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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6 15: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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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宗仁

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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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的爱情

昆仑山的爱情试读:

生活的歌者

——《昆仑山的爱情》读后(代序)曾绍义莫要说这题目所示“老掉牙”,“生活”的大书读不完、写不尽,生活之树是常青的!莫要嫌这样的评语“标准低”,要做一名真正的“歌者”并不易——已有二十多年创作生涯、并在《昆仑山的爱情》之前已出版九部作品集的部队作家王宗仁同志做到了,我们才这样称赞他……一要做生活的歌者,熟悉生活、认识生活、体验生活自然是第一位的,于是便有了“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号召,有了”自觉地在人民的生活中汲取题材、主题、情节、语言、诗情和画意,用人民创造历史的奋发精神来哺育自己“(邓小平《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的要求。毫无疑问,这些指示十分深刻地反映了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规律。不幸的是,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有些作家却热衷于表现”自我“,认为”我“就是生活勿需再”深入生活“了,于是写”我“的”苦闷“、”我“的”压抑“一时成为时髦。这显然是与社会主义文艺的发展方向背道而驰的,也是”文学失去轰动效应“的根本原因。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读着王宗仁同志这部绝大多数写于近十年的散文报告文学选集,读着这些依然散发着浓烈的泥土芳香的作品,再看看作家始终坚持走过的创作道路,就不能不感到格外欣喜,因为这些都又次一地证明了”长期地无条件地“深入生活、”自觉地在人民生活中汲取题材、主题、情节、语言、诗情和画意是何等重要!不过对于王宗仁同志,与其说他坚持“深入生活”,毋宁说他就在“生活”之中,是“生活”把他造就成了作家。他1957年参军后,相继担任汽车教导连的学员、驾驶连副驾驶员、驾驶员、文化教员、营部文书及团政治处书记等职,长期跟随部队转辗甘肃、青海、西藏等地,对汽车兵的生活,对青藏高原的风霜雨雪有着深厚的体验。他在这里开始文学创作生活,也在这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65年被调到北京总后勤部任新闻干事后,他依然把青藏高原作为他创作的主要基地。收入本书中的散文、散文诗,不用说几乎全是从他七年多的高原军营生活中汲取的诗情画意,就是报告文学的“报告”对象也大部分来自长年累月战斗在风雪高原的人们。他已出版的九部作品中,反映高原生活的也占了大半,如《春满青藏线》、《青藏线上》、《雪山采春》、《春花朵朵》、《珍珠集》等。总之,他情满青藏、心在高原,才得以写出一篇篇生活气息浓烈、歌赞人民战士崇高美的好作品。可以断言,没有二十多年的军营生活,就没有“部队作家”的王宗仁;没有“青藏线上汽车兵”的“出身”,就没有王宗仁作品的“高原”风格!还是听听他自己的体会吧:不沉入生活的深层,焉能获得清泉?不要轻信现在一些作者坐在宾馆舒适的沙发上阔谈什么当代意识、现代意识。这些意识难道仅仅是现代的艺术技巧吗?不,我固执地认为,所谓现代意识,必须孕育于沸腾的时代生活。(《何处有芳香?——也算经验》)二王宗仁同志在这篇《也算经验》的自白中还写道:“对生活进行多思,对过去的积累进行反思,这是关键”,“因为只有多思,我们才能加深对事物的理解,对生活的回味,对人生的认识;只有多想,才会有自己的发现。”这,的确又是艺术创作的一条重要规律。任何艺术作品都不是生活现象的罗列,而是对真善美的发现和追求。任何有出息的作家艺术家在创造作品的同时也在创造生活,或歌赞经过“深入”而“发现”的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或追求经过“多思”而“发现”的生活中应有的事物。艺术创作不仅在于证明过去、理解现在,而且在于启迪末来,难怪卓有成就的作家艺术家们要说“创作的才能就是发现的才能”(王汶石);“在艺术里,一切都应当是可贵的,都应当是新的发现”(〔苏〕马尔夏克)。如此说来,“发现”也就是创造。王乐仁善于发现诗意美,如果说“艺术是美的集中体现”(朱光潜语),那末作为“艺术中的艺术”的诗便具有最高的审美意识了。所以发现、创造诗意美成了许多作家的不懈追求。王宗仁同志在这方面的可贵努力,便是竭力捕捉生活中那些闪闪发光的事物,通过“多思”而发现它们的诗意美,再用诗一般的形式、诗的一般的语言描绘出一幅幅诗的画面,从而将作家自己从生活中体验来的感情,思想融汇其间。他的散文诗不用说是用散文之瓶盛着的诗的美酒,是作家从青藏高原、从汽车兵的心田上开掘出来的一股股醉人的“清泉”:《戈壁泉》、《骆驼草》、《六月雪》等高原“特产”自然要让人意惹情牵,昆仑山巅的《星星》、青海湖畔的《夕阳》也因与“众”不同而令我们心辟神往,就连老阿妈的一“缝”、旺堆书记的一“抱”都别有一番滋味——原来,阿妈在为野营战士缝补军衣,“闪亮的银针在晨曦中飞舞,深情的长线缚住了寒风”,“阿妈缝呀缝呀,战士睡得更香甜……”(《缝》),微细的动作在特定的情景中闪耀着诗意的光辉;再看“此刻,旺堆抱着戈壁滩睡着了,瞧他抱得多紧,巴不得要抱出一片绿浪,抱出一座粮山,抱出一汪清凌凌的湖水……”(《抱》)紧贴现实理想的想象又扩展了感情的深广度,使“他”(旺堆)更传神,也使“我”的思想感情更能叩动人心。这一切都来自切切实实的生活;有了生活,才有了这种特定环境中的特殊“发现”,才有了作品中独特的情中,景,景中情,我们也才由此品尝到诗意的美味。王宗仁的散文也贮满诗意。除了象散文诗那样善于从乎常、细微的事物中寻找其诗的姿质外,王宗仁的散文又更多注意哲理的开掘。如《碑与路》,尽管起笔于一位普通登山运动员的坟包,但无论描绘眼前所见,还是追叙坟包来历,都统摄在这一小小事物的深层内核中,不仅有这样新的“启示”:“人生在世,大路小路都要走,悬崖峭壁都要闯,就象不要害怕胜利一样,不要害怕失败!”更有这样新的“发现”:“珠峰下的坟包,分明是一块经得起攀援的石阶。谁走进它,它就会给谁无限风光;谁远离它,它就给谁迷弥的云雾”由于前面已有了围绕坟包的层层铺写与抒怀,这结尾的议论就不单是触景生情“,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独得的秘密“(朱自清语),是语义双关、耐人寻味的人生真谛。又如《”将军楼“与”元帅泉“》,通过一位老首长在”将军楼“与元帅泉”之间练晨跑的一桩小事,既巧妙又辩证地道出了这样一种“规律”:“元帅泉和将军楼都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起跑线。当年,老将军(慕生忠)和老元帅(陈毅)从北京出发到此地,然后又从此地出发,踏遍高原山山水水。我走的就是他们走过的路。”——的确,革命、建设都是接力赛,因而老首长的呼唤也格外情深意长:“年轻人,咱们一起跑吧!”其他象《昆仑雾》、《花香,来自发烫的枪管旁》、《沙漠里的小树》、《竹笋的梦》等篇都是用诗一样的语言包容着诗一样的思想哲理,令人联想翩翩、倍受鼓舞,王宗仁的报告文学亦不乏诗意的开掘,并突出体现在动人的细节描写中。汽车兵韩廷富八次到拉萨,却未上过一次街,这已够感人了,而他第八次出车后便病倒住进医院,就在弥留之际——“他还是大声喊着回答:‘我要去拉萨!我要去拉萨……’连着喊了六声,一声比一声高。”——“之后,他就安静了,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车向高原行》)这种描写是朴素的,唯其朴素,更见其真和美。作家紧接着又宕开一笔,写道:“当他离开恋着、爱着的这片土地时,难道没有什么遗憾吗?不会的,每个人一生都会有始终无法如愿的憾事!”什么叫“开掘”?这就是“开掘”:到拉萨未进拉萨城当然有遗憾,正是有了这种遗憾,就更显出普通一兵的崇高献身精神,既合人之常情又有质的特征,我们就愈加对烈士肃然起敬!而这,便是诗意美的根本所在。又如在“报告”完西宁兵战部长王满洲在高原战斗三十三年的主要事迹后,作家又写了他看到王满洲笔记本上记下的十件事(一般说来,作品中列出一、二、三、四是枯燥的,这里却进一步丰满了主人公的形象。),并特别敏锐地注意着最后一行字:“十件事干完了,使命完成了,光荣下台。”于是“我久久地看着这笔记本,思忖着……”发现了“他的心是一个世界,我的心也是一个世界;他的世界真大,我从自己的世界走向他的世界……”原来并非“诗情画意”的计划式语言,一经作家“思忖”——深入开掘,同时把“我”纳入其间进行对比和烘托,王满洲的“日记”就不仅不枯燥乏味,“而且诗意浓烈、力透纸背了,因为诗意美的核心就是”力之美(鲁迅语)!总之,由于王宗仁同志生活积累富厚,情感体验深刻,对客观事物规察精细,在具体创作过程中又通过“多思”继续提炼和强化主观感情,因而使他的作品既感染人、启迪人,更鼓舞、激励人!换句话说,作为“生活的歌者,”王宗仁作品中的诗意美,主要是通过对崇高美的赞颂展现出来的。三我曾在《军旅散文的崇高美》一文中说过:“崇高,作为一大美学范畴,该是描写革命战争、人民军队及军人生活的社会主义军事文学的共同审美特征”(都著《散文论谭》第283页),这既为部队作家长期在军旅生活中形成的人格美所决定,也是当前提高读者审美能力、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最需要的,因为崇高的艺术总是选取生活中那些具有崇高特质的事物为表现对象(如对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共产主义的讴歌,对坚持真理、勇于斗争、顽强进取等高尚品格的颂扬),总是以其形象博大、充满激情和高远的人生境界,净化和深化人们的心灵,从而促进社会的发展。王宗仁的作品无论叙事写人、绘景状物,尽管从某些细节或片断看,写得细腻、优美,但从艺术整体看,其最后指向总是“崇高”,或创造崇高的形象,或表现崇高的感情,或包容崇高的思想。《昆仑山的爱情》便是典型事例(单看标题就够宏阔了)。全文虽以汽车兵孔志毅的“恋爱史”为中心线索,但由于把它纳入了“昆仑山”的大背景,也由于各部分通过种种对比、反衬等手法形成了大的“落差”(如孔志毅与“女大学生”的反衬,徐岚与“女大学生”的对比,以及孔志毅与徐岚的相互衬托等等,都是从矛盾冲突上展示人物各不相同的思想境界,这正是表现“崇高”常用的艺术手段),我们看到的就不只是孔志毅个人的悲与欢,而且为象孔志毅这样具有昆仑山性格的钢铁战士所深深感动,也为徐岚这样爱恋昆仑山、爱唱(奏)《我是一个兵》的好姑娘的崇高心灵赞叹不已!又如《他和妻子、孙子,还有小花猫》,也是通过“想妻”——“搬妻”——“怨妻”(其实是更深的“爱妻”)——“夸妻”这一过程的描写,从另一方面层层递进地歌赞了“怪人”梁忠、妻予董凤祥崇高的奉献精神和他们真正的夫妻之爱。王宗仁的报告大学还注意通过对生活中的落后以至丑恶事物的揭露来歌颂崇高之美。例如写优秀战士杨龙多次转志愿兵落空,为的是更鲜明地拓出他“生活中有追求,也有牺牲”,不计个人得失的崇高精神世界(《他不是虫,是一条龙》);写女教授彭洪福以69岁高龄第十次登上帕米尔,好不容易得到的科研成果被人剽窃也无暇打官司,则使这位老人如“山”一样“永远不老”的崇高形象更加令人敬重(《昆仑石》);写“兵厂长”自己掏钱为两位“领导”报销不该报销的发票之“憨”,也是为着进一步表现陈子贵思考未来、“寻找着明天”的博大胸怀(《他,一个兵厂长》)……“由此可见,无论直接描写崇高事物,还是借揭露卑微、丑恶反衬崇高,都必须紧紧抓住”崇高的特质,即博大、辽阔、高远,抒发阳刚之气,写出壮美情怀,才能促人思索和奋进,也才符合生活的真实。王宗仁的散文、散文诗也有这样的特点。如《昆仑雾》采用欲抑先扬的手法,先写雾的“诗意”,接着由雾对行车的障碍引出了“完全相反的感情”——“我觉得它象一个喝醉了的老人,掩着脸面向不相识的我纠缠”,最后“想”到还是需要“响起太阳的脚步”,才能看到昆仑山的新气象:我们尽可以从诸如巍巍昆仑象征中华民族等多个方面去体味其中的意蕴,但其主调无疑是催人奋发向上的崇高感情。又如散文诗《盆花》,由野草变成“名花”而死,到“看见它的眼睛衔着一滴晶莹的泪花”,进而“想”到它还是该“返回深山僻野,把芳香送还给山野人家”,这依然是一种在“否定”中包含的哲理感情,同时也再次证明了作家的眼光和思索丝毫没有离开生活的泥土,始终注视着生活中的“崇高”,并在作品中不断追求和表现崇高之美。通过以上简括论析,我们似乎可以再次“重复”这样的结论了:要做一名真正的“生活的歌者”并不容易,首先必须坚定长期而不是暂时、切实而不是浮浅地“深入生活”的信念,同时要成为“个中之人”而不是被动旁观,并始终怀着人民作家应有的艺术使命感和艺术激情,才能深刻认识过去、准确把握现在、科学预示未来,才能真正发现生活中的诗意美,赞颂更有助于推进社会前进的崇高美,从而使自己的作品获得长久的艺术魅力!还是王宗仁同志自己说得好——天国是虚无,天堂幻影,大地上才有永恒的芳香,还是把双脚踏在肥沃的土壤上吧!(《何处有芳香》)1989年3月5日深夜写毕 昆仑山的爱情

