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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4 06: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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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内斯比特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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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

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试读:

第1章 漂亮得认不出

要去的房子离车站有三英里,但他们雇来的满是灰尘的马车还没走出五分钟,孩子们就不停地把脑袋伸出车窗问:“我们快到了吗?”他们每经过一座房子——这种机会也不多见——就一起嚷嚷:“哦,是这里吗?”但回答总是让人失望,直到他们来到一个白垩矿场和采砾场之间的山坡顶上。那里坐落着一栋白色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绿色的花园,后面还有一个果园。妈妈这时候才说:“我们到了!”“这房子真白啊!”罗伯特说。“看那些玫瑰!”安西娅叫道。“还有李子呢!”简嚷嚷着。“这里真不错。”西里尔赞同地说。

小宝宝也凑热闹地嚷道:“我要走走”。终于,马车“咔嚓”一声,晃了一下,停下来。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下车,不是被踢了脚,就是被踩了脚趾,可谁还顾得上这些啊。妈妈倒是很奇怪,她一点儿也不急着下车;甚至当她慢吞吞地沿着踏板走下马车——而不是跳下来时,她似乎还想先看着箱子被搬到屋里去,并且给车夫付钱,而不是加入到孩子们的狂欢中去,也不像孩子们那样在花园和果园里疯跑,在破旧的门后满是荆棘的荒地里,在房子旁干涸的喷泉那儿狂奔。但就这次而言,孩子们可明智多了。这并不是一座漂亮的房子;它看上去很普通,而且妈妈觉得它很不方便,并为这里没有架子,也几乎没有碗柜而深感不满。爸爸也说过这里的铁皮屋顶简直就是建筑家的噩梦。不过这房子在偏远的乡下,周围也没有其他房子,而孩子们在伦敦待的那两年,甚至都没有坐短途火车去海边玩儿过一天,因此,这座白色的房子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人间天堂里的仙宫了。因为伦敦对孩子们来说就像监狱一样,尤其是如果他们的亲戚并不富有的话。

当然了,伦敦有商店和剧院,有马斯基林魔术表演和通济隆旅行社等等,但如果你家没钱,就没人带你去剧院,你也不能在商店里买东西;而且伦敦也没有树啊,沙子啊,森林啊,水塘啊这样的好东西可供孩子们放心玩耍,还不用担心他们弄坏了东西或弄伤了自己。而且伦敦几乎所有东西的样子都不对——全是平直单调的街道,不像乡下有各种形状的东西。树木都是不一样的,而且我敢肯定一定有一些无聊的人告诉过你: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草叶。但是在街上,草长不出来,而其他所有的东西又都很相似。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城里的孩子很淘气。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们的父母,叔叔婶婶,表兄表姐,家庭教师和保姆们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现在你们也应该知道原因了。乡下的孩子们有时也会淘气,但那又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了。

孩子们被抓去洗手喝下午茶之前,已经把花园和外屋好好地研究了一番,他们断定住在这座白色的房子里一定会很高兴。其实他们第一眼看到这房子就有了这种感觉,但他们后来又发现房子后面开满了茉莉花,满眼白色的花朵闻起来就像是生日礼物中最贵重的香水一样;还有一块绿油油的很平整的草坪,和康登镇黄褐色的草皮完全不同,草坪上还有一个带阁楼的马厩,里面还留着一些干草。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里一定很好玩。最后,罗伯特从一个坏掉的秋千上摔了下来,头上磕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而西里尔被一个像兔笼子的东西夹了手,他们由此确定这一定会是他们的乐园。

当然了,最美妙的事莫过于这里没有这儿不能去,那不能做的规定。在伦敦,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像贴着“禁止触碰”的标签,虽然标签是隐形的,可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因为你知道有这么一条规定,就算你不知道,也马上会有人告诉你。

这座白房子在山顶边,后面有一片树林,两旁分别是白垩矿场和采砾场。山下是一片平原,那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白房子,人们在里面烧制石灰,还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啤酒厂和其他房子。太阳落山时,那些大大的烟囱冒出来的烟使山谷里看起来像是笼罩了一层金色的雾,那些石灰窖和烘炉房在雾里闪闪发光,像是《一千零一夜》里被施了魔法的城市。

既然我已经开始向你们描述这个地方了,我觉得我可以接着写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讲讲孩子们平时做的事——就跟你做的事一样——你会相信里面的每一句话。当我讲到孩子们有时多么让人心烦时——就跟你淘气时一样——你的阿姨婶婶们可能会在旁边写上“对极了”或者“真是贴近生活”,而你看了很可能会不高兴。所以我只会告诉你这里发生的最令人惊奇的故事,你也可以放心地把这本书带出来,因为叔叔阿姨们才不会在这种书的书页边写“对极了”这样的话呢。大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真正神奇的事,除非他们有所谓的证据。但是孩子们几乎什么都信,大人们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告诉你地球像橙子那么圆,虽然你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分明又平又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非要说地球绕着太阳转,虽然你明明看见太阳每天早上起床,晚上睡觉,像个乖宝宝一样,而地球像个小老鼠似的乖乖地待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但是我敢说你也相信了大人们关于地球和太阳的说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很容易会相信安西娅和西里尔他们在乡下还不到一周就发现了一个小精灵。至少他们这么叫它,因为它自称是小精灵。不管它是不是,它跟你之前听到过或读到过的小精灵可一点儿都不像。

它是在采砾场被发现的。那天爸爸突然要出差,而妈妈要去照看生病的奶奶。他们都走得很匆忙,他们走后屋子里顿时显得安静而空旷,孩子们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房间。他们看着地上没清理干净的搬家用到的纸和绳子,想找点儿事做。西里尔提议:“要我说,我们带上铲子去采砾场里挖着玩儿吧,就当那是沙滩了。”“爸爸说那里以前就是沙滩,”安西娅说,“他还说那儿还有几千年前的贝壳呢。”

于是他们出发了。当然,他们以前去过采砾坑,还站在边缘向下面看过,但是他们没敢下去,因为怕爸爸不许他们到那儿玩儿,白垩矿坑也不许去。其实只要不是从边缘爬下去,而是像小推车那样绕着下去的话,采砾坑一点儿都不危险。

每个孩子都带上了自己的铲子,轮流抱着小羊羔。小羊羔就是最小的宝宝,大家这么叫他是因为他最先会说的话就是“咩”。他们给安西娅起的外号叫“黑豹”,听起来很滑稽,但读起来还真有点儿像她的名字。

采砾坑又宽又大,坑的上边长着许多草和干细的野花,有黄色的,有紫色的。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洗手盆,盆里有许多堆砾石,盆边上的洞就是取砾石的地方。那些高高的陡壁边缘还有些小洞,那是小沙燕们小窝的洞口。

当然了,孩子们堆起了一个小城堡,可实际上堆城堡挺无聊的,因为你不能指望有海浪“哗”地拍过来把护城河灌满,再把吊桥冲垮,你也别指望最后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至少被淋湿了一半。

西里尔想挖一个洞钻进去扮演走私犯,但其他人觉得这样有可能被活埋在洞里,最后大家协商的结果是一起动手挖一个从城堡直通澳大利亚的洞。这些孩子相信世界是圆的,所以另一边澳大利亚的男孩女孩们一定是倒立着走路的,就像天花板上头朝下的苍蝇一样。

孩子们挖啊挖,挖得手上粘满了沙子,又红又烫,汗津津的小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羊羔以为沙子是红糖,试着吃了一口,发觉被骗之后大哭大闹了一阵,哭累了,最后躺在堆了一半的城堡中睡着了。他的哥哥姐姐姐们这下腾出手来,挖得越发卖力,这个直通澳大利亚的洞很快就挖得非常深了,以至于简——她的外号叫“猫咪”——不得不叫其他人停下来。“想想吧,如果这个洞突然被打通了,”她说,“我们就会跌到澳大利亚人中间去,这些沙子会迷了他们的眼睛的。”“对呀,”罗伯特赞同道,“他们会讨厌我们的,还会朝我们扔石头,就不会带我们去看袋鼠、负鼠和蓝桉树了,也不会带我们去看食火鸟了,我们什么都看不了了!”

西里尔和安西娅虽然知道澳大利亚没那么近,但是他们也同意不再用铲子,改用手来挖洞。这其实挺简单的,因为洞底的沙子又细又软又干燥,就跟海滩上的一样。只不过里面没有贝壳。“想想看,这里曾经是大海呢,湿漉漉的,闪闪发亮,”简说,“里面还有鱼,有海鳗,有珊瑚,还有美人鱼呢。”“还有船桅和撞沉的西班牙宝藏!我真希望我们能发现一个多布隆,或者是其他宝贝。”西里尔向往地说。“海是怎么被搬走的呀?”罗伯特问道。“反正不是用桶运走的,你这个笨蛋,”他哥哥回答,“爸爸说地球底下变得很热,就像你有时候裹在毛毯里一样,于是它耸耸肩,海就流走了,就像毛毯从身上滑下去一样,然后肩膀就露出来了,变成了陆地。我们去找贝壳吧。我觉得那个小洞里可能有,我看到那儿突出来一块,像是沉船的锚。待在洞里实在是太热了。”

其他人都同意了,但安西娅还在挖洞。她一旦开始做一件事就总喜欢一口气做完,她觉得不把这个洞挖到澳大利亚很丢脸。

那个小洞挺让人失望的,因为里面没有贝壳,而那个疑似沉船的锚的东西原来只是一个坏掉的锄头手柄。这里的沙子更让人觉得口渴,就在这支探险小分队商量着准备回家喝柠檬汁时,安西娅突然尖叫起来:“西里尔!快过来!哦,快点!它还活着呢!它要跑了!快!”

