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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6 10: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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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小栗虫太郎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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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馆杀人事件

黑死馆杀人事件试读:

人物表

法水麟太郎 侦探

支仓 检察官

熊城 调查主任

乙骨耕安 警视厅鉴识医师

降矢木算哲 医学博士,已故

克劳特·戴克斯比 黑死馆设计师,已故

德蕾丝 已故,化身为玩偶的黑死馆幽灵

降矢木旗太郎 黑死馆的主人,算哲博士之子

押钟津多子 算哲博士的侄女

押钟童吉 东京神惠医院院长,津多子的丈夫

田乡真斋 黑死馆的实际掌权者,患有半身不遂

川那部易介 黑死馆的管家,驼背的侏儒

古贺座十郎 黑死馆的佣人

久我镇子 黑死馆的图书管理者

纸谷伸子 算哲博士的秘书

葛蕾蒂·丹尼伯格 算哲博士收养在黑死馆的第一小提琴手

加里波第·塞雷纳 算哲博士收养在黑死馆的第二小提琴手

欧莉卡·克利瓦夫 算哲博士收养在黑死馆的中提琴手

奥托卡尔·雷维斯 算哲博士收养在黑死馆的大提琴手

自序

因为《黑死馆杀人事件》的完成,之前发表的几篇短篇作品都像路旁的杂草,显得哀怨渺小了。不仅这样,作品在《新青年》连载期间所受到的褒贬都是超重量级的。事实上,在那样的漩涡中,我几乎可以说是被折磨得骨肉皆散,或许自从日本出现推理小说以来,像我这样受到仇视的作家应该是史无前例吧!但是,另一方面,狂热支持的读者也多,特别是从平常不看推理小说一眼的纯文学界,传来了无数激励的声音。

我丝毫不想抛弃这个战场,也不愿退却,如此反复之间,出乎意料地知道,在挑剔的推理迷中有很多自己的读者,心里也就踏实多了。无论如何,从各种意义来说,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我贫瘠理想的累积。

在此我想说的一句话,也就是之前频频被问及的“这部长篇的构思从何而得”。当然,主要是歌德的《浮士德》。不过由于我奇特的习惯,只要头脑中浮现一个视觉场景,就能很轻松地下笔直至完成,比如本作品第三章中,暴风雪之夜造访墓窖的场景。因此,说《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构想来自“莫扎特的葬礼”应该并不为过。

乐圣莫扎特的葬礼在风雪交加、北风呼啸的十二月的天空下举行,送葬者却只有宫廷合唱团团长安东尼奥·赛耶利,挚友休斯麦耶尔,以及另外四个人。灵柩抵达坟场门前时,这些人也一一离去,只剩下驾驶灵柩车的车夫。同时,迎接灵柩的也只有挖掘墓穴的哈休卡一个人。实在是艺术史上空前的悲哀。因此,可以说莫扎特之死替我带来了《黑死馆杀人事件》。小栗虫太郎昭和十年四月于世田谷的草屋序章 降矢木家族释义

由于法水没有公开圣阿雷基赛修道院杀人事件已经解决的事实,所以,谣传在事件陷入迷宫的第十天,主持调查工作的主管不得不放弃对杀害拉扎雷夫的凶手的追查。这是因为有四百年历史、从臼杵耶稣会神学林时代以来就被称为“神圣家族”的降矢木宅邸中突然出现如同黑色疾风般的、被毒杀的恐慌气息。这栋被人称为“黑死馆”的降矢木宅邸被谣传终有一天一定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当然,这种臆测出现的原因与降矢木宅邸被称为“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独一无二的建筑物”这一点,有很明显的关系,即使是这种极端华丽的凯尔特文艺复兴式城堡已经被见惯了的今日,人们也会因为看到它的尖塔与望台的设计线条而产生奇异的感觉——它们简直就像古老地理书上的插画一样。不过,在明治十八年城堡落成之初,由河锅晓斋与落合芳几为宅邸画龙点睛般地绘制的龙宫公主画像所产生的眩惑感,已经随着物转星移而日渐淡薄。到了今日,不论建筑物或人都已经失去了幼稚幻想的残片。虽然石头的天然变色是自然的产物,但是这也仿佛是对石面的侵蚀,形成了荒凉的斑驳痕迹,更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笼罩宅邸的轻雾。

正因如此,整栋宅邸看来就像一处朦胧的神秘地带。但是,它之所以被称为“妖氛之地”,其实并非来自那堵据说是模仿普罗旺斯城墙的墙壁,主要还是因为宅邸内部有着层层叠叠的无数谜团。事实上,从这栋宅邸落成开始,迄今为止曾发生过三次动机不明的离奇死亡事件,而且,这些事件还被认为互有关联。不仅如此,除了现在的家主旗太郎之外,家中还包括四位足不出户的外国人。这四个外国人组成了弦乐四重奏乐团。据说他们从婴儿时期开始,在四十年的漫长的岁月里从未离开宅邸一步……既然有着这样的传说,黑死馆自然就像笼罩着一层铅灰色的蒸气墙壁一样。

如今,不管是人还是建筑物尽皆腐朽殆尽,看起来就像巨大的癌细胞一样。也正因如此,如果站在遗传学角度上来看待这种具有历史价值的家族,可能会觉得像是奇形怪状的蕈类一般;而如果从已故的降矢木算哲博士的神秘个性来推敲,再考虑到现在的异样家族关系,又会觉得那里仿佛是阴森森的废弃寺庙。

当然,这些感觉中的任何一种都可能只是出于臆测的幻想。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座城堡中确实存在着会破坏神秘和谐感的奇妙气氛。这种有如瘟疫般的气氛产生于明治三十五年,也就是第二桩离奇死亡事件发生的时候。再加上大约十个月以前算哲博士的诡异自杀——继承者旗太郎只是个十七岁少年,这个家族相当于失去了支柱——而产生更严重的龟裂。而且,世人也逐渐开始深切地感受到,如果人类心中有恶魔存在,这恶魔必定会从龟裂处将剩下的人们拖入犯罪深渊。这种思虑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引发自我毁灭般的恐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降矢木一族在表面上却未曾出现任何沼气般的泡泡,这难道是因为那种像瘴气似的空气还没有达到饱和的缘故吗?其实不然,与水面上的平静相反,那个时候的水下已被注入激烈瀑布似的黑暗水流,逐渐淤积起来的水流突然化为狂烈的暴雨,企图一个一个地让神圣家族中每个人的血液都停止循环。而且,因为整个事件中的深奥与神秘如此惊人,使得法水麟太郎除了面对极尽狡狯之能事的凶手之外,还必须与已经离开人世的人搏斗。

话说回来,在事件揭幕之前,笔者必须先记述法水手边收集到的关于黑死馆的惊人调查资料。这些资料的发端虽然是源自于他对中世纪乐器、福音书抄本与古代时钟的偏僻古怪兴趣,不过,调查的内容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已经到达了手眼所及的极限,也难怪连检察官看了都忍不住叹息出声,哑然无语。而且,见过法水这种削肌蚀骨般的努力,也应该会明白,他确实倾听过水底洪流的声音。

这天——一月二十八日清早,身体生来就不太健康的法水,因为那个发生于风雪拂晓的事件中积累的疲劳尚未完全消除,一听到前来造访的支仓检察官提起杀人的事,立刻便露出厌烦的神情,似乎在说:“啊,又来了吗?”“法水,这次可是降矢木家呢!而且是第一提琴手葛蕾蒂·丹尼伯格夫人被毒杀了。”检察官说。

