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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13: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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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晴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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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叶冻

蕉叶冻试读:

B超室外

本来要请一位多年生病的同事小杨吃饭,可是电话打过去,她丈夫说她又住院了。之所以用“又”这个字眼,是因为她为医院“资深病客”。

小杨此次住院,是治疗糖尿病足,她说小意思不用探视,等出院继续咱们的饭局。可是这天正好路过医院,我未打招呼,直接闯入住院区,试图给她一个惊喜。

因为要打听她可能住哪个病区,打听病区在哪一层,到了病区又打听她的病床,这就费了不少时间。小杨的病房是四人间,其他仨老太都在,只有她的病床空着。

病友们都还热情,抢着告之小杨去4楼做B超,去了已好一阵。

我赶紧去按电梯下行键,因知道B超室外有很好的座椅,如能在4楼截到小杨,肯定强似在拥挤的病房里聊天。

我在14楼搭上电梯,4楼的键却按不动,仔细一看说明,才知道该电梯7层之下直达底层,我到了7楼再等别的电梯,只担心会与小杨失之交臂。

总算到了4楼,跨出电梯大喜过望——小杨正站在B超室门口跟人聊天。

远远这么一看小杨,不免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见,她甜美的脸上一对酒窝,白色的网球裤外两条漂亮长腿,阳光逼人。如今面目全非。

小杨见到我眉弯眼弯,巧笑倩兮。我说:“幸好你还没有离开。”小杨笑道:“我已经让了好几拨人进去了,他们说实在憋不住了,我反正无尿好憋。”

小杨是多年的尿毒症患者,排除体内的毒素和水分,唯靠一周三次做透析。

然后我们坐下闲聊。我招呼一女士坐旁边的空座位,小杨笑,说她坐不下来。女士苦笑,频频点头。B超室外走来走去都是胃里灌足了水的病人,只等着这些水快点撑满膀胱,好让内脏接受B超机透视。

对面一老太太握杯水端坐,她女儿在一侧气急败坏。原来女儿刚走开两分钟,老太太就进卫生间自行解除了尿禁。老太太好脾气,说:“你不用着急,我把这杯水再喝进去。”女儿跺脚,说等这杯水变成尿,猴年马月啊!说着笑出来。小杨赶紧鼓动,说:“笑嘛,这么好笑的事,笑笑多开心。”

小杨病了二十来年,最初的病友早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让九死一生的她顽强活着的良药,就是笑。

有位体面的老先生终于进了B超室,之前总是摸摸他脸、理理他衣领的老伴儿心神不宁地等,刚过一会儿,老爷子就出来了。小杨鼓掌,说:“老爷子这么快,肯定没有大问题。”她说她进去,总是照来照去没个完,又把主任找过来分析。

我忽然醒悟,问:“你是脚的问题,干吗做B超?”

小杨漫不经心道:“我左侧肾不是前年长癌拿了吗?现在他们怀疑我右侧肾也有肿瘤。好笑不好笑?我的肾早就是摆设了,还一个都不肯安生。”

她完全是与己无关的表情。我还记得那年她拿掉左肾出手术室,曾经疼得肝肠寸断。

我应该说,所谓英雄,不过如此。我景仰小杨。

八府塘

我每从长白街与白下路的交会处路过,都会留意八府塘还在不在,结果似乎是不在了。这一带变化非常大,当年趣味横生的弯街陋巷,被时代的米达尺重新划过,然后高楼耸立,所有的边角料都被裁掉了。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家住很大一个院落,院里数百人家的日常生活,与三两条街巷外的八府塘息息相关。八府塘之所以叫“塘”,肯定与旧时的一片水有关,后来水被填平,不规则的民居应运而生,辐射出曲里拐弯的小巷,中心地带便成了菜场、店铺密集的市井。

八府塘是我少年时寒暑假不可或缺的去处,至少是买买西瓜或早点,逛逛小人书摊或杂货铺。学会在八府塘菜场买菜,是在“文革”停课之后,当时大串联和斗走资派的热潮已然消退,造反派忙于夺权,由此衍生出一群未成年的逍遥派。大院里有个闺密,每天天不亮起床,臂弯挂着篮子,嘴里叼着发卡,边拢头发边往菜场走,去得早了,可以在一个清秀小伙的肉摊前排个好位置,然后趁他磨刀和分解生猪的机会,跟他说话。

我后来也跟着她去买菜,那个菜场肉案的学徒工每次都很腼腆,红着脸小心操刀,割一片三五毛钱的好肉给我们,有时还奉闺密之命,一刀刀替我们切成肉丝。

小伙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细挑挑的身体还没长开,可能家境不好,早早做了菜场学徒。

