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经典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2 15: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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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著,陈晓丹编译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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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下)(经典世界名著)

罪与罚(下)(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穷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原在法律系就学,因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现在靠母亲和妹妹从拮据的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钱维持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交房租了。近来,房东太太不仅停止供给他伙食,而且催租甚紧。这时他遇见了小公务员马尔美拉陀夫。马尔美拉陀夫因失业而陷入绝境,长女索尼娅被迫当了街头妓女。拉斯柯尔尼科夫不愿像马尔美拉陀夫那样任人宰割,他打算用“证明”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罪与罚》是一部卓越的社会心理小说,它的发表标志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风格的成熟。

小说以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犯罪及犯罪后受到良心和道德惩罚为主线,广泛地描写了俄国城市贫民走投无路的悲惨境遇和日趋尖锐的社会矛盾。作者笔下的京城彼得堡是一派暗无天日的景象:市场上聚集着眼睛被打得发青的妓女,污浊的河水中挣扎着投河自尽的女工,穷困潦倒的小公务员被马车撞倒在街头,发疯的女人带着孩子沿街乞讨……与此同时,高利贷老太婆瞪大着凶狠的眼睛,要榨干穷人的最后一滴血汗,满身铜臭的市侩不惜用诱骗、诬陷的手段残害“小人物”,以达到利己的目的,而荒淫无度的贵族地主为满足自己的兽欲,不断干出令人发指的勾当……作者怀着真切的同情和满腔的激愤,将19世纪60年代沙俄京城的黑暗、赤贫、绝望和污浊一起无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四部

1

“难道我还在梦中吗?”拉斯柯尼科夫又想道。他满怀疑惑地打量着那位不速之客。“斯维里加洛夫?别瞎扯了!不可能!”他终于疑惑地说出声来。

客人对于他这一声感叹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我来找您,有两个原因。第一,想结识您,因为我久仰大名,早已听到许多恭维您的话,这让我对您备感兴趣;第二,我希望在一件跟令妹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的利害有直接关系的事情上,您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要是没有您的引见,她现在也许会给我吃闭门羹的,因为她对我抱有成见,可是,在您的帮助之下,事情将会有所转机,我估计……”“您估计错了,”拉斯柯尼科夫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请问,她们不是昨天才到吗?”

拉斯柯尼科夫不予理睬。“我知道是昨天到的,我自己也是前天刚到。这样,罗吉昂·罗曼诺维奇,关于这件事,我就实话说吧:我认为替自己辩白是白费力气。不过请您告诉我:在这整件事情上我到底犯了什么大罪?请您公允地、不夹杂任何偏见地来评一下理。”

拉斯柯尼科夫依旧静静地打量着他。“我在自己家里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求爱,‘以我卑鄙的求婚侮辱她’,是不是?(我把话先挑明了吧!)但是您换个角度假设性的推测一下,我也是人,人所固有的……简单地说,我也可能动情,我也可能爱(爱是不依顺意志的),那么什么事情就都能睡其自然地去解释了。全部问题在于:我是一个恶棍呢,还是一个牺牲者?假如我是一个牺牲者,又该怎么说?我建议我的意中人跟我私奔到美国或者瑞士去的同时,我对她抱有最尊重的感情,并且还想以此来建立双方的幸福!……请您明白,理性是为热情服务的;说不定,我是最大的受害者,您信不信……”“但是问题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些,”拉斯柯尼科夫厌恶地打断了他的话。“您这人简直讨厌透了,您对也罢,错也罢,既然她们不愿和您来往,要撵您走,那您就走吧!……”

斯维里加洛夫忽然放声大笑。“可是您……还是骗不了您啊!”他直言不讳地笑着说,“我本来想耍个滑头,可是耍不成,马上就被您识出了破绽!”“您此时仍在耍滑头。”“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呢?”斯维里加洛夫依旧坦然地笑着,再次说道。“这就叫出奇制胜,兵不厌诈!……可是您却打断了我的话;不管怎样,我还要重复一遍:要是没有在花园发生的那件事,那也就不存在什么不愉快的事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据说,您把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也逼死了?”拉斯柯尼科夫不客气地再一次断掉他的话。“哦,原来您也听说那件事了?可是按照事实来讲怎么能不听说呢……唔,关于您提的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怎么对您说才好,虽然对此我问心无愧。您别以为我心怀鬼胎:一切都按规章清楚行事:法医鉴定的结果是中风,发生中风的原因是她吃得饱饱的,又喝了差不多一瓶酒之后,马上就去洗澡,而且法医也没有可能找到其它的死因……不,先生,有一段时间我暗自想道,特别是在路上,坐在车厢里的时候:我有没有在精神上刺激了她,或者类似的其他因素,从而导致了这件……不幸的事情的结论呢?可是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完全不可能。”

拉斯柯尼科夫冷笑了一下。“有必要如此担心吗!”“您笑什么?您想,我不过用马鞭子抽了她两下,连点伤痕也没有……请不要把我想成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我完全知道,这很卑鄙;不过我很清楚玛尔法·彼特罗夫娜说不定还很喜欢我这种所谓的多情哩。您妹妹的事已经被她讲得老掉牙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无奈地困于家里待了三天;她已没有什么重要的理由进城 ,再说,她那封信,大家也早就听厌了(您听说过她念那封信的事吗?)。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两鞭子抽在她身上!她的头一个行动是吩咐套车!……我且不说女人家有时候觉得受侮辱是相当开心的事情,尽管她们表面上也装出气愤的样子。每个女人都如此;一般说来,人甚至非常、非常喜欢受侮辱,不积善成德。您有没有发现这一点?而女人则尤甚。甚至可以说,这是她们唯一的消遣。”

拉斯柯尼科夫一度想结束这一次会面。但是由于某种好奇心,甚至某种打算,又使他滞留了片刻。“您喜欢打架吗?”他若无其事地问。“不,不大喜欢,”斯维里加洛夫从容地回答说,“我跟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几乎没打过架。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友好、和谐,她一直对我很满意。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年,我只使用过两次鞭子(第三次不能算,那是不明不白的):第一次,是我们婚后两个月的时候,我们刚到乡下;然后不是这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难道就认为我是这么一个恶棍,一个顽固派,一个农奴主吗?嘿嘿,我想顺便问问,罗吉昂·罗曼诺维奇,您是否还有没有印象,几年以前,在那个大有裨益、广开言路的时期,有一个贵族——他的名字我忘记了——因为在火车上就因为打了一个德国女人,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报刊就对他攻击。您还记得吗?好像就在那一年,又发生了“《世纪报》可耻的行为”(您还记得公开朗诵《埃及之夜》那回事吗?那双黑眼睛啊!啊,我们青春的黄金时代,你在哪儿!)唔,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对打了德国女人的那位先生不予以同情,因为实事求是地讲这根本不值得同情,不过,我得同时声明,有时候可能碰到这样一些惹人恼火的德国女人,因此我认为没有一个进步人士可以完全为自己的行为打包票。当时也没有一个人换个角度来思考看待问题,事实上,这才是真正合乎人道的观点,的确如此!”