昆仑桥

我,一个高原汽车兵,终年奔驰在青藏线上,飞轮多次碾过昆仑桥,对这座桥,可说是熟悉极了:这座修建在世界屋脊上的桥是一座真正的石桥。五个桥墩,是从昆仑山中敲下来的整块基石;桥柱,用各种形状的石块拼成;桥孔,用一块块条石砌成;桥面,铺设着密密麻麻的鹅卵石;而挢眉上那三个字:“昆仑桥”,则是亮晶晶的水晶石。说实在的,开初,我只看到昆仑桥的外表,只有在我认识了一位养路工后,我才真正懂得每一颗石子的价值……那是一个风雪摇撼群山的夜晚,我因汽车拋锚住进了昆仑桥头的养路道班。这个道班有十个工人,全是藏族。其中八个同志前几天进山抢修一条便道去了,剩下的只有班长顿珠和他的妻子达娃。顿珠安顿好我洗脸、吃饭、睡觉这些事儿之后,便出去了。青藏公路的夜晚也是繁忙的,来往的汽车络绎不绝。我清楚地听到,每当车笛鸣叫、车轮滚过桥上时,总会传来顿珠和司机的说话声,或是问候,或是嘱咐,或是责备。一直到十三点钟了,我睡了一小觉,他还没回来。我睡不稳了。来到桥上,看到顿珠正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站在离桥不远的路边瞭望。他告诉我,这样的风雪之夜,桥上不能离开人。一是过路的汽车需要人指路,免得在桥上相撞或掉沟。二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这样的夜里,更要提防坏人。正说着,又有一队汽车来了,他立刻迎了上去……后半夜,一阵轻轻的响动把我惊醒,接着是顿珠和达娃悄悄的对话声,夜深人静,听得很真切:“阿哥,你看都快三点了,怎么还不喊我起来换你?”“我的好阿姐,你不能多睡一会儿吗?明天你一大早还要上西滩修路!”“得了吧!你是钢人?明天不也要干活吗?”“我?男子汉,结实得象头牦牛……”“去去去,牦牛也得休息!”忽然,一阵车笛声传来,又有汽车过桥了。谈话中止了。这对常年战斗在边远深山的夫妻的对话,在我心里激溅起奔腾的浪花。那一声“阿哥”、“阿姐”,包含着多少深情厚意;那体贴入微的话语,充满着对共同事业的多少热爱啊!第二天,我起来时,达娃已经进西滩修路去了。顿珠坐在桥头的草坪上砸石子。我就在他旁边摊开工具袋,修起汽车零件来。我们手中干着活,嘴里谈着话。顿珠一手掌锤一手拿石,锤落处立即蹦出几块大小差不多的碎石子,真利索,好象用等分尺比划着砸出来似的。我想起几天来在青藏线上行车,看到公路两边每隔十来尺就有这么一堆垒得四方四正的铺路石,那一定都是养路工人用锤子这样一下一下敲出来的。于是我问他,砸出来的这些铺路石能用多长时间。他平静地回答:“天天铺路,天天砸石子,这样才能保持路面结实、干净、平坦。我们每次保养路时,总是一层石子、一层沙土,铺好后车轮一压,有的石子挤进了路基,象铆钉一样固定着路面,有的却被压碎或压溜了。于是我们又铺上新的沙土、新的石子。就象人天天要吃饭一样,公路是离不开铺路石的。”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然后,指了指昆仑桥,对我说:“这座桥就是一块一块的石头造成的。”我点点头。告诉他这个情况我已经发现了。“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石头组成了这座桥。”停了一会,他才说:“一万两千多块。这是我们老班长说的,他当年参加修建了这座桥。”听了这个数字,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昆仑桥来。啊,昆仑桥,难怪你如此坚固,原来有这么多石子建造了你!石子,给你垒起了地基;石子,给你撑起了筋骨;石子,给你垫起了脊梁;石子,给你填满了肌肉……“一座昆仑桥上就有这么多石子,那么整个青藏公路上有多少颗石子呢?百万、千万、万万……无数的石子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抱成一团,拧成一股劲,组成了横跨世界屋脊的青藏公路!老班长曾经说过,我们每个养路工就是革命征途上的一颗铺路石!”顿珠一面说的一面狠劲地砸着石子,似乎已不得把自己也变成一颗石子、一颗铆钉,砸进路基里面去。(《人民日报》1980年4月14日)

花雨

花语?哪里有?戈滩壁上。你看,烈日象只火轮子,高悬在头顶,喷射着热流,把个戈壁烤得都“开锅”了。连空气都是滚烫滚烫的,人站着都要大汗直冒。就在这时候突然自晴空降下一阵雨来。那雨丝有绿的、黄的、红的、蓝的、粉的……象朵朵花儿拍抚着戈壁,三拍两拍,就把干巴巴的沙地拍得湿润润,每颗冒火的沙粒都浸出了水珠!照着太阳下雨本来就够新奇了,又是花雨,真乃奇上加奇。那落地的雨点很快就汇起一个个水窝儿,水窝又串成一条条小溪,小溪呀横流、竖流、斜流,最后归拢在一起,蹦蹦跳跳地也跑进了戈壁菜园,去拥抱那饥渴的青苗。密密的雨丝给戈壁滩编织起一个老大的雨帘,就在这雨帘里面,镶嵌着色彩斑斓的戈壁菜园。啊,那是一幅幅水彩画,那是一幅幅丰收景:白菜已卷心,青椒吊绿钟,茄子棵上结紫桃,西红柿满架挂红彩。还有那萝卜、韭菜、大葱、豆角、丝瓜、菠菜铺一层银,压一层金,展一层翠,叠一层绿,把昔日贫瘠的戈壁打扮得多么富有!各种各样的蔬菜用它们艳丽的花朵、鲜嫩的叶子、肥壮的果实,把雨帘染成了五色线、七彩帘。啊,花雨就是这样而来!其实,花雨并非从天降,它攥在治沙人的手心。一根铁管上插着一长溜人工喷雨器,启开开关,银珠子喷呀金豆子洒。合闭开关,烟消云散,雨过天晴。铁管通到何处?巧染花雨的人们,你在哪里?看见了,深山的黑龙潭边,有一间茅屋,一台机器正唱着欢歌,旁边坐着一个军垦战士。正是他操纵着这个降雨机器,把这潭千百年来的死水,变成了戈壁花雨。此刻,他正在聚精会神地作画。面前放着调色盘,一个一个色碗象一排排酒盅,里面盛满了各色水彩,满溢溢的,仿佛随时都会流淌出来。双膝上放着一张未完成的画。他用饱蘸色彩的大笔挥画着,我看见那横的竖的、粗的细的各色线条,象一道道河流,淌进了戈壁,冲毁了东岗的沙丘,淹没了西岭的沙丘,染绿了南坡的沙山……噢,我终于明白了!世上哪有什么花雨?它原来是从战士的调色盘里溢出来的?调色盘,明日你又将给戈壁带来什么新奇的色彩?(《人民日报》1980年8月28日)

