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古典文学:醒世姻缘传(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7 09:3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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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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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古典文学:醒世姻缘传(七)

传统古典文学:醒世姻缘传(七)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传统古典文学:醒世姻缘传(七)作者:西周生排版:辛萌哒出版时间:2017-08-18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四十二回妖狐假恶鬼行凶乡约报村农援例

人死已灯销,无复提傀儡。多少强梁死即休,何得仍有鬼?

据屋搂人妻,疑心怀愧悔。惹得妖精报不平,累着汪生腿。――右调《卜算子》

汪为露出殡,狄宾梁叫儿子送了八两银助丧,没有一人不在背后议论狄宾梁用财太侈。都说:“汪为露若是生前相处得好,果然教得那儿子益,这厚赠何妨?读了五六年书,一个瞎字也不曾教会,这功劳是没有的了。起先打程乐宇,叫他辱骂得不够,还在学道递呈,这等相处,还合他有甚情分?为宗光伯、金亮公两个的体面不好空了,一两银便是极厚的了。这银子是甚么东西,可轻易八两家与人!且宗光伯一个举人止得六两,金亮公这等世家止于四两。”狄宾梁说:“我粜了十二石粮食,方才凑足了这八两银子,岂是容易?但前日儿子进学,送他的那谢礼,原不应与他那许多,我一为实是怕他无赖,二为敬奉先生不嫌过厚,不料被他大骂一顿,将帖撩出门来。我既以礼待他,他这等非礼加我,我的理直,他的理屈,我所以把原礼收回。后来他使了人三番两次来说,还要那原礼回去,我只不理他。他如今既然死了,我所以借助丧的名色,还是与他那前日的谢礼。为他死了,倒不与他一般见识的,合那死人较量。”于是乡里中有那见识的人都说狄宾梁不象个村老,行事合于古人。

却说那侯小槐明明白白的墙基被他赖了去,经官断回。我如此有理的事,怕他则甚?返又怕他起来,那墙基毕竟不敢认回。直待了一年后,打了程乐宇,去呈告到官,县官想起这事,叫了侯小槐去,问知界墙不曾退还,差人押了立刻拆去厦屋,方才结了前件。这是经官断过的事,又怕他做甚?虽是合他紧邻,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他便敢奈得我何?这侯小槐却又没有这般胆量,急急的把自家祖屋减了贱价出典与人,典的时节还受了他许多勒摹。那典屋的人贪价贱便宜,不肯豁脱,送了他一分厚礼,他方才不出来作业,许人典了这房。

侯小槐得了典价,另往别处买了一处小房居住。后来汪为露死了,却倒将转来,逢人说起汪为露的名字来,开口就骂。媒婆说起汪为露的老婆嫁人,起初还有良心发见,惟恐汪为露的强魂还会作业,不敢应承;后来媒婆撺掇,魏才慨许,又自己转念说:“汪为露在日,恃了凶暴,又恃了徒弟人多,白白的赖我界墙,经官断了出来,还把我再三打骂;那里晓得自家的个老婆不能自保,就要嫁人!我娶了他老婆来家,足可以泄恨!”这等发心,已是不善;即使你就要娶他,必竟也还要他送葬完事,回到家中,另择吉日,使他成了礼数,辞了汪为露的坟茔,脱服从吉,有何不可?偏生要在出殡那日,坟上当了众人取了他来。就是这魏氏,你虽与他夫妻不久,即是娼妇,子弟暂嫖两夜,往往有那心意相投,死生契结的。也不知那汪为露在魏氏身上果否曾有好处。只是汪为露一个蠢胖夜叉身子,不两三个月弄得他似地狱中饿鬼一般的模样;只为要魏氏爱他少年,把那两边的白鬓,一嘴白须,镊拔得象临死的内官一般;感他这两件好处,你也不该这等恩断义绝。他那强盗般打劫来的银子,岂是当真不知去向?你抵盗了个罄尽,这也还该留点情义。怎么好只听了魏才、戴氏的主谋,扶氏、魏运的帮助,把那麻绳孝衣纸匝白髻摘脱将下来,丢在坟上;戴了扭黑的金线梁冠,穿了血红的妆花红袄,插了花钿,施了脂粉,走到坟上,号了数号,拜了两拜,临去时秋波也不转一转,洋洋得意,上了轿子,鼓乐喧天的导引而去?只怕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到了侯家,那侯小槐搂了汪为露的老婆,使了汪为露的银子,口里还一回得意,一回畅快,一回恶骂,尽使出那市嚣恶态,日日如此。这其间也还亏了魏氏,说道:“他已死了,你只管对了我这般罗唣,却是为何?你再要如此,我一索吊死,只罢耳内不听得这等厌声!”这侯小槐方才不十分絮叨。

过了几月之后,小献宝赌钱日甚,起先把宗金两人交与他的助丧银子,翻来复去,做了赌本;过了一月,渐渐的卖衣裳,卖家伙,还有几亩地也卖与了别人;止剩了那所房子,因与侯小槐紧邻,叫经纪来尽侯小槐买,原价是四十五两,因与汪为露住了几年,不曾修整,减了八两,做了三十七两。脱不了还是魏氏带来的银子兑出来买成了他的。那屋中已是一无所有,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侯小槐买了这汪为露的房子,却把那住的房屋卖出银来赎了他的原屋,与汪为露的房子通成一块,搬回来居住。因汪为露原做卧房的三间是纸糊的墙,砖铺的地,木头做的仰尘,方格子的窗牖,侯小槐随同魏氏仍在里边做房。不多两日,或是灯前,或是月下,或黄昏半夜,或风雨连朝,不是魏氏,就是侯小槐,影影绰绰,看见汪为露的形影。那明间原是停放汪为露所在,恍惚还见一个棺材停在那里,汪为露的尸首被暴雷震碎,久已没了气息,从新又发起臭来;那当面砖上宛然一个人的形迹,天晴这迹是湿的,天雨这迹是干的。