斯维里加洛夫说完这些话以后,突然又大笑起来。拉斯柯尼科夫很明白,这个人对某件事打定了主意,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信心十足。“您或许已经一连好几天没跟人说话了吧?”他问。“可以这么说。难道您对我的随和感到奇怪?”“不,我奇怪的是,您这人太过于随和了。”“因为您的话问得那么粗暴而我不生气吗?是不是这样?可是……我有什么必要生气呢:您怎么问,我就怎么答嘛,”他又添了一句,脸上露出一副令人吃惊的天真无邪的表情。“知道么,我这人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真的,”他若有所思接着说,“尤其是现在,我无所事事……不过,你可以这样看待,我巴结您是出于某种计划,何况我自己声明,我找令妹有事。但是我得明确地告诉您:我真是闷得要命,尤其是最近三天,所以见到您我甚至觉得挺高兴……罗吉昂·罗曼诺维奇,您别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这人的行为特别古怪,与众不同。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觉得您这人不大对劲;并且就在现在,我说的并不是此时此刻,而是一般所说的现在……得了,得了,我不说啦,您不要不高兴!要知道,我并不是像您所想的那样是一只熊!”

拉斯柯尼科夫厌恶地望了望他。“或许您根本不是熊,”他说,“我甚至觉得您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因为当您一旦逮到机会,就会做个正人君子。”“对谁的意见我都不特别感兴趣,”斯维里加洛夫冷冷地,带有少许的傲慢答道,“所以,按照我们的习惯,庸俗这件衣裳既然穿得非常舒适,那我们为啥不就做个庸俗的人呢……特别是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这样做?”他补充了这几句,又笑了起来。“可是我听说您在这儿有很多熟人。您并不是那种称为‘举目无亲’的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没有目的,您就没有必要找我了。”“您说我有熟人,这话不错,”斯维里加洛夫说,但是对主要的一点,他却避而不答。“我已经会见过一些熟人;这三天我在四处游荡;我认出了他们,他们好像也认出了我。像经常一样,我穿得很体面,算不得是个穷人;农民改革没有影响我的利益:我拥有的是森林和春季浸水的草地,因此收入没有减少;不过……我不愿意去找他们;我以前就讨厌他们:我虽在此待三天却没有去拜访过一个人……这还算个城市!您能告诉我这里的城市是如何组成的吗?这是一座充满办公事的人和各种各样学生的城市。真的,八年以前,当我在这儿瞎混的时候,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仔细观察……现在我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解剖学上面了,真的!”“什么解剖学?”“至于这些俱乐部、杜索饭庄、所有这些娱乐场所,也许还有其他的地方——哼,就是没有我们,也会继续存在的,”他接着说下去,仍然没有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况且谁又愿意做个赌纸牌的骗子手呢?”“您曾经做过赌纸牌的骗子手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干这个呢?八年以前,我们整整一伙人,都是最体面的人;我们在一起寻欢作乐;您知道吗,都是有气派的人,有诗人,有资本家。笼统地说,在我们俄国社会里,气派最好的人往往是经常挨打的人——不知道您看出这种现象没有?我是在乡下才消沉下去的。当时,因为我欠了从涅仁来的一个希腊人的债,差一点被关进监狱。与此同时,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出面了,她跟他讲好价钱,用三万银卢布把我赎出来(我共欠七万)。我跟她合法地结了婚,她便视我为宝一样地带到乡下她家里去了。要知道,她比我大五岁。她非常爱我。七年里,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乡下。但是您要知道:她拿着三万银卢布的借据(债主用的是别人的名字),她一辈子都用这个来威胁我,所以只要我稍一违抗——就会马上被抓起来!她一定会干得出来!在女人眼里,这一切都是相得益彰的。”“要不是那张借据,您就会早离开这里了吧?”“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才好。那张借据根本就不能束缚我。我哪儿也不想去,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看见我日子过得很腻烦,曾经有两次邀我到国外去走走!可是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以前我也到国外去过,总感到厌恶。不知什么原因,一看到黎明啊,那不勒斯海湾啊,大海啊,心里就会闷闷不乐。最可恨的是无端生成莫名的忧伤!不,还是在本国好:在国内,你至少可以事事责怪别人而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我现在还不如参加探险队到北极去,因为我一喝醉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我讨厌喝酒,可是除了喝酒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可干。我曾经尝试过……听说柏格星期天要在尤苏波夫花园登上一只大气球起飞,并且能让乘客坐气球,真的吗?”“怎么,您难道想坐气球上天?”“我?不……我不过……”斯维里加洛夫好像真的在思索。“他要干什么,他果真这样想吗?”拉斯柯尼科夫疑惑地猜想。“不,那张借据根本束缚不了我,”斯维里加洛夫沉吟着说,“是我自己不愿意离开乡下。而且快有一年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在我过命名日那天,她很信任地把借据还给了我,另外还送给我一大笔钱。她有一笔财产。‘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您看我多么信任你,’她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难道您不相信她会这么说吗?您知道:在乡下我已成了一个很不错的当家人;周围人都了解这一情况。我还订购了一些书籍。玛尔法·彼特罗夫娜起先表示赞成,可是后来她又怕我看书过多,太累了。”“您似乎怀念着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我?也许吧。真的,也许我很想念她,怀念她。对了,您相信鬼魂吗?”“什么鬼魂?”“普通的鬼魂!”“您相信吗?”“半信半疑,为了讨好您……换句话说,并不是不信……”“鬼魂经常出现吗?”