他们全都跑了过去。“这是只老鼠,没什么可吃惊的,”罗伯特说,“爸爸说过它们经常在古老的地方出没——既然这个地方几千年前是海洋,那可真够古老的。”“没准儿是条蛇呢。”简吓得瑟瑟发抖。“我们来瞧瞧,”西里尔说着跳进了洞里。“我才不怕蛇呢,我喜欢蛇。如果这真是条蛇那我要驯服它,然后它就会到处跟着我,我晚上还要让它缠着我的脖子睡觉呢。”“别,你可千万别!”罗伯特坚决反对,他和西里尔睡同一间卧室,“不过要是老鼠的话,你倒可以这么做。”“哦,别犯傻了!”安西娅尖声说,“那不是老鼠,它比老鼠大多了!也不是蛇,它有脚呢,我看见了。还有毛!别——别用铲子,你会伤害到它的!用手挖。”“然后让它咬我一口!这很有可能,对吧?”西里尔边说边抓铲子。“哦,别用铲子!”安西娅叫道,“松鼠,不许用铲子!我——这听起来很傻,但是刚才它说话了。它真的说话了。”“什么?”“它说,‘别烦我’。”

西里尔显然觉得妹妹精神错乱了,他和罗伯特继续用铲子挖着,安西娅在洞口又热又急,上蹿下跳。他们挖得很仔细,现在每个人都看清了,的确有个东西在洞的底部移动。

安西娅又叫起来:“我不害怕。让我来挖!”然后她跪下来像小狗刨骨头一样小心地挖着。“哦,我摸到它的毛了!”她又哭又笑地尖叫道,“我真的摸到了!真的!”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沙子里传出来,吓得所有人都跳开来,他们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别烦我。”那个声音说道。所有人面面相觑,看其他人是不是也听到了。“但是我们想见见你。”罗伯特勇敢地说。“我希望你能出来。”安西娅也鼓起勇气说道。“哦,好吧——如果你希望的话。”那个声音又说道。沙子开始搅动,旋转,然后散开,一个棕色的毛茸茸的胖东西滚了出来,它身上不断有沙子抖落。它坐在那里,打着哈欠,用手揉着眼睛。“我一定是睡着了。”它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

孩子们围成圈站在洞口,盯着他们刚发现的这个东西。说实在的,它的确值得一看。它的眼睛长在长长的角上,像蜗牛一样,还能像望远镜一样伸缩;它的耳朵像蝙蝠的耳朵,而它矮矮胖胖的身体很像蜘蛛,上面长满了厚厚的毛;它的胳膊和腿也毛茸茸的,可手和脚却像猴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简问道,“我们要把它带回家吗?”

那个东西把长长的眼睛转向她,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她总是说这么白痴的话吗?还是说她脑袋上的破烂儿东西让她变得这么傻?”

它边说边轻蔑地瞅着简头上的帽子。“她不是故意的,”安西娅温和地回答,“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没有恶意。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伤害我!”它反问道,“我会害怕?老天爷啊!你们为什么把我说得那么普通。”它的毛像要打架的猫一样全竖了起来。“这个嘛,”安西娅仍然很友善地回答,“要是我们知道你是谁,就不会说惹你生气的话了。我们之前说的话好像挺让你生气的。你是谁呀?别生气嘛,我们真的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它吃惊地问道,“当然了,我知道世界变了很多——但是——好吧,说真的——你们真的连沙精都不认识吗?”“什么精?从来没听说过啊。”“都没听说过吗?”它生气地说,“用大白话说,就是沙地精灵。你们见到沙地精灵都不认识?”

它看起来相当沮丧和伤心,好心肠的简马上回答:“当然了,你一说我就知道了。现在看着你,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嘛。”“说这几句话之前你就在看着我了。”它生气地说着,开始向沙子里钻去。“哦——别走啊!再说会儿话呀,”罗伯特叫起来,“我之前的确不知道你是沙精,但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东西。”

沙精看起来好受了一些。“我不介意和你们说话,”它说,“只要你们足够有礼貌。但是我不会彬彬有礼地跟你们一问一答。你们好好跟我说,没准儿我会答话,也可能不答话。说吧。”

当然,一时之间没人想起来要说什么,但罗伯特灵光一闪,立刻问道:“你活了多久了呀?”“哦,很长时间了——几千万年吧。”沙精回答。“跟我们都讲讲吧,拜托了。”“书上都写了。”“书上可没写你!”简急切地回答道,“哦,告诉我们关于你的所有的事吧!我们一点儿都不了解你,而你看起那么好。”

沙精梳理了一下它那老鼠般的胡须,笑而不语。“哦,求求你了,讲讲吧!”所有孩子一起嚷嚷起来。

孩子们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总是快得惊人。五分钟前,这些孩子对世界上这种叫沙精的东西一点儿概念都没有,而现在他们跟它说话的样子好像已经是老相识了。沙精把眼睛缩了回去,说道:“今天天气真好——就跟以前一样。你们现在从哪儿得到大地懒呢?”“什么?”孩子们一起问道。虽然问别人“什么”不太礼貌,可要记住这一点还是挺困难的,尤其当你特别吃惊或特别生气的时候。“现在翼龙还多吗?”沙精接着问。

孩子们仍旧答不上来。“那你们早饭吃什么?”沙精不耐烦了,“谁给你们弄早饭吃?”“我们吃鸡蛋和培根,就着牛奶吃面包,还有粥啊什么的。妈妈给我们弄早饭。那个大什么的东西和翼什么的东西是什么呀?有人拿它们当早饭吗?”“当然了,我那时候每个人都把翼龙当早饭吃!翼龙是一种既像鳄鱼又像鸟的东西——我觉得烤着吃棒极了。以前是这样子的:有很多像我一样的沙精,早上人们早早起床去找沙精,找到以后它可以帮人们实现一个愿望。人们通常在早饭前派小男孩们到海边去许愿,而且通常叫最大的男孩许愿要一只大地懒,要切好块儿能下锅的那种。那玩意儿跟大象一样大,肉可不少。如果他们想要鱼的话,就许愿求一只鱼龙——这家伙有二十到四十英尺那么长呢,很多人都要它。禽类的话有蛇颈龙,选它的人也不少。其他孩子也有许其他愿望的。但如果人们晚上要聚餐,大地懒总是首选。鱼龙也是,因为它的鳍味道鲜美,尾巴还可以用来做汤呢。”“那一定会剩下好多好多肉啊。”安西娅说道。她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哦,才不会呢,”沙精说,“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因为一到日落,剩下的东西就变成石头了。他们告诉我现在好多地方还能发现大地懒和其他东西变成石头的骨头呢。”“谁告诉你的啊?”西里尔好奇地问。但是沙精皱起眉头,开始用毛茸茸的爪子飞速地刨起沙来。“哦,别走啊!”他们一起喊起来,“再给我们讲讲把大地懒当早餐的事吧!那时候的世界跟现在一样吗?”

沙精停了下来。“一点儿都不像,”它说,“我生活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是沙子,煤是长在树上的,常春花长得跟茶盘一样大——你们现在还能找得到呢,它们变成石头了。我们沙精以前生活在海边,孩子们常常跑来用小石铲和小石桶给我们堆城堡住。这都是几千万年前的事儿了,我听说现在的孩子还会在沙滩上堆城堡。要改掉一个习惯还真不容易啊。”“那你为什么不住在城堡里面了呢?”罗伯特问道。“说起来真让人伤感,”沙精闷闷不乐地说,“因为他们要在城堡边上挖护城河。那些恶心的冒泡的海水经常灌进来,可沙精一旦被淋湿就要感冒,得了感冒十有八九就会死掉。这样一来沙精越来越少,所以到后来,你一旦发现了一个沙精就得赶紧许愿,一般都会要一只大地懒,这样就能比平时多吃一倍,因为没准儿你得等好几个星期才能再许一个愿。”“那你被淋湿过吗?”罗伯特问道。

沙精抖了一下。“就被淋湿过一次,”它说,“在我头上左上角的第十二根胡须尖儿上——我到现在都觉得那个地方还浸在水里呢。就这么一次,但我受够了。等太阳把我可怜的宝贝胡须晒干以后,我立刻就走了。我跑到海滩后面,在干燥温暖的沙里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当家,从那时候起我一直住在那儿。后来海也搬家了。好了,我们就说到这儿吧。”“最后一个问题,求你了,”孩子们说道,“你现在还能实现愿望吗?”“当然能了,”它说,“我几分钟前不就帮你们实现了一个愿望吗?你说,‘我希望你能出来’,我不就出来了嘛。”“哦,求求你了,我们能再许个愿吗?”“可以,快点儿许,我都快被你们烦死了。”

我敢说你经常会想,如果有人能实现你三个愿望,你会怎么办?你一定会对黑布丁故事里的那对老夫妻嗤之以鼻,你一定觉得如果你有这个机会的话,你肯定能不假思索地想出三个非常有用的愿望。孩子们经常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当这个机会突然掉在眼前时,大家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快点儿。”沙精气呼呼地催道。其他人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安西娅勉强记起来她和简的一个秘密的愿望。这个愿望她们没告诉过男孩子们,因为她们知道男生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比什么都想不起来强。“我希望我们都能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她急匆匆地说。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没有人比之前变得更好看了。沙精伸出长长的眼睛,似乎屏住了呼吸,像个球一样鼓起来,直到变成之前两倍那么大。突然,它把气吐了出来,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恐怕我做不到,”它抱歉地说,“我一定是疏于练习了。”