听他这么一说,映现在检察官瞳孔中的法水的脸上立刻溢满了灿烂的神采。他突然站起身来走进了书房。只是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上抱着一叠资料,一屁股坐了下来。“支仓,放轻松点!如果全日本最不可思议的家族发生了杀人事件,就必须要有花费一两个小时来做知识预备的心理准备。在之前的《狗窝杀人事件》中,中国古代陶器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可是,已故的算哲博士的收藏品则是从卡洛林王朝以来就有的工艺品,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掺杂波西亚之壶。不过,像福音书抄本那种东西,并非一看就能了解,所以……”说着,他将《一四一四年圣加尔寺挖掘记》与另外两册书籍拿到一旁,递出斜贴着绫布外皮、装订华丽的一册书籍。“纹章学?”检察官愕然惊呼。“嗯,是寺门义道的《纹章学秘录》,已经属于稀有的珍品了。对了,你看过这种奇妙的纹章吗?”法水指着书上用二十八叶橄榄冠包覆着D、F、C、O四个字母的奇妙图案说,“这是从天正遣欧使之一的千千石清左卫门直员时代开始使用的降矢木家纹章。至于为何以诸侯弗朗西斯科·休庵的花押为中心,并在外面包覆一部分佛罗伦萨大公国的市徽旗呢?请看底下的注释。”《克拉西奥·阿克瓦毕回忆录》中唐·麦克(即千千石)致杰纳罗·科巴达(威尼斯的玻璃工人)的文字:(前略)这天,巴达利雅修道院的神父贝雷里奥邀我参加圣餐,我抵达之际,发生了很诡异的事情。修道院大门刚一打开,便出现了一位高大的骑士,仔细一看,他身上佩带着巴洛萨寺领地的骑士徽章,圆睁双眼,雷霆万钧般地说道:“弗朗西斯科大公妃卡贝罗·比安卡殿下在皮萨·梅迪奇家秘密生下你的女儿,命黑奴奶妈带着她在篱墙外等待,你立刻去接回。”我心中骇然,应答之后,骑士才离去。我立刻悔改,领取赎罪符后离开修道院。但在归途的船上,黑奴奶妈于印度的果阿死亡,于是,我将婴儿取回,创立降矢木家。然而,回国后,我内心妄想散乱,并不觉得天主有助于消除那责备着我的诱惑之隙碍。(以下略)“也就是说,降矢木家族的血缘开始于据称是卡德莉娜·迪·梅迪奇私生女的卡贝罗·比安卡。这对母女均是恐怖的残虐罪犯,卡德莉娜是以杀害亲人而闻名的人,也是在圣贝西尔穆斋日残杀行动的领头人;她的女儿则是在恶毒女人卢科蕾蒂雅死后一百年再度出现,并与之不相上下的恐怖人物,被称为‘长剑的暗杀者’。这血缘传至第十三代以后,又出现算哲这位异样的人物。”

说着,法水取出夹在书里的一张照片和英文剪报。不过,检察官却一边不断拿出手表看时间,一边说道:“听了你的说明后,我大致了解了天正遣欧使的始末。不过,四百年后发生的杀人事件与祖先的血缘又有什么关系呢?的确,从背德这个角度来说,史学、法医学与遗传学是有所相通……”“没错,通常法学家还会附上一首诗。”法水对检察官的敷衍态度忍不住苦笑起来,接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例证。夏尔柯的随笔中记录着,科隆有一位哥哥开玩笑似的对弟弟说,祖先是曾经除掉恶龙的圣凯奥格。结果,这位弟弟杀死了暗中侮辱修女的女仆。另外,菲利浦三世焚杀全巴黎的麻疯病患者的事件在传到第六代之后,已落魄的贝特兰也想照猫画虎地焚杀所有花柳病患者。夏尔柯认为这是由于血统意识引起的帝王妄想。”

说完,法水催促检察官尽快去看面前摆着的东西。

那张照片上正是穿插在自杀报道中的算哲博士,他是个有着雪白胡须,一直长及夹克最下方的钮扣的老人。他的神情忧郁,仿佛灵魂的苦闷正在心底熊熊燃烧。但是,检察官的视线却首先被英文报纸吸引住了。那是一八五二年六月四日出刊的《曼彻斯特邮报》,虽然只是一篇题为《日本医学生被逐出圣鲁克疗养院》,下方注有“约克特派员报导”的小新闻,但是内容却令人不禁瞠目。

从布朗史瓦克普通医学学校受托前来的日本医学生降矢木鲤吉(算哲以前的名字)因为与理查·巴顿等人交往而深受瞩目之际,又因与诽谤耶克斯塔教区主教、目前正被争论是否疯狂的术士罗纳德·昆西密切交往的缘故,于本日被送回原籍学校。昆西因持有可疑的巨额金币,经严密追查后,自己交待说是将秘藏的布雷手写本《维基格斯咒语法典》、《瓦第冯一世触疗咒语集》,希伯来文手写本《犹太秘释义法》(神秘数理术,包括诺塔利亚、狄姆等人提出的各种术法),亨利·克拉穆梅尔的《神灵手书法》,编者不明的拉丁语手写本《加勒底亚五芒星召唤术》,以及“荣光之手”(腌渍绞刑犯手掌后风干之物)等物让与降矢木所得。

法水以亢奋的语气对读完的检察官说:“因为得到这样东西,我才知道算哲博士与古代咒法的因缘。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如果《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藏在黑死馆的某处,那么除了凶手以外,我们还得面对另一个敌人。”“为什么?咒语法典和降矢木家又有什么关系?”“据说《维基格斯咒语法典》是所谓的技巧性咒术,利用诅咒与邪恶的外衣包裹住现代的科学。本来,维基格斯这个人乃是拥护阿拉伯和希腊科学的席维斯塔二世的十三位使徒之一,但是这些人却有勇无谋,竟在罗马教会发起大启蒙运动,结果其中十二人被视为异端而遭焚杀,只有维基格斯秘密遁逃,完成这本技巧性法典。据说后来波卡尼格洛的筑城术、瓦邦的攻城法、杜霍克罗萨的魔镜术、卡里奥斯特罗的炼金术,甚至波基杰尔的瓷器制造法和荷亨海姆与格拉哈姆的医学都曾深受影响,所以非常惊人。另外,《犹太秘释义法》号称能创造四百二十种暗号。其他东西则皆为所谓的纯正咒术,都是荒唐无稽之物。所以,支仓,我们真正应该害怕的只有《维基格斯咒语法典》一书。”

虽然后来的事情果然如法水所预测的发展,不过当时检察官并未放在心上,他趁法水到隔壁房间换衣服时,拿起另一册书,打开摺起的部分,是明治十九年二月九日出刊的《东京新志》第四一三号中刊登的田岛象二的杂文,篇名为《当世的零保久礼博士》:

此次浪迹之行尽多趣事。(十数句闲谈后,插入如下的文字)近来大山街道之所以吸引观光客,乃是由于神奈川县高座郡葭钊出现一座仿佛龙宫的西洋城堡。该建集物是由长崎的大分限降矢木鲤吉所建,以下述其由来。

鲤吉先是在小岛乡疗养院接受荷兰军医梅迪尔霍德的指导,明治三年举家迁居东京后,随即赴德国进入布朗史瓦克普通医学学校就读,后来转至柏林大学,钻研八年后得到两项学位,计划于今年初回国。两年前,他已经先派遣英国工程师克劳特·戴克斯比至前述之地修建号称国内前所未有的大型西洋建筑。据说为博取他的异国妻子、法国布萨森人德蕾丝·西诺莉的欢心,建筑周遭景物与萨佛斯谷类似,城堡则模仿德蕾丝家的托勒威纽庄的城堡,以绝其思乡之念。即使如此,在回日本的船上,可怜的德蕾丝仍因发高烧而死亡。另外,讽刺文学家大鸟文学博士指出,这座城堡将中世纪城堡惯见的屋顶尽皆去掉,并模仿据说曾收容黑死病死者的布洛凡斯城堡的城墙,因此讥嘲其为“黑死馆”。