斯维里加洛夫相当诧异地望了望他。“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有时候来看我,”他把嘴一歪,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怎么来看您呢?”“她已经来过三次啦。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安葬她以后一小时。这事发生在我到这儿来的前一天。第二次是前天拂晓,在我来此途中的小维舍拉车站的时候;第三次是在两个钟头以前,在我住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当时您醒着吗?”“绝对醒着。三次我都是醒着的。她来了,都会和我聊下天,然后就打门口出去了;她总是打门口出去。更能肯定的是还能听得见她出门的声音。”“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认为您一定会遇到这类事情的,”拉斯柯尼科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自己也吃了一惊,他怎么也能冒出这种迷信的话来。他非常激动。“是吗?您那样想过吗?”斯维里加洛夫吃惊地问道。“真的?唔,我不是说过,咱们两人之间有某种共同点嘛,对吧?”“我从没听你说起过!”拉斯柯尼科夫丝毫不留情面地回答说。“没说过?”“没说过!”“印象中我说过。我一进门,看见您闭眼躺着,假装睡着了——我就很肯定了:‘这就是那个人!’”“什么叫‘就是那个人’?您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拉斯柯尼科夫嚷起来。“什么意思?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斯维里加洛夫嘀咕道,好像他自己也给弄糊涂了。

两人都沉默了。彼此瞪大了双眼对视着。“这纯属造谣!”拉斯柯尼科夫愤怒地叫道。“她到这儿对您说什么了?”“她?您想想看,她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之事,您瞧,人也够怪的:正是这点让我恼火了。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您要知道,当时我很疲惫:葬礼、圣徒们的安魂祈祷之后又是祷告、丧餐。最后书房里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点起一支雪茄,边吸边思索),她就打门口走进来了,说:‘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您今天累坏了吧,饭厅里的那个钟您都没记得上’。在这七年里,我的确每周都要亲自给这钟上一次发条,如果我忘了——她都会提醒我的。转天,我正动身到这儿来。天刚亮时,我走进一个小车站——夜里我睡了一会儿,浑身酸痛,睡眼婆娑——我要了一杯咖啡;睁眼,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手里拿着一副纸牌忽然坐到我旁边:‘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在您出门之前,我给您算个命好吗?’她算命很准。唔,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拒绝让她给我算命。我大吃一惊,离开了,这时恰好也响铃了。今天我正坐着,在小饭馆里吃了一顿并不美味的午饭以后,肚子饱饱的,正坐在那儿抽烟——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突然又进来了,她打扮得非常漂亮,穿了一身新的绿色绸裙子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的,她说:‘您好,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您喜欢我这身衣裳吗?安尼斯卡是不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衣服的!’(安尼斯卡是我们乡下的女裁缝。她过去是农奴,在莫斯科学的手艺——一个很迷人的姑娘。)她站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把她的衣服看了一番,然后仔细地看看了她的脸,我说:‘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您倒有兴致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您也不嫌不方便。’她回答说:‘啊,我的上帝,亲爱的,打扰一下您也不行吗!’我就逗她说:‘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我要结婚啦。’她说:‘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我早就知道您会这么做;您还没有办理好亡妻的后事,就立刻跑来结婚,这对您不很郑重吧。您也没好好挑挑,可是我知道——无论她,或是您自己,都不会幸福的,到了最后,您不过成为大家的笑柄罢了。’说完,她就出去了,好像衣裙还哗哗啦啦地响。我简直在胡扯,是不是?”“或许您一直没有说实话吧?”拉斯柯尼科夫说。“我很少撒谎,”斯维里加洛夫心事重重地答道,似乎根本没把拉斯柯尼科夫问话的无礼放在心上。“在此以前,您有看见过鬼吗?”“嗯……有,我看见过,但是这一辈子只看见过一次,在六年以前。我有一个名叫菲利卡的家仆,刚把他埋了,我就不记得这件事了,我喊道:‘菲利卡,递给我烟袋!’——他就进来了,走到我放烟袋的碗橱跟前才停下来。我坐在那儿,心想:‘他这不是来给我递烟袋的!’因为在他死以前我们大吵过一场。于是我说:‘你怎敢不穿戴整齐就来见我——滚,混蛋!’他转身离开了,从此再没来过。当时我没有告诉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我想做个安魂祈祷给他,可是觉得不好意思。”“您应该去看看医生。”“您不说,我也清楚自己有病,虽然我不清楚究竟自己有什么病;我认为我比您强壮四倍。我不是要问您对闹鬼怎么看,我是问您对有鬼怎么看?”“不,我绝对不信!”拉斯柯尼科夫甚至凶巴巴地嚷道。“人们都是怎么说的呢?”斯维里加洛夫轻声地说道,仿佛在喃喃自语似的,他眼睛望着一旁,稍微低下了头。“他们说,‘你病啦,因此你觉得看到的东西,不过是一种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狂想罢了。’然而这种说法不完全合乎逻辑。我同意,鬼只在病人面前出现;可是这种说法只说明,除了病人以外,鬼不能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而并不说明世上没有鬼。”“肯定没有鬼!”拉斯柯尼科夫恼火地坚持道。“没有鬼?您这样想吗?”斯维里加洛夫接着说,不紧不慢地望了望他。“那么,如果这样推测呢(请多多指教):‘鬼魂——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小块和碎片,是另一个世界的始基。一个健康的人,不用说,是看不到鬼的,因为一个没有生病的人是最最属于尘世间的人,为了贯穿始终,条理清晰,他应该只活在人世间。不过一旦他生了病,一旦肉体凡胎的健康状态给破坏了,接近另一个世界就可能了。他病得越严重,他跟另一个世界的接触就越密切,所以等一个人彻底死去时,他就径直进入另一个世界了。’我心里早就这样想了。您要是相信来世,您就会相信这个推测。”“我只相信有今世,”拉斯柯尼科夫说。

斯维里加洛夫坐在那儿思考起来。“如果那儿只有蜘蛛一类的东西,那要怎么处理呢?”他忽然说。“这是个疯狂的人,”拉斯柯尼科夫想。“我们向来认为永恒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观念,是一种广袤无垠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它一定是广袤无垠的呢?万一和这一切不一致呢,您瞧,那儿只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像我们乡下的浴室一样大,又黑又脏,每个墙角里都有蜘蛛,而这就是所有永恒。您知道,有时候我认为永恒就是这样。”“难道,难道您就不能想出比这更让人宽慰和更实际的东西吗!”拉斯柯尼科夫以一种近乎不正常的心情叫道。“更实际?您怎么知道,或许这就是实际的呢,要知道,我一定会存心这么做的,”斯维里加洛夫困惑地微笑着回答。