孩子们看起来非常失望。“哦,再试试吧!”他们哀求道。“好吧,”沙精说,“事实上,我刚才在节省力气,以便满足其他人的愿望。如果你们能答应每天只许一个愿望的话,我敢说我可以尽力满足你们。你们同意吗?”“同意,当然同意了!”简和安西娅欢呼道。男孩子们点点头。他们其实不相信沙精可以做到。女孩子们总是比男孩子们更容易说服一些。

沙精把眼睛伸得比以往都长,然后开始不停地鼓起来。“希望它别伤到自己。”安西娅担心地说。“它不会把自己胀破吧。”罗伯特着急地说。

沙精膨胀到最后几乎把洞都填满了,突然,它松了气,然后变回了正常大小,每个人也都随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它重重地喘着气说,“明天就容易多了。”“难受吗?”安西娅担心地问。“只有我那根可怜的胡子很难受,谢谢你的关心,”沙精说,“你真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再见了。”

它突然猛地把手脚一伸,消失在沙里。孩子们面面相觑,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三个陌生人当中,另外三个人都异常漂亮。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在猜,说不定自己的兄弟姐妹刚才已经走了,其他不认识的孩子在自己看沙精变化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挤了过来。安西娅最先开口。“不好意思,”她非常礼貌地对简——她现在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还有一头黄褐色的秀发——说道,“你在附近看到过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吗?”“我正要问你呢。”简回答。

西里尔突然大叫起来:“什么?这不是你吗?我认得你围裙上的那个洞!你是简,对吧?你是黑豹,我认出来你的脏手绢了,你切到手指以后忘了换!天哪,这个愿望竟然实现了!我说,我现在跟你们一样漂亮吗?”“如果你是西里尔的话,我倒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安西娅肯定地说,“你的金发看起来像画上的唱诗班领队似的;你永远都不会老,对此我毫不怀疑。如果那是罗伯特,他看起来像意大利街头的手风琴师,他的头发可是纯黑色的。”“那么,你们两个姑娘就像圣诞卡片,是的,那种愚蠢的圣诞贺卡。”罗伯特生气地说,“而且简的头发跟胡萝卜一个颜色。”

其实那种颜色是艺术家都喜欢的威尼斯色调。“好了,斗嘴没用,”安西娅说道,“我们抱小羊羔回家吃晚饭吧。想想看,仆人们会怎么样称赞我们呀。”

他们找到小羊羔的时候他刚醒,孩子们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他没有变,还和平时一样。“我觉得他太小了,自然还不能许愿。”简说,“我们下次得单独提到他。”

安西娅跑上前去,伸出了手。“小宝贝,到黑豹姐姐这儿来。”她说道。

小羊羔不以为然地瞪着她,把沾了沙的粉红色大拇指放进嘴里。要知道,安西娅可是他最喜欢的姐姐。“来啊。”她继续逗着他。“走开!”小羊羔说。“到猫咪姐姐这儿来。”简说道。“我要豹豹姐姐!”小羊羔尖叫道,他的嘴唇哆嗦起来。“来,过来,老伙计,”罗伯特说,“过来骑马马。”“不要,坏人坏人。”小羊羔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孩子们知道坏了,小羊羔不认识他们了!

他们互相看着,毫不办法。在这样的危机中,更可怕的是,你只能盯着陌生人的漂亮眼睛,而不是自家兄弟姐妹那愉快的、友善的、普普通通的、闪闪发光的小眼睛。“真是糟糕,”西里尔试图抱起小羊羔,可小羊羔像猫一样又抓又挠,叫得跟公牛一样凶猛。“我们得重新跟他做朋友!他闹得这么厉害,我没法把他弄回家。想想吧,我们得跟自己的弟弟重新交朋友!——这真是太蠢了。”

然而他们别无选择。这花了他们整整一个小时。虽然小羊羔已经饿得跟头狮子似的,渴得像沙漠一样了,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还是没有轻松半点。

终于,他同意让这些陌生人轮流抱着他了,不过他仍然拒绝搂着这些陌生人的脖子,这个死沉死沉的家伙让他的哥哥姐姐们累得够呛。“谢天谢地,终于到家了!”简一边踉跄着走进铁门一边说着。玛莎,家里的保姆,正等在门前,手搭在额头上焦急地张望。“看这儿!快把小宝宝抱过去!”

玛莎一把把小羊羔夺了过去。“感谢老天,他可算平安回来了。”她说道,“其他人呢?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就是我们啊。”罗伯特说。“你们在自己家的时候,这个‘我们’是谁啊?”玛莎轻蔑地问。“都说了是我们,只不过我们变漂亮了,”西里尔说,“我是西里尔,这是其他人,我们都快饿死了。让我们进去吧,别站在那儿像个傻瓜似的。”

玛莎显然很讨厌西里尔无礼的回答,转身准备把门关上。“我知道我们看起来不一样了,可我是安西娅,我们都快累死了,现在早过饭点了。”“那你们就回家吃饭吧,我管你们是谁呢,如果我家的孩子让你们来这儿胡闹,你们可以转告他们,就说他们已经被拆穿了,这样他们就知道好歹了!”说着,她猛地关上了门。西里尔狂按门铃,可是没人应。不一会儿,厨子从卧室窗户里探出头来吼道:“如果你们不走,还不立刻走的话,我可要叫警察了!”然后她“啪”地拉下了窗户。“没用的,”安西娅说,“哦,走吧,快走,不然我们会被送进监狱的!”

男孩们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英国的法律不能仅仅因为你变漂亮了就把你抓进监狱,不过他们还是跟着走到了小路上。“我觉得等到太阳落山,我们就能变回原来的模样了。”简说。“我不知道,”西里尔伤心地回答,“事情现在可能不是那样——自大地懒时代以来事情变了好多。”“哦,”安西娅突然叫起来,“没准儿太阳落山以后我们会变成石头,就像大地懒一样,那第二天我们就都不存在了!”

她哭起来,简也是。男孩子们的脸也没了血色。没人有心情说话了。

这真是个可怕的下午。周围没有房子,孩子们无法去讨一块面包,甚至连口水也喝不上。他们不敢到村里去,因为他们看到玛莎挎着篮子往那儿走,身后还跟着一个当地的警察。的确,现在他们是漂亮了,但当你饿得跟头野兽似的,渴得像海绵一样的时候,这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们试了三次想让白房子里的仆人放他们进去,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奇遇,可都是无功而返。于是罗伯特单独行动,想从后窗翻进去然后再开门放其他人进来。可是窗户都太高了,玛莎还从顶楼的窗户泼了一壶凉水下来,说道:“快滚,你这个该死的意大利小猴子。”

最后,他们只好在篱笆下坐成一排,把脚放在干涸的沟里,等待太阳落山。不知道太阳落山以后,他们会变成石头呢,还是只变回原来的模样。他们每个人都像在陌生人中间一样孤独,并尽量避免看其他人,虽然他们的声音没变,可他们异常美丽的脸看起来相当别扭。“我觉得我们不会变成石头,”罗伯特说着,打破了长长的让人痛苦的沉默,“沙精说他明天还要满足我们一个愿望,如果我们变成石头了他就没法满足了,不是吗?”

其他人纷纷回答“是的”,但他们心里一点儿也没好受起来。

又是一阵更长更痛苦的沉默,西里尔打破了它:“不是要吓唬你们几个女孩儿,可我真觉得自己开始石化了。我的脚都僵了。我要变成石头了,我知道,你们马上也要变了。”“管他呢,”罗伯特温和地说,“没准儿只有你会变成石头,我们剩下的人会好好的,我们会把你变的雕像珍藏起来,还会给你带上花环呢。”

事实上是,西里尔由于坐的时间太长脚给压麻了,一阵刺痛以后脚又恢复了知觉,其他人都很生气。“害我们虚惊一场!”安西娅说。

第三次最痛苦的沉默是简打破的。她说:“如果我们最后平安无事,我们要让沙精保证,以后不管我们许什么愿望,仆人们都不会察觉到任何变化。”

其他人只是嘟囔了几句。他们太难受了,也做不出什么好的决定。

最后,饥饿、恐惧、愤怒和疲倦——四样最讨厌的东西——合在了一起,这倒带来了一件好事,就是睡觉。孩子们排成一溜儿睡着了,他们合上了漂亮的眼睛,张开了漂亮的嘴巴。安西娅最先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正浓。

为了确认真相,安西娅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她感觉自己被掐疼了,她没变成石头,她掐了掐其他人,他们也还是柔软的。“快醒醒,”她高兴得几乎流下泪来,“我们没事,我们没变成石头。还有,哦,西里尔,你看起来多丑多顺眼啊,你还是长着雀斑、棕发和小眼睛。你们都是!”她补充道,以免其他人嫉妒。

当他们到家时,玛莎狠狠地责骂了一通,并告诉了他们那几个奇怪的小孩的事。“我得承认,的确很漂亮,但真是无礼极了。”“我知道。”罗伯特说,凭过去的经验他知道,要把事情跟玛莎解释清楚有多困难。“你们这些淘气的小鬼,之前到底在哪儿啊?”“在小路上。”“为什么几个小时前不回家?”“我们回不来是因为他们。”安西娅回答。“因为谁?”“那些漂亮的小孩。他们把我们困在那儿直到天黑。直到他们走了我们才回来。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恨他们!哦,拜托,给我们一些东西吃吧——我们都快饿死了。”“饿!我就知道,”玛莎生气地说,“谁让你们在外面玩儿了一整天呢。好吧,我希望这次能给你们个教训,别随便和陌生孩子混在一起——山下可能流行过麻疹!记住,如果你们再看到他们,别跟他们说话——一句话也不许说,连看都别看一眼——直接来告诉我。我让他们没法再漂亮。”“我们以后看见他们会告诉你的。”安西娅说,而罗伯特,眼睛死死盯着厨子端上来的冷牛肉,诚心诚意地补充道:“我们会好好注意的,再也不见他们。”