沙漠琴声

中午,戈壁滩象一口烧红的铁锅,每一颗沙粒部被烤得滚烫滚烫。一切生命仿佛都窒息了,只有热风和沙尘活跃着!突然,一阵声音从沙丘间飘来,在沙原上荡漾。多么清亮!多么爽朗!啊,弹琴的是谁?是一个藏族青年。他骑着骆驼在沙海里行进。头上戴的白亮亮的帆布帽,远看象一朵美丽的蘑菇。帽檐下那张紫红、结实的脸膛上,流淌着一道一道的汗水。他入迷地弹着。悠扬的琴声,配着叮叮当当的铃驼声,一高一低,形成了美妙奇特的二重奏!青年叫旺堆,是红柳河兵站的招待员,驼背上鼓鼓胀胀的包袱,是他的“活动商店”……脚下这片沙漠,蕴藏着丰富的矿藏,千百年来一直沉沉地酣睡着。不久前,一支建设者的队伍开进来了,要初探沙漠,唤醒沉睡的宝藏。他们餐风露宿,生活异常艰苦。红柳河兵站的人们看到这情景多心疼啊,于是便派招待员旺堆骑着骆驼跑运输,给建设者们送水、送饭、送报、送日用品。骆驼,不翻的船载着战士对沙漠开拓者的深厚情谊,每日数次颠簸在沙尘滚滚的戈壁上,美妙奇特的二重奏回荡在戈壁上空,召唤着四方各个工作点上的建设者。一听到这驼背上的琴声,他们就知道“小交通”来了,立即围拢来。开始,旺堆只送水,同志们称他的骆驼是“流动清泉”;后来,“服务”项目不断增加,大家需要什么,它就载来什么。它成了“流动餐厅”、“流动报亭”、“流动商店”……有时,送罢东西,旺堆不走啦,喝令骆驼就地一卧,挡住风沙,抱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他的手指在那绷紧的三根琴弦上,拨拉过来,拨拉过去,于是,人们一会儿听到了小鸟在婉转鸣唱,一会儿听到了小溪流水响淙淙……当那些小伙姑娘们情不自禁地跟着琴声欢唱的时候,大家都忘了这是在干燥、单调而又荒凉的沙漠上!旺堆骑着骆驼,不断地在沙漠中行走。毒日、热风、黄沙轮番袭击着他。他的脸晒得卷了一层层皮,他的嘴唇吹得裂了一道道口,还有他的手,变得又粗又大,仿佛戴上了手套。苦吗?哪能不苦!累吗?的确很累!可是,你看我们快乐的旺堆,他怀里抱着四角琴,弹呀,尽情地弹,哪把苦呀累呀放在心头!(《人民日报》1980年11月6日)

树杈上的星星

在喜马拉雅山中,有个地方叫泉水清。这里住的二十来户藏族人家,分布在周围八九个山坡上。如果拉条直线,各分散点之间的距离,最长的也不过一二里地;可是,如果用“十一”号一步一步去丈量,十里八里都不止。唉,山里的路,曲里拐弯,穿山过沟,凸凹不平,眼看着短,走起来死长。所以,牧人中流传着一句很形象的话:隔山能说话,见面得一天。住在这遥远边疆大山深沟里的牧民,难得看场电影。公社放映队把腿跑勤点,一年也不过看上三两回!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新的露天电影场出现了,牧民们看电影的机会增多了,大家心里更欢畅了!去年年初,泉水清新添了一户人家——解放军一个工程连队。战士们挥镐舞锹,在山腰开出了一块平坝,盖了两栋营房后,还剩下一个能容纳千把人的空间,这块地既是练兵的操场,又是娱乐的地方。上级每月都给连队放一次电影,军营实行“开放政策”,把山里角角落落的牧民全请来一起看。请牧民看电影,开初碰到了个难题。电影组给连队放电影的时间,并不象秤杆上的星星定了点,而是“打游击”,有时是初一来,有时是十五到,还有时在月底才见面。常常是天擦黑载运机器的马帮进山来,放映员扒拉几口晚饭,就挂起幕布放映。如此急促,通知所有的牧民看电影哪里来得及呢。方圆十多里地面,这个峰顶一家人,那个山巅住两户,东坡上有位五保老阿爷,西岗上安着个放牧点……下通知的几个战士跑得气喘吁吁,上了北岭,丢了南沟,每次总有一部分人看不上电影,也有一部分人只能看上“半截子电影”。唉,有啥法子,谁叫这儿山大沟深路难行!战士们尽了心,牧民虽然看不上电影心里也热乎。他们说:“以后同志们别那么颠跑啦,谁赶上谁看,赶不上就拉倒。又不是只有这个村,没有下个店,电影还会演,以后再补嘛!”有位青年牧民为了安慰故士,还说出了极富诗意的话来。他说:“每次放电影时,我都发现连队上空那颗星星格外亮,好象笑盈盈地向四面八方的牧人打招呼:快来看电影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青年牧民的话一下子拨动了战士们的心弦。啊,星星……星星!这可是个好主意呀!从此,每逢放电影,连队旁边的山岗上就升起了一颗星星。它闪闪烁烁,好象从泉水里捞上来的一颗夜明珠,那不是星星,是挂在柳树杈土的一盏风灯。这是信号灯,它告诉四周的牧民们,今晚“露天电影场”有电影。啊,树杈上的星,它会说话,它会唱歌……(《人民日报》1981年2月19日)

昆仑山上的三层楼房

我们部队来到昆仑山区执行战备施工任务。一到,就碰到了一桩挠头的麻烦事,没地方落脚,住房成了问题。这里是个“风过扒皮,雨过啃肉”的地方,水土流先严重,土地缺得象沙漠里的水。多少年来,藏胞牧民们硬是凭着一把把老镬头,在崖畔畔、沟底底、山坡坡,开垦出了一块块“巴掌田”。每到庄稼长起的时候,你瞧吧,这里一片麦子绿油油,那里一块青稞碧生生;东边一溜玉米吐红线,西边几行豌豆正扬花……想想看,今天子弟兵来到这里修营房,怎能侵占社员的耕地?每寸土地都是他们用汗水浸泡出来的啊!老团长带着营房股的同志,为踏测地址起早贪黑地颠跑,汗珠儿在脸上划下了一道道印迹也顾不得洗。顶烈日,他们踏遍了山前山后的荆棘,仔细观察各种各样的地形;披星月,他们捧着精心设计的营房图样,请山里的大木匠指点。雪水河的水缓缓东流,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还没有“侦察”到既能建营房又不占耕地的地方。我们依然住在帐篷里!牧民们情意重,他们不忍心让子弟兵东奔西跑地作难,更不忍心叫战士们把房子修在不理想的地方,便主动把河湾的河滩地献出来了。几个老阿爸找到团长说:“甘蔗哪会两头甜?盖房怎能不占地?总不能把房子吊在空中,也不能盖在地底下呀!这片河滩地是我们心甘情愿送上门的。”团长笑着说:“我们少占一块耕地,就为牧区省出一座米粮仓。”他谢绝了牧民的厚意,继续寻找营房的地址。如今,地址早已选好,三层楼房也盖起来了,三层楼房?可不,你瞧——一座光禿秃的山峰,被团长相中了。他和战士们放了一整天排炮,硬是把它削成了个缓斜坡。之后,又在坡上修出了三层平台;每层台上盖起了一栋土木结构的平房。房子从半山腰修起,一层一栋,齐刷刷地耸上了山梁。蓝瓦、白墙,红门窗,线条多么清晰、明亮,打远处看去,活象一栋三层楼房。这是多么漂亮而又独特的楼房啊!白天,天上流云曳着炊烟,山鸡扑到院子里,满山野花送芳香;夜里,月亮卧在房脊,星星在窗口笑盈盈,丁冬的山泉声轻轻拍着战士入睡……自从这特殊的营房修成以后,不知是那位热巴(歌手)编了首歌儿在高原上传唱:有一栋会说话的楼房,日夜在昆仑山把歌儿高唱。排排整齐的平房赛过语言千行,颂扬战士的歌声比春雷还响……(《人民日报》1981年5月22日)

手绢花

沙漠里响起一阵阵风卷落叶似的声音,那是曝晒的砂粒在叫,在蹦……谁在这里扔下一片片彩云,在沙涛里飘动,热风中摇晃?那不是戈壁幻景,是十个治沙姑娘的手绢——瀚海溅起的一串水珠。瞧这晾在尼龙绳上的各色手绢,红的好艳,绿的生翠,蓝的真鲜,白的似玉……十条手绢浸透着治沙人的热汗,湿淋淋,沉甸甸。治沙姑娘的汗水啊,金不换!开垦石头洼,硬壳壳的地皮象铁甲,是她们的汗水把它泡软;拓荒红柳滩,茫茫盐碱盖大地,是她们的汗水把它冲洗;绿化了沙子梁,滚烫的沙石冒白烟,是她们的汗水把它滋润……驻进沙漠半月多,姑娘们流的汗啊,能漂起一只船!大姐巧巧的汗水最多,据说每天都要从手绢上拧下一老碗!火热的日子随着歌声逝去,十个姑娘的汗水在手绢上留下了印迹:这儿一圈,那儿一道;上边一块,下边一片……圈纹套着圈纹,曲线压着曲线。有的象花展瓣吐蕊,有的象橹正划着船,有的象水波浪卷潮涌,有的象琴弦在颤动弹唱。惟有巧巧手绢上的汗迹最特别,象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金箍棒!沙漠里,十姑娘的手绢是一片片水灵灵的云彩,红的、绿的、蓝的、白的……下逗着蜂群、蝴蝶,上映着蓝天、云霞。手绢云啊,你来自哪个地下的湖泊,还是从哪个炽热的心中飞出?你虽没有汹涌澎湃的气势,却有浩瀚深厚的根基。假如有一天你飘到戈壁上空,这储存着姑娘汗水的、湿淋淋的手绢云啊,每一块都能下一场大雨,把沙漠浇透、灌醉!谁说沙漠里没有春天?十姑娘的手绢就是春天的花。别看眼下风沙漫天,那稻香、麦香、瓜香,就包在这汗渍渍的手绢里!手绢花,春天的花!(《人民日报》1981年11月27日)