这个让人惊讶的回答使拉斯柯尼科夫浑身打哆嗦。斯维里加洛夫抬起头来望了望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您再思考一下,”他叫道,“半个钟头以前,咱俩还没有见过面,彼此都没把对方当做朋友,我们之间还存在问题;但我们却把它抛在一边,大谈起玄学来了!我说我们两人是一路货色,难道不对吗?”“麻烦您,”拉斯柯尼科夫不耐烦地说,“麻烦您快点,您到底来做什么,您究竟为什么赏光前来看我……而且……而且……我很忙,我时间有限,我要出去……”“好吧,好吧。彼特·彼特罗维奇·卢仁先生就要娶令妹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吗?”“请您别打听我妹妹的事情,也不要提到她的名字。我简直不清楚,假斯您真是斯维里加洛夫的话,您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说出她的名字?”“我到这儿来,就为了谈她,不可能不提到她的名字?”“好吧,那您就说吧,不过别吞吞吐吐的!”“我相信,一旦您见过这位卢仁先生,哪怕时间很短,或者非常精确地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您对他准会有自己的评判(他是我老婆的亲戚)。他与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是不般配的。依我看来,在这件事情上,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是毫不吝啬而又很吃亏地牺牲了自己,为了……为了自己的家庭。根据我所听到关于您的情况,我觉得,如果能保证自己的利益,而又能取消这门婚事,您肯定会非常乐意的。现在我与您亲自晤面以后,对此,我丝毫不怀疑。”“您说的这一切都太简单了;请原谅,我想说:简直恬不知耻,”拉斯柯尼科夫说。“您的意思是说,我的动机完全没考虑到您。您放心,罗吉昂·罗曼诺维奇,如果我只考虑到自己,我就不会这样毫不掩饰地把话说出来了。我是个聪明人。关于这件事情,我愿意坦率地告诉您一个心理上的怪异现象:刚才我为自己对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的爱情进行申辩时,我说我是个牺牲者。好,让我告诉您吧,现在我心里没有一丁点爱情,因此连我自己都感到怪异,因为我确实曾经感觉到某种东西……”“这是不务正业和不知廉耻造成的,”拉斯柯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的确,我是个不知廉耻和不务正业的人。不过令妹有那么多优点,使我也一定会受到某种影响。但是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我现在自己也觉察出来了。”“您早就觉察出来了吗?”“以前我就已经察觉到,可是前天,就在我抵达彼得堡的那一分钟,我才算彻底相信。话又说回来,还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就考虑到这儿来向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求婚,跟卢仁先生一比高下。”“请宽恕我打断您的话,劳您驾:请您把话说得简短一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我很忙,我要出去……”“随您的便。到这儿以后,并且决定要做某种……旅行的时候,我想先把需要做的事情安排好。我的孩子们都留在他们姨妈家;他们很富有;所以我可以腾出时间来做别的。而且我又算个什么父亲呢!我只为自己拿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一年前给我的东西。这就让我衣食无忧了。对不起,我马上就要言归正传了。在我去旅行之前(这次旅行或许会实现的),我想先了结卢仁先生那件事。倒不是因为我太不喜欢他,而正因为他(当我知道这门婚事是她撮合成的)我才跟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吵架。现在我需要您的帮助,或者当着您的面,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一面,并且向她说明,第一,她跟卢仁先生结婚,对她只会有明显的坏处,而不会有一点好处。其次,请她原谅不久以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的事,请她答应我赠送她一万卢布,便于她跟卢仁先生决裂,我相信,只要条件允许,她自己是会同意跟卢仁先生断绝关系的。”“您确实、确实是个疯子!”拉斯柯尼科夫叫道,与其说他恼火,倒不如说他很惊讶。“您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预料到您会对我大喊大叫的;可是,第一,尽管我不是很有钱,可是一万卢布我还拿得出来,就是说,需要这笔钱对我来说是富余钱。要是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拒绝接受这笔钱,也许,我会把它更无节制地花掉。这是第一。第二,我光明磊落;我拿出这笔钱并无私利可图。信不信由您,反正您跟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以后会明白的。关键在于,我的确给敬爱的令妹带来了某些麻烦和伤害;因此我深感愧疚,衷心希望——不是用钱来获得宽恕,也不是赔偿她的损失,只不过是想做一点对她有好处的事情,来澄清我绝不是个专干坏事、不干好事的人。如果我送她钱哪怕是抱有百万分之一的私人目的,那我也不会只送她一万卢布了,因为就在五个礼拜以前,我还打算要送给她更多的钱呢。另一方面,可能很快、很快我就要跟一位姑娘结婚了,根据这一点,所有怀疑我对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怀有什么目的的说法也就站不住脚了。最后我要说一句,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嫁给卢仁先生,也同样是拿钱,不过不是从我这拿罢了……请高兴点,罗吉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心态平和地、不要冲动地想一想。”

斯维里加洛夫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十分镇定与心态平和。“请您不要说下去了,”拉斯柯尼科夫说。“无论怎么样,这种轻佻的态度是不能被宽恕的。”“谈不上轻佻。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按照这样的逻辑,人和人之间只能干坏事,没有权利干一丁点好事了。这太不合逻辑了。举个例子说,要是我死了,我在遗嘱里写明把那笔钱留给令妹,那时她也会拒绝接受吗?”“很可能。”“不见得。话又说回来,拒收就拒收,随您的便。不过在必要时一万卢布可是很有用的啊。不管怎样,请您把我的意思转告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不,我拒绝转告。”“要是这样的话,罗吉昂·罗曼诺维奇,我就必须设法亲自跟她见一面,那就要惊动她了。”“要是我拒绝转告的话,您就会设法亲自跟她见面吗?”“我真不清楚怎么对您说才好。我很想再见她一面。”“别幻想了。”“很失望。不过,您对我有误解。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我们绝对不能成为朋友。”“为什么不能呢?”斯维里加洛夫笑眯眯地说,他站了起来,拿起帽子。“我并不很想来打搅您,我来这儿的时候,也没有存太大的希望……虽然,另外,您今天早上的脸色令我很惊讶……”“今天早上您从哪看到我的?”拉斯柯尼科夫惊慌地问道。“偶然遇见的……我总觉得我们有某些相似之处……不过您放心吧,我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我跟那些赌纸牌的骗子手一向关系很好,我也从来没有惹得斯维别公爵嫌弃过我,他是一个达官贵人,我的远亲。普里鲁科夫夫人的纪念册上也会有一些我评论拉斐尔画的圣母像的文字,七年中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以前我一直住在干草市场上的维亚泽姆公寓里;有机会我还会跟柏格一起坐气球上天哩。”“唔,很好。那么请问,您是马上就要去旅行吗?”“什么旅行?”“什么意思,就是您提到的那个‘旅行’……您刚才说的呀。”“旅行?哦,是的!……我的确对您说过,准备去旅行……唔,这可是一个扩展性很强的问题……如果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就好了,”他接着说,忽然又短又快地纵声大笑起来。“也许我直接结婚,不去旅行了呢;有人在给我介绍女朋友。”“在这儿?”“是的。”“您的行动倒真快!”“不过我非常希望能跟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见一面。我诚恳地请求您。好,再见……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罗吉昂·罗曼诺维奇,请转告令妹,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在她的遗嘱里送给她一笔钱,送她三千卢布。这是确有其事的。这是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在去世前一个礼拜安排的,并且是我在场的情况办的。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在两三个礼拜以后就可以拿到这笔钱了。”“您没说谎话吗?”“没说谎话。请您转告她。好吧,我是您的仆人。让我告诉您,我就住在离您不很远的地方。”