他们也的确再没见过,那些漂亮无比的孩子们。

第2章 古金币

这天早上,安西娅从一个非常真实的梦中醒来。梦里下着倾盆大雨,她淋着雨走在动物园里。因为下雨,那些动物看起来很不高兴,都在忧伤地咆哮。当她醒来时发现真的下着雨,而且还有咆哮声。声音来自她妹妹简沉重的呼吸声,简微微有些感冒,还在睡着。下的“雨”则是她弟弟罗伯特为了叫醒她,从一个湿帕子上挤出的慢慢滴到她脸上的水珠。“哦,快扔掉!”她生气地说,罗伯特照办了,因为他不是一个鲁莽的弟弟,虽然他在使一些小坏时非常得心应手,比如铺床时,他故意把被子叠得很紧,让人钻不进去,或者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弄醒兄弟姐妹。“我做了个有趣的梦。”安西娅开始讲。“我也是,”简毫无征兆地醒了,插话道,“我梦见我们在一个沙坑里发现了一只沙精,他说他是沙地精灵,我们可以每天许一个愿望,还有——”“那正是我梦到的,”罗伯特说,“我正要告诉你们呢——它说完我们就许了第一个愿望。我梦见你们俩像蠢驴一样许愿说要变得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结果我们真变漂亮了,实在糟糕。”“可是不同的人能做同样的梦吗?”安西娅边问边坐了起来,“因为我不仅梦到了这个,还梦见了动物园和下雨。在梦里小宝宝不认识我们了,仆人们还不让我们进屋,因为我们变得太漂亮了,他们都认不出我们了,然后——”

楼梯口那儿传来大哥的声音。“快过来,罗伯特,”他说,“你吃早饭又要迟到了——除非你想像周二那样逃避洗澡。”“我说,过来一下,”罗伯特回答,“我那天没有逃避洗澡,我早饭后在爸爸的浴室洗的,我们的浴室没水了。”

西里尔出现在门口,衣服还没穿好。“看呐,”安西娅说,“我们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们都梦见我们发现了一个沙精。”

在西里尔鄙视的目光中,她的声音停了下来。“做梦?”他说,“你们这些小傻瓜,这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事真的发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早上要急着下来的原因。我们吃了早饭就走,再去许一个愿望。不过走之前可得想好了,我们最想要什么,每个人许愿之前必须征得其他人同意才行。别许什么变得漂亮无比啊之类的愿望了,谢谢你们了。千万别再犯傻!”

剩下三个都穿好了衣服,吃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些女孩们想,如果关于沙精的梦是真的,那穿衣服这件事就像发生在梦里一样。简觉得西里尔说得对,但安西娅不那么确定,直到他们看到玛莎,并听见她清清楚楚地抱怨他们昨天的淘气行为时,安西娅这才确定了。“因为,”她说,“仆人们以前只梦见过《梦之书》里面的东西,像蛇啊,牡蛎啊,参加婚礼啊之类的——这意味着会有一个葬礼,而蛇代表着一个虚伪的女性朋友,牡蛎则代表小宝宝。”“说起小宝宝,”西里尔说,“小羊羔在哪儿?”“玛莎要把他带到罗切斯特去拜访她的表亲。妈妈说她可以这么做。她正在给他穿衣服呢。”简说,“给他穿最好的外套和帽子。请给我递一下面包和黄油。”“她看起来挺乐意带他去的。”罗伯特惊奇地说。“仆人们的确喜欢带着小宝宝们去走亲戚,”西里尔说,“我之前就发现了——尤其是当小宝宝们穿着最好的衣服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在假装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而他们自己根本就不是仆人,而是嫁给了高贵的公爵,还会说小宝宝就是未来的公爵或者女公爵。”简一边抹果酱一边心神游荡,“我觉得玛莎就会对她表亲这么说。这样她会很高兴。”“她带着我们的小公爵去罗切斯特才不会高兴呢,”罗伯特说,“如果她像我一样——她才不会呢。”“想象一下,一路背着小羊羔走到罗切斯特去!哦,老天爷!”西里尔赞同地说。“她要坐马车去,”简说,“我们把他们送走吧,这样显得我们很有礼貌,而且我们今天肯定能把他们甩掉。”

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

玛莎穿上她最好的一件紫色渐变的衣服,这衣服把她的胸部勒得太紧,以至于她只能弯着腰。她戴着一顶饰有粉红色矢车菊和白绸带的蓝色帽子,围着黄色花边领子,上面还系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小羊羔果真穿着他那件最好的奶油色丝绸外套,还戴着帽子。马车在十字路口那儿接走了这两位体面的乘客,当它白色的车篷和红色的轮子慢慢消失在尘土中后——“现在我们去找沙精吧!”西里尔说,于是大家一起去了。

他们在路上定下了要许的愿望。虽然他们走得很急,但并没有打算从采砾坑的边上爬下去,而是从安全的大路上绕了下去,就像那些推车一样。昨天他们在沙精消失的地方用一圈石头做了记号,因此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地点。阳光明亮而炙热,深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沙子热得烫手。“哦,如果昨天只是一场梦呢。”当男孩子们从沙堆里找出昨天埋下的铲子开挖的时候,罗伯特说道。“如果你是个明智的家伙呢,”西里尔说,“两者的可能性一样大!”“如果你说话能懂点礼貌呢。”罗伯特怒气冲冲地说。“如果我们轮流来挖呢,”简笑着说,“你们看起来火挺大的。”“如果你别傻乎乎地乱插话呢!”罗伯特说,他的确火挺大的。“我们不会的,”安西娅赶紧说,“亲爱的罗伯特,别这么暴躁——我们一句话都不说了,你来对沙精讲我们要许的愿望吧。你说得肯定比我们好。”“如果你不是个骗子呢,”罗伯特说,但他已经不生气了,“当心——现在该用手挖了!”

于是他们挖呀挖呀,挖出了那个浑身长满棕毛、蜘蛛体型、长手长脚、长着蝙蝠的耳朵和蜗牛眼睛的沙精。每个人都满意地长出一口气,因为现在肯定不是在做梦了。

沙精坐起来,抖掉了毛上的沙。“你今天早上左边的胡子感觉如何?”安西娅礼貌地问。“不是我吹牛,”它回答,“它折磨了我一晚上。不过谢谢你的关心。”“我说,”罗伯特说,“你今天能实现愿望吗?因为我们今天除了常规的愿望之外还想再另许一个愿。不过另许的这个是个非常小的愿望。”他保证道。“哼!”沙精说。(如果你大声地读这个故事,请准确地读出“哼”这个词,因为他就是这么说的。)“哼!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我听到你们在我脑袋上方吵架,而且还吵得这么大声,我真以为我是在梦里见到你们了呢。我有时候的确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真的吗?”简赶紧说,以避开吵架的话题。“我希望,”她很有礼貌地补充,“你能给我们讲讲你做的梦——它们肯定有趣极了。”“这就是你们今天的愿望?”沙精打着哈欠问。

西里尔嘀咕了几句什么“女生就是这样”的话,剩下的人站在那儿不吭声。如果他们说“是”,那他们就不能提出之前商量好的愿望。如果他们说“不”,听起来又很不礼貌。他们之前都被教导过要懂礼貌,而且也学到了一点,受教育和学会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听到沙精这么说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如果我告诉了你们,我就没有力气实现你们其他的愿望了;连好脾气、有常识、有礼貌这样的小愿望也不行了。”“我们不想让你把力气花在这些事上,我们自己可以做得挺好的。”西里尔热切地说,其他人则内疚地对视着,希望沙精不要一直这么好脾气,这还不如直接骂他们一顿让人舒服。“好吧,”沙精说着,突然伸出长长的蜗牛一样的眼睛,差一点撞上罗伯特圆溜溜的眼睛,“那让我们先实现那个小愿望吧。”“我们希望仆人们不会留意到你为我们实现的愿望。”“你这么好心为我们实现的愿望。”安西娅小声提醒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心为我们实现的愿望。”罗伯特大声说道。

沙精鼓了一下,就呼出了气,说道:“我已经实现了——这挺简单的。人们本来就不善于观察。下一个愿望是什么?”“我们想,”罗伯特慢慢地说,“变得有钱,比梦里都有钱得多。”“贪心。”简说。“的确是,”沙精突然说,“但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只能算是一个安慰,”它自言自语道,“得了——我怎么知道你梦里想要多有钱!你到底想要多少,要纸钞还是金币?”“金币吧,拜托了——要上百万的金币。”“把这个沙坑填满够不够?”沙精随意地问。“哦,够了!”“那在我开始之前赶紧出去,免得被活埋。”

它把细细的手臂伸得长长的,很吓人地挥舞着,吓得孩子们拼命朝大路上跑去。只有安西娅还有一点理智,朝着它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再见,希望你的胡子明天会好一些。”然后就跑开了。

跑到大路上以后,他们回头望去。这下他们得闭上眼睛,再缓慢地一点点睁开,因为眼前太耀眼了,眼睛几乎无法承受。这就像是在盛夏的中午盯着太阳看一样。整个沙坑都被填得满满的,直到顶端,到处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金币,那些小沙燕的洞口都被盖得看不见了。在大路拐进沙坑的地方,金币一堆一堆的像河边的石头一样,坑里堆得满满的全是金币。正午的阳光照在数不清的金币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这个石场看起来像是熔金炉的炉口,又像是日落时天上的神殿。

孩子们站在那儿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罗伯特停下来,从大路边的一堆金币中抓起一枚,研究起来。他看了看正反面,然后一反常态地低声说:“这不是我们用的金币。”“管他呢,反正是金的。”西里尔说。然后他们都开始说起话来。他们一把把地抓起金币,金币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它们掉下来时清脆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刚开始他们忘了花钱的事,因为这样玩起来很有意思。简坐在两堆金币中间,罗伯特试着把她埋起来,就像在海滩上,你爸爸把脸藏在报纸后面睡着了,而你用沙把他埋起来一样。但是简刚被埋了一半就大叫起来:“哦,停下,太沉了!我被压疼了!”