我和闺密去八府塘买菜,起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后来渐渐品尝到了做巧妇的乐趣:买块冬瓜,加上虾米做汤,冬瓜皮还可以炒个辣椒;三五毛钱的肉丝加上蒜薹或者榨菜,可以炒好大一盘,闺密缺乏食欲的爸爸都能因它多吃半碗米饭。

闺密其实身世不俗,父亲是昆曲方面具相当权威的专家,“文革”初期被打倒前,他们家住一个豪宅,家里的一应衣物都是交给正章洗染店去打理,连最简单的手绢都熨得笔挺。搬进我们大院后,一家人住很小一间屋子,被褥铺在摞起的樟木箱上,爬上去还得踩凳子。他们家没有厨房,做饭的煤炉放在公共楼梯的楼梯肚里,一有人上下楼就往案板上掉灰。但闺密天性乐观,把勉为其难做家务弄成了玩票性质。

黎明时分的八府塘菜场,灯光昏暗,到处湿漉漉的。很多砖头在空荡荡的水产品或豆制品柜台前排着队。顾客们睡眼惺忪,说话的声音在菜场的顶棚上空回荡。到处是菜场腐烂垃圾的气味。

买完东西走出菜场,天色已经大亮,石子路边排开盛放龙虾的木盆。我们间或也买上一回价格极其便宜的龙虾,一只只捏肚子挑选,看龙虾是否饱满。大家都这样捏,落市的时候,堆在路边的死龙虾就有了些规模,有褴褛老太在里面扒拉,找些不太差的回家,烧出来也算一道荤菜。

如果这天买了龙虾,我们会在菜场外侧的调味品柜台买几分钱辣椒、八角。这个柜台散发的味道千奇百怪,到了梅雨季节,装酱油的大缸回潮,店里的地面踩上去粘鞋底。莴笋下市的季节,柜台上会出现一只硕大的陶盆,里面盛着暗绿色的时令下饭小菜“漂莴笋”。“漂莴笋”咸中带微甜,可以切碎了拌麻油,也可以直接拿一条在手上,嚼一截“漂莴笋”吃一口泡饭,非常爽口,过了季节再想吃,就要等来年了。

调味品柜台的玻璃台面裂了一道纹,贴上的医用胶布变成了污灰色。但是这个柜台上有一件令人景仰的东西,那是一部用于传呼的电话机。

我从未想过这部电话机会与我产生联系。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忽然调味品柜台的大妈来家里敲门,递过一张散发着纸烟和酱油味道的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我们家的地址和我的名字。我不明所以,慌里慌张跟着她往八府塘菜场赶,到了那里,拿起搁在柜台上的电话听筒,好不容易才听明白是“文革”前的业余体校老师打来的,她说体校已经奉命解散,以前发给我们的运动服需要收回上缴。

老师听说我的运动服保存完好,非常高兴,说别的同学把运动服当家常服穿,几乎都无从收拾了。她说哪怕有只田径鞋的鞋底还给他们,他们也就能交代了。

老师说,通过114查了好久,才查到我们家附近有这台传呼电话。

从我们家走到八府塘,单程要走七八分钟,传呼一个电话往返十来分钟,这就算是近的了。

报纸街

我觉得很是幸运,前往意大利,遇到一个具有文人情怀的女导游。从罗马去那不勒斯的路上,她一直面对车前方,娓娓而谈“意大利情人”这个说法的来历。她说到了人人都会遭遇的中年危机,当一个人忽然对自己的以往产生了疑惑,而又恰巧遇到了自认为对的那个人,彼此就会成为情人。这种情人关系不存在物质动机,甚至连肉体的吸引也不那么重要,更多的是相互心灵的慰藉。此后男人会对家人说报名参加了一个桥牌俱乐部,每周某日的下午几点到几点,他出去了,家里人也知道他是去与自己的情人会面。

这种关系很可能伴随他们的一生,直到其中的一方去世。在葬礼举行的过程中,会有一位黑衣男士或女士悄悄尾随送葬队伍,等到大家皆已离去,暮年的他或者她才会走上前去,在墓碑前颤巍巍地放上一块巧克力或者一枝玫瑰、一枚胸针。“意大利情人”的定位充满了略带悲悯的诗意,婉约而凄美。意大利人对带有功利目的的情人关系非常不齿。导游举例说到帕瓦罗蒂,说他被年轻的情人逼婚而休妻,妻子得到了广泛的道义同情,帕瓦罗蒂在教堂唱了一辈子圣歌的面包师父亲,甚至公开宣称今后只跟前儿媳保持亲人间的往来。