检察官读完时,法水也换好外出服再度出现。但他却深深埋坐在椅子中,对着正好响起的执拗电话铃声蹙眉。“大概是熊城在催促吧。反正尸体不会自行跑掉,我们晚一点再去。先告诉你在黑死馆落成之后发生的三桩离奇死亡事件,以及算哲博士被视为难解之谜的行径。算哲博士回国后被日本的大学颁赠神经病学与药理学两项学位,但是他并未担任教授,而是过着隐居的单身生活。有一点是必须特别注意的,博士不仅一天都未曾住过黑死馆,还在明治二十三年将只落成五年的黑死馆内部大幅翻修,也就是重新修正戴克斯比的设计。然后自己在宽永寺后面另建宅邸,让弟弟传次郎夫妇居住在黑死馆。“直到算哲博士自杀为止的四十多年岁月,他可说是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在著作方面只有一篇《关于杜德尔家梅毒与犯罪的考察》,至于在学术界的活动,则仅止于和八木泽医学博士的辩论。当时情形是这样,明治二十一年,八木泽博士提出颅骨鳞部和显臑窝畸形者的犯罪本质遗传论,算哲博士提出反驳,随后双方进行长达一年的大辩论,最后达成以人类进行遗传实验的结论。但就在人们引颈企盼后续发展时,很不可思议地——可能是两人彼此达成了默契吧——对立突然极端不自然地消失。“与这项辩论无关,缺少算哲博士的黑死馆接二连三发生怪异的离奇死亡事件。最初是在明治二十九年,传次郎趁妻子住院期间找情人神鸟操至黑死馆,当晚却被操用裁纸刀割断颈动脉,操也当场自杀;接下来是六年后的明治三十五年,成为寡妇的算哲博士的堂妹笔子夫人,同样被她所爱的京都演员岚鲷十郎勒杀,岚鲷十郎亦在现场自缢而死。这两桩他杀事件并无所谓的动机,而是被视为不应该发生的事,所以不得不判定为冲动性犯罪而结案。“失去主人的黑死馆里,暂时以算哲的侄女、当时只有三岁的津多子为主人——你应该也知道,她目前虽然是东京神惠医院院长押钟博士的夫人,但在大正末期曾是有名的新剧演员。到了大正四年,算哲的宠妾岩间富枝突然怀孕,生下现在的家主旗太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十多年。到了去年三月,第三次发生了动机不明的离奇死亡事件,这次轮到算哲博士自杀。”

说到这里,法水从一旁的资料里找出记录。“你看……”

伤口贯穿左侧第五与第六肋骨之间,深入左心室,是被一般短剑刺入而留下的齐整伤口。算哲仰卧在房间中央,脚朝房门,头朝向内侧帷幔,双手紧握剑柄。面部表情呈现痴呆状松弛,带着些许悲痛的感觉。现场门户紧闭,室内光线昏暗,家人也未听到任何声响。事实上,室内也丝毫不见凌乱。除了上述事件外,还听说死者抱着西洋女性玩偶进入室内仅仅不到十分钟,事件就已发生。说到玩偶,那是身穿路易王朝末年绫织服饰的等身大小的玩偶,置于帷幔后的床铺上。至于用来自杀的短剑,经推定并非死者的防身器具。另外,据调查所得,自算哲的日常生活着手,完全查不出自杀动机所在,一位将届天年的学者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着实苦于判断。“支仓,你觉得如何?与第二桩离奇死亡事件时隔三十多年,此事件的死因推定虽然清楚,可是一样有找不到动机的共同点。你难道不认为隐藏起来的内幕出现在丹尼伯格夫人身上吗?”“这应该只是空泛的逻辑吧!”检察官的语气带着反驳意味,“第二桩事件之后,前后的关联已经完全中断。那位叫什么名字的京都演员是降矢木家外的人,不是吗?”“应该是吧!你也下功夫调查过了。”法水眼中露出夸张的神情,“但是支仓,最近出现的推理小说作家中,有一位叫小城鱼太郎的异样人物,此人在其近作《近世迷宫考察》中论及著名的裘达毕家族崩溃录。“裘达毕家族在维多利亚王朝末期曾经盛极一时,最终以与降矢木家族同样的形式灭绝。起初是身为宫廷诗文朗诵师的主人裘达毕准备入宫的早晨,当时他的妻子安——红杏出墙的谣传甚嚣尘上——送他出门,他假装要与她吻别,将手环抱着安的肩膀,突然抽出短剑刺向背后的帘幔,但是被鲜血染红全身而死的却是他的长子瓦尔达,惊骇万分的裘达毕回手一剑便刺入自己心脏。七年后,次子肯特自杀。据说他是因朋友将酒杯掷向他的脸颊要求决斗,但他却置之不理,结果成为讽刺目标,终至羞愧自杀。两年后,同样的命运降临到裘达毕仅存的女儿乔吉雅身上。她在结婚当晚,不知何故怒骂丈夫,结果对方一气之下将她勒杀于床上。而这就是裘达毕家族的末日!“然而,小城鱼太郎在只能以命运论解释的三桩事件里发现了科学性的原因,下了‘只是因为如闪电般瞬间产生于右侧脸颊的格布勒麻痹之遗传’的论断。也就是说,裘达毕之所以会刺杀长子,乃是因为妻子的手即使碰触到他的右颊,他也毫无感觉,于是误判妻子的手是伸向躲藏于背后帘幔里的情夫,而造成这样的结果;次子的自杀当然就更不用解释了;女儿应该也是因为格布勒麻痹而表明对丈夫爱抚的不满,结果惨遭杀害。“当然,推理作家总是习惯擅自幻想情节,不过对降矢木的三桩事件来说,多少暗示了其关联性,而且也能开拓视野。然而,这些事应该不仅局限于遗传学的狭窄领域,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事件,背后绝对隐藏着令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内幕。”“嗯,若是继承者被杀害,这倒是有可能,但是,这次是丹尼伯格夫人……”检察官轻轻摇头,反问,“对了,刚刚的调查报告中提到的玩偶是……”“代表对德蕾丝夫人的回忆。似乎是博士向柯贝兹基订制的等身大小的自动玩偶。但是,更令人费解的是,弦乐四重奏的四个人,他们自婴儿时期就被算哲博士由国外带回日本,听说四十多年来从未呼吸过黑死馆外的空气。”“不,有少数评论家曾在一年一度的演奏会上见过他们。”“原来如此。他们的皮肤一定都呈现恐怖的蜡白色吧?”法水凛然,“博士为何让那四人过着这样的奇怪生活呢?还有,这四个人为何会默默地服从呢?然而,在日本,人们只是对此现象感到不可思议,却没有人想深入调查。还好我偶然在美国发现一位好事者,他将这四个人的出生地与身份调查得清清楚楚。我想,这应该是关于这四个人的唯一资料吧!”法水拿起桌上最后的文件,那是一九一年二月号的《哈德福特福音传教士》杂志。“你读读看。作者叫华洛。内容在记述教会音乐的部分。”