侯小槐与魏氏害怕,不敢在内居住,仍旧挪到自己的原房;把这房子只是顿放粮食,安置家伙,无事也没人过去。若是有人过来,定看见汪为露不在那当面地上躺卧,定是从房里走将出来。小胆的唬得丧胆忘魂的乱跑,倒是那大胆的踏住不动,看他的下落,他又三不知没了踪迹;所以连那粮食家伙也都不敢放在那边,腾空了屋,将那新开便门用土干坯垒塞坚固,门上贴了帖子,指人赁住。有人传了开去,说汪为露白日出见,所以没人敢来惹那恶鬼。锁了街门,久已闲空。因久没人过去,不见甚么形迹,只闻的作起声来,或猛然听的汪为露咳嗽,或是椎拍的砧声乱响,或是象几把刀剁的砧板乱鸣。魏氏每到茅厕解手,常见汪为露巴了墙头看他,再看又忽不见。

如此待了好几个月。一日,候小槐正与魏氏在那里吃饭,只见一个整砖劈面飞来打在桌上,山崩似的响了一声,幸得不曾中人,连那盛菜饭的碗也不曾打破,唬得侯小槐合魏氏魂飞魄散,从此口鼻里边连汪为露的字脚气也不敢吐的。自此以后,丢砖撩瓦、锯房梁、砍门扇,夜夜替你开了街门,夜壶底都替钻了孔洞,饭里边都撒上粪土。侯小槐不免得讨饶祷告、许愿烧钱,一毫不应。魏氏躲去娘家也还稍稍安静,只是魏氏脚步刚才进门,不知有甚么耳报,即时就发动起来。

一日,魏氏正收拾往家去,侯小槐正在那边打发他起身,只见魏氏把脸霎时间变的雪白,自己采打,叙说房帏中许多秽亵之语,学他不出口来;又责备他将银子尽数抵盗家去,一宗宗说的款项分明;说玉帝因他做人端正,封他为“天下游奕大将军”,掌管天下善恶,能知世人的过去未来之事。叫魏氏画他的形像,戴金幞头、红蟒衣、玉带,出队入队的仪从,供养在家;叫魏氏擎了他的精魄做了师婆,出往人家去降神,说休咎,方准安静饶免;将他的原屋做了供养他的佛堂;不然,还要把魏氏拿去做“天下游奕夫人”。侯小槐跪在下面祷告哀求。附了魏氏,责备侯小槐许多可恶。又说:“这明水一镇的只有狄宾梁一个君子;其次金亮公还是个好人;宗光伯凡事倒也亏他,只不该对了众人揭我这些短处。”又说:“我且暂退,限你二日画像擎神,我来到任:如违了我的钦限,决不轻饶!”

魏氏方渐渐醒转,还了人色,问他原故,茫然不觉,只苦通身疼痛。请了魏才、戴氏前来商议。魏才因叫他女儿擎神出马做那师婆勾当,怎肯愿意,只说:“等到三日,再作区处。他若再来,我们大家向他再三哀求,只怕他也饶恕。”坐了一歇,议论不定,戴氏领了魏氏同且回家。侯小槐觉得甚是没趣,门也不出,藏在家中。

到了三日,魏氏在娘家不敢回来,只见侯小槐厨房上面登时火起,照得满天烟火。魏氏听知,只得叫他娘跟了,跑得回来,因水方便,街坊上救得火灭,却不甚利害,刚得烧了个屋角。谢了众人回去,戴氏也还正在,只见魏氏照依前日发作起来,采鬓毛,揣腮打脸,骂:“大胆的婬妇!负义的私窠!我到说不与你一般见识,姑准你出马擎神,不惟不叫你死,还照顾你赚钱养后汉子,取你三日,你听那魏才老牛主意,不与我画神,不许你出马,如此大胆!我可也不要你出马,也不用你做夫人,我只拿了你去,贬你到十八层地狱,层层受罪,追还抵盗的银钱!”侯小槐合戴氏跪在下面只是磕头。把魏氏作践一个不住才罢,许神许愿的方才歇手。

歇不得两三日,又是一场。侯小槐情愿许他画像,叫魏氏擎他出马,拣了吉日,请了时山人来,依他画了戴金幞头、红蟒衣、玉带、皂靴,坐着八人轿,打着黄罗三檐凉伞,前后摆着队伍,择了个进神的吉日,唤了几个师婆跳神喜乐,杀了猪羊祭祀,供养他在原住的明间上面,做了红绢帐子。

这侯小槐原是个清门净户的人家,虽然擎了邪神,谁就好来他家求神问卜?他又附魏氏叫他挂出招牌,要与人家报说休咎,也只得依他挂出招牌。未免也就有问福祸的人至。这魏氏不曾做惯,也还顾那廉耻,先是没有那副口嘴,起发的人,有留几十文香钱的,也不晓得嫌低争少,凭人留下,回答的那话又甚是艰涩。又嫌魏氏不善擎神,往往作践。

大凡事体,只怕不做,不怕不会。这魏氏一遭生,两遭熟,三遭就会,四遭也就成了惯家。人有问甚么的,本等神说一句,他就附会出再三句来。有来问病的,他就说道:“这病不十分难为,阎王那里已是上过牌了。我与你去再三搭救。搭救得转,这是你的造化;若搭救不转,这也只得信命罢了。”或是来问走失,问失盗的,他说:“这拐带的人,或是这盗物的人,我都晓得,只我不肯与人为仇。你只急急往东南追寻便得;如东南不着,急往西北追寻,再没有不遇之理。若再追寻不着,不是还藏躲未动,就是逃逸无踪。看你造化。”若有问那怀孕的是男是女,他就说:“是女胎。你多与我这香钱,我与你到子孙娘娘面前说去,叫他与你转女为男。但不知他依与不依,若他果然依了,后来生了儿子,不惟你要谢那娘娘,还要另来谢我。”

