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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9 12: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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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晨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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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狱岛事件

镜狱岛事件试读:

主要登场人物

南溟精神病院·工作人员

徐鹏云(60岁)

前任院长

郭宗义(55岁)

现任院长

庄 严(47岁)

主治医师

吴 超(35岁)

主治医师

袁 晶(48岁)

护士长

梁梦佳(25岁)

护士

齐 磊(40岁)

警卫队队长

谢 力(25岁)

警卫

姚羽舟(27岁)

警卫

南溟精神病院·病患

朱 凯(33岁)

绰号“瘦子”

于金龙(41岁)

绰号“佐川”

司红艳(30岁)

绰号“新娘”

杨 俊(32岁)

绰号“堂吉诃德”

叶 萍(36岁)

绰号“奶妈”

黄文正(60岁)

绰号“教授”

姓名不详(?岁)

绰号“密室小丑”

其他

唐 薇(32岁)

刑警

陈 爝(28岁)

数学家

韩 晋(31岁)

小说家

题记

阳世犯罪,虽能瞒天过海,不为人知。凡此之人,死皆有报。至冥司,堕孽镜地狱,照此镜现其罪。

序章

韩晋老师台鉴:

东风握别,春复徂秋。这个月来多为杂事忙碌,未由一晤,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因为工作的关系,近期我都会在纽约,暂时不回国。书籍出版的事宜,老师可以和我的助理小刘商议。是的,就是老师曾经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另外,老师拜托我搜集的资料,连同这封信,一起快递给您了。近闻上个月,为了调查一起杀人事件,您和陈教授去了一次海南。不知这次需要的资料,是否同案件有关?如果方便的话,老师能否将案件相关的笔记快递给我。关于陈爝先生参与调查的案件,读者还是很有兴趣的。

言归正传。昨天正巧去拜会了美国著名的精神病学家拜尔德·布朗(Baird Brown),想起老师让我帮忙收集精神疾病方面的资料,便和他交流了一番。回去之后,颇有感触,布朗先生的渊博和幽默令我难忘,更重要的是,他让我重新认识了精神病学,颠覆了我对精神病人的看法。他给我讲了一则关于盎菲斯比纳岛(Amphisbaena)的故事。

在古希腊罗马时代,精神病被认为是体内的黑胆汁过多造成的。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是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他认为,人体内存在着四种基本的体液:血、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四种体液如果正常地混合起来则健康,如果其中某一种过多或过少,或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失调,人就会生病。现在看来,这种体液学说自然是可笑之极的,但在当时,这种说法是主流,信奉的人不少。

但到了中世纪,对于精神病的解释权又回到了宗教学家的手中。当时的人们坚信精神病发作的原因,是恶魔作祟。精神病人被视为魔鬼附体,他们被送进寺院中去,用祷告、符咒、驱鬼等方法进行“治疗”。不仅如此,他们还残酷地对待那些精神病患者,对他们用刑,比如烙铁烧炙皮肤、用长针穿舌头等。人们天真地以为,躲在人体中的魔鬼能够感受到宿体的痛苦,这样可以使之无法栖身。当时,无数支持精神病人的智者被迫害,成千上万的精神病人被侮辱,被杀害。

就在这之后,愚人船(Narrenschiff)出现了。

在专门的精神病院设立之前,大多数精神病人会被送到一艘船上,接着被放逐到海上自生自灭。这种船载着那些神经错乱的乘客,从一个城镇航行到另一个城镇。这种习俗在德国尤为常见。十五世纪上半叶,纽伦堡有六十三个疯子登记在册,其中三十一人被驱逐。一三九九年,在法兰克福,海员受命带走一个赤身裸体在街巷中游走的病人。十五世纪初,美因茨以同样的方式驱逐了一个疯人罪犯,将其送到茫茫无际的大海上。

就这样,无数艘愚人船在大海上飘荡。水域和航行隔离了他们。病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

船上的精神病人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生存。但是,在一望无际的海上,精神病人要如何生存呢?他们没有水和食物,思维又不正常,那么,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想必您也能猜到了。是的,惨烈的杀戮在愚人船上开始了。精神病人为了食物,开始互相残杀,因为生存是本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愚人船上的病人越来越少,能够活下来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精神病罪犯。他们无所畏惧,即便面对神灵也会肆无忌惮地嘲讽和唾骂,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他们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传说,这些愚人船上的恶魔并没有死在海上,而是一同漂流到了一座荒岛上。您能想象吗?成百上千个精神失常的罪犯,登陆一座岛屿,他们占岛为王,使之成为真正的地狱。人们称这座岛为盎菲斯比纳岛,或者地狱岛。

第一个发现并活着从盎菲斯比纳岛回来的人,是一个名叫赫布·朗费罗(Herb Longfellow)的青年水手。

朗费罗跟随一艘货船远航,这条航线他走了十年,从未发生过意外。只是那一次,不幸降临在他的身上。滔天巨浪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的船只拍得粉碎,水手们纷纷掉进大海。正当他们感到绝望的时候,海浪又将他们推上了一座孤岛。庆幸大难不死的水手们相互击掌表示庆祝,感谢上帝没有抛弃他们。可是,这些可怜的水手并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座岛,是比地狱恐怖十倍的盎菲斯比纳岛。

水手们起初并没有感到奇怪。他们生火烤鱼,准备在晚上好好休息一番。虽然经历了一场劫难,失去了许多伙伴,但他们并不灰心,至少他们还活着。吃饱喝足后,疲倦的水手们开始渐入梦乡。他们很疲惫,睡得很沉,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搅他们的美梦。可是,一声凄惨的尖叫把他们吵醒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年长的水手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众位水手面面相觑,大都显得莫名其妙。老水手感觉不对劲,又点了一次人数,发现他们少了一名同伴。大家一致认为,刚才的惨叫一定是这位失踪的水手发出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半空,四周一片漆黑。水手们心里毛毛的,对于未知的事物,谁能不怕呢?可是,同伴有难,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最后,大家互相打气,手里摘了些树枝木棍当武器,一同朝传出尖叫声的地方走去。