听说了日本某处仍存在着拥有纯中世纪风格的神秘音乐人,这或许可算奇中之奇吧!回溯音乐史,以往也只有曼海姆侯爵卡尔·狄奥托曾经在斯图盾根城堡培养过六位蒙面乐师。于是我被这个有趣的传说吸引,想尽各种办法深入调查,终于查出这些乐师的身份。

第一小提琴手葛蕾蒂·丹尼伯格是奥地利基罗尔县冯利安柏村狩猎区监察长维里克的第三个女儿;第二小提琴手加里波第·塞雷纳是意大利布林迪西市的铸金师加利卡里尼的第六个女儿;中提琴手欧莉卡·克利瓦夫是俄罗斯科卡萨斯州塔根兹西斯克村的地主穆格基的第四个女儿;大提琴手奥托卡尔·雷维斯是匈牙利康达图镇的医师巴德纳克的第二个儿子。每人均系出名门。但是乐团拥有人降矢木博士是否真是有着与卡尔·狄奥托同样的豪奢的洛可可嗜好则完全不明。

法水有关降矢木家族的资料只有这些,但是其复杂至极的内容却让检查官的头脑混乱不已。当他脸上浮现恐怖神色沉吟时,“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这个名词却如梦中见到的白花般,一直停伫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至于法水,这时的他又如何能够预知,在他面前将横亘着可称为杀人史上空前绝后的异样尸体呢?第一章旋绕的尸体与两扇门一 光芒的奇迹

私铁T线的终点站已进入神奈川县。在抵达能够眺望黑死馆的丘陵之前,绵延着橡树防风林与竹林,完全是不足为奇的北相模景观。可是一旦上了丘陵,俯瞰的风景大异其趣,可说是酷似麦克白领地柯达所在的北苏格兰。这里没有树,没有草,仿佛海风吹至此地之前,水分就已尽失,不带湿气的土壤表面风化成灰色,看起来很像岩盐,凹凸状平缓倾斜的底部似是乌黑的湖水。这样荒凉的景物一直延伸到位于钵状底部的墙壁。据说造成赭土褐砂是因为建设当时所移植的高纬度植物在转瞬间死亡殆尽。不过直至大门之前,有一条整修得十分好的车道,主楼有一片被削去,破败的墙壁下方有一扇蓟草与葡萄叶饰纹的铁门。

这天,因为前晚下了一场冬雨,厚厚的云层低垂,可能再加上气压的变化,感觉上有一股很奇妙的暖和感。时而闪电轻掠,紧接着抱怨似的雷呜闷响。在这样的暗郁天空下,黑死馆巨大的双层建筑,特别是中央的教堂尖塔与左右两侧的望台,均被抹上一笔笔的淡黑色,全部形成泛亮的黑白画作。

法水将车停在大门前,走向前院。城墙背后有蔷薇缠绕的低矮红格子墙垣,其后则是呈几何图案的卢·诺德尔式的花园。贯穿花园的步道上处处设有列柱式小亭、水神、裸女或滑稽的动物雕像,红砖斜列拼铺的中央大路两侧边缘则铺上碧色釉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点缀式铺设吧!主建筑物被修剪齐整的水松树篱环绕,城墙四周的树篱修剪成各种动物形状或缩写字母,两旁有黄杨或丝杉的盆栽。另外,修剪齐整的水松树篱前方有诗人群像的喷泉,法水一走近,喷泉马上发出奇妙声响,同时开始冒起水烟。“支仓,这就是所谓的‘惊骇喷泉’,这个声音与如子弹般喷出的水,全都是利用水压。”法水避开飞沫,淡淡说着。

检察官因为这种巴洛克的炫弄技巧有了厌恶的感觉。

法水站在树篱前眺望主建筑物。长矩形的主建筑物中央有半圆形的凸出,左右有两列凸出的房间,只有这部分的外墙是以灰泥贴上蔷薇色的小块石片,形成九世纪的前罗马式朴素风格。这部分一定就是教堂。然而,凸出房间的窗户却是嵌入拱形格子中的蔷薇状玻璃,中央墙壁上也有绘上十二星座的彩色玻璃做成的圆花窗,或许就是这种样式的矛盾引起法水的兴趣吧!不过,除此之外,其他部分皆是用玄武岩的石片堆积而成,窗户也高达十尺,形成严密封锁。玄关在教堂左侧,如果不是见到装着叩门环的大门旁站着便衣刑警,恐怕法水的考据之梦永远都不会清醒。

但是,在这期间,检察官仍不断感到法水神经紧绷。因为法水从疑似钟楼的中央高塔开始,循着外形怪异的屋窗与烟囱林立的部分朝左右的望台等陡峭的屋顶观察一遍后,将视线下移,面对墙壁不住颔首,这样的态度反复多次,很明显像是正在比较检查什么。果然如此,连尸体都还没见到,法水就已经开始在探索这座城堡的气氛,企图自其中摘出结晶之物。

玄关尽头是大厅,在此等候的老佣人在前带领众人至右手边的大楼梯间。这里的地板是镶缀了百合与暗红色七宝图案,与接近天花板和旋绕回廊的壁画形成对比,将中间毫无装饰的墙壁衬托得更加引人注目,形成难以形容的颜色。走上呈马蹄形向前方两侧伸展的楼梯,来到所谓的楼梯走廊,这里还有一道短楼梯延伸至楼上。楼梯走廊的三面墙上各挂着一幅画,中间挂着的是卡普利埃·马克斯所作的《解剖图》,左边是杰拉尔·大卫的《希萨穆尼斯剥皮死刑图》,右边则是德·托利的《一七二年马赛的黑死病》,三幅都是长七尺宽十尺以上的放大复制画。虽不知为何只挑选这类阴森作品,其意图颇令人起疑。

不过,最先吸引法水目光的却是《解剖图》正前方并列的两具中世纪盔甲武士。两者均手握旌旗旗杆,杆尖垂下的缀织在画面上方彼此连接。右边缀织是身穿魁克派教徒服饰的英格兰地主摊开领地地图,手持制图尺,左边缀织的构图则是罗马教堂的弥撒。

两者皆是上流家庭代表富贵与信仰的常见象征。检察官本以为法水只是看看而已,谁知他却找来佣人问道:“这两具盔甲武士一直放置在这里?”“不,是自昨夜开始放的。七点以前放在两侧楼梯的旁边,八点过后才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谁弄上来的。”“原来如此,只要看过孟迪邦侯爵夫人的克勒尼庄就知道,盔甲武士放置在楼梯的两侧是常规。”法水颔首,面对检察官,“支仓,你试着抬抬看。怎么样,很轻吧?这当然没有实际用途。自十六世纪以来,盔甲纯粹只作装饰之用。但在进入路易王朝以后,镂雕的技巧变得更为细腻,增加了厚度上的需求,最后成为穿上后走不动的重量。因此从重量上来推断,这应该是多纳泰罗以前的作品,可能是马萨哥利亚或桑索维诺的作品吧!”“嘿,你什么时候变成菲洛·万斯了?只要简单一句话‘并非无法抱起来的重量’就够了,何必故意解释一堆呢!”检察官猛烈嘲讽,“不过,这两具盔甲武士不能摆在楼下吗?或是有必要摆在楼上吗?”“当然有必要摆放在这里。你看这三幅画作,是瘟疫、刑罚和解剖,对不对?然后凶手再加上一项,就是杀人。”“别开玩笑了!”检察官忍不住瞪大眼。