导游是位嫁了意大利人的湖北籍女士,敏感纤秀的内心与她粗犷的外表几乎看不到共同点,而她所表述的这一切,与她的导游业务也并无关系。

更让我感动的是,抵达了那不勒斯,她为我们增添了一个行程表上绝无仅有的内容——带我们去走一走“报纸街”。

去“报纸街”要沿盘山街道开上去很远。乘着旅游大巴穿城而过,导游示意两侧古老的房屋给我们看,说那不勒斯最年轻的房屋也是二战后的产物,大半个世纪之内,每一间窄小的房屋里都在绵延不绝地繁衍孩子。孩子到了十八岁有了与异性交往的需要,父母给他们的礼物就是一辆二手车。那不勒斯的二手车保养得非常好,十年龄的二手车看上去相当新,而价格只需一千欧元(相当于人民币八千元)。男孩子们结交了心仪的女孩,感情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开车带着女孩去“报纸街”。“报纸街”依山临海,民宅稀少,一棵棵巨伞般的地中海松下,经常会井然有序地泊满形形色色的二手车。如果车内的男孩女孩需要亲热,他们只需要用报纸把车窗遮上,不会有任何人给予他们任何的干涉,“报纸街”的昵称便由此而来。

大巴司机明知道在“报纸街”无法掉头,他还是尽量把车开进去很长一段路,然后毫无怨言地徐徐倒退。退的过程中我产生了诸多感慨,首先是这样的街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国内;其次是即使我们身边有了这样的街,它也会随之出现种种的收费机构:停车费、保洁费、治安费等等;再一个,那会有多少喧嚣不堪的商店和摊点应运而生啊!

而在那不勒斯的“报纸街”,一切皆静悄悄,花盛开,海风拂面,地中海松宛若慈母的怀抱。那些暂时无法拥有婚房的年轻人,依然可以在他们的二手车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电影里的意大利总被形容成一个充斥着黑社会的国度,尤其是那不勒斯,可是那位感性的女导游,让我们看到了意大利洋溢着温情和人性的一面。

北海道的冰天雪地

受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和《雪国》影响,我一直向往去北海道,而且是严冬季节的北海道。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在去年年底成行。

飞机在千岁机场着陆后,我们住进札幌的一家宾馆。从宾馆出来去街对面的超市买泡面,满目是皑皑白雪,吸上一口清冽无比的空气,脚底瞬间就感受到了冰玻璃一般的溜滑。我迈着僵硬的腿脚,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过了街。

次日出行,第一眼看到车窗外银光闪闪的羊蹄山,忙不迭地摁相机快门,之后窗外的冰雪绵延不绝,很快让人司空见惯。

来到丽日蓝天之下的世界一级滑雪胜地二世古粉雪天堂,换上全套滑雪服,蹬上滑雪板,滑雪场的员工小伙子赶过来,单膝跪在雪地里,一下一下勒紧我脚上的滑雪板齿扣。

一步一个雪窝登上峰顶,满山是由白桦林和白雪组成的琼瑶仙境,无人的静寂里,我举起手中的滑雪杖,仿佛只要敲过去,近在眼前的羊蹄山就会发出锡铁般的金属声。

在雪地摩托车的再三催促下,流连于雪野的人们陆续回到板房,炉火的温暖和可可的香味扑面而来,真没想到,滑完雪之后,还可以喝到香浓醇厚的热可可。

北海道的雪是细碎的晶体雪,所以有“粉雪”之称,但是一过下午四点,沙沙作响的粉雪就结成了结结实实的冰,滑不可言。札幌市的大通公园正在举行第三十三届札幌白色灯光节,我们赶去游览,团队里一个大个儿男人刚一下车,就轰然摔倒在冰冻的街道上,忙不迭跳起来,隐没在公园的璀璨灯光里。这里的灯饰一律呈白色,真可谓雪树银花。公园里帐篷一排接着一排,出售各种各样的美食和圣诞工艺品。年轻人围着倒扣在雪地上的大啤酒桶,站着喝啤酒,其中不乏光腿穿长靴的美女,而围着啤酒桶品尝美食的老人们也随处可见,他们真的是在尽情享受着北海道的严寒。

因为在北海道下榻的都是温泉宾馆,大家至少一天泡三次温泉。第一次泡在水亭雪之谷的露天温泉里,仰头看头枕的一块泉边岩石,岩石上就覆盖着皑皑白雪。温泉的氤氲热气衬托着周围的冰雪世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轮美奂。