雪原上的节日饭

夜来一场“六月雪”,昆仑山变成一片白皑皑。清晨,茫茫雪原显得格外空旷,山上山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不闻车笛。只有一顶帐篷孤单单地撑在公路边,一缕蓝色丝绢样的炊烟,无声地升腾着、飘散着。帐篷前的雪地上放着行军锅、保温桶,还有盆儿碗儿……顺着山势转过一个月牙弯,便是一座木制的公路桥。桥坏了,人们正在忙着修整。桥头停放着几辆轿子车。这会儿,只见从那顶帐篷里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同志来。她一手提桶,一手掌勺,拖长了声调大声喊着:“同志们,来呀,酸辣汤,一人一碗,又防感冒又暖身子。来——,一人一碗!”轿子车附近的人,还有远处山坡上的人,全被她嘹亮的叫喊声招呼过来了,一个个把牙缸、行军小瓷碗、铝制饭盒什么的,递到她面前。她舀出了热腾腾的酸辣汤,一勺一勺地给大家盛着。人们喝得龇牙咧嘴,热汗满脸,笑眯了眼。一个新来的司机,听别人叫这女同志笑妹,不禁称赞道:“这笑妹真是个热心人啦!”听了他的话,周围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给她介绍起笑妹来。笑妹是不冻泉道班养路工大刘的妻子,是一个共产党员。五年前,她从家乡来到高原,和大刘在昆仑山上的一间泥屋里举行了婚礼。道班是方圆几十里地面上唯一的一户人家,在这儿,能为党为人民做点什么工作呢?狂风暴雪挡不住共产党员的脚步,笑妹成了义务服务员——为过往昆仑山的汽车司机、勘察队员、解放军战士洗洗涮涮、缝缝连连、跑跑颠颠这不,昨天下午公路桥坏了以后,笑妹就带着轻便帐篷来这儿扎下了营盘。她一会儿烧水,一会儿做汤,一会儿焖饭,真够忙的。从昨晚上山以来,她已给大家做了三顿饭,现在为了防感冒,又来了个“加餐”。笑妹等大伙儿喝过酸辣汤,这才打开身旁的保暖桶,仍然笑眯眯地说:“同志们,今天是五一节。咱们在这世界屋脊上过节,也不能马虎。来吧,吃顿庆祝饭吧!”说着,她一举勺子,舀出了热气腾腾的水饺。笑妹的一席话和这勺水饺,猛的把大家给提醒了:哦,今天是劳动节!上高原以来,日夜在汽车上颠簸,再加上这一“抛锚”,竟把日期扔在了脖根后面,哪还有过年过节的概念。好笑妹,多热的心肠,惦记着咱们这些在征途上奔忙的人,给我们准备了节日饭!啊,雪山上的饺子牵起了人们多少乡情和思念!使大家心里涌起多少感情的波澜!吃完饺子,人们又忙着修桥去了。笑妹立刻收拾起保温福,锅碗瓢勺什么的,挥手和大家告别,赶着胶轮大车向山下走去。有人追上问:“笑妹,怎么这么忙?歇会儿再走吧!”笑妹摇摇头:“前面还有人等着吃饭呢。二道沟有两个司机已当了三天‘山大王’了,天天是馒头咸菜。节日到了,再不给他们改善改善伙食怎么行哩!他俩是山东人,这不,大葱、煎饼,还有一大盘酱。哈……”笑声惊飞了崖畔一只雪鸡。大车向前驶去,雪地上,两行轮印象两条塑刻出来的花纹……(《人民日报》1982年1月21日)

情满不冻泉

去年,我们从水乡江南应征入伍去帕米尔高原,来到喀喇昆仑山下,准备休整几天,适应适应再上山。一位“老高原”拍着我的肩,半似玩笑半拟认真地说:“小伙子,趁这机会好好洗个澡,到了山上可就一年半载也难洗上澡了,”当时,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帕米尔再艰苦还能没得澡洗?上了山,我才明白了,这里洗澡确实很困难。你瞧吧,这座耸立在边境的雪山上,就孤零零地住着我们巡逻班的五个战士。周围是茫茫雪峰与冰川,滴水贵如油,哪有澡塘?离我们二百多里外的军分区大院倒是有很漂亮的浴室,可咱是八竿子够不着呀!这地方是永冻层,大地终年冻得硬邦邦,即使到了盛夏,山顶仍然戴着“雪帽”,山腰侬旧披着“冰甲”。所以,我们常开玩笑说,在帕米尔,粮食是敞开肚皮吃,水却是“计划供应”,每月初一、十五,送水车准时从百里外给哨所运水上山,如果遇上雪封山或者水车出麻搭,还要断水“闹水荒”,我们只得过起“一把炒面一把雪”的生活。初夏的一天,军分区的吕司令员一步三喘地来到哨所看望我们,头一句话就说:“我是只喜鹊,给你们报喜来了!”“什么喜事?”我们立即伸长耳朵,对着司令员收听。他笑吟吟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可以洗澡了!”“洗澡?”我们把耳朵拨拉了又拨拉,总以为是听错了。“对,洗澡!你们看,这不是——”我们顺着司令员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山下冷不丁的出现了一间瓦蓝瓦蓝的新房,象故乡河湾的磨房,不算大,可是它立在这皑皑雪原上,格外醒目,就象碧草中的一朵红花一样清新。啊,从哪儿飞来的浴室?不容我们追问,吕司令员就赶着我们进了浴室——他跟同来的两位助理员替我们站岗。我们伸胳膊展腿地躺在热乎乎的水里,每个汗毛孔都是那么的爽心!那个美呀,就象暑天吃上了冰激凌一样舒服。洗完澡,我们才弄清了这浴室的故事:还在头年冬天,吕司令员不知怎么了解到了我们五个战士洗澡困难,当即追问管理部门,为什么长期不给解决。当管理人员摆了一大堆难处后,他说:“我们是两个鼻孔出气的活人,难道能叫尿给憋死?”接着,吕司令员就深入到我们哨所附近的维吾尔族牧民中进行了一次“私访”,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五十年代初期,这里曾有一眼热气腾腾的不冻泉。以后不知什么原因,泉水不见了。据有水文知识的老牧民分析,很可能是流入地下,变成了暗河。可是,具体流到那里去了,谁也说不上来……这虽然是一个“无头案”,可吕司令员已经很满足了,他组织机关有关部门成立了个调查组,吸收提供线索的那个牧民参加,一起去捕捉跑了的不冻泉。调查组在山上到处踏查,只要机关里没有脱不开身的工作,司令员准和大家一起干。他们走山串沟,访老问少,冰川上的每道裂缝都要研究,雪海里的每片洼地都要分析,就连山脚下的一朵雪莲花也能引起他们极大兴趣,琢磨上老半天……那是帕米尔高原上一个霞光四射的清晨,他们围着一丛绿铮铮的牧草,热烈地议论起来了。为什么遍地积雪,唯独这里浸水!为什么满山结冰,只有此地长草?……吕司令员见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息,问号不断,就说:“是白馍馍还是窝窝头,掲开蒸笼见分晓。”三把坎土曼,很快就掘出了一股清悠悠、烫乎乎的泉水。也许是它躲在地下年代久远,又闷又烦吧,此时,一流出地面,就欢蹦乱跳地满山跑起来,伸着长长的舌头,舔消了地上的积雪……很快,山下就修起了一间浴室。它的位置正好在四个单位的中轴上:东边是边防检查站,南边是昆仑气象台;北边是放牧点,西边是我们哨所。司令员说:“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修了个温泉浴池,要尽量提高它的使用价值,多让几个人洗上澡!”(《人民日报》1982年5月6日)