周围除了虫鸣声,什么都没有。或许是害怕吧,水手们相互间靠得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吐出的气流。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丛林,走了大约十几步,带头的人停下了。接着,又是一阵凄惨的尖叫声。而这一次的尖叫,并不是受到了伤害,而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是的,他们找到了那位失踪的同伴。遗憾的是,无论怎么看,那位同伴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因为一个四肢被切除,开膛破肚并且挂在树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活着。“这座岛上有魔鬼!”年长的水手惊呼起来。他想起了海上的那些传说,流传于水手之间的那些故事。“快走!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重新打造一艘可以出海的船并非易事,就算十几个水手齐心协力,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上帝并没有给这些可怜的人们太多时间,第二起杀人事件,在他们登陆盎菲斯比纳岛的第二天发生了。而这一次,被杀死的是两位水手。水手们的头颅被魔鬼带走了,没有人听见夜里有动静,更别提尖叫声了。恐惧像一把巨大的雨伞,笼罩在水手们的心头。从那天之后,每个晚上都会有人被杀,死状一个比一个惨烈。就算每个晚上有人轮流守夜,也仍会有水手失踪。他们坚信这是恶魔的力量,可以在众人的监视下,轻易地杀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一秒钟也不能等了!”朗费罗提议道,“现在就离开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我们都会被岛上的魔鬼杀死!”“可是,我们没有船啊!如果用简易的木板做成木筏,很快就会被海浪冲散,结果还是会死。”水手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他们要渡过的是一片海洋,而不是一条河流。朗费罗的建议没有得到同伴们的支持,他们打算继续留守在盎菲斯比纳岛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有人被杀害,凶手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而且极不符合常理。就算在众人监视下,魔鬼依旧可以随意地杀人,没人知道它是如何办到的。精神上的压力大过肉体上的,剩下的水手们精疲力竭,不少人开始尝试自杀。不仅如此,大部分人开始产生幻觉,有的说目击到许多赤身裸体的男人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也有人声称见到了浑身是血却像蜥蜴般爬行的女人,更有甚者,说见到了这座岛的主人,是来自地狱的撒旦。“是愚人船上的罪犯。”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们都是疯子,会把我们全都杀死。”

水手只剩下五个人了,他们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行为开始变得奇怪。其中,有个男人开始对着大海唱歌,跳着诡异的舞蹈。他疯了。朗费罗知道他们都会疯,他告诉自己,必须要离开这座岛,就算死在海上,也不能留在这里等死。计较已定,朗费罗一整晚没合眼,连夜把木筏扎紧,又带足了水和食物。他劝说另外几个人同他一起走,可是大家都不愿意。作为航海专家,他们知道这等同于自杀。

百般无奈,朗费罗只能相信自己了。他乘上木筏,离开了盎菲斯比纳岛。

经过一天一夜的漂流,木筏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散了架。朗费罗抱着残木,浮在海面上,奄奄一息。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一艘远航的货船救了他。船员们给他面包和热汤,但是,恢复精神的朗费罗依旧不肯说话,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一言不发。大家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受了刺激,脑筋出了问题。直到一周后,朗费罗才慢慢恢复正常,开始给大家叙述那一段诡异至极的事。于是,盎菲斯比纳岛的恐怖传说,逐渐开始在远洋水手间流传。

怎么样,老师听了这个故事,是不是觉得极不可思议?一座净是疯子的岛,光是想象就令人毛骨悚然了吧!这种奇怪的地方在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呢?我想应该不可能吧!这种地方,只会存在于传说中。

真是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废话,又打扰老师休息了吧?我这个人太啰唆,一动笔就停不下来,还请老师多多包涵。书短意长,很多话就不一一细说了。另外,关于陈爝教授最新的案件笔记,请您务必影印一份,寄送给我。真想早日读到!

多劳费心,敬候老师回谕。薛飞敬上二〇一六年一月

第一章

1

最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仿佛有几百只铁锤,同时敲击着我的大脑。我强忍住那猛烈的眩晕感,睁开了仿若黏合般沉重的双眼。我最先看见的,是灰白色的天花板。视线移动,在天花板的右边角落,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蜘蛛很壮实,个子也不小,我甚至能望见它长腿上细细的绒毛。此刻,它蛰伏在网上,动也不动。

环视周围,这是一个四面由灰色墙壁围绕,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有一张铁床,床上铺着白色的被褥,而我就躺在这上面。白色的棉被上有许多小块的污垢和星星点点的霉斑,除此之外,还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我左边的墙壁上,有一扇窗。可是,窗户被铁丝网焊死了,除了铁丝网外,还有几根钢柱伫立在窗口。恶浊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消毒药水的气味。周围暗沉沉的,对我来说,这里看上去很陌生。

想举起右手,可是失败了。我发现四肢被深褐色的皮条固定在了铁床上,只能微微抬起头,查看一下四周的情景。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没有内衣。衣服并不合身,套在我身体上,显得很宽大。病服不仅肮脏不堪,还有一股闻之欲呕的霉味。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尽量集中精神,思考着一个问题。

——我是谁?

好冷,我感到全身冰凉,背心沁出了冷汗。

大脑一片空白,犹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也嗡嗡地响起来。除了我是个女人,对于自己的信息,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将我包围,令我屏声静气,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战栗!

是做梦吗?我是身处梦境之中吗?

虽然我盼望如此,可是,意识却如此清醒,手腕被皮条勒得生疼,这一切都否决了我的想法,浇灭了我仅存的一丝希望。

——我是谁?