在北海道,所有的男汤女汤都是每过几小时就会互换门帘,这样大家都可以欣赏到不同的泉边雪景。在札幌市定山溪的十六楼泡露天温泉时,正好遇到男汤女汤交换场地。一位服务阿姨先来锁了进口门,等到清场后,就会把男汤的进口门打开了。在定山溪十六楼的楼顶泡温泉,欣赏的不是雪景,而是漫天寒星。

北海道附近的海域得天独厚,一方面千岛寒流与日本暖流的交汇产生了繁盛的浮游物,为鱼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一方面寒暖流交汇形成的“水障”阻止了鱼群的游动,使其成为优秀渔场。所以北海道有“世界第一大渔场”之称。在小樽海鲜市场,一切的海产品都可以剖开生吃,味道甘甜,绝不会拉肚子。最值得一提的是北海道盛产的鲑鱼(三文鱼),在市场上一概只出售鱼身,而鱼头在捕获时即被截取冷藏,由国家统一熬制成鲑鱼头汤,统一调配至所有的小学食堂。据说鲑鱼头颅含极其高的益智元素,于是日本就用这样的方法去强壮他们国家未来的主人。

北海道的牛奶一流,因此到处可见出售冰淇淋的小屋。著名的情人冰淇淋是一种巨无霸冰淇淋,情侣们举着它,像举着一座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塔。

北海道的冬季漫长,村镇里每座玲珑别致的组装屋舍外,都有一个空调外机似的箱子。那是家庭取暖器储存煤油的设备,里面的煤油读数清晰显示,专门的机构会在夜里巡视每户人家的煤油储备情况,人们早上起来,会在门缝里收到一张单据,告之箱里的煤油已加满。

北海道老年人居多,冬季开车的也多半是老人。为老人们的安全起见,政府在公路的每一个坡道处都铺设了带感应功能的地暖,一旦天空飘雪,气温超过冰点,地暖自行启动,于是冬季里“须发皆白”的北海道总有很多路段呈现着“年轻”的“乌发”状态,它们永远都不会被冰雪所覆盖。

别出心裁

睢宁是个偏远且需要“扶贫”的地方,去了那里,却发现它滞顿气息全无,它甚至给我一个接着一个的意外。

首先,别的城市都不惜工本修筑通往市区的“通衢大道”,无论城区规模如何,这条路肯定是气派的双向八车道,新颖漂亮的太阳能路灯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睢宁则完全相反,它往城区的路竟为极其婉约的园林小品,上坡下坡,曲曲弯弯,花香十里,树影婆娑,双向两车道而已。车下了高速开到这里,迎头一块刻写“花径”二字的巨石,车立刻勒马缓行,且换上一份闲适的心情。

县城市民广场的设计也可谓绝无仅有,一条木板铺设的长廊凌空高架,供人行走,也供自行车和轮椅推行,其作用仅为观景。它居然也设计得曲折蜿蜒、起承转合,极致地演绎长廊的含蓄之美。再看它的名字,它叫“水袖长廊”——其别致优雅的想象力让我长吸一口气!

睢宁历史上人丁兴旺、商贸繁荣,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一百五十八年前黄河决堤,这座千年古城淹没于洪水之中。饱受黄水之患的地区不止这一处,可到了如今,别人在黄河故道上造林、养麋鹿,开发带有天鹅湖的度假村,它却刻意保留了房湾湿地原生态的古黄河风貌,草甸漫漫,芦苇簇簇,野鸭、白鹭竞相出没,两岸的百姓人家,依然沿袭在黄河湿地放牧牛羊的习俗。这样一幅未经修饰的天然画卷,应该是可以跟杨柳青和桃花坞的年画一样,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

睢宁的超凡脱俗,在即将竣工的水月禅寺上体现得最匪夷所思。这座禅寺位于县城西北部一个叫白塘河的省级湿地保护园区。园区地势低洼,水源丰富,于是设计者真可谓“异想天开”,在禅寺北部堆一弯月牙形的风水山丘,在寺的南部则挖土围水,将整座寺院架空于明净的水面之上——你完全可以遥想皓月当空之时,这里呈现的是怎样一种水月之清凉的尘外境界!

最奇特的是,这座由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任首席设计师设计的寺庙,完全违反了传统的宫殿式模式,非但不见大屋顶,甚至是完全看不到屋顶,无论正殿、偏殿,全部为木纹色不锈钢方管搭建的几何立体型建筑,其简洁明朗的构思,几乎是开现代风格佛教活动场所之先河。

我真的不敢相信它是寺院,它似乎更像是一座现代风格的图书馆或大剧院。设计者笑言,水月禅寺除了在建筑艺术上力求实现佛教元素与现代建筑艺术的完美结合,实现古典格局与实用功能的完美结合,追求的更是质朴亲切的人文关怀和空间精神的感染力呀!