斯维里加洛夫走出去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上拉祖米欣。

2

已经快八点钟了。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巴卡列夫公寓走去,他们想比卢仁提前到那里。“唔,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俩走到大街上时,拉祖米欣问道。“这是斯维里加洛夫,我妹妹就是在他们家做家庭女教师的时候,受到了无礼的待遇。因为他的示爱和纠缠,她不再留在那里,是被他老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辞退的。这个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后来又恳求杜尼娅原谅她,可现在她忽然去世了。我们今天早上谈的就是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十分恐惧这个人。他老婆刚被安葬好,他就马上跑到这儿来了。他这人很不寻常,好像有什么企图……他好像知道什么事情似的……我们一定得保护杜尼娅不受他搅扰……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件事,你听见了吗?”“必须保护!他能把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怎么样?罗佳,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一定要避免让她受搅扰!……他住在哪儿?”“不知道。”“你为什么没问问他呢?唉,真遗憾!不过我能打听出来。”“你看见他了吗?”拉斯柯尼科夫无语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是的,我看见了;丝毫不差地看见了。”“你确定看见他了吗?看仔细了吗?”拉斯柯尼科夫追问道。“是的,我记得很仔细;我从一千个人里面也能把他认出来。我对人家的脸向来记得很仔细。”

他们俩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嗯!……怪不得……”拉斯柯尼科夫嘀咕说,“你知道吗……我想……我总认为……这也许也是一种不存在的景象吧。”“你是什么意思呀?我不大理解你的意思。”“瞧,你们大家都说我精神不正常,”拉斯柯尼科夫歪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也认为,也许我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只看见幻影!”“你为什么这么说?”“谁知道呢?也许我确实精神不正常了,这些天来所发生的全部,也许全部都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哎呀,罗佳!又把你弄得心里失落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来这儿?”

拉斯柯尼科夫沉默了。拉祖米欣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唔,你听听我的报告吧,”他开口说。“我来过这里,当时你还没醒过来。后来我们吃了午饭,吃完饭,我就去到波尔费利那里。扎梅托夫一直在他那儿。我想开始谈,可是谈失败了。总是不能言归正传。他们不明白似的,并且也不能理解,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嫌寒碜。我把波尔费利拉到窗口,跟他说话,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又谈失败了:他不看我,我也不看他。最后我拳头举到他的脸跟前,告诉他,作为一个亲戚,我要揍他一顿。他只是对我看了看。我啐一口离开走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真蠢。我跟扎梅托夫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你瞧:我以为我把事情搞砸了,可是我下楼的时候,顿时醒悟过来:咱俩操这份心干吗呢?假使你有什么危险或者什么的,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可是你又为什么呢!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必搭理他们;以后咱们得好好笑话他们一番。我要是你呀,我还会装神弄鬼,让他们上当。以后他们会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让他们见鬼去吧;以后可以揍他们几下,可是现在不妨放轻松!”“当然是这样!”拉斯柯尼科夫回答说。“明天你又会怎么说呢?”他心里想。说也奇怪,到了现在,他还从没考虑过:“要是拉祖米欣知道了,他会有什么想法?”想到这里,拉斯柯尼科夫睁大眼睛看了看他。他对拉祖米欣现在所讲的拜访波尔费利的经过,并没什么兴趣:此时此刻,心情几经变化!……

他们和卢仁在楼道相遇:他于八点整准时到达,正在寻找房间,所以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可是谁也没瞧谁一眼,谁也没理谁。两个年轻人走在前面,彼特·彼特罗维奇为了避免不礼貌,在过道里脱掉大衣,稍稍延迟了一会儿。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立刻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表示欢迎他。杜尼娅向哥哥问好。

彼特·彼特罗维奇进去房间,相当客套地向两位女士鞠躬行礼,但又摆出十分严肃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神却显得有点惊慌忙乱,还没有镇定下来似的。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也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她急忙招呼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坐下,桌上的茶壶已经烧开了。杜尼娅和卢仁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头。拉祖米欣和拉斯柯尼科夫坐在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的对面——拉祖米欣挨着卢仁,而拉斯柯尼科夫则挨着妹妹。