房间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未知的事太多了,像是一个旋涡,把我生生拖入其中。上帝,求求你,让我记起一切!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全身的肌肉都在搐动,大脑的血管似是随时会胀裂开来。

陡然间,一股血直冲脑门,我的喉咙口涌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

惊恐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战栗的感觉一直徘徊在近旁,驱散不去。我试图让自己冷静,让大脑运作起来。这里看上去像是医院,但是,医院为什么要把窗户全都堵住呢?就算是因为楼层太高,考虑到安全,这样的设计也太奇怪了!况且,如此污秽的房间,真的是医院吗?如果是在医院,那为什么要把我囚禁起来?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然而,房间里却只有我一个人。

就算使出了全身力气挣扎,四肢也纹丝不动,我被死死地绑在了床上。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说了也没人会听吧!热泪滑落,现在的我,恐怕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想到这里,我不禁狂笑起来,像个疯子。

疯子?对,或许我就是个疯子!目前看来,这只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吱嘎——

伴随着沉重的声音,有人推开了我右边的铁门。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令我发出一阵短促的叫喊声。同时,我的心也扑通扑通,激烈地跳动起来,好像随时会从我的胸膛窜出来一样。“你醒了?”进屋的人说道。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的外貌并不惹人讨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谁?”我大声尖叫,上气不接下气。

中年男子并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或许他根本没想要给我答案。他只是拖过一张椅子,坐在我右边,然后拿出一支水笔,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我犹如被施了魔法,明明有许多问题想问,关键时刻却哑然失声,只是呆呆地瞧着他写字。房间内异常的安静,我能听见水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庄。”他语调很平静,也没有抬头。“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被绑着?”我只觉得思绪纷乱,问题脱口而出。“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还有,你为什么会被绑起来?”他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我,“或者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冲他摇了摇头,像个白痴。“看来必须进行手术。”庄医生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像怜悯又像嘲讽。“手术?为什么要手术?我得了什么病?”“你还不明白吗?”庄医生沉声道,“这里是南溟精神病院,你是我的患者。因为你袭击了其他病患,并且情绪非常激动,我们必须把你控制住。我给你注射了镇静剂,让你好好睡了一觉,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导致失忆症的发作。”

南溟精神病院?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无论如何抗拒这个消息,我内心深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的,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不然又如何解释我的记忆呢?如果大脑没有损伤,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除了我是个女人——这恐怕是我唯一知道的事了,我几乎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我听见自己哭出了声,四肢依旧被死死地捆在床上。

也许是出于怜悯,庄医生把笔记本插入口袋,然后给我解除了皮带的束缚。

我支起身子,弓着背坐在床上痛哭,热泪从脸颊滚落,怎么擦都止不住。庄医生没有阻止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我从一开始的轻轻啜泣,到用尽浑身力气放声大哭,以此来释放内心的悲愤之情。“你还记得自己的相貌吗?”庄医生柔声问道。“不……不记得……”我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

我会是什么样?丑陋或者美丽,对现在的我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庄医生从床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然后交到了我的手中。我接过镜子,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别看!别看!我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双手紧紧握住镜子的两端,在面前举起。然后,把视线投射到镜面。

然而,镜中回望着我的那张脸,是如此陌生。

我在心里尖叫起来。镜子里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十分清秀。双唇闭合时,嘴角下方还有一对浅浅的梨窝。镜子里的我,一头栗色的乱发披在肩上,双眸充满了惊恐的神色。这是我的眼睛?说不上大,但眼角斜长,显得很宽。这是我吗?为什么感到如此陌生?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面对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我受到的冲击力还是太大。

我浑身发抖,心情难以言喻。

这时,站在我身边的庄医生问道:“想起些什么了吗,名字也好,身世也好?”

见到自己的容貌,除了惊讶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抬起头看着庄医生问道:“你说我因为袭击其他病人,才被注射镇静剂,导致失忆的。那从前的我有没有记忆?我精神方面的问题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抑郁症还是人格障碍?”当我说这些话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潜意识中,我似乎对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庄医生似乎不太想和我解释清楚,他说:“我下午还有个讨论会,而你,现在必须回病房休息。根据你的病情变化,我会重新拟一份治疗计划。无论如何,你需要手术。放心,手术很安全,到时候你的病症会缓解,甚至痊愈。”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内心紧张起来。“那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我是谁吧?”我说。“编号A2047,是你在这里的名字。”庄医生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可是……”“其他方面的事,你以后会了解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十分做作。“我没时间了,待会儿我会让护士带你回病房。”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离开房间后顺手带上了门。2

庄医生走后,我就一直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没有一点记忆,脑子里完全是空荡荡的。仿佛在一个黑暗的空匣子里寻找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我是什么职业?哪所大学毕业?学的是什么专业?结婚了没有?恋爱了没有?父母是谁?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走得很慢,直到窗口才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被铁丝网焊死的窗内向外眺望,看见墨色的乌云在天空翻滚,沉沉的似要坠下来,犹如一张拙劣画家的素描习作,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天色变暗,阴沉压抑。一阵风穿过铁丝网拂来,我的脸变得很潮湿,嘴唇沾了海水的咸味。

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囚禁、疯子、治疗这种词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又坐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拿起镜子。我凝视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从她的眼神中,我找不到一丝疯狂的痕迹。我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额头、脸颊、嘴唇、下颚,从上至下地轻触,如果能找回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也好。可惜,我再次失望了。盯着这张算得上漂亮的脸,我感觉不到分毫的亲近。指尖传来的陌生感,宛如触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容。

这时,余光瞥到了手背,我注意到那儿有条伤疤。

我挽起袖子,看见的是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手臂上横七竖八排列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创痕,一条条狭长恐怖的疤,横卧在我的手上,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我脱下病服,仔细查看身体。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到处都是狰狞丑陋的伤口。看着凋敝衰败的皮肤,满目疮痍的躯体,我目瞪口呆。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我肯定这里有人在伤害我,而且,这家精神病院并不简单。比起伤疤,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的心理素质。说实话,我感到恐惧,但并不慌乱,我很镇定。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我忙把镜子放在一旁,仰躺在铁床上。

伴随着铁门笨重的开启声,有人走进了房间。我条件反射般地向那人看去——在我眼前的,是个年纪约五十岁,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体型巨大,身高目测在一米七五上下。我注意到她的皮肤上有些褐色的斑,整张脸显得很肥,松垮垮地垂下来,无论是嘴唇还是脸颊都严重下坠。她的眼角布满了皱纹,我还注意到她化了妆,她或许不知道,这拙劣的妆容使她加速衰老了十年。“Alice,你该回病房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像是用铁棍在水泥地上摩擦,令我不适。“对不起,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不吃这套!”老女人大踏步向我走来,“别再给我耍花招!如果有下一次,可没这么好运了!庄医生不会每次都保你,在这里,我说了算。”

她是在威胁我吗?我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她?完全没有印象。我只想知道她喊我什么,仅此而已。如此看来,我在这里的名字不单单是A2047这个冷冰冰的号码。“请问,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失忆了!你一定认识我,对不对?”“这里是疯人院,你还问我你得的是什么病?”老女人讽刺道。“那我的家人呢?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过去是怎么样的?请你告诉我好吗?”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她显得有些恼怒,破口大骂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你是谁?记不记得过去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要做的,就是服从、服从、服从!明白吗?”