罗伯特说了句“胡扯”,并没有停手。“快让我出去,我跟你说话呢。”简大喊着,然后被拉了出来,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你们可不知道那种滋味,”她说,“就像被石头压住了——或被锁链缠住了一样。”“听着,”西里尔说,“如果这些钱能给我们带来好处的话,我们待在这儿看着是没用的。我们把口袋装满金币去买东西吧。别忘了,天黑之后金币可就没了。我真希望能问问沙精,为什么这些东西现在不变成石头。也许这些会变。要我说,村里有小马和马车。”“你想买下来?”简问道。“不,傻瓜——我们租下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去罗切斯特买好多好多东西。看这儿,我们每个人都要尽量多拿。但这些不是现在用的钱。这些金币一面有一个人的脑袋,另一面有一个类似黑桃的东西。要我说,把你们的口袋装满吧,然后我们就出发。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聊天,可以路上再说。”

西里尔坐下来开始往口袋里装金币。“以前你们还取笑我,因为我让爸爸在我上衣上缝了九个口袋,”他说,“但现在你们看看!”

他们的确看到了。西里尔不仅把口袋装得鼓鼓的,还在手帕里和衬衣里兜满了金币。当他试图站起来时,却摇摇晃晃站不稳,只好立刻坐下。“把货物扔掉一些吧,”罗伯特说,“老家伙,你要沉船了。这就是九个口袋的好处。”

西里尔不得不照做。

接着他们朝村庄走去。村庄离这儿有一里多路,路上尘土飞扬,太阳似乎越来越毒,他们口袋里的金币也似乎越来越沉。

简说道:“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花掉它们。我们身上肯定有上千镑的金币。我要在这个篱笆里的树桩后面扔掉一些。等我们一到村庄就立刻买些饼干,现在肯定早过了饭点了。”她抓出一两把金币,把它们藏在一棵老角树的树洞里。“这些金币真圆,金灿灿的,”她说,“你们不希望它们是姜汁饼干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吃了。”“得了,它们不是姜汁饼干,我们也不能吃。”西里尔说,“快走吧!”

但是他们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累。到达村庄之前,他们已经在不止一个树桩后面藏下了小小的宝藏。等到村庄的时候他们口袋里还剩下两百个金币。虽然怀揣巨款,但他们外表看起来很平常,没人能想到他们有十三个便士以上的钱。热气、木头燃烧的烟在村里红色的屋顶上形成朦胧的薄雾。四个孩子重重地坐在他们见到的第一条长凳上——它正好在蓝猪客栈外面。

他们决定让西里尔进客栈要姜汁啤酒,因为正如安西娅所说:“男人们去酒馆是没错的,孩子们就不行。西里尔是我们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接近大人的一个。”于是他就去了。剩下的人坐在阳光下等着。“哦,天哪,真是太热了!”罗伯特说,“小狗们热的时候都把舌头伸出来。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也能降温啊?”“我们可以试一试。”简说道。于是他们都尽量伸长舌头,连脖子都伸直了,但这让他们更加口渴,也让每个经过的人都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们又把舌头缩了回去,这时西里尔带着啤酒回来了。“我是从自己的两先令七便士里拿钱买的,我原来还想用这钱买兔子呢,”他说,“他们不肯收这种钱,也不肯找钱。我拿出来一把,那个人大笑着说那是筹码。我还买了一些吧台玻璃瓶里的松糕,还有一些香菜饼干。”

松糕又干又软,饼干也是,但饼干不应该这么软的。不过有姜汁啤酒,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该我试着用这些钱去买东西了。”安西娅说,“我是第二大。人们都在哪儿买小马和马车啊?”

在格子客栈。安西娅从后门进的院子,因为他们都知道小女孩是不应该去酒吧的。她走了出来,正如她自己所说:“很得意,但不骄傲。”“他说他马上就准备好,”她说道,“他要一个金币,把我们送到罗切斯特再送回来,而且会在那儿等我们买好东西。我觉得我做得很不错。”“我敢说你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呢。”西里尔不高兴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才不像你那么聪明,一把抓出那么多金币,让它们看起来很廉价,”她反击道,“我只是看见一个年轻人用海绵和桶在刷马。我拿出一个金币,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然后他叫来了他爸爸。那个老头来了,他说这是一个黑桃几尼,还问这是不是我的,我说‘是’,然后我问了马车的事,说如果他把我们送到罗切斯特他就可以拿走这个钱。他的名字叫克里斯平。他说:‘好啊。’”

坐在一辆小马拉的时髦马车上,走在漂亮的乡间,这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而且是一次非常愉悦的经历(这种情况倒不多见)。孩子们各自想着花钱的各种方法,当然是默默地想,因为他们觉得千万不能让客栈老板听到他们的想法。老人照他们说的,把他们拉到桥边。“如果你要买马和马车,你会去哪儿买?”西里尔问,装出很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去找比利·皮斯马什,在撒拉逊人头客栈那儿。”老人立刻说,“虽然我不应该提建议,况且我对别人的建议也不全信,但如果你爸爸想买这么一套,在罗切斯特可没有比比利更直率、更热情的人了。”“谢谢你。”西里尔说,“撒拉逊人头客栈。”

孩子们现在觉得,有一条自然规律像杂技演员一样头朝下颠倒过来了。任何一个大人都会告诉你,钱挣得难花得快。但是沙精变出来的钱似乎来得容易,但要花起来不仅困难,简直就是不可能。罗切斯特的小贩们一看到这闪闪发光的金币就退缩了(大多数时候他们叫它“外国钱”)。最开始,安西娅早些时候不小心坐在了她的帽子上,于是想买一顶新的。她选了一顶特别漂亮的,有粉红色玫瑰花边并缀着蓝色孔雀毛的帽子。它被呈列在窗户里,上面标着“巴黎新款,三个金币”。“我真高兴,”她说,“如果它说了收金币,那就是金币的意思,而不是现在流通的金币。”

她掏出三枚黑桃几尼放在手上。由于在沙坑那儿没戴手套,她的手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店里那个穿着黑色绸衣的年轻女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过去对另一个也穿着黑色绸衣的又老又丑的女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她们把金币还给了她,说这不是现在流通的钱。“这些钱来路正当,”安西娅说,“是我自己的。”“我知道,”那个女士说,“但它们不是现在通用的钱了,我们不想收。”“我觉得她们认为钱是我们偷的,”安西娅说着,回到大街上其他人中间,“如果我们带着手套,她们就不会认为我们是不诚实的孩子了。我的手太脏才引起了她们的怀疑。”

于是他们选了一个简陋的商店,姑娘们买了棉手套,六便士三个铜子儿一双的那种,但是当她们递给那个妇女一枚金币时,她带上眼镜看了看,说找不开。买手套的钱还是从西里尔的兔子基金里拿的,那个要九个半便士的绿色仿鳄鱼皮钱包也是。他们还去了其他商店,就是那些你可以买玩具、香水、丝帕、书、文具盒以及周围名胜的图片的商店。但是没有一家肯收金币。一家家地走过去,他们变得越来越脏,头发也越来越乱,简在洒水车刚经过的路上滑倒了好几次。同时他们也越来越饿,可他们发现没人肯卖东西给他们吃。在两个糕饼店尝试失败之后,蛋糕的香味让他们更加饥饿。经西里尔提议,他们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并决定背水一战。他们走进第三家糕饼店——店名叫比尔——在柜台后面的人行动之前,每个人迅速抓起三个新出炉的小面包,用脏手把三个面包捏在一起,还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他们就这么抓着十二个小面包,嘴里塞得满满的,准备着面对难堪。老板大吃一惊,从柜台后面跳出来。“看这儿,”西里尔尽量说得清楚,同时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金币,“自己拿钱吧。”

比尔先生一把抓过去,咬了咬,把金币塞进了口袋。“快滚吧。”他说着,语气简短而严厉,就像歌里唱的那个人一样。“那找的零钱呢?”有节约头脑的安西娅问道。“零钱!”那个人说,“看我不把你们给拆零了!出去,我没叫警察来查你们从哪儿弄的钱就不错了。”

城堡公园里,几个“百万富翁”吃完了面包。虽然里面的葡萄干软软的很好吃,并且像咒语一样提升了这个小团队的士气,可一想到要冒险去撒拉逊人头客栈找比利·皮斯马什先生谈论马和马车的事,最大胆的人也害怕起来。男孩们想要放弃这个想法,可简向来乐观,而安西娅从来都很固执,她们的热切占了上风。

于是这群已经脏得无法形容的孩子开始向撒拉逊人头客栈走去。在格子客栈成功使用的从后院进攻的方法,在这里又被重复使用。皮斯马什先生正在后院,罗伯特开口谈起生意来:“他们告诉我你有许多马和马车要卖。”大家一致同意由罗伯特当发言人,因为书里都是男士去买马,不是女士,而西里尔在蓝猪客栈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们说对了,小家伙。”皮斯马什先生说。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人,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一张紧抿着的嘴和两片薄嘴唇。“我们想买一些,谢谢。”罗伯很有礼貌地说。“我敢说你们能买到。”“那你能给我们看看吗?这样我们好挑选一下。”“你们开什么玩笑?”皮斯马什先生询问道,“谁让你过来送信的吗?”“都跟你说了,”罗伯特说,“我们想买一些马和马车,有一个人告诉我说你很正直、实在。不过要是他搞错了我也不吃惊。”“老天爷啊!”皮斯马什先生说,“我要把所有的马都溜出来让阁下您来挑选吗?或者我写信去让主教让出一两匹马来给您?”“好啊,谢谢了,”罗伯特说,“如果那不是很麻烦的话。你真好。”

皮斯马什先生把手插进口袋大笑起来,他们不喜欢他的笑法。他大喊道:“威廉!”