凡来问甚么的,大约都是这等活络说话。有那等愚人信他哨哄,一些听他不出。传扬开去,都说是汪相公还魂显圣,做了“天下游奕大将军”,就是他媳妇魏氏擎着,有问祸福的,其应如响。又因魏氏是个少妇人,又有指了问卜,多往他家来的,一日也就有许多香钱。他额定每日要三十个白煮鸡子,一斤极酽的烧酒供献,转眼都不知何处去了。后来在魏氏跟前常常现形,有时是汪为露的形状,有时或是个皤然的老者,有时又是个嫣然的少年。后来不止于见形,渐且至于奸宿。起先也还许侯小槐走到跟前,后来他倒占住,反不许侯小槐摸一摸。

这边侯小槐发话要到城隍手里告他,又算计要央他那些徒弟们来劝他。他说:“我这‘游奕大将军’的官衔,城隍都是听我提调的,那怕你告!那徒弟们没有个长进的人,我先不怕他德来感动,又不怕他势来相挟,我理他们则甚!你倒夺了我的老婆,反要告我!”呵呵的大笑。他或有时不在,魏氏与侯小槐偷做些勾当,他回来偏生晓得,把魏氏下狠的凌虐,后来连话也不敢与侯小槐私说一声。

金亮公与宗光伯、纪时中这伙门人,听说汪为露这般灵异,约齐了同来到侯家。他对魏氏说道:“学生们要来见我,你先出去迎接他们。”金亮公等先见了魏氏,说道:“闻得先生显魂说话,特来看看先生。”魏氏引他们到神厨边去,都刚才跪下磕头,只听得神厨内说道:“有劳!有劳!前向若非诸贤弟济助,我的骨殖几乎归不成土,幸得诸贤弟的力量,还出了这等一个齐整大殡。只是那不贤之妻,把我的银子尽数都抵盗了回去,又在我坟上嫁人。玉皇说我在陽世为人公平正直,孝弟忠信,利不苟取,色不苟贪,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尊敬长上,不作非为,正要补我做个太子太师;后报说‘天下游奕大将军’缺了官,要选这等一个正人君子没有,只得把我补了这个官职,不止管南赡部洲的生死,还兼管那四大部洲的善恶。虽也威风,却只苦忙冗得紧。因与魏氏前缘未尽,时常暂在人间。”

金亮公道:“先生管摄那四大部洲的事体,有多少侍从?”他说:“掌管三千名纪善灵童,一万名纪恶童子,一百万巡察天兵。”纪时中问道:“先生这天上的衙门,是添设的,是原来有的?”他说:“从天地开辟就有这个衙门。”纪时中问说:“那个原旧的将军那里去了,却又补了先生?”他说:“那原旧的将军,玉皇怪他旷了职事,罚他下界托生去了。”

纪时中道:“先生既掌管普天下的事体,又掌管这数百万的天兵,怎不见先生暂离这里一时,只时刻与师娘缠帐?”他说:“我神通广大,眼观千万里,日赴九千坛,这法身不消行动,便能照管。”纪时中道:“先生存日见不曾有这等本事,如何死了却又有这等本事起来?”他说:“神人自是各别。既做了神,自然就有神通。”纪时中道:“既是做了神就有神通,怎么那原旧的将军便又神通不济,旷了职业,贬到下界托生?”他说:“你依旧还是这等佞嘴!我不合你皮缠。”

金亮公道:“先生说玉皇要补先生太子太师,这‘太子太师’却是怎么样的官职?”他说:“这太子太师是教太子的先生。”金亮公道:“玉皇也有太子么?”他说:“玉皇就如下边皇帝一样,怎得没有太子?如今见有三四个太子哩。”金亮公说:“皇帝的太子后来还做皇帝,这玉皇又不死,从天地开辟不知多少年代,这些太子,这却做些甚么?安放在那里?”他说:“那大太子托生下来做皇帝,其余的都托生下方来做亲王做郡王。”

宗光伯问说:“这读书的人死了去,这读过的书也还记得么?”他说:“怎不记得?若不记得,怎做得太子太师?”宗光伯问道:“如今先生读过的书,难道都还记得不成?”他说:“玉皇因我书熟,故聘我做太子太师。我若记不的了那书,那玉皇还要我做甚?”宗光伯道:“就先生在日曾讲‘鬼神之为德’这章书,讲得极透。学生因日久遗忘了。幸得先生有这等灵响,还望先生再讲一讲。”他寂然再不做声。金亮公道:“先生既不肯赐教这一章书,把‘狐狸食之’的一句讲一讲。”只见帐子里面大喝一声道:“被人看破行藏,不可再住,我去也!”突地跳下一只绝大的狐狸,冲人而去。

魏氏就如久醉方醒,把那“游奕将军”的神像扯去烧了,神厨拆毁,绢帐出洗来做了衣服里子,白日黑夜也绝不见有汪为露的影响,当面砖上也没了汪为露的形迹;也从此不听的再有甚么棒棰声、砧板响。只是那房子,侯小槐再也不复敢去居住。

安静过了几时,但这魏氏抵盗了汪为露的几百两银子回去,传将开去,一人吠影,百人吠声,说他不知得了多少。适值朝廷开了事例,叫人纳监。绣江是个大县,额定要十六个监生。县里贴了告示,招人援例,告示贴了一个多月,鬼也没个探头。若是那监生见了官府,待的也有个礼貌,见了秀才贡举,也都入得伙去,杂役差徭,可以免的,这绣江县莫说要十六个,就要一百六十个只怕也还纳不了。无奈那朝廷的事例只管要开,那下边的官府不体朝廷的德意,把那援例的人千方百计的凌辱。做个富民还可躲闪,一做了监生,到象是做了破案的强盗一样,见了不拘甚人却要怕他。凡遇地方有甚上司经过,就向他请帏屏、借桌椅、借古董、借铺盖,借的不了。借了有还,已是支不住的;说虽借,其实都是“马扁”。有上司自己拿去的,有县官留用的。上司拿剩,县官用剩,又有那工房礼房催事快手朋伙分去,一件也没的剩还与你。或遇甚么军荒马乱,通要你定住的数目出米出豆;遇着荒年,定住数叫他捐赈;遇有甚么紧急的钱粮,强要向你借贷;遇着打甚么官司,几百几千的官要诈贿赂,差人要多诈使用,又不与你留些体面,还要比平人百姓多打板子。这监生不惟遮不得风,避不得雨,且还要招风惹雨,却那个肯去做此监生?没人肯纳。户部行了布政司催这纳监的银子急如星火,只得叫那各里里长报那富家的俊秀,后来也不拘俊秀,只论有钱的便报。

但那真正有钱的大户,不是结识的人好,就是人怕他的财势,不敢报他。只是那样“二不破妈妈头”主子开了名字。若是肯使几两银子与里长,他便把你名字去吊,另报一人。直诈到临了,一个没有银子使的,方才当真报将上去,昏天黑地,那个官是肯听你辩的?追赃赎的一般,叫你讨了保,一两限不完,上了比较;再比较不完,拿来家属寄监。纳银子的时节,加二重的火耗,三四十两的要纸红。十个纳监的倒有九个监不曾纳完,卖的那房产一些没有,讨饭穷生的苦楚!