帐篷泉

我们勘察小组一行五人,十分艰难地行进在柴达木盆地南沿的大沙漠里。那火球似的烈日仿佛就背在我们的背上,烤得人嘴干舌燥,身上象爬进了刺猬一样难受。水,水,多么需要水!可是我们的水壶全都空了!尽管在进沙漠的前一天,我们把所有能盛水的家什都装满了水,谁知现在还是闹了水荒。这也难怪,本来我们昨晚应当返回大本营;可是为了跟踪追击新发现的矿苗,大家又连轴转,星夜便向沙漠深处跋涉了,唉——送水的骆驼怎么还不来呢!?脚步越迈越小;气儿越喘越粗,实在走不动了,我们便躲在沙丘上休息。我拿出了刚在沙沟里挖来的野麻根,一人分了一棵。大家含在嘴里,翻来倒去地嚼着。别看这玩艺儿平时谁都不屑看它一眼,可这会儿放在嘴里却象冰糖一样有滋有味,嚼了一会儿,舌根下渗出了一点液汁,身上不那么难受了,大家便天南海北地谈笑起来……就在这时候,我们几乎同时发现,就在我们休息的地方,竖着一块青石板。因为长年风吹,日晒,雨打,石板变得缺角少边,坑坑洼洼,但仍隐约可见上面刻写着三个字:一碗水。“一碗水?”我们谁也猜不透为什么要写这三个字。“金雕来了要找窝,客人来了要水喝!叔叔们,请到泉边去喝水!”好象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一个哈萨克族少年猛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泉水?在哪?”我们又惊又喜。“就在前面。不远。”少年又指指那个青石板说:“那个泉就叫‘一碗水’”。“干吗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我问。少年没有回答,他笑了笑,“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的。”我们跟随他刚走出十来步,就透过飞扬的沙尘,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顶褪了色的帐篷因为风沙太大,再加上帐篷又旧,跟这黄沙的颜色差不离,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发现。我们进了帐篷,立刻,一股凉嗖嗖、湿漉漉的清风迎面扑来,使人感到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舒坦。帐篷中间有个小脸盆大的水池,形状恰象个碗。碗里的水清亮极了,池底铺的一层光滑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哈萨克少年笑嘻嘻地说:“这就是‘一碗水’,你们请敞开肚皮喝吧!”我们轮流爬下去,将嘴贴在水面上,“吱——吱——”地喝着……才喝了三个人,水就干了,只剩下了一池鹅卵石。我们有点为难了。那少年却说:“不要紧,稍歇一会儿,水又会渗满的。”他比划着说:“要不干吗叫它一碗水,意思就是说它的泉眼小,一次只能渗一碗水。”果然,一会儿水池里的水又满满的了……这舀不完的“一碗水”,不但把我们的肚子装饱了还把我们的水壶、水袋也灌得满满的。这还不算,哈萨克少年又让我们每人从头到脚美滋滋地冲洗了一遍多痛快啊!少年叫塔塔尔汗,今年14岁。学校放假了,他跟着阿爷拦羊。这“一碗水”是他们的放牧点。白天,阿爷赶着羊群到远处出牧,他就守着帐篷,一面照管一伙小羊羔,一面为过沙漠的叔叔、阿姨送去“一碗水”解渴,洗尘……离开“一碗水”,我们继续向沙漠深处行进。已经走出好远了,我们回头看时,塔塔尔汗还站在帐篷前,向我们招手、微笑。(《人民日报》1983年1月18日)

小溪需要色彩

人们由于偏爱,往往产生使自己最亲的人都无法理解的行为。我两次放弃了搬迁到城里高层建筑中去住的机会,却心安理得地住在郊野小河湾。这里没有污染,没有噪音,绿茵茵的草地使人舒心爽目。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把人的思绪带到很远的地方。我太喜欢这块安静的绿洲了!大热天,我拿一本稿纸,坐在河边,背靠树干,让渗心的河水抚摸着小腿,开始写作。多么惬意!清亮的小河啊!即使到了夜里,也不改变它清澈见底的质地。月亮掉进河里,显得更圆更亮。星星铺在河面上,逗趣儿似的,围着月儿眨巴着双双小眼睛。我每次在岸上一站,小河就给我展现一幅幅画面:云和雾都走了,河里只有蓝色。蓝天下白云飘荡,远处还有披绿挂翠的山峦……山色在河面流动,树丛在浪里跳跃,云层在水中微笑!河谷铺着一层鹅卵石,石子有椭圆的,有扁平的,有圆溜的,有方块的……一个个被冲洗得亮晶晶的,连上面的花纹、斑点都显露得清清楚楚,细细的纹络在水中颤动,活了一般!有的石子的暗沟还长了一层绿茸茸的毛,茸毛中间似乎有一颗米粒状的小生灵。是虫,还是虫卵?我分辨不清了!我正欣赏着河里的美景,突然游来了一群小鱼——那真是小鱼呀,小极,小极。可尾啊、腮啊,一清二楚。真绝。好清的水!我不由得想伸手去抓鱼。不料,手刚在水面投下一道影儿,鱼群哗一下,四散而去,无踪无影……我家门前这条小河,是一条晶莹透明的玻璃长廊,我从这里看到了好多,想到了好多,从而也写出了不少文章。我天天看小河,却是天天看不厌!可是,有人对它不“感冒”了。谁?我的小姑娘溪溪。一天,她说:“爸爸,这河里的景儿太单调了,除了树就是草,为什么不能再有别的颜色?”我的心颤了一下。小小的娃儿,竟然也知道单调?清澈的河水她不爱?河面的景致她不爱?……我思忖着:这小娃娃给我出了个难题……蓦地,我明白了。我,一个成年人,一个写文章的作者,巴不得有这样一个难得的、静静的环境,有这样一块“绿洲”,好坐下来看点书,写些东西。可小溪溪呢?她喜欢喧闹,喜欢五彩缤纷的生活,喜欢蹦蹦跳跳,我就是我,她就是她。可我呢,以前想把“她”溶进“我”中……唉!真难为她了。十岁刚出头,正上四年级,怎能象拴羊羔一样,将她困在圈里?不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不让她懂得除了“静”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不过,终会有弥补的日子。这天清晨,溪溪高兴地对我说:“爸爸,好极了!快来啊!”我出了门,一看,只见一群小鸟从天空飞过。霎时,河面上铺了一片彩船。噢!那是鸟儿衔在嘴里的花瓣掉落了下来。圆圆的瓣儿,鲜鲜的色彩,好不耀眼!我觉得这寂静了多年的小河边,一时间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了,变得丰富多彩了!小溪溪乐得巴不得生出翅膀飞起来!她建议:“爸爸,咱们为啥不在岸上种些花呢?秋菊,石榴,玫瑰,月季,不是都可以在这里落根吗?你看城里哪家阳台上不是个小花园?”我越发地明白了:我所喜爱的这个河湾里,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圣地”。溪溪需要色彩,我同样也需要!我仍然没有搬到高搂去住的奢望。不过,我着手做准备了,要把这河湾美化一番……(《人民日报》1985年4月23日)

桥和桥

离开北京长安大街,我踏上了故乡的小路。夕阳衔山。山乡铺起了金黄的地毯。我搜寻着古老的山村的模样——低矮的茅屋旁,长着一棵槐树,寂寞而又孤独。两股细麻绳系在月下的树枝上,一只摇篮,荡着秋千。槐树在摇,村庄在摇,掉了牙齿的奶奶正哼唱着一支没曲没调的摇篮曲。我就是从这摇篮里飞出去的一只家雀……可眼下这一切全不见了!小槐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树的家族,茅屋也没有了,到处是崭新的瓦房新居。我的山村在哪里?在那电视天线挺立的沟口?在那山角新耸起的楼群中?我寻找我记忆中的那座小桥。我还记得清楚,在它那弧形的脊梁上,农人迈着迟缓的脚步,还有载重的双轮大车,慢腾腾地从桥上走过……古老的小桥啊,是一根衰弱的神经,它盛不下太重的脚步、太多的热情,更托不起一片时代的帆影……今天,小桥也没有了,而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立交桥。是哪位能工巧匠为家乡的道路打上这样一个精致的活结?车潮、人流象一条条湍急的河流,在同一个立体但不同的平面旋绕,迅速地汇合,迅速地相交,又迅速地分离。谁也不干扰谁,一群姑娘走上了大桥,这是标准的山里的女娃娃啊!个个戴着自己精心编织的麦秸草帽,脚穿缀着红缨的草鞋,背上还有一捆喷着清香的新麦。她们叽叽喳喳,打打闹闹,活鲜鲜的一股热腾腾的喜气,把个偌大的立交桥,挤得满满的。她们用匆忙而欢乐的足趾踩动着山乡的黄昏。我站在老远的地方看得入神了,心儿也被感染了。我觉得立交桥的那些栅栏,就是山乡的一条条笑纹。在这座大桥的坚实的地基下,深深地埋藏着一个穷困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我越发地想见那座小桥了。二十多年前,我站在小桥上蹦蹦跳跳,数着天上的星星。星星还没数完,小桥就“咯吱咯吱”地叫了起来,它承受不了多事的我给它带来的更多的欢乐,提醒我轻点,再轻点……我怀念故乡的小桥,就象怀念那些常常在我的回忆中出现的小伙伴。我终于找到了!看,那不是——它依旧安卧在原来的地方。长满青苔的木桩、木板,寂静地泡在冷水中。坑坑洼洼的桥面,象一位老者那青筋突暴的手背。因为它卸掉了山乡巨变的重载,此刻倒显得有几分轻松了!人与物大概都是这样,当失去一切的时候,也就是最轻松的时候!就在这时候,一幅画面把我的思绪深深牵动。我身旁,草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画家。他浓笔重抹,在画纸上涂下了两座桥:上游,古老的小木桥;下游,崭新的立交桥。画家望了我一眼,说:“我要把这小桥画得精巧、美好。因为它是咱山乡的有功之臣,驮着几代人走了几个世纪。爸爸说,在他年轻时就有了这个木桥。今天,木桥‘退休’了,它还没有闲着。每次来参观大桥的人,都不会忘了来这里瞻仰,沉思。它成了供人们思索的一个冒号……”画家不往下说了。我想,大概他故意留下一片空白,也让我去沉思吧!蓦地,我对小桥产生了一股深深的仰慕。与家乡任何一个现代化的设施相比,它当然是显得低矮、寒酸了。然而,它并不因此而嫉妒,而颓丧。倒是和山乡人一起为新耸起的立交桥去热烈鼓掌。它是含笑退居第二线的!画家还在美滋滋地作他的画。我看着那流金溢彩的画面,也美滋滋地笑了。他啊,半是写实,半是童话……(《人民日报》1985年11月13日)