一个驼背马夫出现在马厩门口。“来这里,威廉,过来看看这个小公爵!他要把所有的马都买了。我敢打赌,他口袋里没有一分钱!”

威廉轻蔑的目光顺着他主人的指点饶有兴趣地看过来。“他们真的要买?”他问。

虽然两个女孩都拉着他外套的衣角让他“算了”,但罗伯特还是开口了。他非常生气地说道:“我不是什么小公爵,我也没假装是。至于钱嘛——你们把这叫什么?”在其他人阻止他之前,他抓出了两把金光闪闪的金币,递到皮斯马什先生面前让他看。他的确看了,还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枚咬了咬。简指望着他说“我马厩里最好的马随便你们挑”,其他人倒更理智一些,不过对于最消极的人来说,接下来真是当头一棍,因为他简短地说:“威廉,关上院门。”威廉咧嘴一笑,去关门了。“再见,”罗伯特赶紧说,“我们不买你的马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希望这对你是个教训。”他看见一个小侧门还开着,边说边向那儿走去。但皮斯马什挡住了他的去路。“别走这么快啊,小东西!”他说,“威廉,去叫警察。”

威廉走了。孩子们像吓坏了的小绵羊一样挤作一团,皮斯马什先生喋喋不休地对他们说了好多话,直到警察到来。这中间他说道:“你们是群小坏蛋,是不是?你们竟然用金币诱惑诚实的人!”“金币是我们自己的。”西里尔勇敢地说。“哦,我们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了!还把小姑娘也拉到这趟浑水里。呃,我可以让这些女孩子离开,如果你们安静地等警察来的话。”“我们不走,”简勇敢地说,“除非和男孩们一块儿走。这些钱我们都有份儿,你这个老坏蛋。”“那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的?”那个人问道。简骂了他,可他的语气居然温和了些,这和男孩们预期的一点也不一样。

简向其他人投去痛苦挣扎的目光。“没舌头了,嗯?骂人的时候倒挺利索。快说!你们从哪儿弄的?”“从沙坑里弄来的。”诚实的简回答说。“又是一个谎话。”皮斯马什说。“告诉你,我们就是从沙坑里弄来的!”简说,“那儿有个精灵——全身棕色的毛——还有蝙蝠一样的耳朵和蜗牛一样的眼睛,它让人每天许一个愿望,而且这些愿望都会成真。”“脑子有毛病吧?”皮斯马什低声说,“你们这些男孩居然把这个可怜的疯姑娘拖到你们的犯罪团伙里,真是可耻。”“她才没疯呢,这是真的,”安西娅说,“那儿确实有只精灵。如果我再见到他我要咒你,如果报复不是坏事,至少我会这么做——就是这样!”“上帝保佑,”皮斯马什说,“又是一个疯子!”

这时,威廉带着鄙视的笑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皮斯马什先生用嘶哑的声音跟他急切地嘀咕了好久。“我敢说你是对的。”警察最后说,“不管怎么样,我要以非法持有的罪名带走他们,再调查他们。地方法官会处理这个案子的。把这些疯姑娘送到疯人院去,再把男孩们送去劳改。好了,来吧,小坏蛋们!抵抗是没有用的。皮斯马什先生,你领着这两个女孩,我来带走这几个男孩。”

四个孩子又愤怒又恐惧,说不出话来,他们被押着走在罗切斯特的街上。愤怒和屈辱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结果罗伯特撞上了一个路人也没认出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呀,这是真的吗?哦,罗伯特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豹豹姐姐,要抱豹豹姐姐!”

他们撞见了玛莎和小宝宝!

玛莎表现得很让人钦佩。她一点也不相信警察说的话,也不相信皮斯马什先生,甚至在他们让罗伯特站在一个拱门下把口袋翻个底朝天,拿出那些金币的时候也是一样。“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说,“你们疯了,你们俩都疯了!哪有什么金币——只有那可怜的孩子的手,沾满了煤灰和泥土,就像烟囱一样。哦,我今天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孩子们开始觉得玛莎很仗义,虽然有点不讲理,直到后来他们才记起来,沙精曾保证过这些仆人不会看到沙精带来的任何变化。所以玛莎当然看不见这些金币了,她只是实话实说,这样再好不过,可惜也算不上特别仗义了。

他们到警察局时已接近黄昏。警察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督察。他坐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房间尽头有一个难看的东西,像婴儿床的栅栏一样,是用来关犯人的。罗伯特在想这究竟是牢房还是审问席。“把金币拿过来,警官。”督察说。“把你们的口袋翻出来。”警察说。

西里尔只好把手伸进口袋,他愣住了,接着大笑起来——一种奇怪的笑声,更像是在哭一样。他的口袋里是空的。其他人也是。当然了,太阳落山以后沙精变出的金币都不见了。“把口袋翻出来,别笑了。”督察说。

西里尔把上衣的九个口袋都翻了出来,而每个口袋都空空如也。“怎么回事?”督察问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狡猾的小叫花子!他们一直走在我前面,我还跟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样既可以盯着他们,也不至于吸引一堆人来看,影响交通。”“这可真是奇怪。”督察皱着眉头说。“如果你吓唬够了这些无辜的孩子,”玛莎说,“我就要雇一辆私人马车把他们送回他爸爸的宅邸了。年轻人,我都说过了!你们在他们可怜的手中假装看到金币的时候,我就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大清早的,一个警察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也不怎么样,他可开着撒拉逊人头客栈呢,他最清楚酒的效果了。”“老天啊,把他们带走吧!”督察生气地说。他们走后,他用比这凶二十倍的口气对警察和皮斯马什先生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玛莎说到做到。她雇了一辆私人马车送他们回家,因为那时公共马车已经走了。虽然在警察局她坚持为孩子们说话,可单独和他们在一起时,她非常生气,因为“他们居然自己在罗切斯特闲逛”,这下也没人敢提那个驾着小马车送他们过来,并在罗切斯特等着送他们回去的老人了。暴富的一天过去以后,孩子们带着深深的耻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身上只多了两副棉手套,里面还给弄脏了,因为这就是他们为了遮掩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才买来戴的,还有一个仿鳄鱼皮钱包,至于那十二个一便士一个的小面包,早被消化完了。

最困扰他们的是,他们害怕那个老人的金币在天黑以后会和其他金币一起消失,于是第二天他们去了村里,为那天没在罗切斯特和他碰面而道歉,并顺便看了看那枚金币还在不在。他们发现老人很友好。金币没有消失,他在金币上穿了个洞,并把它挂在表链上。至于那个糕点店老板拿的金币,孩子们觉得没必要关心它是不是消失了,虽然这样似乎不太好,但也是很有道理的。但这始终让安西娅感到不安,最后她偷偷地给“罗切斯特糕点店的比尔先生”寄了十二张邮票。她在信里写到,“为那些小面包付的钱”。我倒希望那个金币消失了,因为那个糕点店的老板的确不是个好人,除此之外,他那种卖一便士一个的小面包在其他真正实惠的店里都是六便士买七个的。

第3章 人人都要小宝宝

暴富的那一天,孩子们除了两双棉手套、十二个小面包、一个仿鳄鱼皮钱包和坐了一趟小马车之外,没买到任何真正有用或好玩的东西。因此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没有昨天早上那么激动和喜悦——那时他们刚记起来自己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沙精,或者叫沙地精灵,而且它可以每天实现他们一个愿望。到现在为止他们许过两个愿,美貌与财富,可没有一个让他们高兴的。但是有奇怪的事发生——即使不是完全令人满意的事——总比除了吃饭就没别的事做好,何况吃饭也不总是完全令人满意,尤其是吃冷羊肉或者肉末土豆泥的时候。

早饭前孩子们没机会好好谈一下,因为大家都睡过头了,要强打精神才能赶紧穿上衣服,这样吃早饭才不会迟到超过十分钟。吃饭的时候,大家本来想好好谈谈沙精的事,但因为同时还要照料小宝宝,谈话就显得非常困难。小宝宝那天早上特别活泼。他扭动着要钻出他座椅的栏杆,结果头朝下,脸都呛紫了。他突然又抓起一把汤勺狠狠地敲在西里尔的脑袋上,汤勺被拿走后就大哭起来。他把胖胖的拳头放在面包和牛奶里,要求要“果酱”,可那是下午茶的时候才能吃的。他叫个不停,又把脚放在桌上——吵着要“走走”。大家的对话就像这样:“听着,关于沙精——小心!——他要把牛奶打翻了。”

牛奶被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是的,关于沙精——不,小羊羔宝贝,把勺子给黑豹。”

西里尔接着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得到的东西都没——他差点把芥末吃下去了!”“我觉得我们还不如许愿要——哎呀!你这样就不对了,小东西!”接着,玻璃杯和小宝宝粉红色的小拳头一闪,桌子中央的金鱼缸翻倒了,金鱼和水倒在了小宝宝和其他人的腿上。