这明水镇的里长乡约诈来诈去,诈到侯小槐的跟前。这侯小槐得了横财的名望,传布四邻,诈到二十两银不肯住手,坚执要五十两方罢。这侯小槐那里这一时便有这五十两见成银子?这乡约见他啬吝,又素知他欺软怕硬,可以降的动他,单单的把他名字报到县中。差了快手,拿了红票,捉他去上纳监生。

来到侯小槐家,杀鸡置酒,款待差人,临行送了三两纹银,许他投状告辞。侯小槐忙了手脚,拿了几两银子进城,到县门口寻人写了辩状,说他世代务农,眼中不识一字,祖遗地上不上四十亩,无力援例。又先到事例房科打点停当。次日投文,递了辩豁的状子。

县官看了状子,点名唤他上去。他说:“小人是个种田的农夫,一个十字也画不上来;乡约有仇,报小人上来。”县官说:“乡约报你别的事情,这是合你有仇;如今报你纳监,往斯文路上引你,你纳了监就可以戴儒巾、着圆领,见了府县院道都是作揖,唤大宗师,这往青云路上引你,怎是乡约合你有仇?”候小槐说:“小人可以认得个‘瞎’字,好戴那头巾,穿那圆领,如今一字不识,似盲牛一般,怎么做得监生?”县官说:“因你不识一字,所以报你纳监,若是认几个字,就该报你做农民了。”侯小槐又说:“小人只有四十亩地,赤历可查。这四十亩地卖不上一百两银子,小人拿什么纳监?”县官说:“谁叫你卖地?你把你媳妇抵盗汪为露的银子纳监还使不尽哩!快出去凑银完纳!纳完了银子,我还与你挂旗扁;若抗拒延捱,打了你自己,还拿你家属送监!”叫原差押下去讨保。

侯小槐还待要辩,旁边皂隶一顿赶喝出来。他乡间的人,离城四十里路,城中那有熟人保他?差人只得押了出乡,如狼似虎,吃酒饭、诈银子,这都不算,还受许多作践。毕竟还亏了魏才是个别里的乡约,再三央挽那公差容他措手;又与他算计使了六十两银子,寻了县公相处的一个山人说了分上。亏了县官做主,那乡约只得罢了。

魏才与他说道:“才收了原票,那原报的乡约还有许多话,说道:那个狗攘的,原要啃你一大块肉,不能遂愿,只得报了官,只指望叫你倾家荡产,你如今又寻分上免了。他仇恨愈深,这眼下就要举报农民。这监生不止于倾家,若是被他报了农民,就要管库、管仓、管支应、管下程、管铺设、管中火。若赔了,倾家不算,徒罪充军,这是再没有走滚。你趁这个空,火速的刷括三十多两银子,跑到布政司里纳了司吏,就可以免纳农民。”

侯小槐听说,又向魏氏抠索出三十多两银子,同了魏才来到省城布政司里递了援例状子,三八日收了银,首领行头,正数二十两,明加四两;吏房诸凡使用,去了五两;行文本县取结,乡约里排、该房书吏,去了四两;心红去了五两;来往路费,做屯绢大摆,皂靴儒绦,去了二两多;通共也费了四十多银子。那魏氏盗去的银子留给了魏才一百多两,其余带来的也是有数的光景,添着买房子、画神像、还愿、跳神、求分上、纳外郎:差不多那汤里得来的东西将次也就水里去净了。单只落了一个老婆,又被假汪为露的鬼魂睡了个心满意足。可见凡事俱有天算,不在人谋。辗转相还,急须从中割断。第四十三回提牢书办火烧监大辟囚姬蝉脱壳

做官第一是精详,吃紧监牢要紧防。岂止虎犀能出柙?应知驴马惯溜缰。

押衙道士茅山药,处士仙人海上方。而今更有金蝉计,暗欲偷桃李代疆。

再说小珍哥从那未嫁晁源之先,在戏班中做正旦的时节,凡是晁源定戏,送戏钱,叫了来家照管饮食,都是晁住经手;所以那全班女子弟,连珍哥倒有一大半是与晁住有首尾的。晁源在京中坐监的时节,瞒了爹娘,偷把他住在下处,偏生留那晁住在那里看守,自己却到通州衙内久住;及至珍哥入到监中,自己又往通州随任,又留下晁住两口子在家照管珍哥。那时节晁源见在,禁卒刑房没有一个不受他的重贿。一个捕官柘典史,又是他的护法喜神。小珍哥名虽是个囚妇,在监里一些不受苦楚。晁住爽利把媳妇做了“影身草”,指称在里面服事珍哥,这晁住也就好在里面连夜住宿。那大丫头小柳青、小丫头小夏景,年纪也都不小,都大家一伙子持了卧单,教那禁子牢头人人都要丽狗尾。只得着晁源的赏赉,不便下手。至于那刑房书手张瑞风,时时刻刻的要勾引上手,也只恐晁源手段利害,柘典史扯淡防闲;所以落的叫晁住享用独分东西。及到晁源随了爹娘从任上回家,那监中禁子人等,典史该房,又都送一番重贿;所以只有来奉承的,那有扯淡管闲事的?