我走向昆仑雪崩处

一场细雨踏着六月积雪的峰巅,悄悄地降落在昆仑山。角角落落铍涮洗得很干净,一切都显出了鲜亮的轮廓:山影投射在天幕上,小河镶嵌在绿地上。地平线上牦牛的脊背如缓缓移动的礁石,牧人的姿影如故乡皮影戏中的人物……山无杂音,水无杂物,草无杂色,只有透明的清凉,轻爽的温柔,空旷的幽深……我喜欢在这清静、冰冷的世界中散步,踏着露珠,边踏着青草;踏着烦恼,也踏着忧愁。寂静中,空间最大,想象力最丰富。听不见吹捧,听不见挖苦,也听不见怜悯,只有我自己踏着实实在在的土地,想我自己需要想的事情。今晨,我漫步在昆仑山中,是在寻找失去的故事,还是在向往明天的诗句?是草尖上那滚动着的纤弱的句点,猎人枪尖上那一串凝着簿霜的野味,抑或是又弯又细的闪烁着金睫毛的冷月?不。都不是!路面上,偶尔有一两个小水坑,盛着浅浅的水,亮亮的,明镜一般。还有,从山脚下飘来几缕淡淡的、蓝茵茵的轻雾,掠过水坑,给这明镜平添了几分俊气。满山里都是带着露水的湿漉漉的空气,它剔除了败枝枯草,滤去了层层灰尘,隔住了炙人的烈日……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将一夜间淤积在胸的沉闷吐个干净。我边走边看边思索。我的脚步,因为沉思而轻快。轻快的脚步,也留下了一串深深思索的印迹……我止住脚步,跳入眼帘的是一片躲在阴沟暗角的残雪。我猫下腰,看见残雪深处,几棵小草拱裂冻结的地皮,顶破泥土,探岀了米粒般的、毛茸茸的脑壳。它们不因弱小而退缩,而是蠕动、蠕动,啃噬着残留的白雪,拚命地扩大自己的绿色的领地。六月,它们才来到人间。迟到的小草啊!它们毕竟来了,踏着坚冰来了!带着冰渣的昆仑大地,将鼓胀的渴望的种籽,亲昵地楼在怀里。整个冬天,春在地底积蓄了锐气。终年不解冻的昆仑山,是一个孕育着爱和春的母体!谁说昆仑山是沉默的?满山都是火辣辣的语言,宣布了冬的命运。昆仑山的早晨,暖了我一个峻峭的诗韵。我不愿意与喧闹告别,那样,我的生活可能会失去平衡。我加快步伐,向雪崩的地方走去……(《人民日报》1986年12月11日)

早晨,好甜香的昆仑山

星星在奶桶出浴之后,躲到山那边睡觉去了。夜风息,月牙儿象一瓣熟透了的蜜桔挂在山畔。又一个甜香的早晨在昆仑山降临。平措卓玛从牛栏回家,掂着一桶牛奶,乳香洒了一路。草尖上的晨露被她撞落,地上摔下了一滩滩水迹。昆仑山的早晨,照例是那么恬静,安谧,象个临镜梳妆的少女。带着青草味的南风,沿着刚刚铺成的柏油路小跑而来,轻轻拍着藏家姑娘的花氆氇,仿佛要给她诉说夜间发生在昆仑山的特大新闻。平措卓玛抹去了鼻翼上的汗珠,又大步流星向山岗走去——那儿是铺路工人的大本营。脚下的柏油路,湿湿的、软软的。她好象走上一块柔毯,又仿佛踏进了阿奶讲的童话里的大门。今早,她是昆仑山里最早起来的人了,多么幸福,在这条公路上,她最先留下了足迹——历史性的足迹!怎么说呢,四千里青藏公路,眼看就要全部铺成柏油路了。是简单的事吗?雪山、冰川、沙漠、荒滩——公路经过的任何地方,全都变成黑色的丝绸路了!它飘逸在早年的“丝绸之路”旁边,但今天从它身上滚过的岂止是马队、驼铃、商旅?姑娘清楚记得,就在昨天傍晚,公路上还裸露着光滑的鹅卵石,亮着积满雨水的小坑。它们是公路的雀斑——讨厌的小雀斑。可是一夜之间,全变了!平滑如镜的柏油路把昆仑山妆扮得更加庄重、美丽!仅仅一个夜晚,新的丝绸之路织成了。50年代的经线,80年代的纬线。昆仑山给祖国递上了一份现代化的履历!平措卓玛又停了下来,她扭头望着柏油路上自己的脚印,心里痒痒的。她真巴不得把这些脚印拣起来装进衣兜。要知道,这是新路上的第一行脚印啊!就象30年前,慕生忠将军带领筑路大军经过昆令山,在荒原上留下的骆驼蹄印一样珍贵。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身上溅满泥巴、油渍的铺路工人。不要嫌他们脏,这是专门打扮高原山河的化妆师;也不要轻看他们手中盛沥青的小桶,四千里青藏公路就装在里面!她爱铺路工人——这些编织丝绸之路的巧匠。姑娘和阿妈,还在前天就琢磨拿什么礼物到工人新村去串亲戚。雪山太冷,应该送去篝火;沙漠太热,应该送去清风;荒野寂寞,应该送去鲜花。小溪送给他们会干,大海送给他们太沉……母女俩真不知该带什么了!最后阿妈说了话:“当年,我给慕生忠将军送上一碗酥油茶,今天你应该给铺路队送去一桶乳牛奶!”从一碗到一桶,昆仑山的牧民生活迈上了新台阶。昨晚,阿妈特地给乳牛多添了几次鲜嫩的牧草。当奶油分离器响起来时,山野飘满了乳香、乳雾……平措卓玛掂着奶桶在柏油路上轻跑。起大风起了,尘土飞扬。她脱下新藏袍,遮住奶桶。她来晚了!大本营搬家了,铺路工人把朝霞连同背包一起装上小车,开到另一个地方开辟大本营去了。只留下股股浓烈的沥青味。平措卓玛手搭凉棚眺望,除了一座座陡峭的山峰,什么也看不见。她有几分失望,但还是留下奶桶,让它守候大本营,闪动似水柔情。(《人民日报》1987年12月30日)

昆仑窗影

月照西墙,树影变短。夜,已经很深了。昆仑山覆盖着洁白的雪被,安安静静地耸立在蒙蒙夜色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那湿漉漉的气息忽然,一阵响声把我吵醒。我忙从铺上撑起身子,推开窗扇,一阵声浪扑窗而进:嗡——嗡——嗡——夜静语声绝。这奇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楚、宏亮,时紧时慢,忽高忽低,很有节奏。紧时象激浪拍岸,慢时象小溪轻流;高时如深山锒笛,低时如井底蛙鸣。这是什么呢?我倾耳静听声音是从后院赫力其汗老妈妈屋里传来的我细听了一会,才辩出是纺车声。嗡——嗡——嗡——纺线人狠劲地摇着,我分明感到我的耳膜被摇得颤动,床板也仿佛在微微发抖。我的睡意被纺车声赶得无影无踪,便从床上坐起,仰头朝窗口望去,新月象一只金黄的香蕉,嵌在乌蓝的夜空里。月光底下,从窗前流过的那条河面上一圈圈的波浪象河蚌壳儿一样白亮。后院的屋里还亮着灯,窗玻璃上印着两个人头影,一个是赫力其汗妈妈,另一个看不大洁楚。还有一架纺车的影子,那叶轮儿正飞转着,一条长长的线儿,捏在纺线人手中,越抽越长,在窗玻璃上投下了一道孤线……我纳闷:维族地区怎么会有这种汉族农村才有的纺车?再说,半夜三更的,赫力其汗妈妈和谁还摇着纺车纺线?我百思不得其解,便默默地望着远处的昆仑山出神。那银色的山峰就象一个个竹笋,没入了夜空。山腰围着白蒙蒙的夜雾,起起落落,飘瓢忽忽,就象滚滚的波涛。纺车声还在不停地响着,每一声都化作一个问号,潜入我的脑海。无奈,我推醒了与我同屋睡觉的维族小青年司迪克,请他给我解释一下这个“窗影”。他用双手撑在床上,象雁一样仰起了头,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看了许久,笑了:“是李大娘在纺羊毛,没错,准是她!”李大娘?纺羊毛?我仿佛听明白了一点,又仿佛更糊涂了。司迪克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又躺下了,显然,这个机灵鬼已经看出了我的疑问,他告诉我说:“李大娘的老家在八百里秦川,她的儿子、儿媳全在新疆工作。前年,她搬到新疆落户,成了我们维族村里的第三十一户人家。如今,她给儿子当‘后勤部长’,经管着几个孙孙,还给儿子看家、做饭。李大娘是个勤快人,来新疆时舍不得扔下伴了她大半辈子的纺车,硬是火车倒汽车,汽车又倒马车地把它带到了昆仑山。她是个呱呱叫的纺线、织布能手,在我们村里,不少人身上都有大娘亲手织的布。”“噢,是这么回事!”我感叹道。“可是,今晚她加班加点地又为谁纺羊毛线?”“为谁?就是为你们!”“为我们?”我急于想弄清到底是咋回事。司迪克却是兔子躲在草稞里不露影,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床铺下拿出一团羊毛,自己嗅嗅,又递给我嗅,好象能嗅出什么山珍海味似的。末了,他才说:“这羊毛收拾得多干净呀!这里面有故事,你听我说——”司迪克是个有名的故事篓子,我住牧村一个月来,常常听他讲故事。可是万万没想到,今晚他讲的这个故事是与我们有关呀……上个月梢,我们军需工厂的采购组,来到昆仑山下的牧区订购皮张,准备为边防战士制作皮大衣。我们在附近的村里临时设了三个皮张集放点,堆放着小山一样的优质皮张,并随时运往车站装上火车。赫力其汗老妈妈和李大娘,带领村里的孩子们,在集放点“打扫战场”,拣零零散散的羊毛。每在皮张运走以后,你瞧吧,场上人影绰绰,好不忙碌,周围的树上站着人,旁边的坡上蹲着人,就连那些茅茅草草的荆棘丛里也藏着人,她们一个个勾着头,手儿象啄木鸟啄虫虫似的,拣着失散的羊毛。你问他们每次“打扫战场”可以得到多少战利品?这,可就难说了。堆放皮张的地方,那些多事的树枝枝、草蔓蔓、乱剌剌挂去了一些羊毛绒,打远看,是毛茸茸的一团,可是真要伸手去拣时,难啦,根本捏不住——一丝一缕的,太少呀!我们的两位“司令”(大家都这么称呼两个老人,多逗!)不嫌这一丝一缕少,坚持带着她们的“娃娃兵”收着挂在四处的羊毛绒。大冷的天气,他们的十个指头儿,被冻成了十个小红萝卜,可谁在乎这,只要把毛莺茸的羊毛拣回来,他们心里多会也是暖暖的!在二十多天时间里,两位老人和孩子们拣回了五十多斤毛羊绒。一丝一缕少吗?有心人硬是把它变成了一堆,一捆……司迪克的故事讲完了。屋里静悄悄的,静得使人感到有些空旷。可是,我自己却听得见我的心在胸膛里激动地跳荡着,跳荡着……我望着窗外,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窗前的地上,斑斑点点的好象初春的残雪,构成了一幅幅绮丽的图案。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它,目光不由得又被引到了后院的窗影上……嗡——嗡——嗡——纺车声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唱着。窗影上,那叶轮简直转成了一朵花,维、汉俩个老姐妹正兴致勃勃地谈着什么话,你听,笑得多开心!后院的房子离我住的地方只有十多米,她们说的话我完全能听见。这时,微微的夜风把老姐妹的对话声,时断时续地送了过来:“赫力其汗阿恰,这四十来斤羊毛绒,是送给军需工厂给亲人解放军做衣服的,咱们硬是要象过筛子似的过它几遍,把里面的柴柴草草拣得干干净净。”“是呀,你说得对。瞧,这羊毛经你这么一纺,越发显得白净、软和了。”赫力其汗边翻着羊毛边赞赏李大娘,“咦,李家大姐,你能不能教教我,让我也学学纺绒线!”“好!”纺车停止了转动,叶轮的齿儿清清楚楚地映在窗子上。李大娘和赫力其汗换了个位置,把手中的毛线团递给老妈妈,对她嘱咐说:“看起来怪复杂,可学起来并没啥难学的。身坐正,腿盘平,摇车要慢,抽线要匀,上线要紧……”停了片刻的纺车又摇动起来了,一条长长的线儿又在窗玻璃上投下了一道弧形这是维族老妈妈在纺羊毛线哩!她边纺边说:“李家大姐,你尽管放心好啦,我照着你的样子纺,一定把羊毛纺得细细的,匀匀的!”嗡——嗡——嗡——纺车声不时扑进我的耳中那窗影象映电影似的在我眼前映放:叶轮儿转成了一朵花。一条羊毛线从赫力其汗老妈妈手中的线团里抽出来,在窗影上划个半圆,一趟又一趟地加在了锭子上……我看得入神了,入味了!我想,这长长的线儿凝聚着多少深情,多少温暖!这欢唱的纺车声里,溶进了多少嘱咐,多少新歌!我被这窗影陶醉了!此时,尽管昆仑山还是寒意料峭,但从院里已经破土的嫩草上,从窗前树枝已经冒出来的小骨朵上,还有那嗡嗡唱着的纺车声中,我却强烈地嗅到了暖春的气息!后来,当我离开牧区时,把一捆沉甸甸的羊毛线带回了工厂、也把那副窗影带了回来……(《喀什噶尔》1981年第1期)