每个人都跟金鱼一样心烦意乱,只有小羊羔若无其事。当地上的水被擦干,地上跳动着的拼命喘着气的金鱼被重新放回水里以后,玛莎带小宝宝换衣服去了,剩下的大多数人也得换衣服。金鱼和水泡过的围裙和外套被挂起来晾在外面,结果简要么补好昨天划破的衣服,要么穿上她最好的那条裙子。那条裙子是白色的,很柔软,有许多褶皱,还镶了花边,非常漂亮,比舞会穿的裙子还漂亮。可惜它不是一条舞裙,而玛莎的话一向是金科玉律。她不让简穿这条最好的裙子,而且一点儿也不听罗伯特的主意,他认为简应该穿上这条“舞裙”。“这不得体。”她说。一旦大人说了这句话,你再怎么说都没用。有一天你自己也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简只得补好她的裙子。那个洞是她昨天不小心在罗切斯特的大街上摔倒的时候磨的,当时洒水车刚好从那儿经过。她把膝盖擦伤了,袜子遭了秧,裙子也在同一块石头上被划破了。当然了,其他的孩子才不会抛下倒霉的同伴独自溜走呢。他们围坐在日晷周围的草地上,简拼命地补着裙子。玛莎还在给小羊羔换衣服,他们趁此机会正好聊天。

安西娅和罗伯特小心地试图掩饰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就是沙精不可靠。但西里尔说:“说吧——说你们的真心话——我最讨厌含含糊糊的了,别说‘不知道’,也别做出藏着掖着的样子。”

好像受到某种道义的驱使,罗伯特说话了:“你才藏着掖着的呢——安西娅和我衣服换得快,所以有时间仔细想,如果你们问我——”“我可没问你。”简说着咬断了一根线,她一直被严厉禁止这样做。“我才不管谁问了谁没问,”罗伯特说,“安西娅和我都觉得沙精是个可恶的怪物。如果它能实现我们的愿望,那它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我觉得它每次都希望我们的愿望不会给我们带来好处。我们别管这个无聊的东西了,干脆自己高高兴兴地到白垩矿坑那儿玩挖城堡的游戏吧。”(你们应该记得,孩子们度假的房子坐落在一个白垩矿坑和一个采砾坑之间。)

西里尔和简更乐观一些——他们通常都是这样。“我觉得沙精不是故意的,”西里尔说,“而且,不管怎么说,许愿要数不尽的财富的确是挺笨的。如果许愿要五十磅,由两先令一个的那种银币组成的话就明智多了。至于许愿要变得漂亮那简直是愚蠢。我不想惹人不高兴,但那的确很愚蠢。我们必须想出一个真正有用的愿望,然后再许愿。”

简停下手中的活儿说道:“我也这么觉得,有这么个机会又不用就太傻了。我从来没在书以外的地方看到过谁有这样的机会。肯定有好多东西我们都可以要,不会像上两次那么糟糕。我们努力想想吧,想想有什么好东西,这样我们可以真正高兴地过一天——这一天剩下的时间。”

简又拼命缝补起来,因为时间过得很快,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要是你在那儿根本理不出头绪,但这些孩子已经习惯于这种四人谈话了,就像士兵齐步走一样,他们每个人都畅所欲言,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还能把两只灵敏的耳朵分出四分之三来听别人说话。这在分数的乘法里是个简单的例题,但我敢说你连这都不会做,我不会让你告诉我是不是,但你得相信我,这就是每个孩子用来听别人讲话的耳朵数量。我们从莎士比亚的书里知道,在罗马时期分出耳朵听别人讲话很常见,不过我恐怕扯远了。

裙子补好以后,玛莎要求每人都洗手,去采砾坑的行程又被耽误了一下——其实这很没道理,因为谁都没做什么事,除了简,你没做事手怎么会脏呢?这是个难题,我没法在纸上回答。在现实生活中我可以很快给你解释——或者你给我解释,这样更有可能。

在这段谈话中,六只耳朵用来听别人说话(有四个孩子,因此这么算是对的),他们决定应该要五十磅的钱,由两先令的银币组成。这些幸运的孩子——他们光是许愿就可以要世界上任何东西——急匆匆地跑去采砾坑那里,要向沙精许下他们的愿望。玛莎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们,坚持让他们带上小宝宝。“你们居然不想带他!为什么,人人都要他的,这么个小可爱!他们会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你们之前向妈妈保证过每天都带他出去玩儿的。”玛莎说。“我知道我们保证过,”罗伯特不高兴地说,“但是我希望小羊羔不是这么小。这样带他出去玩就有趣多了。”“他会一天天长大的,”玛莎说,“至于说他小嘛,我觉得不管他多大,你都不喜欢带着他。而且他能走点路了,保佑他那双小胖腿,真可爱!他能感觉到新鲜空气的好处,是吧,小乖乖!”说着她亲了小羊羔一下,把他放到安西娅怀里,然后回缝纫机前去做新围裙了。她在缝纫机上干活儿很快。

小羊羔高兴地笑起来,嚷嚷着“和豹豹走走”,他骑在罗伯特的背上兴奋地大叫,还试着给简喂石头吃。总之,他很讨人喜爱,也没人抱怨要带着他了。

热情的简甚至建议,他们应该把一周的愿望都用来确保小羊羔有个好的未来,他们可以为他要来很多美好的礼物,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些好心的仙子送给小王子的礼物一样。但安西娅严肃地提醒她,沙精的礼物只能持续到天黑,因此这对小宝宝的未来毫无用处。于是简承认还是许愿要五十磅比较好,这样他们还能从钱里抽出一部分,给小宝宝买一只价值三磅十五先令的木马,就像海军故事里的那种。

最后他们决定,一旦拿到了许愿得来的钱,他们要让克里斯平先生把他们再送到罗切斯特去,如果摆脱不了玛莎就带她一起去。在出发之前,他们要列出真正想要的东西。怀着希望和美妙的决心,他们从大路上下到采砾坑中。当他们走在一堆堆的碎石中时,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如果他们是书里描写的小孩的话,他们红润的脸蛋会立刻变得苍白。但作为现实生活中的小孩,他们只是停下来,满脸茫然地相互傻看着。现在他们记起来,昨天他们让沙精变出无数财富的时候,它警告他们快逃走,不然会被这些重重的宝藏活埋。他们的确逃开了。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时间像往常一样,用一圈石头标记出沙精的位置。想到这儿,他们顿时傻了。“没事,”乐观的简说道,“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它了。”

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他们找啊找,虽然找到了挖沙的铲子,但始终找不到沙精。

最后他们不得不坐下来休息——当然,完全不是因为累了或者灰心了,而是因为小羊羔坚持要下来。有个小宝宝需要照看,这样你就没法专心在沙地里找任何东西了。下次让人把你最好的刀丢到海滩上,然后带着你家的小宝宝去找,你就知道我说的有多正确了。

正如玛莎所说,小羊羔感到了乡村空气的好处,像沙蚤一样活泼好动。大一点的孩子想接着谈谈找到沙精以后要许的愿望,可小羊羔想好好地玩一玩。

他找准机会,朝安西娅的脸上扔了一把沙子,然后一头扎进沙子里,两条小胖腿在外面晃个不停。当然了,沙子进了他的眼睛,就跟安西娅的遭遇一样,于是他大声嚎起来。

细心的罗伯特带了一瓶姜汁啤酒,准备口渴的时候喝。结果现在不得不打开来,因为这是附近唯一的液体,而他们必须立刻把小羊羔眼里的沙洗出来。当然,姜汁让小羊羔的眼睛非常刺痛,他嚎得更厉害了。在他愤怒地乱踢时,瓶子被不小心打翻在地,可口的姜汁啤酒冒着泡渗进了沙地里,就这么没了。

就是这让罗伯特——通常他是个耐心的哥哥——气昏了头说道:“谁说的任何人都想要他!谁都不想要,玛莎其实也不想,不然她就会把他带在身边了。他是个讨厌的小东西,就是这样。太糟糕了。我倒真希望每个人都全心全意地想要他,这样我们就能安静些了。”

小羊羔这时已经停了下来,简突然记起来,真正安全的从小孩子眼里挑东西的方法,就是用自己柔软湿润的舌头来舔。这很容易做到,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小宝宝的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罗伯特并不为自己刚才大发脾气感到骄傲,其他人也是。你通常注意到,有一种沉默就是当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大家都不说话,直到那个人感到抱歉。

沉默被一声叹气打破了——突然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孩子们同时把脑袋转了过去,就好像大家的鼻子上都拴着线,而有人一把把所有的线都拽过去了一样。

他们看见沙精就坐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毛茸茸的脸上带着一种它作为微笑的表情。“早上好,”它说,“这很容易就能办到!现在每个人都想要他了。”“这不重要,”罗伯特恼怒地说,因为他清楚自己刚才像头蠢猪一样,“谁想要他不重要,反正这儿没人想要。”“忘恩负义,”沙精说,“这可是很大的缺点。”“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简赶紧说,“只是我们并不是真正想许那个愿。罗伯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能收回它再给我们实现一个新的愿望吗?”“不,我做不到,”沙精简短地说,“讨价还价——这又不是做生意。你们许愿的时候应该小心一点儿。以前有个孩子,他要了一只蛇颈龙而不是鱼龙,因为他懒得记那些简单的名字。他的爸爸很生气,就命他在下午茶之前上床睡觉,并且不允许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坐石头船玩——第二天正好是每年一度的学校旅行——他那天早上跑到我这儿来,用那双史前的脚四处乱踢,说不如死了算了。当然,他就这样死了。”“真可怕!”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只死到太阳落山,”沙精说,“不过这对他父母来说也够受的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受到了惩罚——这我可以告诉你。他没变成石头——我忘了原因——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不知道死亡其实就是睡着了,你一定会在哪儿醒过来,要么是你睡着的地方,要么是更好的地方。你们可以肯定他受到了惩罚,因为他把父母吓坏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被禁止吃大地懒,只能吃牡蛎啊,海螺啊之类的普通东西。”

孩子们都被这个可怕的故事吓坏了。他们害怕地看着沙精。突然小羊羔看到了他旁边这个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咪咪,咪咪,咪咪。”他说着,伸手去抓。“它不是猫咪。”安西娅说着,这时沙精往后跳去。“哦,我左边的胡须!”它说,“别让他碰到我,他身上是湿的!”