虽是晁源在家,这晁住的姻缘依然不断。晁源往雍山收麦,带了晁住的老婆出到庄上,恋了小鸦的妻子两三个月,就似与晁住兑换了的一样。这晁住出入监中,无所不至。后来晁源被小鸦儿杀了,小珍哥也就没了香主,晁夫人说道:“他自作自受的罢了,怎么把两个没罪的丫头同被监禁?且小柳青十八九的大妮子了,在你那边也甚是不便。”都尽数唤了出来。晁夫人见两个丫头凸了一个大屁股,高了两个大奶胖,好生气恼,连忙都与他寻了汉子,打发出门。禁住了晁住再也不许进到监中,两口子都撵到乡里管庄。叫珍哥监内雇一个囚妇伏事,每月支与五十斤麦面、一斗大米、三斗小米、十驴柴火、四百五十文买菜钱。家中凡遇有甚么事情,那点心嗄饭,送的不在数内,也冬夏与他添补衣裳。

却说那刑房书手张瑞风,起先那县官叫他往监里提牢,就是“牵瘸驴上窟窿桥”的一样,推故告假、攀扯轮班,再三着极;听得晁源死了,两个丫头俱已唤回家去,晁住也久不进监,柘典史又升了仓官离任,他却道指了提牢名色宿在监中,在珍哥面前作威作福,要把来上柙吊拷,说:“晁相公在日,四时八节的与我送礼,又柘四爷屡屡托我看顾,凡事从宽罢了;今晁相公不在,四爷已升,这许多时,谁见个礼的模样!”那禁子们做刚做柔的解劝说到:“张师傅,你是刑房掌案,这满监的囚犯俱是你掌着生死簿子,你高抬些手,这就是与人的活路;你老人家不肯抬起手来,你叫人三更死,俺们也不敢留到四更。但只是你老人家那里不是积福?一来咱也还看晁相公的分上,他活时没有错待了咱;二来留着他,往后张师傅进来宿监,除的家替张师傅缀带子,补补丁,张师傅闷了,可合张师傅说话儿,他屋里热茶热水,又都方便。”张瑞风道:“我且看你们的分上,姑且宽着他再看。”降了一顿去,也降得小珍哥擦眼抹泪的哭。

那雇着伏事的囚妇说道:“你哭他怎么?你就听不出那禁子的话来?这是他给你的下马威,好叫你依他,省得到了跟前扭手扭脚的。”珍哥说:“什么话?我是个傻瓜,听不出甚么来。”那囚妇说道:“是待合你睡觉!什么话!什么话!你没的真个心昏么?”珍哥说:“就待合我睡觉,可也好讲,这们降发人,还有甚么兴头子合他睡觉?这们强人似的,也睡不出甚么好来。”囚妇说:“这倒不论哩。他谁没这们降?他只得了手就好了。俺们都不是样子么?”珍哥说:“瞎话!我怎么就知不到他合你们睡觉哩?”囚妇说:“那起初进来,身上也还干净,模样也还看的;如今作索象鬼似的,他还理你哩!”珍哥说:“那么这们没情的人,我理他么?”囚妇说:“你可比不得俺。你吃着好的,穿着好的,住着这们干净去处,齐整床铺,他还摸不着的哩。”珍哥说:“本事何如?”囚妇说:“这有二年没经着了。要是那二年前的本事,也够你招架的哩。”

只见掌灯以后,一个禁子走到珍哥门上讨火,那囚妇递火与他,他与那囚妇悄悄的插插两句去了。囚妇自到小厨屋炕了睡觉去了,就假睡等他叫下睡觉,梦寐之中也还不知反门。囚妇因禁子递了脚线,不曾闩上外门。人多睡得静了,张瑞凤下边止穿了一条裤,上边穿了一个小褂,悄悄的推了推门,见门是开的。他走进门来,反把门来闩了,走到珍哥床边,月光之下,看见珍哥白羊似的,脱得精光,侧着身,拳着一只腿,伸着一只腿,睡得烂熟。张瑞风把他身上抚摩了一会,又使手往他那所以然处挖了一顿,也还不省。他方脱了衣裳上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待了许久,珍哥方才醒来,说道:“再没有别人,我猜就是张师傅。”张瑞风说:“你倒也神猜。”珍哥使起架势,两个在白沟河大战一场。

天将明的时候,张瑞风方才到他提牢厅上。众禁子们有提壶酒的、煮两个鸡子的,都拿去与张瑞风扶头,都说:“张师傅,喜你好个杭货么?”张瑞风道:“实是仗赖。该领工食,我早早的撺掇,一分常例也不要。”清早,那囚妇见着珍哥问说:“我的话也还不差么?”珍哥点头儿没言语。

这张瑞风从此以后,凡遇值宿,即与珍哥相通,论该别人上宿,他每次情愿替人。原来这提牢人役奸婬囚妇,若犯出来,是该问死罪的。所以别的同房也还知道畏法,虽也都有这个歹心,只是不敢行这歹事。只有他为了色就不顾命,放胆胡做,不止一日。

十月初一日,晁夫人生日。小珍哥替晁夫人做了一双寿鞋,叫人送了出来。晁夫人看了,倒也换惶了一会。到了午后,晁夫人叫晁凤媳妇拾了一大盒馍馍、一大盒杂样的果子,又八大碗嘎饭、一只熟鸡、半边熟猪头、大瓶陈酒,叫人送与珍哥。因晁夫人生日,所以晁住夫妇都从庄上进来与晁夫人磕头;听见要送东西进去,他借了这个便差,要进监去看珍哥一面,也不与晁夫人说知,竟自挑得去了。

见了珍哥,这晁住“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情;那知珍哥弃旧迎新,绝无往日之意。不疼不热的话说了几句,把那送的嘎饭拣了两碗,暖了壶酒,让晁住吃了。没及奈何,那晁住乜乜踅踅的不肯动身,只得三薄两点,打发了打发,指望叫晁住去了,好叫人去约了张瑞风来同享东道。谁知这晁住还要想那旧梦,要在里边过夜。