水月禅寺的名字本身就明澈静美,现在打出了“入世精神,简约建筑;禅宗美学,禅意空间”的建筑理念,更是让人们在聆听佛陀法音的同时,也充分地感受到了它与湿地公园生态环境的相得益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更何况水月禅寺整座建筑群呢?

在参观享誉中外的睢宁儿童画时,我发现儿童笔下的人物五官经常是倒着的。思忖片刻,我忽然发现,那表明这个孩子是在仰望长空啊!看到想象奇特的睢宁儿童画,我茅塞顿开。为什么睢宁总爱别出心裁?也许因为这块土地的“特产”就是长着翅膀的心灵和带有童真的目光吧。0

草天堂

五一前夕,一老同学的女儿突击完成店里订单,准备自己带三天孩子。长年带外孙的老同学忽然间有了假期,紧急打来电话,问:“我们几个同学有无可能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紧锣密鼓一番策划,五个五十年前成为同学的女人,抛开家中一切杂务结伴出行。

其中一丈夫为此行自愿提供帕萨特,交付加满油的帕萨特之际,详细解说驾车要领,叮嘱临时司机一路小心,遇到问题切勿顾及车子,牢记人的安全第一。临时司机诺诺应答,车一上手绝尘而去,抢在路堵之前,跌跌撞撞地开上了长江四桥。

所谓的“跌跌撞撞”,并非指我们中充当司机的两位同学驾驶技术生涩,她们二三十年前即已获得驾照,其中一位还是持A照的卡车司机。她们的问题是退出江湖多年,不够熟悉路况,来不及分辨匝道口的路标。

总之帕萨特先是在仙林兜兜转转,及至终于过了江,开到葛塘后才发现居然是南辕北辙。

我们的目的地是江都市的邵伯镇,一是因为插队时在运河里乘坐小火轮,总要在邵伯船闸等候调整水位;二是邵伯作为明清时的商埠重镇,有很多遗迹可供怀古;三是邵伯被咫尺外的扬州遮挡,未受到过多的现代文明冲击,保留了淳朴民风和未经污染的美味湖鲜。

帕萨特刚抵镇界,我们便勒马滚鞍,在路边店大啖一餐龙虾。进了镇忽然发现大事不妙——所有的宾馆旅店招待所统统爆棚,专营龙虾的美食街塞满层层叠叠的机动车,各方食客仍然源源不绝纷至沓来。

我们本是去邵伯捡漏,未料却赶上邵伯龙虾的大热门。

坐在古船闸边的绿荫地里,我们吃三百多年老字号的蒲包茶干,小风悠悠,古河道里缓缓流淌的水,曾载旧时舟,曾映旧时月。

找不到住处的我们醺醺然,说,就算在车里坐一夜,也是不错的。

旁边一带孙子的本镇妇女闻言插话:“对面家庭旅社可以住的,有卫生间有热水。”她自告奋勇带路,自我解嘲,说:“我帮别人挣钞票呢。”

我们居然顺利住下,只花预算里三分之一的钱。

旅社房间只有气窗,窗外横陈邻家屋顶的鱼鳞瓦。隔壁房间的客人在打手机,通话内容句句在耳。黑白电视机只有一个频道,遥控板全然被省略。开水瓶排列在前面麻将档,要喝开水自己去拎一瓶回来。大家住定下来,穿过石板铺就的明清老街,去找卖拖鞋和牙刷、牙膏的超市。街边人家敞门做饭,老灯泡悬垂于老电线末端,照着锅里几尾炖杂鱼,照着案板上的风干切面和一笊篱洗好的菠菜。

夜里雨打芭蕉,天亮开门,蒙蒙雨雾里,负离子顷刻灌满心肺。古船闸畔寥无人迹,花红柳绿,杜鹃声声。开车进古街吃早点,围着木板桌,坐着木条凳,喝本味浓豆浆,吃酥脆大油条,再来两份麻油饺面。早点店的顶棚板壁被上百年的烟尘熏得黢黑,置身其间,仿佛穿过虫洞返回到半个世纪前。

早点店老板至为热忱,说此去向北,三十五公里外便是高邮。如此我们便开上帕萨特,前往兴之所至的高邮。在一家经济型酒店落脚,在方兴未艾的早集市上买瓜秧、豆秧,在酒店一侧美食街上,啃着美味烧饼挑选饭馆,再然后,逐一饕餮高邮佳肴。

次日早晨品尝了高邮著名的干拌阳春面,买了不注水的土产黑猪肉,买了瘦条条的野生鱼,买了只掐一个嫩尖的豌豆苗,买了双黄的咸鸭蛋,买了窝成团的风干切面。

后备厢渐次被塞满。年轻的宾馆经理过来指路,瞄一眼车里,驾驶座上的老太太正戴着花镜看仪表盘。他倒退一步满脸错愕,说:“你们自己开车?开的还是手动挡?”