无语了片刻。彼特·彼特罗维奇条斯理慢地掏出一块香气扑鼻的麻纱手帕,擤了一下鼻子,脸上那副表情活像是一个人品虽然崇高,可自尊心受到损害的人,决心要求解释似的。他在过道里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脱大衣,干脆直接忘掉,从而给两位女士以刻骨铭心的惩罚,使她们受到教训。可是他没有决定是否这么做。而且此人一向喜欢真相大白,他需要把问题弄清楚:如果他的命令竟这样公然地不被遵守,那么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所以还是提前弄清楚为好;让她们受到教训,那有的是时间,何况她们又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想,你们这次旅行,一切顺利吧?”他出于礼貌地对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说。“一切顺利,彼特·彼特罗维奇。”“我听了很开心。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也还吃的消吧?”“我年轻力壮,吃的消,只是妈妈这一路有些吃不消了,”杜涅奇卡回答说。“没有办法呢;我们国家太大啦。所谓‘俄罗斯母亲’真是广袤无垠呀……虽然我特别想去接你们,可是昨天太忙碌了。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没有什么特别的麻烦吧?”“啊,不,彼特·彼特罗维奇,昨天我们难堪极了,”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赶快用一种不寻常的腔调表述,“要不是上帝亲自派了德米特里·普罗柯费奇来帮助我们,我们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就是这位先生,德米特里·普罗柯费奇·拉祖米欣,”她又说了一句,把他介绍给卢仁。“可不是,我很高兴……昨天,”彼特·彼特罗维奇嘀咕了一句,他怀着不友善的目光瞟了一眼拉祖米欣,然后双眉紧锁,沉默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是属于这样一类人:表面看来,在社交场合异常温顺儒雅,自以为彬彬有礼,可是稍不如意,就立刻显得惊慌茫然,活像一袋面粉,而不再是那种风流倜傥、谈笑风生、活跃于社交场中的绅士。大家又都沉默了:拉斯柯尼科夫固执地沉默着,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暂时也不愿打破僵局。拉祖米欣一言不发,所以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又心急起来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去世了,您听说了吗?”她以这个为主要的话题,开始道。“是吗,我听说啦。一有消息,我就听说了,我现在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们: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斯维里加洛夫把夫人埋葬以后,就马上急急忙忙地赶到彼得堡来了。我得到的这个消息至少是很确切的。”“赶到彼得堡来了?来这里了吗?”杜涅奇卡慌张地问道,跟她母亲交换了一个眼色。“的确是这样,从他动身那么仓促和动身以前的情形来看,他到这里来自然是有目的的。”“主啊,难道他在这儿也让杜涅奇卡受到搅扰吗?”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我觉得,您和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也不必过于忧虑,当然,如果你们自己拒绝跟他发生任何关系的话。至于我,我正在观注着,现在正在查找他暂住的地方哩……”“唉呀,彼特·彼特罗维奇,您相信吗,您现在把我吓成什么样了!”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接着说,“我们一共才见过两次面,我觉得他太不可理喻了,太不可理喻了!我相信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就是被他折磨死的。”“还不能对此事做结论。我有确切的消息。我不想辩解,也许他对她精神上所施加的影响,也就是他的种种侮辱,使事情的进程加速了;关于此人的处事方式和一般的道德品质,我不反对您的看法。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很有钱,也不知道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关于此事,在最短期间内我就会知道的;不过在此地,在彼得堡,只要还有若干钱财,没什么问题,他就会马上暴露为他原来的状态。他是所有同类人中最淫荡好色、最无恶不作的一个人!我有理由认为,八年前不幸深深爱上他、替他还清债务的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也帮过他其他方面的忙:全部由于她的奔走和牺牲,一桩刑事案件才在刚提起公诉时就被压了下去。这是一桩残忍的,可以说是不寻常的凶杀案,为了这桩案子,他本来极有可能到西伯利亚去遛达一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您愿意了解的话。”“哎呀,主啊!”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拉斯柯尼科夫用心地听着。“您说,您在这方面有真凭实据,您没说谎吧?”杜尼娅严肃地问道。“我说的不过是从已去世的玛尔法·彼特罗夫娜那里得来的一点秘密罢了。这么说吧,从法律观点看,这桩案子是非常不清不楚的。有一个叫列斯莉赫的外国女人以前住在这里,现在可能也还住在这里,她是个放小额高利贷的女人,可能还做点别的买卖。斯维里加洛夫先生跟这个列斯莉赫一直以来就有某种非常亲密的不清不楚的关系。她有一个远亲跟她住在一起,可能是她的外甥女,她是一个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女孩,那时大约十五岁左右,甚至只有十四岁。这个列斯莉赫对她恨之入骨,每吃一块面包就要咒骂她一番;甚至毫无人性地毒打她。有一天,发现她在顶楼上自缢了。据判决,她是自杀的。经过一般诉讼程序以后,事情就没结果了。不过后来有人揭发,说这个女孩子……曾受到斯维里加洛夫的非人侮辱。诚然,这一切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告密的是另一个臭名远扬的、信誉度不高的德国女人;最后,由于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的奔走和行贿,这个揭发实际上没有受理;一切不过是造遥而已。不过这造谣却意义重大。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您在他们家一定耳闻过关于仆人菲利普的事情吧,六年前,还在农奴制时代,被毒打侮辱死的。”“我听说,事实不是这样的,这个菲利普是自缢的。”“的确如此,可是迫使他自杀的,也可以这么说,促使他想到自杀这个念头的,乃是斯维里加洛夫先生无止境的虐待和处罚。”“我不清楚这些情况,”杜尼娅毫无热情地回答说,“我只听说过一些非常离奇的故事,据说这个菲利普是一个有疑心病的人,一个家庭哲学家,仆人们说他‘读书读傻了’,说他吊死主要是因为受不了人们的讥笑,而不是因为受到斯维里加洛夫先生的虐待。我在那儿的时候,他对仆人们不错,仆人们甚至挺爱戴他,虽然他们也确实指责过他应该对菲利普的死负责。”“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我看您不知为什么忽然想替他辩解了,”卢仁说,他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庄重的笑容。“事实如此,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女人面前很有吸引力,死得奇怪的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就是一个悲哀的例子。我只希望我的忠告对您和令堂能有所帮助,因为他毫无疑问又将对你们作出一些新的尝试。在我看来,我坚信,此人毫无疑问又会重新被关进债户拘留所去的。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为了儿女,从来也没预备给他任何产权,即使她留给他什么,那也不过是一些最必需的、不太值钱的、一花就完的东西,像他那样花钱如流水的人,连一年都维持不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我恳求您,”杜尼娅说,“咱们谈些别的吧。这让我很心烦意乱。”“他刚才来找过我,”拉斯柯尼科夫突然说,他第一次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大家都发出了惊呼,大家都把脸转向他。连彼特·彼特罗维奇也振奋起来。“大约一个半钟头以前,当时我正睡觉,他进来了,他把我叫醒了,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拉斯柯尼科夫继续说。“他非常温和,心情愉悦,他非常希望我能跟他交朋友。杜尼娅,顺便告诉你,他极想见你一面,并且要我帮助他。他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具体是什么他已经告诉了我。还有,他还正式通知我,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已死一个礼拜,在遗嘱里提到,留给你,杜尼娅,三千卢布,而且这笔钱你在近期就可以拿到。”“谢谢上帝!”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杜尼娅,为她祈祷吧,为她祈祷吧!”“我没有说谎,”卢仁脱口说道。“说呀,说呀,后来呢?”杜涅奇卡急切地问道。“后来他说,他自己并不是很有钱,全部田产都留给他的孩子了,现在他们都住在姨妈家,据他所说,他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至于住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也没有问……”“他要向杜涅奇卡提出什么,提出什么建议呢?”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慌张地问。“他告诉你了吗?”“是的,告诉了。”“告诉什么了?”“待会儿我和您说。”拉斯柯尼科夫继续沉默,转而喝起了自己的茶。

彼特·彼特罗维奇看了看时间。“我必须去办一件事情,所以不搅扰你们了,”他带有几分受了不平待遇的神气补充说,并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请留下来,彼特·彼特罗维奇,”杜尼娅说,“您按照计划打算在这儿过一晚的,而且您自己在信里说,您要跟妈妈商量一件什么事情。”“的确如此,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彼特·彼特罗维奇一本正经地回答说,重新又坐在椅子上,不过帽子仍旧拿在手里,“我的确希望跟您和尊敬的令堂谈谈一些十分重要的事项。但是既然令兄不能在我在场的情况下说出斯维里加洛夫的建议,那么我也不愿,并且不能……当别人的面……说出那些十分十分重要的事项。何况我的一个基本而又真诚的请求,你们并没有做到……”

卢仁做出受到委屈的样子,然后又威严地沉默了。“您恳求在我们会面的时候家兄不得在场,这所以没有照办,全部是我自己的主张,”杜尼娅说,“您在信上说,家兄使您难堪了;我认为应该立即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你们两人应该和好如初。要是罗佳真的使您难堪了,那么他应该,而且一定会向您致歉的。”