这珍哥厌常喜新的心性,看了这晁住,就如芒刺在背的一般,催他说道:“你趁早快些出去!如今比不得往时,有钱送人,有势降人。自从官人没了,就如那出了气的尿泡一般,还有谁理?那典史常来下监,刑房也不时来查夜,好不严紧!你在这里,万一叫他查出,甚不稳便,碍了你的路,我又吃了亏。你且暂出去罢。你今日一定也且不往庄去,你明日再来看我不迟。”那个雇的囚妇也解得珍哥的意思,在旁委曲的撺掇。

这晁住假酒三分醉的罗唣那个囚妇一边口里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了别人,反多着我哩!要吃烂肉,只怕也不可恼着火头!我把这狗脸放下来,‘和尚死老婆,咱大家没’!”一边把那囚妇,撮着胸脯的衣裳,往珍哥床上一推。那囚妇只道是打他,怪叫起来。这晁住把那囚妇裤子剥将下来,如此这般,那囚妇方才闭了口嘴,只自家说道:“怨不得别人,该这私窠子!没要紧的多嘴,就一顿杀也不亏!”他口里自己骂,身子自己攧。晁住一边捣巢,一边说道“你还敢多嘴多舌的么?”

这晁住心里只说把这件来买住了那囚妇的口,便就可以住下。不想他在房里合那囚妇估捣,小珍哥走出门外与禁子递了局。那日本不该张瑞风值夜,只因有些进来的肴馔,要他来吃,又要驱遣晁住出去,待不多时,只听得张瑞风汹汹而来。晁住迎将出去,说道:“张师傅,拜揖。这向张师傅好么?”

这张瑞风平日与晁住你兄我弟,极其相厚,这日见了晁住,把脸扬得大高的。晁住作揖,他把手略兜了一兜,说道:“这天是多咱了,你还在这里不出去?”麻犯着那些禁子道:“这如今同不的常时,大爷不是常时的大爷,四爷也不是常时的四爷了,你们还放闲人来做什么?你们再要不听,我明日回封,就禀到大爷手里。”禁子们说:“张师傅,别要计较,俺们叫他出去,再不放他来就是了。”往外就撵。珍哥来到跟前,故意说道:“今日是俺婆婆生日,叫他送了几碗菜来与我。要没事的,他来这里做什么?什么好过日子的去处,他恋着哩!叫他去罢,你撵他怎么?”张瑞风说:“你也别要多嘴!送菜给你,外头没放着小方门么?为什么放入进来?”

晁住说:“呃!张师傅,你怎么来?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呀!”张瑞风睁起眼来道:“我眼花么!我连晁源家里倒包奴才也不认的了?叫我睁起眼来哩!”晁住说:“你骂我罢了,你提名抖姓的叫晁源待怎么?那晁源的银子一五一十的送你的不是了?你做刑房,也许你霸占着囚犯老婆么?你没的绝了人的牢食不成!”张瑞风说:“你见我霸占了那个囚犯老婆?这杂种忘八羔子,合他说甚么!替我把他上了丑镣送到柙上,明日合他大爷上讲话!你这禁子们都是合他通同!这不大爷才退了?我也等不到明日,你们要不上他在柙里,我如今就往衙门口传梆禀去!”

八个禁子做好做歹的劝着,打发晁住出去。张瑞风对着众人笑道:“好个札手的人!刚才不是咱,这们些人也撵不动他。”流水的点了风,封锁了监门,房里点上灯,暖了酒,热了菜,与张瑞风和睦消饮。把那半边猪头、四十个馒头,倒了许多酒,与了那八个禁子。合张瑞风吃剩的东西酒饭,叫那雇的囚妇拿到邻房与那别的囚妇同吃。

珍哥因说:“晁住不识好歹,只是怕见出去,躁的人心里不知怎么样的。我见你这们降他,我可又心里不忍的慌了。”张瑞风道:“你没的家说!你倒吃着碟子看着碗的罢了,这一个槽上,也拴的两个叫驴么?那贼狗头情管抽了个头儿去了!”珍哥笑说:“他倒没抽着我的头儿,倒把老张婆子的头儿抽了下子去了。”

张瑞风问说:“是怎么?”珍哥说:“我说叫他出去罢,咱如今同不得常时,又没了钱,又没了势,官儿又严紧,专常的下监来查。老张婆子见我说他,也旁边帮着我说。他凶神似的跑了来,撮着他胸前的衣裳。我说是怎么?没的是待打他?把他一推,推在我那床沿上,倒了裤就干。”张瑞风笑说:“老张婆子说什么?”珍哥说:“老张婆子自家骂自家说:‘该这淡嘴的私窠子!杀那淡嘴的私窠子也不亏!’”张瑞风呱呱的大笑。那囚妇说:“还笑哩?不是为你吃人家这们一顿亏么!”张瑞风说:“哟,你听这话呀,呀!怎么得你每日为我吃这们顿亏才好哩!”张瑞风又问珍哥:“他两个干事,你在那里来?”珍哥说:“我可得了这空出来吊兵哩么!”说笑了一会,与珍哥睡了。

再说晁住到了家中,因珍哥嗄了情,吃了张瑞风的凌辱,对着晁夫人学舌道:“刚才奶奶叫人送什么与珍姨去了,没有人去。我就:‘我走荡去罢。’到了那里,通成不得了,里头乱多着哩!合那刑房张瑞风明铺夜盖的皮缠,敢是那刑房不进去,就合那禁子们鬼混,通身不成道理!”晁夫人问:“你听见谁说?你才进去见来么?”晁住说:“谁没说?只是不好对着奶奶学那话。使匙儿撩的起来么?我正待出来,撞见张瑞风正进去。我说:‘我且站站,看他怎么样着。’他说我看他哩,降了我个眼红,待把我送到柙上。他倒说我是什么人,进来做什么。叫我说:‘怎么不许家里人送饭么?叫我说,你别欺了心!你看看《大明律》!提牢的奸了囚妇,该什么罪哩’我待合他禀大爷,他才央及了我一顿,出来了。珍姨也央及我,叫我千万别合奶奶说。”晁夫人长吁了口气,说道:“挺着脚子去了,还留下这们个祸害,可怎么处!”