它的毛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的确有很多姜汁啤酒洒在了小羊羔的蓝色外套上。

沙精手脚并用地挖着,瞬间消失在沙坑的一个漩涡之中。

孩子们用一圈石头把这个地方标记起来。“我们还是回家吧,”罗伯特说,“我道歉,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不好也不坏,而且我们明天就知道这家伙在哪儿了。”

其他人很讲义气,没人责怪罗伯特。西里尔抱起小羊羔——他现在恢复平静了——然后他们一起向大车道上走去。

采砾坑里的车道和大路几乎直接连在一起。

在通向大路的门那儿,大伙儿停下来把小羊羔从西里尔背上换到罗伯特背上。这时,他们看见一辆非常时髦的敞篷马车过来了,车上有马车夫和一个男仆,车里坐着一位女士——非常高贵的样子,穿着一件镶满白色花边和红色绸带的裙子,还拿着一把红白相间的遮阳伞——还有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狗,戴着红色的蝴蝶结趴在她的膝盖上。她看了看孩子们,尤其是小宝宝,然后对着他微笑起来。孩子们对此已经很习惯了,因为小宝宝的确是,像仆人们所说,一个“非常惹人疼的孩子”。因此他们向这位女士礼貌地挥挥手,希望她接着赶路。但她没有走,反而让车夫停了下来。她向西里尔招手示意,当他走近马车时她说:“多可爱的一个小宝宝啊!哦,我真希望能收养他!你觉得他妈妈会介意吗?”“她会非常介意的。”安西娅的回答一针见血。“哦,可是我会在豪华的环境里把他带大的。我是齐坦登夫人。你们一定在画报上见过我的照片。他们说我是个美人,当然那都是胡说八道。但是——”

她打开车厢门跳了下来。她穿着最美的镶着银扣子的红色高跟鞋。“让我抱一下他吧,”她说。接着她接过小羊羔,很生硬地抱着他,她好像不习惯抱小宝宝。

突然她抱着小羊羔跳进了马车,“砰”地关上车门并说道:“快走!”

小羊羔大叫起来,白色的小狗也跟着汪汪叫,而马车夫犹豫了。“我告诉你,快走!”女士大喊。于是马车夫照做了,正如他事后所说,他也只能这么做。

四个孩子傻傻地看着彼此,突然反应过来,然后一起跑去追赶马车。这辆时髦的马车在灰尘滚滚的路上飞奔,在它后面,小羊羔的哥哥姐姐们甩开腿紧追不舍。

小羊羔叫得越来越大声,后来,他的叫声慢慢变成了打嗝似的咯咯声,接着完全安静下来,他们知道他睡着了。

马车继续跑,后面踏着灰尘跑动的八条腿越来越累,越来越僵硬,马车这时停在一个大公园门口的小屋前。孩子们在车后蹲下来,那个女士走下马车。她看了看车座上躺着的小宝宝,犹豫着。“真是个小宝贝——我不会打搅他睡觉的。”她说着走进小木屋,跟那里的一个女人谈起有一窝奥平顿鸡蛋孵化得不太好的问题。

马车夫和男仆从车上跳起来,俯身看着沉睡的小羊羔。“多漂亮的男孩啊——真希望他是我的。”车夫说。“他才不像你呢,”男仆酸溜溜地说,“他太漂亮了。”

车夫假装没听见。他说:“她可真让人吃惊——我真吃惊!她一向讨厌小孩,自己也没有孩子,还不能容忍其他人的孩子。”

蹲在马车后面那片白色尘土中的孩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神。“我跟你说,”车夫坚定地说,“我要把这个小东西藏到树林里去,然后告诉她他的哥哥们把他带走了!然后我再来带走他。”“不,你不能这么干,”男仆说,“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小孩。如果有人要把他带走的话,那个人就是我——就是这样!”“闭嘴吧!”车夫反驳道,“你不喜欢小孩,如果你喜欢,所有的小孩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我是个结了婚的人,看得出孩子的好坏。我一看到他就知道这是个一流的孩子。我要把他弄到手,废话少说。”“我觉得吧,”男仆讽刺地说,“你的孩子够多了,有阿尔弗雷德,阿尔伯特,路易斯,维克多·斯坦利,海伦娜·贝阿特丽丝,还有一个叫——”

车夫一拳打在男仆的下巴上,男仆在车夫的腰上打了一拳,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扭作一团,车里车外满地滚。小狗跳下车,对着他们狂吠起来。

西里尔仍旧蹲在灰尘里,他弯着腿走到马车离战场最远的那一端。接着,他打开了马车的门——那两个人太专注于打斗,没功夫注意到其他事——把小羊羔抱在怀里,仍旧弓着腰,抱着睡着了的小宝宝沿大路走了十几码,来到通向树林的栅栏那儿。其他人也跟着过来了,他们躲在榛树、橡树和栗树之间,被气味浓烈的欧洲蕨遮挡着。接下来,两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被那个穿红白相间衣服的女士生气地喝住了,随后是一阵漫长而焦急的搜寻,最后马车走了。“我的老天爷!”车轮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以后西里尔长出一口气,“现在的确是每个人都想要他了——没错!沙精又把我们耍了!狡猾的坏蛋!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把小宝宝带回家吧。”

他们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左边和右边白色的路上都没人,这才鼓起勇气上了路,睡着的小羊羔由安西娅抱着。

一路上他们奇遇不断。一个背着一捆柴的小男孩把柴放在路边,请求看看小宝宝,并提出要抱抱他。但安西娅才不会再次上当呢。他们继续走,但那个男孩还是跟着,而西里尔和罗伯特又没法让他走开,直到揍了他不止一次他才罢休。在那之后,一个穿着蓝白格子裙的小女孩跟着他们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一路哭喊着要“小宝宝”,最后他们不得不威胁要用所有的手绢把她捆在树上。“一到天黑,狗熊就会过来吃了你。”西里尔凶巴巴地说。她这才哭着走了。后来,这些小孩和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一见到有人来就躲进树丛里。这看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也因此避免了因小羊羔而惹来的一个送奶工、一个石匠和一个拉着一车石蜡桶的男人不必要的注意。他们快到家时,最糟糕的事发生了。在一个拐角处,他们遇见了两辆大篷车,一个帐篷和一群在路边扎营的吉普赛人。大篷车里堆满了藤椅、摇篮、花架和羽毛刷。一大群穿着破烂的孩子在路边起劲地做泥巴饼玩,两个男人躺在草地上抽烟,三个女人在一个没有盖的旧洒水壶里洗衣服。

所有的吉普赛人,所有的男女老少,一下子都围住了安西娅和小宝宝。“让我抱抱他,小姐,”一个长着赤褐色脸庞和灰色头发的女人说道,“我不会伤害他一根头发的,这个小宝宝像画一样好看!”“还是不了吧。”安西娅说。“把他给我吧,”另一个女人说。她的脸也是赤褐色的,头发是深黑色,油腻腻地打着卷。“我都生了十九个孩子了,真的。”“不。”安西娅勇敢地说,但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接着一个男人挤上前来。“他不是才怪了呢!”他叫起来,“这是我丢失好久的孩子!他左耳朵上有个草莓样的胎记吗?没有?那他就是我的宝宝,小时候他就被偷走了。把他交给我——我们这次不会起诉你们的。”

他把小宝宝从安西娅手中夺走了,安西娅脸色通红,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其他人站着不动,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了,甚至在罗切斯特被警察抓走那一次也没法跟这次比。西里尔脸色泛白,他的手微微发抖,但他做手势让其他人都别说话。他沉默了一分钟,努力思考着对策,接着他说:“如果他是你们的,那我们也不想留着他。但你看他都习惯我们了。如果你们想要他的话我可以把他留下。”“不,不!”安西娅叫起来——西里尔瞪着她。“我们当然想要他。”那个女人说着,打算把小宝宝从那个男人怀里抱过去。小羊羔大声叫起来。“哦,你们伤到他了!”安西娅尖叫起来,而西里尔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叮嘱她:“闭嘴!”“相信我,”他小声对安西娅说。“听着,”他继续对那些人说,“他很不喜欢陌生人。干脆让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直到他习惯你们为止。等天黑了,我以名誉发誓我们会离开,让你们留下他,如果你们想的话。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决定谁要他了,而你们现在都很想要他。”“这很公平。”抱着小宝宝的那个男人说,他试着松开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可小宝宝抓着不放,狠狠地勒着他赤褐色的脖子,他都快喘不了气儿了。吉普赛人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西里尔趁机对其他人悄声说:“等到天黑,我们就能把他带走了。”

他居然想起了这个,他的弟弟妹妹们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哦,让他到我们这儿来!”简说,“我们会在这儿坐着并替你们照顾他,直到他习惯你们为止。”“午饭怎么办?”罗伯特突然问。其他人都鄙视地看着他。“居然还想着你那见鬼的午饭,当你的弟——我指小宝宝——”简激动地小声说。罗伯特小心地对她眨了眨眼,接着说:“你们不介意我跑回家把午饭带过来吧?”他对吉普赛人说,“我可以把午饭用篮子装着带过来。”

他的兄弟姐妹都觉得自己很高尚,都看不起他。他们没想到他内心的打算,可吉普赛人立刻就猜出来了。“哦,是的!”他们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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