彼特·彼特罗维奇马上故弄玄虚起来。“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是有一些难堪,但您的好意并不能使我放宽心。什么事情都有个限度,超过这个限度就不合适了。因为万一超过这个限度,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我表达的并不是指那个,”杜尼娅有点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希望您能清楚了解,我们的整个未来就在于现在是否尽快把这一切解释清楚,而且尽可能快地调解好这件事。我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地告诉您,我对这件事情没有别的态度,如果您多少看重我的话,那么无论怎样困难,也必须在今天就把这件事情解决完。我向您再重复一遍,如果家兄不对,他会向您赔礼的。”“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您这样叫我觉得很费解,”卢仁越来越激烈,“我看重您,也可以说仰慕您吧,但与此同时我也很肯定不喜欢府上的某一个人。虽然我认为能够和您结婚是幸福的,不过我承担不了无法同意的义务……”“得了,您别摆出那副受到不平待遇的样子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杜尼娅伤感地打断了他的话,“做一个明事理、高尚的人吧,我向来把您当做这样的人,现在也还想把您当做这样的人。我已经一本正经地答应了您,我是您的未婚妻;在这件事情上,请您信任我,信任我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我主动承担起公证人的角色,这使家兄和您都觉得吃惊。接到您的信以后,我请他一定在我俩会面的时候来一趟,那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任何用意。您要懂得,要是你们两人继续闹别扭,那么我就只好在你们两人中间进行选择:不是您,就是他。这个问题在你们两方面都一样。我不愿选错,也不应该选错。为了您,我必须跟哥哥不相往来;为了哥哥,我必须跟您不相往来。我现在就想知道,也一定能够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至于您:就看您是否爱我,是否重视我。您是不是我的丈夫?”“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卢仁恼火地说道,“对我而言,您的话意义不同寻常,说得夸张一点,但就我和您的关系,您的话可以说是令人觉到受到侮辱的。且不说您那种令人恼火的、不合适的对比:您竟把我跟一个自大不懂礼貌的青年放在同等地位,您还表明,有可能毁掉我们的婚约。您说:‘或者您,或者他?’可见,您想以此来证明我在您眼里是多么无足轻重……鉴于我们两人之间存在的关系和……义务,我不能同意这样做。”“怎么!”杜尼娅满脸通红,“我把您的重要性跟到现在为止在我生活中最重视、至今构成我全部生命的一切放在相同地位,而您却认为我不看重您,居然怪起我来了!”

拉斯柯尼科夫默默地、嘲弄地笑了笑,拉祖米欣全身哆嗦了一下,不过彼特·彼特罗维奇却拒绝这种反驳;相反,他越说越鸡蛋里挑骨头,越说越慷慨激昂,好像他很喜欢这场争论似的。“对您未来的终身伴侣的爱,对您的丈夫的爱,应该超过对令兄的爱,”他用命令的口吻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跟他处于相同地位……虽然我刚才坚持说,我不愿,也不能当令兄的面讲出我这次为什么来这里,不过现在,我不得不要求尊敬的令堂,对于一件十分重要的、使我十分蒙羞的事项作出合理的解释。令郎,”他对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说,“昨天在拉苏德金先生在场的情况下(或者……大概是这样吧?请宽恕我,我把您的姓给忘了),”他对拉祖米欣绅士地点了点头,“冒犯了我,他误解了我有一次喝咖啡时在私人谈话中向您表示的见解,就是说,在我看来,娶一个已经吃过苦的穷姑娘,从夫妇关系上说,要比娶一个没尝过人生艰难的姑娘更有利一些,因为这在道德上更有益。令郎存心夸大了我这话的意思,夸大到了不切实际的地步,并且指责我没安好心,并且在我看来,他是根据您自己写给他的信才说这些话的。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要是您能够从另一方面说服我,并使我毫无后顾之忧的话,那么我就会认为自己是交了好运的。请您告诉我,在您写给罗吉昂·罗曼诺维奇的信里,您到底是怎么来转述我的话?”“我忘记了,”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把您的话照我所理解的那样告诉他的。我不清楚罗佳是怎样对您说的。或许他把一些话夸张了。”“您不授意,他是不会夸张的。”“彼特·彼特罗维奇,”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严肃地说道,“我们来到这里,这就足以表明我和杜尼娅并没有把您的话往坏的方面想。”“妈妈说得对,”杜尼娅同意地说。“那么这又是我不对啦,”卢仁生气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您总是怪罪罗吉昂,可是您不久前在信里说到他的事,也是虚假的,”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勇敢补充道。“我不记得我在信里写过任何虚假的话。”“您写了,”拉斯柯尼科夫脸背对着卢仁,严厉地说道,“您在信上说,我把钱不是给了那个被轧死的人的寡妇(事实上恰恰相反),而是给了她的女儿(在昨天以前,我一次也没见过她)。您在信上说这些话,是想离间我和亲属的关系,为此您还用一些流氓去污蔑一个您所不认识的姑娘的品德。这一切都是谎话和流氓的行为。”“对不起,先生,”卢仁气得全身打哆嗦地回答说,“我在自己的信里详述了您的人品和处事方式,只是为了应令妹和令堂之请,向她们描写一下,我找到您的经过,以及您给我留下什么印象?至于您所指出我在信里说的话,请您找出哪怕是一句虚假的话来吧,就是说,您把钱花得很合适,在那个家庭里没有人品不好的人,虽然这是一个不走运的家庭。”“我看呀,不管您多么自以为是,您连您所攻击的那个倒霉的姑娘的头发丝也比不上。”“这么说,您不会是想决定让她跟令堂和令妹来往吗?”“您想那么知道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确这样做了。今天我已经让她跟妈妈和杜尼娅坐在一起了。”“罗佳!”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嚷了起来。

杜涅奇卡的脸红了;拉祖米欣双眉紧锁。卢仁非常不厚道和无礼地微微一笑。“您亲眼看到了,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他说,“这事能够解释清楚吗?现在我期盼这件事情已经永远结束和讲清楚了。我就此离开,以免妨碍你们全家团聚的愉快宜人和互诉衷肠。(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而且拿起了帽子。)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无礼地向你们进一言,今后我不会再参与这样的会面,也可以说,解释清楚吧。我特别要恳求您注意这一点,尊敬的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特别是我那封信是写给您的,而不是写给别人的。”

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有点恼火了。“彼特·彼特罗维奇,您好像把我们全部置于您的掌控之下似的。杜尼娅已经向您解释了原因,为什么您的要求我们没有做到:她的用意是好的。而您给我写的信,就像下命令似的。难道我们应当把您的每一个愿望都当做命令来执行吗?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告诉您,现在您应该对我们特别礼貌和体贴,因为我们放弃了所有,因为相信您而来到了这里,所以我们本来就已经几乎在您的支配之中了。”“您的话不全部正确,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特别是现在,在宣布玛尔法·彼特罗夫娜遗赠三千卢布之后,从您跟我说话的那种新的口吻看来,这消息似乎来得很是及时。”他尖酸地补充道。“这么说来,确实可以认为,您曾经指望我们会孤苦无依,”杜尼娅愤怒地指出。“可是现在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尤其是我不想妨碍你们听取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斯维里加洛夫的秘密建议,他把这个建议全权委托给令兄,我看,这个建议对您来说具有非凡的,或许极其振奋的意义吧。”“唉呀,我的上帝!”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