山野淡抹

云中小屋

昆仑山颠,有一户人家,房子真奇特,石瓦,石墙,石柱,石梁……这间小石屋,多么象蘑菇在银河畔漂荡。白云挂窗帘,浓雾当桌布,窗台上盛开着雪莲,象燃烧着一团火焰。小屋前,一条公路东西去,系着千山万谷。养路工,终年战斗在昆仑,渴饮不冻的泉,饿食囊中食,手执铁耙,把公路梳理。汗水洒在雪窝,开出了不谢的红花;理想写在山颠,闪烁着朝霞般光彩。昆仑是琴架,公路是琴弦,他们用手中铁耙,日夜弹奏着乐章。即使心灵再贫瘠的人,也不能不被这音乐滋润!道班房,来往司机的家。一缕袅袅升腾的炊烟,挽住了山中的寒流,留得春天驻雪山。夜里门口一盏灯,温暖了多少人的梦!白天屋前一桶茶,盛有多少养路工嘱咐叮咛!远方来的数不尽的车队从这儿隆隆轧过,司机投来感激的目光。旋转的车轮留下无限深情,车笛声声奇托多少祝福!昆仑道班啊,每天最早揭开高原建设的序幕,把沸腾的音符从昆仑山一直送到拉萨河谷。从这里传出的喧闹,敲开所有高原人的心扉……

行车梦

雪地里,两道深深的辙印穿过朦朦夜色,伸进了喜马拉雅山中,在一座高高的崖下终止了……这里停放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司机正伏在方向盘上休息。他铺着高原上六月的雪毯,盖着山里午夜的奇寒,手里攥着嗖嗖的冷风,嘴里衔着深山的夜霜……司机睡着了,睡得多么香甜!他确实够累了,不信么?你就沿着那两道辙印去回忆他走过的艰辛里程吧:为把这车急用物资尽快送到边疆,他两天两夜没合一眼,翻过了耸入云天的雪山,穿过了滚烫的沙漠,淌过了浪涛的冰河……车轮上粘着春泥,冬雪,夏草。夜里车灯闪烁,白天车笛欢唱。飞轮每滚动一步,大地上就增添新路一段,金风红雨落满路……此刻,趁着途中检查罢汽车的空隙,他靠在方向盘上休息休息,歇歇紧张的脑子,松松浑身的筋骨……做个梦,短暂的行车梦。梦见了什么?是美丽的轮印变成了幢幢楼房?还是车笛声声唤醒了沉睡的矿山?……啊,行车的梦,要短,再短。因为小憩之后他还要翻越入云的喜马拉雅山峰!深夜,山里多么宁静,只有司机那呼呼的鼾声打雷似的吼着。这不息的鼾声多象汽车的发动机,它蕴藏着热能,蕴藏着力量。也许只过几分钟,鼾声就会化作一股动力,按一声喇叭,喷吐满腔豪情,把两行车辙挂上高高的珠穆朗玛峰!

拉萨河小景

傍晚,车队在河边小憩。快乐的汽车兵,双手起拉萨河,忙着洗车。把轮胎的花纹洗得干干净净,好让它将美丽的轮印铺到草原上每一条小径;把引擎盖洗得铮铮发亮,好让它映上公路沿线的新图美景;把车灯洗得晶莹闪烁,好让它用温暖的光环照亮峡谷里阿妈的帐篷……双手托起拉萨河,车前洗到车后,车下洗到车上。流水漂走了片片浊浪,拉萨河更加清澈。啊,明镜般的河面上,映着洗车人笑盈盈的脸儿。欢跳的浪头,漂来了岸上牧羊姑娘多情的“花儿”……

藏家女

谁不熟悉你?绿裤子,蓝袄袄,撅撅辫儿八字撇。瞧她头上的花头巾,比天边的彩霞还丰盈。达娃,藏家人心上的月亮!(注)每天,她第一个起床,哨儿吹醒了半趟帐篷街。姑娘们说:“俺们没有她,鸟儿跟谁飞?”清晨,她进草滩拣牛粪,露水把裤腿嚼得湿淋淋;中午,她登上山崖去砍柴,一把板斧在云海里闪耀;她总爱跳舞,休息时常在地头、场院表演,美丽的辫梢系住了多少小伙的眼睛!傍晚,达娃扛枪进了山,彻夜去巡逻。她,辫子上摘下了缺山红,蓝袄子束上了子弹袋……夜,静悄悄,一个月亮挂在天边,一个月亮走在地上。啊,地上的月儿反衬得天上的月儿更明亮……注:达娃,藏语,即月亮的意思。(《长安》1981年第8期)

第十棵树是白扬

十棵树,这是个地名。呀,有这样的地名吗?有。就在青藏公路上。它是个养路道班。司机叔叔和助手称它是公路的保姆。十年前,当道班房刚修建起来那会儿,遍地是荒滩,小碗大的光溜溜的石头,象乌龟晒肚皮似的,铺了满满的一地。没有草,没有水,更没有树。但是人能顺应自然,也能改造自然。从祖国内地来高原的九个养路工人,搁下行李卷后,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这三间石屋——它一半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远远看去,活活象个碉堡哩!接着,他们又在屋前连刨带挖地平出了一块广场。你想想,来往的汽车都要在这里加水,有时还要检修,没有个场地行么?大个吴叔叔,是个半拉诗人,道班房修好后,他当场就作了一首这样的诗:石房缀在银河畔,伸手可以摸着天。夜里星星窗前挂,早晚彩霞染房檐每天,九个养路工人早出晚归,雨一肩,雪一肩,把多少热汗倾洒在公路上。他们象大姐姐梳理自己美丽的发辫一样,用铁耙精心地梳理着路面梳呀梳呀,梳平了坎坎坷坷的泛浆路;梳呀梳呀,梳化了冰封雪裹的玻璃路;梳呀梳呀,梳了流沙起伏的搓板路……道班门前那声声脆亮的车笛,就是汽车司机对养路人最动听的赞语!第二年,九个养路工人轮着班回内地探亲。走前,他们订了个“协定”:每人从家乡带一棵树苗来,围着门前的停车场栽它一圈。这样一则为了给过往的司机打个伞——夏天遮炎阳,冬天挡风雪。二来嘛,当家就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秃光光的山上连片树荫都看不见,多寒酸,栽上树,表示人在高原,心也在高原,一辈子扎根在高原。这年春天,九棵树就陆陆续续栽上了。你瞧吧,各类品种五花八门,高高低低参差不一:北京枫,红似火;江南桑,吐翠绿;阳关柳,生绿云;关中槐,翠生生;东北松,叶如针……大家天天给这九棵树浇水、施肥,这些树竟然全活啦。大概过了个把月,一天清早,道班工人起来一看,九棵树后面猛乍乍地长了棵小白杨树,它虽然是小不儿,可蛮有精神,圆溜溜的绿叶儿在晨风里哗啦哗啦的摇响着,好象在拍着小巴掌一样。这是谁栽的树呢?找到了,是小阳阳栽的。谁是小阳阳?就是大个吴叔叔的女儿。吴叔叔是个“老高原”,他五十年代末,就从松花江畔来西藏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了。一九六二年,小阳阳出生在拉萨城里,是个“小高原”。在发现这棵树的前些天,阳阳随妈妈回拉萨八一农场看望姥姥。回道班前,姥姥问她要带什么好吃的,她啥也不要,用自己积攒的钱,到苗圃掂了这棵杨树回来了。小姑娘心眼真稠,她也要在大人面前表示表示自己扎根高原的决心。叔叔们要考考这个“小高原”,故意问她:“小阳阳,你违犯我们的栽树协定啦。”“咋啦?”“我们可说的是栽自己家乡的树呀!”“嗬,家乡。我出生在拉萨,高原就是我的家。”叔叔们没词儿啦,将小阳阳抱起,狠狠地用胡茬剌她的小脸蛋,谁让她回答得这么巧,把叔叔们问得没话可说了呢!十棵树,它们从不同地域来,现在排成队集中在道班门前。大人养护公路太忙,小阳阳就主动担负起育树、护树的任务。雪水河里的冰渣水滋润着它们扎根,姗姗来迟的春风催着它们发芽,世界屋脊上的飞雪给它们穿上了过冬的棉衣……没出三年,它们就长得有房檐那么高了,给门前的车场筑起了一道绿色的屏障。不久,这儿就有了个新地名:十棵树。十棵树呀,象十个亲密的战友,它们臂膀挽着臂膀,战斗在青藏高原上!奇怪的是,后来那第十棵最小的白杨树疯长起来,竟高过了所有的树。其实,它哪里有小阳阳长得快?如今小阳阳早就出脱成大姑娘了,她是新组建的十姐妹道班的班长……(《西藏日报》1982年5月27日)