法水用略带亢奋的声音接道:“无论如何,这是此次降矢木事件的象征,凶手揭起大旗宣告进行杀戮,或许这也代表凶手对我们的挑战。支仓,你仔细看这两位盔甲武士,右边的右手握住旗杆,左边的左手握住旗杆,对不对?但是如果考虑到摆放在楼梯旁的时候,应该是右边的左手握旗杆,左边的右手握旗杆,如此整个画面才会平衡。所以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遭人左右错置了,由左至右本来是代表富贵的领地旗,再来是代表信仰的弥撒旗,错置之后……就表现出凶手恐怖的意志。”“怎么说?”“‘Mass(弥撒)’与‘acre(领地)’呀!你连起来读读看,信仰与富贵现在变成了‘Massacre’,也就是‘屠杀’。”法水望着哑然的检察官,“但,应该不仅有这样的意义吧。我打算从这两个盔甲武士的位置找出更具体的含意。”

说着,法水转头问老佣人:“昨晚七点至八点之间,没有人目击盔甲武士的状况吗?”“没有。很不巧,当时我们都在吃晚饭。”

之后,法水将盔甲武士一片片地分解,也检查了周围画作、画作之间的笼形壁灯、旌旗的背面以及《解剖图》上方,但却一无所获。画作的该部分只是在背景的外围杂然配列着各种颜色的条纹而已。接下来,众人离开楼梯走廊,往上走上另一层楼梯。这时,法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出现奇异的举动——本来已走到楼梯中间,但他却折返下楼,来到大楼梯顶端,从口袋里取出格子纸的记事本,一面数着楼梯的阶数,一面画入某种闪电状的线条。

这样一来,检察官也不得不折回了。“没什么,只是作一下心理思考。”法水似是顾忌楼上的老佣人,低声回答检察官的问话,“等我获得确切答案之后会告诉你,因为目前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材料。我只能够说,刚刚上楼时,玄关那边好像传来警车的引擎声,但那位佣人却能同时听到理所当然会被那响亮的声响所掩盖的某种轻微声音。支仓,要知道,在一般状态下,那是无法听见的声音。”

法水是如何得知这种极端矛盾的现象呢?他又立刻接着说:“虽然如此,那位佣人却毫无嫌疑。”连佣人的姓名都不想问,当然很难判断结论,这等于是他提出的一个谜题。

楼梯尽头接着一道走廊,上了楼梯顶端随即面对一间戒备森严的房间,铁栅做成的房门后面是几阶石梯,房间深处有着似是金库门板的泛光黑漆。但是,当法水知道那里是古代时钟的储藏室,了解收藏品的惊人价值后,便能体会收藏者为何如此警戒了。走廊以该处为基点向左右延伸,由于每一区都有门户,因此走廊有如隧道般黑暗,连大白天都必须点亮龛内的电灯。左右墙上唯一的装饰是烧绘的红线。

不久,在右边尽头处左转,来到方才的走廊对面。法水的一侧出现短短的拱廊,排列在列柱后的是日式盔甲。拱廊入口设置在大楼梯间圆形天顶下的圆廊,尽头可见另一道走廊。法水看着入口左右的六瓣形壁灯,正想进入拱廊内时,也不知道看见什么,竟愕然停住。“这里也有。”法水指着左侧一列饰盔甲中最前面的一个。

检察官略显厌烦地反问:“那具上面有三支黑毛鹿角头盔的绯缄缀盔甲又有何奇异之处?”“头盔被换掉了。”法水淡漠地回答,“在对面的全部都是吊盔甲,看缀钉即知,在第二具的滑革胴甲胄上是地位较高的年轻武士戴的所谓狮子噙台星前立胁细锹的头盔,但是,这边却是在优雅的绯缄上配戴凶猛的黑毛鹿角立头盔。支仓,人们常说,一切的不谐调都潜藏着邪恶意志。”说着,他向佣人求证这件事。

佣人脸上浮现惊叹之色,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在昨晚之前,一切都如你所说。”

他们继续穿梭在左右并排的无数盔甲之间,直至对面走廊。那是个封闭的空间,左侧的房门通往主建筑侧面螺旋梯上的露台,右侧第五扇门则通往命案现场。厚重房门的两面皆是耶稣医治佝偻病人的古朴构图浮雕,然而,仅是一门之隔,里面却有尸体横陈。

开门后,见到熊城调查主任正面对着一位背向门口的二十三四岁的女人。他苦着一张脸,咬着铅笔上的橡皮擦,一见到两人,好像在责怪他们的迟到,瞪着眼,冷冷说了声“法水,死者在帷幔后面”,同时停止对女人的讯问。

熊城在法水到达的同时随即放下自己的工作,他的表情不时掠过茫然似的迟缓阴影,从这点便不难想象帷幔后的尸体给他带来何等严重的冲击。

法水首先端详眼前的女人。妇人有一张带着可爱的双下巴的圆脸,虽然称不上绝色,不过圆润的眼瞳与青瓷般透明的眼白,以及吹弹可破的小麦色肌肤都非常有魅力。她自称是已故算哲博士的秘书,名叫纸谷伸子,身上穿着葡萄色的晚礼服,声音甜美,可是脸却因恐惧而变成土色。

等她离去后,法水开始在室内默默踱步。这个房间虽然宽敞,却相当昏暗,而且家饰很少,感觉很空荡寂寥。地板中央铺着以约拿在大鱼腹内为图的埃及织地毯,地毯下的地面是有色大理石与野漆树木片交互嵌组的车轮图案,两边的地面则是由胡桃和野漆树木片拼组,一直延伸至墙壁为止,处处镂嵌着象眼,散发中世纪风格的黯郁色泽。另外,高高的天花板上渗出已无法分辨木质岁月的黑斑,鬼气似的阴惨空气自该处静静往下沉淀。

房间只有刚才进入的那扇门,左边有两扇向侧院敞开的两段式金属窗,右边则是由数块石材堆砌而成、中央刻有降矢木家纹的大壁炉。正面垂挂如铅般沉重的黑天鹅绒帷幔。另外,从房门至靠壁炉的墙侧有个约摸三尺高的平台,上面摆放着背对背的裸体佝偻与著名立法者的塑像。靠窗一隅以一扇高屏风隔开,内侧摆置长椅与两三张桌椅。走向角落远离人群后,马上有一股刺鼻霉味袭来,壁炉架上积着约五分厚的灰尘,一碰触到帷幔,呛鼻的细尘随即自天鹅绒上飞起,带着银色光辉,如飞沫般散落。一见即知这个房间已多年未曾使用。

接着,法水拨开帷幔望向内部,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所有表情均停滞静止,不知道检察官的手自他身后反射地抓住他肩膀,更感觉不到检察官手上传来的剧烈颤抖。只是耳若雷鸣,脸似火般烫红,除了眼前惊人之物以外,整个世界仿佛消失无踪。

看啊!躺着的丹尼伯格夫人尸体上绽放灿烂的圣洁光芒,恰似被一层光雾包覆。阴暗之中,与尸体表面有些许距离的半空中朦胧浮现流动的澄蓝光线,紧密笼罩着尸体全身。那种光具有冰冷清冽的虔敬气息,散发着乳白晕浊的部分甚至有着深不可测的神圣启示。死亡的丑陋因而呈现缓和端正之相,尸体全身溢满难以言喻的静谧,或许从那梦幻般的庄严中还能听见天使吹奏的喇叭。甚至让人觉得,圣钟的隆隆响声立刻就要响起,神圣的亮光将化为四射光芒,令人不自觉地叹息出声:“啊,丹尼伯格夫人的童贞受到神的赞美,在最后的恍惚之际,将被迎接为圣女!”