拉祖米欣不能再待在椅子上了。“妹妹,现在你不觉得羞愧吗?”拉斯柯尼科夫问道。“我觉得羞愧,罗佳,”杜尼娅说。“彼特·彼特罗维奇,请出去!”她转身对他说到,愤怒得脸色煞白。

彼特·彼特罗维奇一点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他太过于自信,太相信自己的权势,相信他的牺牲品的无依无靠了,甚至到此刻他还幻想事情会是另外的结局。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假如我这样被赶出去,您可要考虑到这点——我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请您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话是从来算数的。”“真是恬不知耻!”杜尼娅叫道,她从椅子上霍地站起来。“我希望您永远别再回来!”“怎么?原—来—如—此!”卢仁嚷道,直到这时,他还在幻想事情会有转机,因此他这时完全找不到方向了。“原—来—如—此!不过您要知道,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我会提出异议的。”“您这话什么意思?”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愤慨地插嘴说,“您凭什么抗议啊?您凭什么?我绝不会把我的杜尼娅嫁给一个像您这样的人的。您离开吧,永远离开我们!我们错就错在不该干这样一件错事,尤其是我……”“不过,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卢仁疯狂地吼叫起来,“我曾经被您的诺言拴住,现在您又违背了您的诺言……此外……此外,我为这件事情花了一笔钱……”

这最后一句怨言充分显示了彼特·彼特罗维奇的性格,以致竭力不让自己发怒并气得脸色发白的拉斯柯尼科夫,这时再也无法忍受,他忽然狂笑起来。但是,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却愤怒得不得了。“花了一笔钱?什么花了一笔钱?您说的是我们那只箱子吗?要知道这是乘务员免费给您运的,您并无任何花费。主啊,还说我们拴住了您哩!彼特·彼特罗维奇,您别再糊涂了,是我们被您捆住了手脚,而不是我们拴住了您!”“得了,妈妈,没什么可说的了,”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请求道,“彼特·彼特罗维奇,请您离开吧!”“我会离开,但是我最后还要说一句话,”他说,这时他完全丧失控制自己的能力了,“令堂也许全部忘记了,可以说,我是在您的名声远扬四海、传遍全城的时候,才决定娶您的。为了您,我顶着舆论的压力,给您恢复了名誉,我当然可以完全指望得到您的报答,甚至要求您的感谢……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睁眼看清了事实!我现在看清了,我不顾舆论所采取的行动未免太草率了……”“他活得不耐烦了吗?”拉祖米欣叫道,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摆出准备揍他的架势。“您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人!”杜尼娅说。“住口!也别动手!”拉斯柯尼科夫叫道,他拦住了拉祖米欣;然后走到卢仁跟前:“请您出去!”他微微地、抑扬顿挫地说,“别废话,否则……”

彼特·彼特罗维奇对着他望了几秒钟,脸色煞白,气得都不成形了,然后转身离开了。不用说,很少有谁会像他对拉斯柯尼科夫那样,对一个人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卢仁把一切都怪罪于他,怪罪于他一个人。值得一提的是,当他下楼的时候,他仍不死心,事情或许还是完全可以挽回的,至于仅就两位女士而言,甚至是极有回转余地的。

3

主要是,直到最后一分钟,他也还幻想事情有转机。他已经使出所有要挟恐吓的手段,可是决没有想到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会逃出他的掌心。他的虚荣心以及最好称之为自大无知的那种自命不凡,又助长了他这种信念。从微贱中发迹的彼特·彼特罗维奇,病态地习惯于孤芳自赏,高估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有时,他自己独处的时候,他甚至对镜顾盼,自我欣赏。但是世上他最爱和最重视的,乃是他苦苦经营、用尽手段赚来的钱:钱使得他与高于他的一切居于同等地位。

彼特·彼特罗维奇刚才恼火地提醒杜尼娅说,他是不顾舆论的压力决定娶她为妻的,他说这话倒是没有虚假的,对于她的“不感恩”,他甚至深感愤怒。话又说回来,当他向杜尼娅求亲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深信那些谣言不是真实的,连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本人也已到处澄清,并且全城的人都极力地替杜尼娅辩护,这时也早已将此事不放在心上了。其实他现在自己也承认,这一切他当时已经明白了。可是他对于自己决定把杜尼娅提高到与自己同等地位的这个决心,仍旧自认为是,认为这是一桩了不起的事。刚才他对杜尼娅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道出了他心里所考虑的那种他十分自大的想法,他实在理解不了,别人怎么能够不高看他的这种无私奉献。当时他去拜访拉斯柯尼科夫的时候,是以一种恩人自居的感情登门造访的,他准备摘取他的善行所浇灌出来的果实,准备得到美妙的奉承。此刻他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当然认为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自己的无私奉献没有被人所承认。

杜尼娅对他简直是不能没有的;放弃她,对他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多年以来,他就在做着结婚的美梦,不过他不断攒钱,等待那一天的来临。他在私心深处无限憧憬着一个娴淑高贵的贫苦女子(必须是贫苦的),非常年轻,非常美丽,家世清白,富有涵养,非常胆怯,遭遇过生活的艰难,在他面前小心谨慎,一辈子把他当做救命恩人,崇拜他,顺从他,敬佩他,心目中再没有其他人。他在工作之余,静坐休息的时候,围绕着这个吸引人、欢乐的主题,在想象中创造了多少场面,多少美妙的插曲啊!就这样,多年的梦想差不多要实现了: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的美貌和教养让他倾慕,她那孤苦无依的处境更使他无比动心。她甚至还高过了他的梦想:这姑娘桀傲不训,品德善良,学问见识都比他广泛(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就是这样一个人,将一辈子奴隶般地对他感激不尽,小心谨慎地崇拜他,而他呢,他将行使无限全部的统治!……好像事先安排好了似的,在这之前不久,经过长期的考虑和期待之后,他终于决定把自己的事务进行一次全面的变更,踏入更广泛的活动范围,并随着这种变更,逐渐爬上更上层的社会,这是他多年来朝思夜想、渴望已久的幻想……也就是说,他决心在彼得堡一试身手。他知道,利用女人是可以“非常非常”大有作为的。一个美貌、贤惠、有教养的女人的魅力,可以使他飞黄腾达、人丁兴旺、荣耀显赫……可是现在,一切都变样了!这一让人措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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