎乎的脸,灰黄色的头发削剪得太短,看上去像个秃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对迪特尔问道,说话带着法兰克福口音。

迪特尔恢复了镇静,行刑室让他有些心慌,但现在他很快找回了自己一贯的权威口吻,对他说:“我是法兰克少校,你是哪位?”

中士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我是贝克尔,先生,很愿意为您效劳。”“尽快把那些俘虏带到这儿来,贝克尔,”迪特尔说,“把那些能走的立刻带过来,其他人让大夫看了以后再带过来。”“好的,少校。”

贝克尔走了。迪特尔回到审讯室,坐在一把硬邦邦的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从这些俘虏那里得到多少情报,他们也许只知道自己城镇上的事情。如果他的运气不佳,而他们的安全措施又很严密,单个犯人可能只知道自己团队里发生的事情。从另一方面看,并不存在什么万无一失的安全措施,几个单独囚犯的口供最终会聚合成为他们自己和其他抵抗组织的情报。迪特尔的梦想,就是一个团队能像链条一样把他引向另一个团队,让他有可能在盟军进攻前的最后几周对抵抗组织发动一次致命打击。

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他回身往外看了看。俘虏被带进来了,第一个就是那个把司登冲锋枪藏在外衣下面的女人。

迪特尔很满意,俘虏里头有个女人,实在是非常有用。在接受审讯时,女人有可能跟男人一样强硬,但让一个男人开口的办法常常是在他面前殴打一个女人。这女人又高,又性感,这就让迪特尔觉得更妙了。她好像受了点儿伤。迪特尔对护送她进来的士兵摆了摆手,开口用法语跟这个女人讲话:“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相当友善。

她用傲慢的眼神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耸了耸肩膀,这种级别的敌对态度很容易克服。他随即动用了那个为他效劳了上百遍的回答:“你的亲属也许会询问你是否被拘押。如果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就能告诉他们。”“我叫吉娜维芙·德莱斯。”“美丽的名字,搭配美丽的女人。”他一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下一个囚犯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头上的伤口流着血,脚也跛了。迪特尔说:“你干这种事有点儿老了,是吧?”

那人一脸得意。“是我装的炸药。”他轻蔑地说。“姓名?”“加斯东·赖非甫尔。”“你要记住一点,加斯东,”迪特尔善意相告,“痛苦持续多久要你决定,你要它停,它就会停。”

预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这个人的眼里现出一丝恐惧。

迪特尔点点头,很是满意。“带下一个。”

接下来是一个年轻人,迪特尔估计他还不到十七岁,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他彻底给吓坏了。“姓名?”迪特尔问。

他迟疑着,显然是惊吓过度。想了一会儿,他说:“贝特朗·比塞特。”“晚上好,贝特朗,”迪特尔快活地说,“欢迎你来地狱。”

孩子的表情就好像脸上刚刚挨了一巴掌。

迪特尔让他下去。

威利·韦伯出现了,巴克尔像拴着的狗一样一步步跟在他后面。“你是怎么进来的?”韦伯粗暴无礼地对迪特尔说。“走进来的,”迪特尔说,“你的警戒糟透了。”“滑稽透顶!你亲眼看见我们击败了一次强大的进攻!”“那也就十几个男人加上几个姑娘!”“我们打垮了他们,这也就足够了。”“想想看,威利,”迪特尔给他讲明道理,“他们就在你的附近集结起来,可你对此毫无察觉,然后他们冲进了院子,杀死了至少六名上等的德国士兵。我想你打败他们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低估了对手的人数。我进这个地下室的时候也没人盘问,卫兵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他是个勇敢的德国人,他要加入战斗。”“上帝啊,怎么跟你说才能明白呢!”迪特尔有些绝望,“一个士兵在战斗中不能离开岗位。”“用不着你给我上什么军纪课。”

迪特尔权且放他一马,不想跟他争下去。“我没想给谁上课。”“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审问这些囚犯。”“这可是盖世太保的工作。”“别装傻了。隆美尔陆军元帅是让我,而不是盖世太保来限制抵抗组织破坏通信设施的力量。这些囚犯会为我提供十分有价值的信息,我要审讯他们。”“不行,他们现在处在我的监管范围内,”韦伯强硬地说,“我自己会审问他们,把结果上报给元帅。”“盟军可能会在今年夏天入侵,难道这是为了什么权限扯皮的时候吗?”“但也完全不是该放弃有效组织的时候。”

迪特尔真想大叫大嚷。无奈之下,他只好放下架子,寻求妥协,便说:“那我们一起审问他们。”

韦伯笑了笑,知道自己赢了。“绝对不行。”“那我只能越过你了。”“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我当然有。你能做的只是打马后炮。”“随你说去。”“你这个该死的傻瓜,”迪特尔恶狠狠地说,“愿上帝保佑祖国,免得毁在你们这种爱国者的手里。”他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去。05

吉尔贝塔和弗立克离开了圣-塞西勒镇,沿着一条乡间道路前往兰斯市。车道很窄,吉尔贝塔尽力快点儿开。弗立克两眼警觉地扫视着前面的路,道路在低矮的山坡上起起伏伏,不时穿过一座座葡萄园,松松散散地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村落。一路上他们经过不少十字路口,这让他们放慢了行程,但纵横的岔路让盖世太保无法封锁每一条从圣-塞西勒出来的路。尽管如此,弗立克还是紧咬着嘴唇,时刻担心被偶然出现的巡逻队拦住。她没法解释为什么后座上坐着一个受了枪伤、正在流血的人。

再往前考虑,她觉得不能把米歇尔送回他自己家。1940年法国投降,米歇尔复员后,他没有返回索邦大学的教师职位,而是回到自己的老家,当了一个高中的副校长,他的真正动机是建立一个抵抗阵线。他搬进已故父母的家,那座房子非常迷人,附近是一座大教堂。但弗立克认为他现在不能回到那儿去,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太多了。尽管出于安全考虑,抵抗运动成员往往不知道彼此的住址,他们只在必须交付货物或会合时才透露,但米歇尔是个领导,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住的地方。

在圣-塞西勒那边,有些队员可能被活捉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提审。跟英国特工不同,法国抵抗队员没有携带自杀药丸。审讯这件事的唯一可靠法则是,每个受审的人最后都会招供。有时候盖世太保会失去耐心,有时会出于狂热杀掉他们的审讯对象,但是,如果他们小心从事,执意求成,那么他们一定能让最坚强的人出卖自己最为亲密的同志,任何人都无法持久承受折磨带来的痛苦。

所以,弗立克必须假定米歇尔的房子已经暴露给了敌人。但是,除了那里,她还能把他带到哪儿去呢?“他怎么样了?”吉尔贝塔焦急地问。

弗立克朝后座扫了一眼。米歇尔紧闭着眼睛,但呼吸还算正常。他睡着了,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她怜爱地看着他,他需要有个人照顾他,至少最初的一两天需要。她朝吉尔贝塔转过身,这姑娘既年轻又单纯,大概还没有离开她的父母。“你在哪儿住?”弗立克问道。“在镇子的边上,塞尔内大街。”“你一个人住?”

不知为什么,吉尔贝塔显得有些害怕:“是,我当然是一个人住。”“是单栋住宅、公寓,还是单间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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