我冲她点点头,表示服从。

于是,老女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走吧,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去干呢。”老女人催促似的说道,态度极不耐烦。

起身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胸口的铭牌,刻着“袁晶”两个字。

我跟着她出了房间,门外是昏暗潮湿的走廊。走廊很深,似乎无边无际,左右两边各有好几扇和我刚才房间相若、锈迹斑斑的铁门。我无意间注意到,水泥地上附着不少黑色的血痕,也许是时间太久,它们早已和地面融为一体。我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块金属板,上面写着“病房A区”。走廊的尽头,立着一座石像。那是一座用布条蒙住眼睛的女人雕像,背上有着一对翅膀,如同天使一般;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右手持盾,动作仿佛随时会对敌人发起进攻。当我想进一步观察的时候,我便被袁晶带到了位于石雕左侧的房间。不,或许用“押送”来形容更为妥当。

这是个偏狭的房间,门是用整块钢板制成的,朝里开。右边是一整面墙,房间里有一张残破的木床和用石板隔开的马桶。马桶前方有个铁质的台盆,洗脸洗手用的。这里没有镜子,毕竟对于疯子来说,玻璃太危险了。房间中央还设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但桌脚都被钉死,无法搬运。我被老女人推进这间屋子,身后的门关上了。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监狱更加合适。站在这里,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禁闭感,像是在心头压上了一块几吨重的石头。

咔嚓,咔嚓——

铁门已从外部上锁,我无法离开这里了。

这里有窗,但是它太高了,起码有两米高,我无法透过窗看见外面的景色。窗口用手指粗细的铁栏杆封住。

我在房间内来回走动,试图理清头脑中的问题。首先,我被关在了一所精神病院,这里戒备森严,不同于一般的精神卫生中心,更像是一座监狱。其次,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被拘禁在此。我的亲人呢?是他们把我送进这里?或者是我犯刑事罪而被送到这里?第三,很明显我被虐待过,除非我是个自虐自残的爱好者,如果不是,那么,无论我的精神有多不正常,医院也没权力伤害我,因为我是个病人!好了,综上所述,我能调理清晰地整理出这些信息,说明我的大脑很正常,至少此时此刻,我并不是个疯子!按这个思路推理下去,我没有精神病,可是却被人带到了精神病院,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了!

想到这一层,我不禁担心起来。如果说是有人故意置我于死地,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而是把我带来这边?答案很明显,杀了我很简单,但是折磨我恐怕是此人的根本目的。能有这种手段的人,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那我是不是一个普通人呢?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象着自己从事的职业。每天早上挤着地铁、啃着面包去上班的都市白领?还是赋闲在家,靠着网店赚零花钱的家庭主妇?无论哪种职业,都和这座精神病院没有半点关系。等等,如果我是被人故意带入精神病院的话,那么身体上的伤疤可以证明,这人还在这座医院中。他有一定的权力和威望,能不动声色地折磨我。我的失忆和肉体上受到的摧残一定有关。不但如此,他还可能使用了药物,损害我的脑部神经。

从老女人方才对我说的话来分析,我一定尝试过逃离这里。所以她警告我别耍花招。显而易见,我失败了,又被他们抓了回来。我敢肯定我离开过这间牢房,战胜过这间密室,不然不会惹得她如此愤怒——我给他们带来了麻烦。但问题在于,我是如何逃离这里的?

面对这严丝合缝的混凝土密室,我毫无头绪。

必定是有过详细缜密的计划,才得以脱身。那么,我的越狱计划是写下来了,还是记在了某处,被他们发现了?不知道,一点也记不起来。看着手腕上的疤痕,我想,那个伤害我的人一定会回来的,事情不会就此结束。而现在的我,比以往的我更弱小——至少那时我还记得些什么,最起码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谁是陷害我的人。此刻的我更像是一个白痴,任人鱼肉、任人宰割的白痴。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感到悲观。

四周异常的安静,我开始环视这个陌生的房间。我曾在这里待过很久,我希望能有什么物件可以激发我的记忆。我来回走动,不时拍拍桌子,坐坐椅子,甚至躺在床上。可记忆就像是倒映在湖中的月影,如一盏夜灯般在水波上荡漾,当我努力想伸手抓住这轮银镜时,它却融化在了夜色深处,散入了风中,消失殆尽。

我叹了一口气,在布满灰尘的床边坐下来。现在和过去之间,只剩下了一段悄然寂寞的空白。我的人生仿佛像是经历了时光旅行,一下子跳过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相信我,这种感觉是无法用简单的文字描绘的。即便是用全世界最复杂的语言,也无法形容我的心境。“可恶!”

盛怒之下,我站起身来,朝那把椅子狠狠踹了过去。

令我意外的是,那张看似坚固的椅子,随着“咔嚓”的声响,竟生生被我踢得粉碎!而我的腿并没有受伤。原本我只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谁知真把椅子踢坏了。出乎意料,我竟然身手不凡?难道我受过格斗训练?

困扰我的谜团,又多了一个。

突然,我听见身后混凝土墙壁传来奇怪的声音。我转过头,注视着那面墙,并竖起耳朵,仔细凝听。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墙壁的另一边,用拳头敲击一般。“谁?谁在那边?”我专注地盯着这面灰墙,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是Alice吗?”

声音从墙壁中渗透出来。说话的,好像是个女人,虽然轻若蚊吟,但在我耳中,却声如洪钟。

又是这个名字!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得也越来越剧烈。“你……你是谁?”