次日,晁住两口子依旧庄上去了。晁夫人叫人送十月的米粮等物与珍哥,又叫晁凤进去,合他说:“叫他好生安分,不要替死的妆幌子,我还诸物的照管他。这不我又替他做着冬衣裳哩?我可为什么来?千万只为着死的!他既不为死的,我因何的为他?我就从此一粒米、一根柴火、一绺线,也休想我管他,凭他里头合人过去罢!叫他也不消对人说是晁源的小老婆。他要好么好,再不好,我等巡按来审录,我锥上一张状,还送了他哩!你合他说去,休要吊下话。”

晁凤跟着米面进去,把晁夫人的话一句句都说了。珍哥道:“这再没有别人,这是晁住那砍头的瞎话!奶奶可也查访查访,就听他的说话?他夜来到了这里,我为奶奶差了他来,我流水的叫张婆子暖了壶酒,就把那菜——我没动着,拾了两碗,还拾的点心,打发的他吃了。我说:‘你吃了可早些出去回奶奶的话,看奶奶家里不放心。’他乜乜屑屑的不动弹。他看着我说:‘珍姨,我有句话合你说:大爷已是死了,你已是出不去了,你还守那什么贞节哩?这监门口也盖不得那贞节牌坊。象我这们个汉子,也辱没不了你什么。’叫我说:‘你这话通是反了!我就守你爷一日,也是你个小主人家,你就这们欺心?’他就待下手強姦我,叫我吆喝说:‘奴才欺心,待強姦主人家哩!’禁子听说,才跑了来说他。他什么是怕?禁子去请了刑房来到,做刚做柔的才劝的他去了。他说:‘我叫你由他,只许你养刑房、养禁子,不许你养我么!’晁凤,你是明白的人。别说我不肯养汉,我处心待与咱晁家争口气!叫人说:‘你看多少人家名门大族的娘子,汉子方伸了腿就走作了。这晁源的小老婆虽是唱的,又问了死罪,你看他这们正气!’我务必要争这口气!我就不长进,浪的慌了,待要养汉,这里头这汉可怎么养?在那里养?外头守着鼻子摸着腮的都是人,我住的这点去处子连腚也掉不过来,这老张婆子影不离灯的一般,又不是外头宽快去处,支了他那里去?没的好说:‘老张,你且出去,我待养汉哩。”又没的当着人就养?可也详个情,就信他的话?你也把我这话就合奶奶说,我这里过的是甚么日子哩?若奶奶不听人的话,照常的照管我,也在奶奶。万一我还得出去到咱家,我伏事奶奶二年,也是我在晁家一场。若奶奶信人的话,不照管我,我恋什么哩?一条绳子吊杀!”说着,便放声的大哭。晁凤说:“奶奶也待信不信的,所以叫我来嘱付珍姨。若奶奶信的真了,如今也就不送供备来了。这如今替珍姨染着绵绸合绢做冬衣。珍姨的话,我到家合奶奶说。珍姨,你也要自己拿出主意来,象刚才说的那话才是。”

晁凤辞了珍哥,回了晁夫人的话。晁夫人问说:“你看那意思,可是他两个的话,那个是真?”晁凤道:“人心隔肚皮的,这怎么定的?”依着珍姨的话,像似有理的。据着晁住昨日说的,又象是有理似的。”晁夫人说:“拿饭养活你们,通似世人一般,肯打听点信儿!要是晁住这贼狗头实是欺心,我也不饶他!”晁凤说:“这晁住从珍姨来到咱家,这欺心不欺心,倒知不真;只是珍姨没到咱家时,可一象那班里几个老婆,他没有一个不挂拉上的。”晁夫人问说:“那老婆们都偏要要他,是待怎么?”晁凤道:“那咱叫戏、送戏钱、拿东西与他们吃,都是他手里讨缺,敢不依他么?”晁夫人道:“我昨日原没差他,他可钻了进去,这们可恶!”

再说一日冬至,县官拜过牌,往东昌与知府贺冬,留着待饭,晚上没回县来。典史又是一过路运粮把总请在衙门里吃酒。天有一鼓时候,霎时监内火起。人去报了典史,那典史策马回县,进了大门,报说女监失火。典史进入监内,正见刑房书办张瑞风两截子在那里章章徨徨的督人救火。幸得是西北风往东南刮,是空去处,不曾延烧。典史问:“是怎么起火?”都回说:“是珍哥房内火扑了门,不曾救出,不知是怎么起火。”不一时,将那珍哥住房烧成灰烬。火灭了,掀开火内,烧死一个妇人,用席遮盖。次日,县官回来,递了失火呈子,把张瑞风打了十五板,禁子每人都是二十,委典史验了尸,准家属领埋。

晁书听见这信,回去与晁夫人说了。晁夫人连吊了几点眼泪,说道:“也罢!也罢!死了也完了这殷子帐!只是死得苦些。”当即叫晁凤:“你到监里看看,该怎么算计,咱好铺排。”晁凤进到监内,寻着值日的禁子,说道:“这娘娘子起头进来,俺可也得了他的好处,临了就给了俺这们个结果。”晁凤问说:“他是怎么起的火来?”禁子说:“他关着门,火起就扑了门,人又进去救不的,谁知他是怎么起的?”晁凤揭开席子看了一看,也认不出一点甚么来,只象个炭将军似的躺在那里。晁凤长吁了口气,说道:“这么个画生般的人,弄成这们个模样!”托禁子:“好生看着,我到家拿衣裳来装裹他。”

晁凤来家回话,晁夫人连夜给他赶的白梭布裤,白梭布着身的布衫、小袄、大衫、白梭布裙、膝裤包头,无一不备。封了五钱银子,叫囚妇们与他穿衣裳。叫晁凤也只在旁边看着,不必到跟前。又封出三两二钱银子与禁子们八个暖痛,叫把尸从天秤出来,别要从那牢门里拉。再捎床被去裹着好秤。又叫晁书用二十两银买了一副沙木,叫人在真空寺合材,就把尸抬到那寺里入殓,借法严的房停泊,就央法严领斋念经,若法严没有房,智虚家也罢。各自分投去了。