显然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老太太们自己开车旅游的潇洒。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人们总在寻觅幸福,殊不知所谓的“花世界”和“草天堂”根本是唾手可得。我们这样的旅行既谈不上高贵,也谈不上辉煌,将它称为“草天堂”,或许正是恰如其分。

长鱼

鳝鱼过了长江,它的名字就返璞归真,叫作了长鱼。我们家自从到苏北落过户之后,也就习惯称鳝鱼为长鱼了。

苏北的长鱼生长在稻田里。记得早夏季节,天不亮到秧田里起秧,两只手冷不防就摸到了一个又凉又滑的活物,活物和人同时受惊吓,它嗖地逃走,人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一开始以为是蛇,后来就知道了那是长鱼。长鱼在秧田里的时候还是前程未卜的童年,到了稻田里就尘埃落定安居乐业。我弟弟在长长的暑假里,每天都能在稻田里收获到他捕捉的长鱼。他用的工具叫“桠子”,是一种用芦篾编成的Y形筒儿,筒口有倒刺,放上蚯蚓置于稻田,便可以坐享其成。长鱼进了筒儿大概不会转身,就只好待在里面。我弟弟很多年都没有想通一个道理,就是为什么他的桠子里捉到的都是小长鱼?难道大长鱼也欺负他是城里来的小孩?后来总算想明白,一定是黎明时分沿着稻田持锹看水的农民,先一步把他桠子里的大长鱼挑走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全家都哈哈大笑,觉得往事真像一幅很温馨的画,我弟弟和鲁迅笔下戴着银项圈的闰土堪可一比,闰土胯下逃走的是“猹”,我弟弟桠子里“逃”走的是大长鱼。

苏北大平原实行的是自流灌溉,稻田里的长鱼随着渠水进来,据说源头在洪泽湖,所以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野生长鱼。

苏北人用长鱼做菜,风格也不似苏南以重油重料的“爆鳝”见长。他们做得最好的是“软兜”,整片的长鱼在沸水里汆过烹制,长鱼自身的鲜美发挥到极致。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下小馆子。有次我乘公交车路过某广场,发现广场附近新开了一家“野生长鱼面馆”,回去禀告母亲,她立刻着急过去一尝究竟。过了几天,赶上我哥哥有空,开上车接上二老和我,由我领路,果然找到了那家“野生长鱼面馆”。

开店的老汉是洪泽人,声称所有的长鱼都是当天凌晨收购于洪泽集镇,保证是用桠子捕捉的野生长鱼。我们再跟他一聊桠子,他满脸放光,仿佛是他乡遇故知。

小店的长鱼面分红、白汤两种,母亲特意要了白汤的,说最能尝出长鱼的新鲜。片刻之后,老板亲自从蓝印花布的帘子后面端出大托盘,给我们每个人上了大碗的宽汤长鱼面。红汤的面里除了浓卤的长鱼段,还配有青红椒和蒜苗段;白汤的则除了带虎皮纹的软兜,还漂着碧绿的香菜和玉色的胡椒粉。母亲刚尝了一口她的白汤,便朝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店我们又去过几次,直到母亲生病住院。

母亲去世后,父亲急于去这家店怀旧,可是这家店不见了。有次同事叶兆言告诉我,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叫“两淮一绝”的面馆,里面就有非常好的长鱼面。我转告父亲,然后又是我哥哥开车带上我父亲,由我指路,找到那家古色古香显然高档许多的面馆。

父亲正在野生长鱼面里浑然忘我之际,我哥哥的手机响,是在北京的弟弟打来的,说他正在某老伯处做客,老伯打电话找我父亲聊天找不到,不知我们上了哪里在干什么。弟弟问父亲能不能在手机里跟老伯聊几句。父亲埋头饕餮,说:“你告诉老伯,我现在不方便跟他通话,等回家后我打给他。”

弟弟错愕之余,反复劝说,父亲这才拿起手机,在店堂的喧哗声里夸耀自己正在享受的美食。

老伯通话之后,饶有兴味地告知我弟弟:“你晓得你爸爸此刻在干什么?他在一个叫两淮一绝的面馆里,吃一碗地地道道的野生长鱼面!”