我声音抖得厉害,不确定对方能否听见。“你必须离开这里!”3

此刻,我的思绪混乱极了,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隔着一堵墙,另一边的女人正在告诫我。“你失败了,对吗?”她继续说。“什么?”“越狱,可是你失败了。Alice,不要气馁,你很聪明,你还有机会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Alice,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明白。”我回应道,“刚才一觉醒来,我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当然,我也不记得你,不记得我被关在这里的理由。”

一阵沉默。“你是说你失忆了?”墙的另一边传来了叹息声,“怎么会这样?一定是他们搞的鬼!”“谁?”“所有人!Alice,听我说,你必须想办法,和从前一样……”“我的名字叫什么?我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还有,你是谁,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之前我是怎么逃出去的?请你把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我用手拍打着墙壁,发现墙很薄,怪不得对面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到我这里。“我叫叶萍,是一个母亲。他们把我抓到这里,硬说我有病,可我知道我没有!你也知道你是正常的,对不对?他们习惯了撒谎,弥天大谎!骗过了警察,骗过了政府,世界上没人能够揭穿他们。在这座岛上,他们一手遮天!”“岛?”我惊叫起来,“什么岛?”“是的,岛,一座孤悬海外的岛。没有人会在乎我们,他们把我们丢在这座岛上,让我们一天一天腐烂下去,直到发臭,被蛆虫腐蚀殆尽。如果不救自己,我们就完蛋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为什么精神病院会建在一座岛上?”我有一箩筐问题等着问她。“我们是被流放的一群人。他们尽量让我们和尘世隔绝起来,禁锢在一个地方。这里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地狱,是人间炼狱!Alice,失忆症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可以忘记很多痛苦的事,不像我,每晚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整夜垂泪。你来之前的生活,我一无所知,至于你的真名,抱歉,我也不知道。”“那你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之后的事?拜托,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我急切地问道。“你刚来的时候,一直在反复说着同一句话……”“说了什么?”“你说,你已经知道这座岛的秘密了。”“岛的秘密?”

如果叶萍所言属实,我已洞悉了这座岛的秘密,这就是他们把我关起来的原因。可是,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呢?为什么我会知道这里的秘密?最开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岛上的?我用拳头敲击着自己的前额,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是的,他们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她故意压低了音量,像是怕人偷听。“那秘密是什么,我有没有告诉你?”“没有,你不和其他人讲话,偶尔才会和我说两句。”“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越狱计划?”“让我想想……你跟我讲过,没错,一定是这样,你和我讲过这事。你说你打算离开这里,然后想到了办法。至于具体如何实行,这方面你守口如瓶,不肯讲。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出来,那我也不能勉强你,是不是?所以我就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出去。嗯,我一点也不知道。”她说话开始语无伦次。“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里有阴谋,Alice,你要揭穿他们,把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件事。”

谜团越来越多了。一开始,我只是以为自己被送进了一间普通的精神病院,或许我的家人会来把我领走,但我现在知道,这不可能。这是一座岛,像是上帝给我开了个玩笑。叶萍说的话,我不敢相信。“这里的医生都是坏人吗?”“坏人?呵呵,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恶魔!整天逼我们吃药,把我们浸在滚烫的热水里面,还用电椅拷问!我们肉体饱受折磨,痛苦不堪,可是他们不会停止暴行,除非哪天我们死了。不然,‘治疗’还会继续……”“这里定期会给我们治疗吗?”“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为了治好精神病!太可笑了,我们根本没病!正常得很!他们是怕我们把这座岛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要把我们一个一个弄成疯子!变成疯子,说的话就不会有人信了。Alice,从来没有病患能从这座岛活着出去,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明白……”“我们被全世界遗弃了。”叶萍无不感慨地说,“就像被人丢在垃圾桶里的玩具,已经坏了,没人有兴趣去修理它。这里就是废品回收站,把我们这些次品压扁,绞碎,从这个世界彻底消灭。”

这些事原本我都知道,或许比叶萍知道得更多。可是,就算我现在想破脑袋,脑海中依然一片空虚。别说关于岛的记忆,就连我昨天在干吗,都一头雾水。

我忽地感到一阵眩晕,真的好累。“哎哟!”她突然惊呼一声,旋即柔声道,“乖……我的乖宝宝怎么醒了?宝宝乖,妈妈说话声音太响,吵到了你是不是?乖,听话,好好睡觉……妈妈明天带你去买玩具,好不好?你知道,妈妈最爱你了,你是妈妈的心头肉……乖……乖……”

刚才叶萍说她是个母亲,难道身边还带着孩子?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的管理人员,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不对,叶萍不可能有小孩,她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这时候,隔壁响起了叶萍吟唱摇篮曲的声音: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幸福愿望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一束百合,一束玫瑰

等你睡醒,妈妈都给你

悠扬的歌声在囚室中回荡,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请问……”“闭嘴!闭嘴!闭嘴!你吵到我的宝宝了,为什么还不闭嘴!不准说话,不准打扰我的宝宝,不然我杀了你!杀了你!”叶萍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即使隔着墙,也听得很清楚。她的嘶吼持续着,还能听见隔壁传来了几阵闷响,像是用拳头或者头部在撞击着什么。

我开始后退,直到墙壁另一头的怒吼声逐渐减弱,才停下脚步。如今,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叶萍的精神有问题。我的心里一阵难受,唯一的救命稻草没了。原本我还想从她那边多打听一下信息。前所未有的无助感,登时向我袭来。叶萍虽然不太正常,可刚才所说的话,未必都是编的。我打算待她心情平复之后,再去找她谈谈,看看能否打听出一些新线索。想到这里,我不由苦笑起来——眼下能够仰仗的,竟然只有一个疯女人。

我回到床上,双手环抱弯曲的双腿,把下巴埋进双膝中央,凝视前方的铁门。

银白色的铁门下方,与地板的结合处,有一扇小门。只听吱的一声,一盘盛满各种食物的白色托盘送了进来,放置在了地上。托盘上有一个白馒头、一袋牛奶和一些蔬菜。门外的人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午饭时间到,吃饭吧。对了,吃过午饭,待会儿有人带你去见吴医生。”“吴医生?等等,谁是吴医生?庄医生呢?”我还想继续提问,可对方丝毫没有理睬我的意思,只留下一串离开的脚步声。