晁凤拿着衣裳到了监里,先把那三两二钱银子给了禁子,那禁子感激不尽,事事用心。又与了囚妇们五钱银子,果然与他七手八脚的穿了衣裳。外面使红被紧紧裹住,用布条缚了,用了桔槔秤出墙来。那些囚妇都送到墙下说:“这些年,自有他进监,都吃他的残茶剩饭,不曾受的饥饿。”都也痛哭。

晁凤叫人把尸板门抬了送到真空寺,借的法严闲房。晁梁也还持了服到跟前看着入了殓。次日请了十二位和尚与他建醮。停了三日,用三两银买了一亩五分地给他出殡葬了。晁夫人说是断了这条祸根,虽是惨伤之中,又是欢喜。三日,又叫晁书去他坟上烧纸,按节令也都差人与他上坟。

从古至今,这人死了的,从没有个再活之理。但这等妖精怪物,或与寻常的凡人不同,或者再待几年,重新出世,波及无辜,也不可知。再听后回,且看怎生结果。正是:

好人不长寿,祸害几千年。再说还魂日,应知话更长。第四十四回梦换心方成恶妇听撒帐早是痴郎

才子佳人都十七,并蒂芙蓉,着露娇如滴。

相携素手花前立,教人莫状丹青笔。

出水鸳鸯相比翼,玉女金童,烛影摇红色。

名悬金榜欢何极?相提只愿偕琴瑟。――右调《蝶恋花》

古人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使其气血充足,然后行其人道,所以古人往往多寿。但古人生在淳庞之世,未凋未凿之时,物诱不牵,情窦不起,这一定的婚娶之期所以行得将去。如今处在这轻儇泄越的世界,生出来的都是些刁钻古怪的人才,这些男女,偏那爱亲敬长的良知与世俱没,偏是这些情欲之窍,十一二岁的时节,都无所不知,便要成精作怪。

即狄希陈,母亲管的也算严紧,年纪刚才一十六岁,见了孙兰姬便怎么知道就慕少艾,生出许多计策,钻头觅缝的私通?他母亲自己往府城寻他的初念,原是乍闻了这个信,心中发恨,算计赶到下处,带他连那妓者采拔一顿,与他做个没体面,使他也再不好往那妓者家去,使那妓者也便再不招他。及至过了一夜,又走了一百里路,又因丈夫再三的嘱咐,那发恨的心肠十分去了七分,那疼爱他的心肠七分倒添了三分。若使走到下处,或是狄希陈桀骜不驯,或是那妓者虎背熊腰、年纪长大、撅嘴拌唇、撩牙扮齿、黄毛大脚,再若昂昂不采,这又不免“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怎禁乍时到了,先一个狄希陈唬的鬼也相似,躲躲藏藏,先叫那做娘的可怜而不可怒;一个十六七岁的美女,娇娇滴滴的迎将出来,喜笑花生的连忙与他接衣裳、解眼罩、问安请坐、行礼磕头,这一副笑脸,那严婆的辣手怎忍下的在他脸上?所以不惟不恶,且越可爱起来。又亏不尽适遇一个姑子来到,说:“前世已定的姻缘,割他不断;往后将断的姻缘,留挽不牢。”狄婆子于是把罪发恶的排遣,尽数丢开,算道:“爽利留他两日,等我上完了庙,送他二三两银子,好好送他回去,带了儿子归家,倘或处得过激,孩子生性恼出病来,悔就晚了。”

谁知那姑子说得一些不爽,第二日轻轻省省,不用推辞,自然走散。狄希陈饶是这等开交,还怀了一肚皮怨气,借了哭汪为露的名头,叫唤了个不住。这样作业的孩子,你定要叫他三十而娶,这十四年里头,不知作出多少业来!这古礼怎生依的?于是他母亲拿定主意,择在十一月过聘,过年二月十六日完婚。唤了银匠在家中打造首饰,即托薛教授买货的家人往临清顺买尺头等物。自己喂蚕织的绢,发与染坊染着;自己麦子磨的白面、蜂窝里割的蜜、芝麻打的香油,叫厨子炸喜果;到府城里买的桂圆,羊群里拣了两只牝牡大羊;鹅、鸭、鸡、鸽,都是乡中自有;唤了乐人鼓手,于十一月初十日备了一个齐整大聘。

管家狄周、媒婆老田,押了礼送到薛家。管待了狄周、老田的酒饭,赏了每人一千钱、一匹大红布。回了两只银镶碗、两双银镶箸、一面银打的庚牌、四副绣枕、四双男鞋、四双女鞋;狄希陈的一顶儒巾、一匹青线绢、一匹蓝线绢、一根儒绦、一双皂鞋、一双绒袜、一部《五经旁训》、一部《四书大全》、两封湖笔、两匣徽墨、一对龙尾砚、几样果品,打发回礼来家。两家各往各门亲戚分送喜果。

次日,薛教授亲到狄家来谢,说:“费这许多厚礼,后日我与令爱过聘,怎么照样回得起?”狄宾梁料他要自己来谢,预先叫家中备下肴馔,留他款待。从此狄家每日料理娶亲勾当,嫌那东边一座北房低小,拆了另盖,糊墙铺地,极其齐整。薛家也叫匠人彩漆装奁,打造首饰,裁制衣裳,旋刮锡器。

时光易过,转眼就是明年。霎时交了二月初十日,狄婆子自去上头,先送了两只活鸡、两尾鲜鱼、一方猪肉、一方羊肉、四盘果子、两尊酒。薛家叫了厨子,置酒相候。狄婆子吃过茶,坐了一会,到了吉时,请素姐出去,穿着大红装花吉服、官绿装花绣裙,环佩七事,恍如仙女临凡。见了婆婆的礼,面向东南,朝了喜神的方位,坐在一只水桶上面。狄婆子把他脸上十字缴了两钱,上了髻,戴了排环首饰,又与婆婆四双八拜行礼。

狄婆子看了他那模样,好不温柔雅致、娇媚妖娆,心中暗自欢喜,想道:“这媳妇的标致不在孙兰姬之下,这陈儿的野心定是束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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