他说此话时的神往表情,完全可以想见。

地位非同小可的老伯,就是在苏北水乡长大的。不知跟他说一说桠子,他会不会也兴奋到击节?

迟暮

对于现代人而言,“迟暮”的意思应该就是“姗姗来迟的暮年”吧。

小的时候看大人,六十岁的男人那就是“白胡子的老爷爷”,六十岁的女人那就该拄拐杖啦!可是如今公交车上刷老年卡的乘客们,个个运动鞋户外装,吆三喝六,登山远足,不少人下车前还要把车厢里的拉手当吊环使一使。

大前年的秋天,我陪八十多岁的父母去北京。我和母亲住的豪华包厢虽然有洗手间,可是车身晃荡,洗手间的门又很逼仄,我每次扶母亲如厕,她都会有些尿裤子。由于需要不停地给母亲洗裤子,还要举在暖气的通风口吹干,那一夜我基本上没怎么睡。天亮时刚有点打盹,住另一豪华包厢的父亲催我们去餐车吃牛肉面。他敲门敲得太急,我尚在上铺就试图拉门开关,火车一晃,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因为翻身爬起的动作过于敏捷,门开后父亲完全没意识到发生过惊险,睡着的母亲也如同置身局外。我于是只好自我打趣,说:“要知道,刚才摔下来的是个准老太太啊!”

现代人太不容易老也是个问题,以前我很喜欢欣赏一位首长在电视新闻里的玉树临风,可是忽然之间他就在镜头里匿迹了。我向一位熟悉他的人打探情况,那位老兄痛心疾首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他说:“唉,到了年龄,全退了!”

那么少壮派的人物,退回家去干什么好呢?真是太叫人惆怅了!

前不久在日本观光,得知为我们开旅游大巴的帅气司机其实是个重新工作的退休人士。司机制服笔挺,沉默寡言而又服务周到,就餐时矜持地坐在一侧,举止端庄,吃得很少。后来发现活跃在服务行业的几乎都是这类前成功男士,有的已经明显驼背,制服帽下露出两鬓白发。在日本这个老龄社会里,退休后重新工作的现象非常普遍,再次就业的工资虽然很少,作为对退休工资的补贴,还是相当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方面保证了需要高体力和高学位的高薪岗位全面留给年轻人;另外一方面,也避免了老年家庭的婚姻解体——据说因为日本的职业男人习惯下班后逗留于酒肆歌厅,与家人相处的机会甚少,乍一退休,夫妇双方都严重不适应,所以六十五岁后的离婚率一度非常之高。

日本在这方面的经验,对于正在步入老龄社会的中国来说,也许会有一定的启迪吧。

我的同事大多于20世纪80年代初进入作家协会,当时个个小有文学成就,女士们也堪称才貌双全。有一年赴京参加青年创作工作会议,江苏的美女阵容震惊全场,至今仍是一段佳话。如今光阴荏苒,美女们已向理论上的“老太太”行列迈进,由于视觉效果滞后,反而衍生了一个“资深美女”的称谓。

也许毕竟是文化单位,已然退休的哥们儿均有不俗表现,好几位文坛名声赫赫者虽然连电脑都不会,退休后的首举却都是去考驾驶执照,然后告别专车接送生涯,用自己的车豪迈代步。

这些哥们儿轻易不与人照面,据说都在专心种菜。前不久应邀参观其中一位的菜园,主人开豪华皇冠引路,同事们各自驾车逶迤其后。皇冠出了城区直奔荒郊,车队在飞扬的尘土中很快蓬头垢面。最终抵达已被市政征收的一处村庄,废墟中刨出了几畦田垄,上面覆满山芋藤和南瓜叶。

主人准许每人采摘一只南瓜做拍照的道具兼此行馈赠,同时正告不得觊觎泥土中若隐若现的山芋。百般交涉之后,各人获准采摘一把山芋藤。主人说:“这玩意儿比山芋营养价值高。回去撕去外皮用辣椒、蒜瓣爆炒,可好吃了!”