红柳·沙漠湖

——一页日记此刻,我们勘探队一行三人,半躺在柴达木盆地南沿的一道沙梁上,象晒蔫了的芋头,长伸着双腿,微闭着两眼,疲累极了。浑身上下仿佛都被晒化了,连拣一根稻草的劲儿都没有了。沙漠上空的太阳好象比别处的大得多,凶残得多。沙滩似乎成了一口烧红的铁锅,每颗沙粒都烫得钻人肉。我们被烘烤得脊背流油,喉咙冒烟,胸腔里象爬动着几只刺猬……当然喽,最难耐的还是干渴,这时,就是喝干一条河也解不了渴,吸干一片海也难滋润干涩的心!可是,不要说河、海了,连一酒盅的水也没有呀!我们随身带的水壶早就空了。昨天傍晚,我们在回“大本营”的途中,突然起了大风沙,只见很远的地方腾起一股黄烟,不过一两分钟,黄烟就来到了跟前。霎时,急风裹着沙土,马上把我们包围了。我们十来个勘察队员跑了个七零八落。大风停息后,我和大苏,还有向导、蒙族大爷宝柱,成了一个“独立大队”。我们掉了队,迷路了……这不,在沙漠里转悠了整整一夜,还没着落,现在又面临着严重的“水荒”……这困难,不管多么大,我们都忍了。大家终年在野外颠跑、饿着、冻着、碰着、压着,早有思想准备,甚至连有朝一日遇个意外,伸了腿长眠在高原上,也想到过。使我们深感不安、实在过意不去的是对宝柱大爷。他已经是个六十出头的人了,这次扔下妻室儿女和安逸的生活,主动给我们当向导,本来就已经够辛苦了,眼下还要跟着我们受罪,经受“水荒”的折磨。只要看一看老人那象撒了一层盐、上面裂着道道血纹的嘴唇,就知道是多么的难熬!热风卷着沙浪吹过沙梁,给我们那忧郁的心头又投下了一层阴影。倒是宝柱大爷挺乐观,和我们开起了玩笑。他说:“来,咱们三个人,抱成一团,我来讲个故事,树的故事。”他做了个收拢的手势。真逗,这叫“抱成一团”!我和大苏往他跟前靠了靠,心里却在嘀咕,什么时候了,还讲故事!就是搭台子唱戏我也无心听呀。“你们看,那是什么?”我们顺着宝柱大爷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禿光光的小沙滩,很象是…片坟地。咦!沙堆的顶上好象还插着一根根枝杆,枝杆上有片片叶子……树!小树!我们的心立即滋润了起来,眼里也闪出了光亮。大爷说:“这叫红柳。走,咱们去看看!”我们从沙梁上站起来,跟着大爷来到沙堆前。这儿堆积着大小几乎相等的二三十个沙堆,每个沙堆的顶端都长着一簇红柳,它那绿叶、红花虽然显得粗糙、土气,但出现在这“生物禁区”的沙漠里,不比中山公园里唐花坞的名花对人的诱惑力差。那土红色的小花朵,象麦粒那么大,含在厚墩墩的叶子中间,乍一看,仿佛是谁给叶子上溅了点点血珠。最使人动心的是那一股淡淡的清香,扑满了鼻腔啊,红柳!我和大苏真有点陶醉了,将鼻尖尖久久地挨着花丛,不肯移开。我问大爷:“为啥每簇红柳都有这一堆沙土包着?”他笑了笑,便讲了起来——原来,当初红柳也是长在平地上的。可它既然来到沙漠中,就注定了它不得安然生存。烈日蒸烤,热风扑打,使它的表皮变得又粗又硬。这还不算,最恼人的是那没完没了的风沙,那刚刚出世的红柳自然也被风沙埋没了。可是,红柳并不甘心沉默,它不甘屈服,用力顶破沙层,顽强地钻出来。风沙也不示弱,再次扑上来,把红柳埋没。红柳又钻出来……就这样,几十次几百次,聚起了一丈、几丈高的沙山,红柳始终站在风沙之上,它向着蓝天,向着太阳,骄傲地微笑若……红柳的故事讲完了,宝柱大爷倒沉默起来,他好久好久都不开口,只是不眨眼地打量着这些撑在风沙中的红柳。我们的心还绕着红柳旋转着……奇怪,刚才那难熬的干渴也飞得无影无踪。风沙仍然吼叫着,漫天黄澄澄的。这时,宝柱大爷象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水囊,摇晃了两下,咣当咣当一阵水浪翻响声。啊,他老人家带的水还没有喝完?大爷拧开水囊盖,一笑,递给我:“不到火候不揭锅。现在这水一壶顶一楠!来,咱们一人抿一口!”多好的老人啊,自己忍着干渴,从牙缝里节省下水,让我们喝。我和大苏说什么也不能伸手接这水的。大爷急了:“咱们轮流来,从我这里开始!”说着他将水囊放到嘴唇边,轻轻地抿了一下。我的眼眶湿了,眼前一模糊,大爷不见了,只留下那个水囊,它渐渐变长、变大……汇成了一条河,又汇成了一片海……尽管我们也轻轻地在水囊上抿了一口,但已经满足了,十分满足了。我们和宝柱大爷商量着如何“突围”,走出沙漠,回到大本营去!突然,宝柱大爷停止了交谈,仰起头来,倾耳听着什么。听了好一阵子,他笑呵呵惊叫起来:“好呀,有门儿啦!”门儿?什么门,瞧他乐得象小孩子!“是一群野马在奔跑。”他说。说罢又侧耳倾听起来。我们仍然纳闷,有了野马算的是哪家的“门”?“沙漠里的野马,离开水一天也活不下去。跟着它们走,准会把人们带到沙漠泉去。”前面的沙地上空腾起了一片白蒙蒙的烟尘。那是野马群踩踏起来的沙土。“走,咱们跟踪追上去!”大爷下了命令,我们三人迈起艰难而飞快的步子朝野马奔跑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我们脚下是一条早就干涸了的河道,眼下只留下了一道发白的河床。沿河床是一道不算高的沙梁,蜿蜒起伏,犹如黄龙偃卧。我们时而爬上金字塔形的沙堆,时而走进半月形的沙湾;一会儿翻越“黄龙”之背,一会儿步入不见阳光的沙谷……随风飘扬的细沙,打得我们的脸隐隐作疼。衣服上,脸上,耳朵眼儿里都落了一层沙土,就连嘴里也飞进了沙子。宝柱大爷笑对我们说:“这沙子能解渴,不信你们试试!”说着他便带头“格格”地嚼起来,我们也跟着嚼起了沙子。三人走着,笑着;笑着,走着,脚歩不由得加快了。野马早就跑得没影儿了,我们只能踩着它们留下的蹄印追去。大爷真神,他能从马蹄印里判断出这群野马有二十多匹,还能判断出野马奔跑的速度快慢。大约在我们走出去约二十来里地时,大爷看了看马蹄印,说:“野马开始收蹄了,可能前面会有水。”我们翻越过今天追踪野马以来最高的一道沙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色。我和大苏几乎同声喊了起来:“湖!湖!”一片明汪汪的水,静静地躺在沙漠的怀抱里。一路上的风沙在这儿止步了,空气也湿漉漉的。我们来到了小湖边,湖水清澈见底,一层鹅卵石镶在水底,丛丛青草从石缝间长出,有的竟爬上了湖岸。各种颜色的野花缀满湖畔,金黄的鞭麻花,粉豌豆花,还有那深紫、浅蓝的香柴花、喇叭花、野菊花……那群野马已经喝足水撒欢去了,只有几只半人高的白鹤在湖对岸喝水;成群的长颈鸭不时地掠过水面,发出呷呷的欢叫;只听得云雀在婉转鸣唱,却看不见在哪儿……岸上葱茏的颜色和湖里翡翠般的波光溶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独特的翠色。湖心生长着一大丛芦苇,更使这沙漠湖显得生机勃勃。我和大苏早陶醉了,只是呆立着,不走动也不说话,心儿早沉入迷离的意境里了!宝柱大爷紧催我们:“小伙子,还傻愣着干啥。快,喝水去。来,还是我带头!”说着,他就一个箭步跨到小湖边,爬到地上,将嘴伸进湖里,“滋儿、滋儿”地喝起了水。我和大苏也跟着将嘴伸进湖里。“滋儿——滋儿——”沙漠一片喝水声。我们巴不得将整个沙漠湖,都塞进自己的胸腔里去。喝罢水以后,大爷用手背抹去了胡须上的水珠,说:“咱们这次迷路真捞着了,发现了个沙漠湖。”“这个湖别说地图上没有,就连‘老高原’恐怕也不知道。今天回到大本营我们就把它填上地图”我说。“我们建就把大本营迁移到这里来,今后再也不怕闹‘水荒’了!”大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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