光芒也照在痴愣站立在该处的三人脸上。法水渐渐回过神来,开始进行调查。然而,窗户一开启,光芒便转为稀薄,几乎快要看不见。尸体全身僵硬,死亡应该超过十个小时。在这种情形之下,法水仍不为所动,也没忘记进行科学的调查与分析。他先确定尸体口腔内也有光芒后,将尸体趴卧,以小刀刺入背部的鲜红色尸斑,然后让尸体微侧,缓慢流出的血液立刻让光芒形成一层红晕,仿佛被隔开的浓雾,而鲜血便在两者的缝隙间蜿蜓流动。

检察官与熊城皆不忍直视如此凄惨的景象。“血液中没有光芒。”法水放开尸体,怃然自语,“目前应该只能说它是一种奇迹吧!已经证实光芒的出现并非外在因素,因为没有磷臭味,若说它是镭的化合物,那么皮肤必然会出现坏疽,而且衣服上也会见到那种痕迹。所以,这的的确确是自皮肤中放射而出的光芒,而且,这种光没有热度,也无气味,是所谓的冷光。”“所以,这可以算是毒杀吗?”检察官问道。“嗯,看血液的色泽与尸斑就知道了,很明显是氰化物中毒。但是,法水,这种奇异纹身般的亮光又是如何造成的呢?这应该是属于耽溺怪异嗜好的你的专业领域吧?”熊城接腔,一向刚愎自用的他,唇际浮现难得一见的自嘲笑意。

事实上,除了奇怪的光芒外,还有另一个尸体现象令法水为之瞠目。丹尼伯格夫人躺着的床铺位于帷幔正后方,那是一张有着路易王朝风格的床,由桃花心木制作,床头饰纹为松球形的立花,床柱上方以蕾丝为顶罩。尸体几乎是靠右侧成俯卧姿势,右手像是扭至背后似的放在臀上,左手自床铺垂下,银色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身穿单件黑色绫织洋装,鼻尖垂至上唇,十足犹太人相貌,脸扭曲成S型,死状无比滑稽。然而,所谓的不可思议是出现在两边太阳穴的纹章状伤口。该伤口恰似纹身的试绘底图,像是以尖细的针尖在皮肤表层巧妙划出的浅伤,太阳穴两侧皆是直径约一寸的圆形,圆周是蜈蚣似的百足短线条。伤口虽然只渗出泛黄的血清,可是爬绕在这种更年期妇人的粗糙皮肤上,与其说是凄美,毋宁说更似干燥的蛲虫尸骸,甚至更像恐怖的鞭毛虫所排出的长条粪便。要想推定该伤口的成因究竟来自内侧或外部实在是困难至极。

法水的视线在离开这凄惨的图案后,不期然地与检察官的视线交会,两人同时默然地颤栗。因为,伤口的形状正是构成降矢木家纹一部分的佛罗伦萨市徽的二十八叶橄榄冠(图一)。图一二 “德蕾丝杀我”“不论怎么看都只能认为是那样。”检察官结巴地向熊城说明降矢木家的纹章后,接着道,“凶手让被害者停止呼吸后为何还不满足?为何要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行为?”“支仓,”法水叼起烟,“重点不在这里,令我愕然的是,尸体是在被刻上这些纹章的几秒钟后才停止呼吸,也就是说,这些纹章既非在死后才刻上,也非在服毒前被雕上。”“开玩笑!”熊城忍不住蹙眉,“你说被害者不是当场死亡,我倒想听听你的理由。”

法水的语气像在训斥不听话的孩童。“虽然这桩事件的凶手动作迅速隐密且做法令人发指,不过我的理由非常简单,主要是因为你认定的强度氰中毒过于夸张。氰中毒之后,呼吸系统是有可能在瞬间麻痹,但是要到心跳完全停止至少还需要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而出现在皮肤表面的尸体现象是与心脏功能哀退同时出现的。”说到这里,法水停顿一下,凝视对方,“只要了解这点,应该就能认同我的看法。你们看,伤口是巧妙地切割表皮所留下的,这点光看只有血清渗出即可明白,最主要的原因是,一般的活体在被切割时,皮下会溢血,伤口两侧绝对会肿起,而这些伤口很明显地有此现象。你们再看看其他割裂的伤口,并没有结痂,简直像透明的雁皮和纸,这则是死后的尸体现象。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两种现象就产生了严重矛盾,很难说明伤口留下时的生理状态如何。所以,若想获得结论,只要思考指甲与表皮是在何时死亡即可。”

法水精密的观察反而有加深伤纹之谜的感觉,检察官因此而再度颤栗,声音完全失去冷静。“一切等解剖之后再说。尽管如此,凶手对引发尸光的超自然现象还不满足,又刻上降矢木家的烙印……我开始觉得这种圣洁的光芒带有某种极端淫虐的意志了。”“不,凶手想要的并不是观众,而是要你刚刚所感受到的心理障碍。为何那家伙有这种病态般的个性呢?而且还具有相当的创造性……不过,若依海尔布洛尼的论点,最淫虐且具独创性的乃是幼儿。”法水微笑问道,“对了,熊城,尸体是自何时开始发光?”“最初桌灯亮着,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到十点左右,结束了大致上的验尸程序,同时也完成这一区的搜查,关上房门,熄掉桌灯之后才发现……”熊城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液,“所以,别说降矢木家人,连办案人员中都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另外,我说明一下直至目前的调查所得……昨夜,降矢木家举行某种聚会,丹尼伯格夫人在席上突然昏倒,当时是九点整。之后她被送至这个房间,由负责图书的久我镇子与管家川那部易介彻夜照顾。但是,到了十二点左右,被害者食用的柳橙中被人掺入氰酸钾,从口腔中的残留果肉渣里可以发现大量的遗留物,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那是最初入口的一瓣柳橙。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借着最初的一击正中目标。其他果瓣虽然留下,却未能检测出毒药痕迹。”“柳橙?”法水轻轻摇动床铺顶篷,喃喃自语,“这么一来又多了一道谜题,即凶手毫无毒药的知识。”“可是,佣人中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者。久我镇子与易介都说丹尼伯格夫人是自己从盘子中挑选水果,而且,这个房间在十一点半左右便将房门上锁,玻璃窗与铁窗也都有菇状的锈蚀,当然没有自外界侵入的形迹。不过,据说同一盘内的水梨是丹尼伯格夫人最喜欢的水果……”“什么,上锁?”检察官似乎对这点与伤纹之间所形成的矛盾深感愕然。

但是,法水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熊城脸上,冷冷说道:“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认为,氰酸钾只是披上柳橙这个面具,但这更让人感到凶手可怕的惊人天分。你仔细想一下,那种具有明显异臭与苦味的毒药只用极端常见的柳橙当做伪装的迷彩,这不是很令人惊讶吗?何况还用了超过致死量十几倍的分量。熊城,你认为如此幼稚的手段为何能产生这种魔术般的效果呢?为何丹尼伯格夫人会伸手拿起柳橙呢?我认为,这是下毒者的荣耀。对他来说,柳橙是自伦贝西亚巫女出现以来,一种永生不灭的崇拜物。”

熊城闷不吭声。

法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被害者死亡是什么时间?”“今天早上验尸时判定为八个小时前,所以死亡时间与吃柳橙的时间完全符合。发现死者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半,在那之前,负责照顾死者的两人完全不知道出了意外,十一点之后也没人进入这个房间,另外,家族其他人的情况完全不明——这就是盛放柳橙的盘子。”熊城说完,从床铺下取出银制的大盘子。