她口中的吴医生又是什么人?我的主治医师不是庄医生吗?我的内心有些好奇。一方面,我知道身处险境,所有人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都必须防备。不接触任何人,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自我防卫;另一方面,我又按捺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欲望,想一探究竟——这座所谓的监狱岛,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机密?想知道更多,就必须和各种人交谈,包括精神病人,也包括这里的医生。

咕噜——

胡思乱想之际,肚子竟咕咕叫起来。看来我早已饥肠辘辘,必须补充一点能量了。我伸手拿起盘子上的馒头,大口啃了起来,但脑袋并没有休息,而是飞速运转着。

当务之急,我先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被禁闭在此的原因。这点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很难。医生不值得信任,而病患思路混乱,很难交流。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点一滴,从医院工作人员的口中,探得一些信息,然后拼凑起来。其次,关于这座监狱岛本身的问题,我想在搞明白自己的身份之后,真相也会呼之欲出。

看来我是饿坏了,瞬间就把盘中餐席卷一空。吃饱喝足后,我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既然待会儿吴医生会来找我,趁现在左右无事,先打个盹,小睡一会儿,待养足精神,再想脱身之计吧。我伸个懒腰,可能是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的关系,稍一放松,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渐渐进入了梦乡。4

我再次醒来后,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我的床边。

这一惊可不小!我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从床上掉到地上,然后向后退去。可那个男人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他还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笔,在一本黑色的皮革手册上不停地写字。“你醒了?”他问,“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所以没让护士叫醒你。”“庄医生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听到这个问题,他显得有些意外,随即便笑着说:“庄医生有个重要的会议需要参加,所以今天由我替他来和你聊聊。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吴超。其实我们认识,只是,我听庄医生讲,你得了严重的失忆症。真是不可思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披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很年轻,至少比庄医生小了一轮,应该三十岁出头。和健硕的庄医生不同,吴超给人一种文弱的感觉——说好听点是斯文,说难听点是有脂粉气。“我叫什么名字?”我问。“看来真的不记事了呀。”吴超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看来我要给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看看是不是颅骨受到了损伤。还有可能是创伤后的防卫机制导致的。不过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属于全盘性失忆。你不用怕,我们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我叫什么名字?”我又问了一遍。

他笑了:“你叫徐仪,英文名字叫Alice。”“Alice?”我自己念了一遍,还是没有印象,“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我得了什么病?为什么精神病院会建在一座岛上?”

我提问时,他一直在点头。“第一个问题,你因为触犯了刑事法律,伤害了别人,但被证明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到了这里。另外,你得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疾病,之后我会详细和你说明。第二个问题,这座医院——南溟精神病院,是专门关押刑事精神病患者的地方。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像悬疑小说的设定?没想到现实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吧?”吴超又笑了,我潜意识觉得他很不可靠,也许是性格轻浮的关系。“我犯了什么罪,必须关押到这种地方?是不是杀了人?”

这是我最怕的答案。“去我的办公室吧,我给你看些东西。”

我答应了。跟着他穿过了长长的甬道,离开了好几扇带锁的铁门。我边走边在想象,这一扇扇门内,囚禁着怎样的人物?据吴医生所说,这座岛是专门禁锢精神病罪犯的地方,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极为可怕的人物。可笑的是,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我离开这里,回到社会,普罗大众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通道尽头,是如同监狱入口般的沉重铁门。推开这扇门,我第一次见到了太阳。午后的阳光斜射下来,像是给我浑身上下注入了新的能量。我们穿过外廊,走进了一栋更大的深灰色混凝土建筑,外形看来就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泥盒子,毫无美感可言。爬上二楼之后,左转来到亮堂宽敞的通道,通道右侧可以见到一扇挂有“吴超医师办公室”铭牌的房门。吴超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招呼我入内。

房间不算大,但很明亮。南侧放置着一个书柜,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关于脑科学方面和精神分析的专著,全是英文书。我很诧异自己竟然识得外文,这么说,我的外语水平还算不错,学历应该也不会太低。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写字台,吴超示意我坐在对面的皮质双人沙发上。我环视这里,心情稍显平静。

他在写字台后方坐下,然后在抽屉中寻找什么。“你想让我看什么?”我问。“一些……资料……”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关于我的?”“是的,可是……”吴超微微皱眉,“我明明放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我的资料不见了?”

吴超不太想搭理我,他站起身来,去到书柜边上的铁架子寻找。他把架子上的塑料盒取下,认真地搜了一遍。整个过程大约有十几分钟,或者半个小时。总之,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说道:“可能是被谁取走了。我早就提醒过小孙,没事别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我办公室,乱翻我的东西。”“我会不会永远这样?”

他转过头来看我:“你说什么?”“永远这样,记不起从前的事,如行尸走肉般活着?”“Alice,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会尽力的。你要知道,人类的大脑非常复杂,导致失忆的因素也有千百种。以我们目前的科学水平,还能难完全搞清楚人的脑子是怎样工作的。举个例子,当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时,有些人会选择通过遗忘来达到让自己释然的目的。然而,长此以往,就有可能造成强迫性失忆症的发生。强迫性失忆症是强迫症的一种,是病人刻意催眠自己去忘记某件事。这种失忆,是自主式的失忆,完全由潜意识操控,你本人不能察觉。另外一种,属于外部力量导致的失忆。美国弗吉尼亚州有一个女人,因为多发性硬化症,出现了认知障碍、健忘、记忆混乱、感觉无助和失语等症状,最后失去了三十年的记忆。至于导致你失忆的原因,除了做全面检查之外,还需要长时间的观察。”

吴超说这段话时,语速很快。可见对于专业内的事情,他已了然于胸。

我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我去其他地方找找,你坐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

确定吴超走远后,我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开始翻看他的抽屉。我知道这个举动很危险,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选择。在写字台第三层的抽屉里,有一沓厚厚的病患资料,我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厚重的册子,一页一页看。

这个资料本令我想起了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我竟然记得博尔赫斯,却不记得我是谁,真是讽刺)。原本只能在小说中读到的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就被关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这让我产生了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我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像恐怖小说般的案件介绍,以及闻所未闻的精神疾病。翻到“叶萍”这一页,我不禁怔住了。

2003年8月至2011年9月期间,叶萍秘密生下六名婴儿,每次都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新生婴儿杀死。根据法庭记录,她憋死了四名婴儿,勒死另外两个婴儿。然后,她将其中五名死婴和他们的脏衣服一起放在一个密封塑料袋里,藏在地下室,另外一名死婴则被丢弃在垃圾桶里。2011年10月,叶萍的罪行被她的邻居发现,她随即被捕。叶萍的家属向法院申请精神鉴定,鉴定结果,叶萍患有孟乔森替代综合征,被送入南溟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不知道什么叫“孟乔森综合征”,但是能连续杀害六个婴儿的女人,一定是恶魔。想到自己刚才还和这样的人说话,我就觉得恶心。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我忙把资料本塞入抽屉,然后顺带将半截铅笔和几张白纸揣入口袋中。为了防止我的记忆力产生退化,我必须把已知的情况记录下来。我生怕明天醒来,会把今天的一切忘得精光。回到椅子上,我一动不动,装出一直在等待吴超的样子。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是有点奇怪……

没错,太奇怪了!原本是缓步走路,怎么突然变成了奔跑!

就在我转过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朝我扑来!那男人长了一张长脸,头发并不浓密,前额很窄,鼻梁弯曲。他的脸颊像是被刀削过一般,深深凹陷进去。最令人恐怖的是,他一对发亮的眼睛如同饿狼一般。

我一个侧卧,躲过了他的攻击。但他并没有放弃,当我起身准备夺门而出的时候,趴在地上的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腕,将我扯倒在地。这人速度极快,翻身骑在了我的腰上,用双腿的膝盖压住我的手,对着我狞笑。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无法将其放倒。他反而很享受我的挣扎,不断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双唇。“嘿嘿,老子好久没碰女人啦……”

就是这张脸!我刚才在资料本上,见过这张脸!

朱凯,绰号“瘦子”,在南京轰动一时的连环奸杀狂,性变态患者!

我的天,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我死命抵抗,可双手却使不上劲。被他先发制人,处了劣势。“瘦子”开始疯狂撕扯我的衣服,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泪水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我想叫喊,可嘴却被这个恶心的男人用脏手堵住了,双腿无力地蹬踏,却一脚都踢不中他。就在这危难的关头,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吴超,如果是故意离开的呢?“瘦子”,会不会是他放出来的?

强烈的恐惧感将我束缚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他将要进入我的身体,眼下的我,就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最后,我会被他杀死吧?就像那些可怜的女孩那样,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二章

1

发生在二〇一五年冬天的这桩恐怖杀人事件,实际上,我是不愿意再提起的。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那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带给我的震撼,导致我在那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那个遥远的海岛上所发生的事。按照陈爝的说法,时间可以治疗我精神方面的创伤。确实如此,正如去年发生在黑曜馆的连环杀人事件,我也是采纳了心理医生的建议,通过记录事件来治愈我的心灵。

或许是因祸得福吧,经过出版社编辑仔细的整理及修订,书稿在同年竟然以《黑曜馆事件》为名出版了!这或许还是要感谢我的损友石敬周,若不是由他介绍认识了出版社的图书编辑薛飞,我的手稿恐怕只能躺在抽屉里,慢慢腐烂。

这本小说的出版,引起了陈爝极大的不满。他对我说:“韩晋,你公开了朋友的秘密(这里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古阳还是他自己),用这种方式赚钱,我非常不理解,而且感到很失望。”他认为我把他的隐私公之于众的行为非常可耻,甚至一度想要与我绝交。当然,最后他还是原谅了我。与我不同,他是一个十分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微博,没有微信,没有博客,也没有推特,甚至连手机都时常关机的人,恐怕不多见,陈爝绝对算一个。而我时常调侃他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古代人,他也并无异议,反而欣然接受。

相比看过此书的读者,编辑薛飞似乎对陈爝本人更有兴趣,不断催促我多记录一些他的故事。万般无奈下,我只能瞒着陈爝,将他近期破获的一件医院杀人案[1]的案件记录给了薛飞。于是,薛飞很满意地把这个故事编入了他主编的精选集中。自然,当他得知我和陈爝又经历了一次地狱般的旅程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

所以,在我反复斟酌下,还是决定把这次的案子,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那是在十二月初的某个夜晚,有一通陌生的电话突然打进我们家中。陈爝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话是由我接的。来电的人说是沪东大学的齐博裕,请陈爝先生接电话。这让我很惊讶。我曾经说过,陈爝的情商很低,社交能力差,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刑侦队的宋伯雄队长外,很少有人找他。这个齐博裕是何许人也?这实在令我感到好奇。

陈爝接过电话,应了几句就挂了。“是谁啊?”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一位学界的前辈。”陈爝接完电话,走到沙发处坐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待会儿可能会来我们这儿。有些事找我谈。”“齐博裕,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我挠了挠头发,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他是沪东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的院长。咦,韩晋,你怎么会耳熟?难道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看过我的杂志?齐教授是中国研究微分几何学与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的先驱,也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前辈。”

难得听见陈爝夸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被陈爝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这人的名字确实是在陈爝订阅的科学杂志中出现过。“他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我回避一下?”我问。“二十分钟后吧。你待会儿上楼去,别打扰我们。”陈爝躺在沙发上,说话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我没叫你,你可别下楼,听见没?”“就算你请我,我也不下楼,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的口气虽然温和,但心里总有些不爽。竟然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当然,我也没必要和这种情商极低的人争辩什么。端起我的咖啡杯,随手拿了一本小说,我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原本打算出门逛一圈,可最近上海的天气湿冷,室外总比不上家里温暖。

打开暖气,舒服地躺在卧室的床上,阅读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喝着微烫的拿铁,在寒冬的夜里,没什么比这更令我满足了。我手里捧着的,是日本推理作家绫辻行人的《黑猫馆事件》。这个系列的前几本作品我都读了。可能是有过类似的经历,能够产生共鸣,我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推理小说。

光阴似箭,两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我合上书,一边回味精彩的故事情节,一边起身准备下楼倒点热水喝。走到底楼,才发现客厅只有陈爝一个人的身影。“咦?齐教授走了吗?”我问。“嗯,走了。”