那是直径将近两尺的浅盘,外侧以俄罗斯拜占庭特有的生硬线条刻画出艾瓦索夫斯基的匈奴族狩猎驯鹿的浮雕,底盘是一只想象出的倒立爬虫,头部与前肢为台,长长的身体成<字型弯曲,用后肢和尾巴支撑盘子,<字型的另一侧附着半圆形握把。盘里的水梨与柳橙全剖成两半,留下鉴识过的痕迹,不过显然没掺有毒物。但是,导致丹尼伯格夫人死亡的另一半柳橙上却与其他柳橙不同,出现了极端显著的特征。它并非橙色,而是接近熔岩的橘红色,而且是颗粒硕大的品种,果肉也过度成熟而成赭黑色,感觉上似是凝固的血块般令人作呕,但是色泽却莫名地震撼神经。根据没有果蒂这一点来推断,泥状的氰酸钾应该是由该处注入。

法水的目光离开水果盘,开始在室内踱步。以帷幔隔开的这个部分与前面房间明显地大异其趣,这里的墙壁全漆上灰泥,地板也是相同色调,铺上素色绒毛地毯,窗户较前面房间稍小,也比较靠上,所以室内感觉昏暗许多。提到灰色墙壁、灰色地板、黑色帷幕,会令人联想到昔日哥森·克雷格时代的舞台布置,但是,这种缺乏活力的基本色调却让室内更加沉郁。

这里也与前面房间同样荒废已久,墙上厚厚的灰尘随着踏出的每一步洒落。室内的摆饰只有床铺旁的酒瓮型大橱柜,上面放置一本夹着断芯铅笔的记事本,一副被害者睡觉时取下的二十四度近视眼镜,镜框由玳瑁制成,还有一盏覆盖绘图绢罩的桌灯。近视眼镜的度数只是让轮廓模糊的事物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所以完全不值一顾。

法水用参观画廊般的步履悠闲地走着,他的背后响起检察官的声音。“法水,看样子奇迹只存在大自然所有法则的彼方哩!”“嗯,现在知道的只有这些。”法水淡漠地说,“凶手简直就像射箭般,只用一箭便将恐怖的氰酸钾射入对方腹内,而非其他裸露于外的身体部位。这也表示,在抵达最终结论之前,光芒与伤纹的出现是必要的,换句话说,这两种现象是行凶的必要条件,可视为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深远学理。”“别开玩笑了,这理论未免过于空洞!”熊城愕然地打岔。

但是法水不以为意,继续他奇特的论调。“因为凶手必须侵入上锁的室内,并在一两分钟内划出伤纹!这么一来,就与心理问题无关,而是牵涉到奇妙的生理问题。另外,右手看来似是被扭至背后,右肩有小小的钩伤也都是疑点所在。”“不,这并非重点。”熊城冷冷地说,“这不过是被害者趴着吞下柳橙,瞬间变得无法抵抗罢了。”“但是,熊城,在阿道夫·汉肯的古老法医学书籍中有一段有趣的记载,一位娼妓的手臂压在身体下,以侧躺的姿势服毒,却因为瞬间的冲击反而让麻痹的手臂动了,将毒药瓶丢向窗外的河中。所以,我认为重现被害者原始的姿势是有必要的。另外,关于尸体发出的光芒,在阿布里诺的《圣僧奇迹集》中……”“不错,若是和尚,倒可能与杀人命案有关联。”熊城装出明显漠不关心的态度,却又忽然神经质地仿佛想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

法水头也不回地向背后的人发问:“对了,熊城,指纹呢?”“可确认的指纹非常多,因为昨夜将被害者送入这个房间时,曾使用真空吸尘器打扫床铺与地板。不过很遗憾,未发现任何脚印。”“哦,是吗?”法水说着,在尽头的墙壁前停下来。在那里,相当于人脸高度的位置,留有最近曾被取下某种匾额之类东西的清晰痕迹。折回原来位置后,他好像在桌灯中发现什么,突然回头望着检察官。“支仓,麻烦你关上窗户。”

检察官愣了愣,不过仍依言行事。

法水再度沐浴在尸体妖眩的光芒中,扭亮桌灯。这时,检察官才知道桌灯用的是罕见的碳纤维灯泡,从而能想象应该是收起来以备急用之物。法水的视线在赭褐色灯光下,循着灯罩画出的半圆移动,在离刚才发现匾额痕迹的墙壁约一尺的地板上做出某种记号后,才要求检察官关掉桌灯。室内恢复旧状,乳白色的光线从窗户射入。

检察官朝窗户方向叹息,吁出一口气。“你到底想到什么?”“我的论据其实尚未确定,所以希望能塑造出眼睛见不到的人物。”法水的语调带着困惑。

但是熊城却紧接着递出一张纸片,说道:“这东西足以粉碎你的谬论。根本没必要如此辛苦地塑造虚构角色!你看,这个房间在昨夜其实躲藏着意料之外的人物,丹尼伯格夫人在含着柳橙的瞬间知道这件事,就试图告诉我们。”

见到纸片上写着的文字,法水觉得心脏仿佛被掐住一般。

纸条上写着:

德蕾丝杀我

检察官愣了一下,大叫:“德蕾丝!那不是自动傀儡玩偶吗?”“没错!如果与伤纹连结在一起,应该就不能说是幻觉吧?”熊城的声调低沉而颤抖,“纸条就掉在床铺下。当我见到纸片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凶手绝对是利用玩偶行凶!”

法水发挥冲动的讽刺主义。“原来是在玩偶上使用恶魔学。这么说,凶手是企图对人类进行潜在批判了。不过,这是罕见的旧式书写体,简直就像爱尔兰文字或波斯文字。你能证明这是被害者亲笔所写的吗?”“当然!”熊城耸肩,“事实上,你们抵达时见到的女人纸谷伸子就是最后的鉴定者。丹尼伯格夫人的习惯是这样的,她通常都用小指与无名指捏住铅笔的中间,以拇指和食指斜握铅笔书写,所以笔迹非常难以模仿。另外,在纸上擦掠的痕迹也与笔尖折断的状况完全符合。”

检察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不是要让可怕的尸体暴露吗?法水,你觉得呢?”“嗯。为什么一定要认为玩偶与伤纹是不可分的呢?”法水眉头深锁地喃喃自语,“这个房间有浓厚的密室气息,坦白说,如果可能,我很希望说一切都是幻觉。然而,面对现实,我们很自然地渐渐被引导至玩偶与伤纹是不可分的方向,不,若对玩偶进行调查,也许从其机械设计中能掌握解开伤纹之谜的关键,至少会比继续站在这里看着妖异的鬼火好多了。现在这种时候,任何微弱的亮光都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吗?这样好了,我们等一下再讯问降矢木家的人,先就玩偶进行调查吧!”

接下来三人前往放置傀儡玩偶的房间,并吩咐便衣刑警去拿钥匙。

没多久,该名刑警神情激动地回来了。“钥匙丢了,连药物室的也不见了。”“没办法,只好破门而入了。”法水脸上泛现决心,“不过这么一来,需要调查的就有两个房间了。”“药物室也要调查吗?”检察官惊讶地问,“氰酸钾这种东西连小学生的昆虫采集箱里都有呀!”