陈爝没有抬头,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书。

我悄悄走到他身后偷瞄,结果很失望,虽然每个字母我都认识,可拼在一起,我就完全看不懂了。茶几上还放了好几本砖头书,都和数学有关,看名字就很枯燥。看来,这些著作都是齐教授带给陈爝的。“这是什么?”我伸手往书上随便一指。“镜像对称。”“啊?完全听不懂嘛!”我抱怨道,“你就不能解释得详细一些?”“卡拉比-丘流形之间的一种特殊关系。对了,韩晋,你知不知道卡拉比猜想?”陈爝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投向了我。“也是一个数学难题吗?”我瞎猜的。

陈爝点点头,继续说道:“在封闭的空间,有没有可能存在没有物质分布的引力场?这是意大利数学家卡拉比提出的。他本人认为是存在的,可是没有人能证实。卡拉比猜想可以认为是单值化定理在高维不可思议的大胆推广,要知道,当时人们知道的爱因斯坦流形的例子都是局部齐性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卡拉比竟然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可见其胆识过人。然而,天才总是会出现的……”“难道齐教授解决了卡拉比猜想?”我惊愕道。

陈爝的表情失望透顶,责怪道:“韩晋,请你有一点常识好不好?证明卡拉比猜想的是丘成桐教授,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不过,齐博裕却是丘成桐的关门弟子。成就虽然无法和天才丘成桐教授相比,但在学术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我深深怀疑三岁小孩是否知道卡拉比猜想。“他来找你,不仅仅是为了送书给你读吧?”我问。“嗯,为了两件事而来。”“哪两件事?”陈爝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使我忘了要倒水的事,反而拿着空杯子,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第一件,他代表沪东大学数学系,正式向我提出任职的邀请。”“真的吗?好事啊!对了,你答应了没有?”“我对齐教授说,再让我考虑一下。我没打算这么快就重回象牙塔。”

我想起了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任教时发生的事件。据他自己所言,那是一起严重的事故,因为他的失职,使得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为此,即便学校处分了他,在陈爝内心还是有着深深的愧疚感。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陈爝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过去没有,将来可能也不会。“那么,第二件事呢?”我故意扯开话题。“第二件,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陈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接着说道,“齐教授的妹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女,是隶属于公安局的刑警。这次被委派调查一宗刑事案件,希望我能够参与调查。据说是因为看了黑曜馆杀人事件的报道,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说起来这都怪你!韩晋,要不是你在书里把我描绘得这么神乎其神,她怎么会找我帮忙?你这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嘛!”“请你参与调查案件?很好啊,你不也协助宋队长办过案嘛,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困扰的。我关心的是,什么样的案子,公安局竟会求助于你?”“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啊!韩晋,你知道案发地点在哪里吗?”“哪里?”“南海的一座孤岛,位于西沙群岛附近。”“什么!”我惊愕得从沙发上跳起,“西沙群岛?你有没有搞错,是海岛啊!”

陈爝缓缓点头,面色沉重。“幸好你拒绝了!不然,漂洋过海去西沙群岛,半条命都要没了呢!”我庆幸道。“拒绝?我没拒绝啊。”陈爝看着我说。“你……你答应了?”“是啊。”“陈爝!你疯了吧!”“我没疯啊。”“好吧,随便你,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只是警告一下,这一路奔波的,怕你吃不了苦。反正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不,我们两个一起去。”陈爝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我答应过你吗?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没答应过。不过,我想你一个人待在上海也无事可做,不如一起去散散心,我是完全出于好意啊。海岛多美啊,你就不想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儿气疯。他总是这样,从不尊重我的决定,甚至是漠视我的决定。“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拒绝了。“你会去的,韩晋,我知道。”陈爝表情带着几分狡黠,用极慢的语速说道。

我更来气了,高声道:“我再说一遍,不可能!我绝不会离开上海,去什么西沙群岛!而且我晕船,怕海怕水,吃海鲜会发疹子,完全适应不了。陈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是你自己揽下的活儿,可别把我拖下水!哼,我还就不信了,难道你还有魔法,能够改变我如此坚定的信念?”“魔法我是没有,可是我知道,你的房租还没付过呢。”陈爝面带微笑地说,“据说今天零下一度了吧,如果一个人徘徊在街上无家可归,又冷又饿,这个画面我光是想象就觉得非常凄惨啊!韩晋,你说是不是?”“你……你这是在威胁我!”我气得双腿发抖。“没错,韩晋你变聪明了嘛。好啦,反正我也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通知你。今天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上午,我约了那位女警,了解一下整个案子的详情。”说完,陈爝便丢下目瞪口呆的我,独自上了楼,然后消失在扶梯的转角处。

我长叹一声,仰面倒在沙发上,欲哭无泪。2

第二天,我和陈爝来到了一家位于巨鹿路,名为“La Mer Café”的咖啡店。陈爝和那位女警约在这里见面。点了咖啡后,我开始环视四周。这是一家以文学和咖啡为主题的欧式咖啡店,静坐其中,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陈爝边喝咖啡,边阅读着报纸,没有说话,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不知何时,窗外竟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雨。雨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就像上了发条的手表。雨丝轻抚着玻璃窗,远处的景色也被洗成了一片通透的水晶世界。路上行人明显加快了步伐。我不禁担心起来——齐教授的侄女,会不会因为天气原因不赴约呢?

事实证明,我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你好,请问……是陈爝先生吗?”

问候声是从我后方传来的,循着声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位美女站在我身后。

她二十来岁的年纪,黑色的长发往后扎了个马尾,素面朝天,身材高瘦,目测有一米七上下。女孩身上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双排扣风衣,围着一条藏青色的棉质围巾,下半身穿着一条做旧的牛仔裤,双腿修长,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不过,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容颜。她的眉毛下面,有着一双神采奕奕的杏眼,睫毛很长,细高的鼻梁使得她本就靓丽的五官轮廓体现得更精致。

我和陈爝立刻站了起来。“你们好!”她微笑着朝着我们点了点头,很大方地和我们握手问好,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我注意到,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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