法水不予理会地站起来,走向房门。“这是调查凶手的智慧,也就是说,测定其计划深度的物件应该会留在遗失钥匙的药物室内。”

德蕾丝玩偶所在的房间位于大楼梯的后方,中间隔着一道走廊,正好在《解剖图》正后方无出口走廊的尽头。

法水来到门前,怀疑地盯着眼前的浮雕。“这扇门的浮雕是希律王屠杀伯利恒的婴儿,与尸体所在房间门上的耶稣治疗驼子之图都是著名的奥托三世福音书的插画。因此其中应该有某种脉络可寻。”法水轻轻颔首,试着推开房门,却是动也不动。“没什么好畏缩的,事到如今只好破门了。”熊城厉声说。

法水慌忙制止。“我正在观察浮雕,别急。还有,太大的声响有可能让痕迹消失,轻轻割开底下的木板就行了。”

不久,他们三人从门下方割开的矩形洞口钻入房内,法水扭亮了手电筒,透过圆形光圈,他们只看到地板与墙壁,没有任何家饰。从最右端开始,就要绕完房间一圈时,出乎意料地,法水的身侧——靠门右侧的墙角——随着一抹鬼气出现了德蕾丝的侧脸。

提到面具的恐怖,应该谁都有过这种经验,比如就算在大白天造访老旧神社的大殿,眺望挂在破格子门上的能剧面具,也会产生一种仿佛全身被人从头至脚抚摸般的毛骨悚然感。更何况酝酿出这桩事件妖异氛围的德蕾丝玩偶,骤然自荒废的房间暗处浮现……在那瞬间,三人均倒抽一口冷气,差点窒息。

窗户掠过些微光,铁窗轮廓清楚浮现的同时,远处传来地动般的雷呜。在凄怆的空气中,法水凝然盯着眼前散发妖眩气息的玩偶——如果这具没有灵魂的玩偶半夜在静寂的走廊上行走……

找到电灯开关后,室内终于明亮起来。德蕾丝是身长五尺五六寸左右的包蜡人偶,身穿格子状的深蓝打摺裙与同色上衣,脸庞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可爱,毋宁说是一股异样的艳丽。鲁本斯画作中惯见的半月形眉毛、所谓“覆舟口”的上吊嘴角均显现淫乱之态,但是两者却与圆润的鼻子完全调和,展现出没有一丝浪荡味道的处女的憧憬。精致的轮廓加上一头松曲的金发,十足是托勒威纽庄的佳人德蕾丝·西诺莉的精确翻版。受光的面颊透明似的隐约可见底下的血管,并绽放生动的光辉。然而,不知为何却与巨人般的身躯显得很不谐调——可能是为了保持稳定,自肩膀以下的身体制作得非常巨大,像脚趾就约摸是普通人的三倍大小。

法水以带有考证意味的目光盯视人偶。“这只能认为是无生命的假人或铁处女!据说这是柯贝兹基的作品,但与其说是玩偶,不如说更接近巴登巴登的手控傀儡。这种简洁的线条隐含着在其他玩偶无法获得的无限神秘!算哲博士不找正统的玩偶工匠,反而制作出这么巨大的手控傀儡玩偶,似乎也是他个人的嗜好。”“要悠闲地品评玩偶等以后再说吧!”熊城苦着脸,“法水,房门可是从里面锁上的喔!”“嗯,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凶手总不可能是以意志力远距遥控玩偶锁门吧!”见到插在锁孔中、系着吊饰的钥匙,检察官似乎有些凛然,随即从脚边开始追查地板上的脚印。从门口至正面窗边的地板上,有着来回两次、四道很大的扁平脚印,除此之外,还有一道从门口至目前玩偶所在位置的脚印。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些足迹中并没有人类的脚印!

听到检察官的惊呼,法水报以讽刺的微笑。“这不足为奇。凶手首先依照玩偶的步幅行动,然后再让玩偶踩踏一遍,自然就能消除自己的脚印。至于之后的出入,则完全踩在玩偶的脚印上行动。不过,昨夜这具玩偶最原始的位置如果不是在门口,那就表示它昨夜并未离开过这个房间一步。”“岂有此理!”熊城忍住怒气,“你如何证明脚印的先后?”“这是最简单的减法。”法水反唇相讥,“假设最初的位置不是在门口,就无法说明为何会留下四道脚印,也就是说,从门口至窗边的脚印会多出一道。然而,假设玩偶最初是在窗边,并踩着凶手的脚印走出室外,然后再回到原来位置,那就必须再度走向房门上锁。可是大家也看到了,玩偶是在门前转弯来到现在所在的位置,剩下的一道脚印完全是多余的。那么,如果往返一圈是为了掩饰凶手的脚印,为何必须从该处再回窗边呢?而如果玩偶置于窗边,又如何能让它锁门?”“玩偶锁门?”检察官呆了呆,大叫。“除了它,还有谁能锁门?”法水的语气坚定,“不过这方法倒是没什么新意,凶手还是使用了十年如一日的老套手法!利用绳线。现在就来实验一下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首先将钥匙塞入门内。

十几天前,法水的实验在圣阿雷基赛修道院的吉娜达房间获得成功,这次也能办得到吗?感觉上似乎相当危险,那支旧式长柄钥匙凸出门把之外,想重现上次的技巧几乎是没有办法。

在两人的注视下,法水叫人准备了长线,由外侧锁孔穿入室内,先缠绕在钥匙圈左侧,紧接着从底下往上缠绕右侧,再由上方勾住钥匙圈的左根部,剩余部分绕在检察官身上,尾端则再度穿过锁孔,垂至外面走廊。“假设支仓是那具玩偶,并从窗边走过来。在这之前,凶手必须先测量好放置玩偶的正确位置!无论如何,一定要其左脚在门槛边停住。因为若左脚停在该位置,就算右脚接着移动,途中也会被门槛挡住,所以能借作用力以右脚为轴心,让左脚逐渐后移,等到完全转为横向时,就与房门平行前进。”

接下来,法水让熊城在门外拉住两条线,检察官则向墙边的玩偶走去。等检察官经过门前,钥匙在其后方时,法水叫熊城拉动线头,这时检察官的身体推着紧绷的线前进,钥匙圈的右侧被拉动,钥匙开始旋转,当扣锁打开的同时,长线也从钥匙上断掉。

熊城拿着两条断线出现,不甘心似的叹息。“法水,你实在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但是这并不能证明玩偶是否离开过这个房间。还有,对于多出来的那道脚印,我的观察仍不够。”法水暂时搁下最后的疑点,拉开玩偶衣裳背后的拉链,打开对开式的小门观察体内的机械装置。那像是集合了数十个时钟的巧妙设计,在大小不同、不可计数的重叠齿轮中,有数层自动的复杂方向机,让关节活动的金属细棒泛射光辉,其间可见到螺旋状卷起的凸起与控制器。

熊城紧接着闻嗅玩偶全身,并用放大镜找寻指纹与指模,但似乎一无所获。

法水等熊城结束后说:“我多少了解玩偶的性能,它应该只能够前进、停止、挥手、握放物件,就算它能走出这个房间,要雕刻那种伤纹根本不可能,要模仿丹尼伯格夫人的笔迹更是近乎妄想。”

法水说出思考后的结论,但是,很明显地,他心中有着取代逐渐淡去的玩偶影像、无法彻底拂去的疑问。“不过,熊城,凶手为何要布置成似是由玩偶来锁门的样子呢?当然,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让事件更加神秘,或是要炫耀自己完美的手段。但是,若要强调玩偶的神秘感,与其利用这种布置手法,还不如敞开房门,留下手指上沾有柳橙汁的玩偶。啊!凶手为何留下细线与玩偶诡计给我呢?”他的表情明显因怀疑而苦闷,不过却又紧接着说,“不管怎样,先看看玩偶的行动再说。”法水眼眸里的光彩随着这句话消失了。

不久,玩偶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机械特有的笨拙姿势开始前行,每踏出一步就响起铃铃铃铃的喃喃般美妙声音。那是金属线振动的声音,一定是安装在玩偶体内某处,在体腔内产生共呜。这样一来,依照法水的推理,玩偶虽然能免去被审判的命运,但是左右事件的关键却在于这个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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