有次赴外地采写报告文学,说好与一退休哥们儿在高速公路收费口会合,车驶近了,一“老农”径自登车,环视一番笑道:“这满车人我瞧着都面熟。”原来这“老农”即那哥们儿。哥们儿的菜地已颇具规模,哥们儿炫耀说:“今年光黄瓜就收获了九百来根!”哥们儿也是每天开豪车下地,然后从后备厢里取出工具,为灌溉黄瓜至少挑十余担水。

另一哥们儿住依山而筑的别墅,种菜不需车马劳顿,每每盛情割一畦韭菜馈赠给同事。同事好不容易把头发丝般的韭菜择出个头绪,下锅一炒,百般缠绕于齿颊,不肯轻易滑落食道。大家劝他努力为韭菜施肥,哥们儿不免抱屈,说:“怎么没施肥呀?我那别墅三个厕所,老婆关闭了两个,剩下那个还是只限客人使用。可是你想,我们两口子再是使劲积攒,又能积下多少肥料呢?”

其实营养不良的韭菜味道极其纯正,挨刀切碎的韭菜搅上面糊和蛋液,能摊出美味难挡的韭菜饼。

当年单位盖宿舍,大家劝我交了旧房子换套大房子,可是那时我虽然还很年轻,却为晚年考虑,放弃了那套大房子。现在大家换了立场,羡慕这处住所的人越来越多。这处房子位于本市黄金地段,上医院、去闹市异常方便,而玄武湖和紫金山均在一箭之内。我常常遥想未来的自己,拄杖穿过绮丽纷飞的樱花雨,在鸡鸣寺喝罢一盏清茶、吃完一碗素面,然后沿着台城的明城墙一路东行,饱览湖光山色之后,由九华山顺级而下,穿过南京最好的菜场,提着两棵菜、一尾鱼,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未来的我虽然无法尝试种菜,却能收获很多的闲情和风景。

话说回来,旅游也好,种菜和享受闲情也罢,受益者都是单方面的个体。人这么不容易老,从退休到耄耋,至少还有近二十年的时光可以用来产生社会价值,聪明的社会似乎也应该懂得如何“榨取”这些宝贵资源。国家前副总理吴仪的“裸退”固然令人敬仰,但如果她能到外交学院去参与选拔和培养外交人才,至少我们国家十年内的外交形象不会出现差强人意的局面。

我听说有位资深公务员退休后成了辅导高考作文的高手,他不但从多年的官样文章撰写中提取了议论文的精髓,还把对世事炉火纯青的洞悉归纳进了叙述文的写作。他说,你只要牢牢记住,写事的叙述文必须写人,写人的叙述文必须写事,那就一切OK了。

仔细想想他的话,真是令终身从事“叙述文”的我们这些文学工作者惊出一身冷汗。

我们的社会与日本的社会肯定是国情有异,可是他们的退休人员能够放下身段去做一切可以做的工作,而社会也给予他们最大的热情和施展空间,这才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吧。

春暖花开

春天来了,减去厚重的冬装,发现背有点驼。

这天完成一部书稿,用鼠标在邮件上点完“发送”,一种打开身体的冲动油然而生。正值上午十点,大好春光泻满屋外,每一张掠过窗前的脸莫不盛开春天般的笑靥。

已是清明小长假最后的一个明艳上午,我快速换好衣服蹬上旅游鞋,甩门而去。

走在路上,我给女儿打手机:“我正在去往玄武湖!”

女儿好笑我的郑重其事。很多年来,我无数次放弃拿这套“有价无市”的“双学区房”换取一处时尚大宅,就是因为一箭之遥外的玄武湖。“我要在玄武湖边养老呀!”

话虽如此,我几乎就没有让自己的脚步迈出过解放门。有时我去湖南路,骑车上了鸡鸣寺大坡,瞄一眼解放门内外涌动的人流,就沿着明城墙径直往玄武门去了。

我有一位同事,每晚跟着一帮同好,骑车好几站路来解放门,然后出了城门沿湖一圈暴走。据她形容彼时玄武湖畔的盛况,那真叫“摩肩接踵”,她说有人不当心一个趔趄,至少六七个人不自在,怕被误认为是用脚跟制造了障碍的事主。

我于是想,既然远道来玄武湖的人那么多,我这个近邻就暂时不去凑热闹了吧。

可是这一天,我迈出解放门,好风迎面吹来,水波不兴,满眼桃红柳绿、天蓝云白,我立刻对身边的熙攘人流浑然失去感觉。

我选一块水边岩石,抱膝而坐,有一家人隔着一丛探春叫叫嚷嚷拍照,我还对他们的孩子笑一笑。渐渐人声似被过滤,湖水在我脚下拍打,柳絮轻落于我的掌心,桃花瓣追逐水浪,野芹菜散发清香。湖上有游人泛舟,彩旗猎猎,让我想起儿时春游,十来个孩子挤一只游船在湖心打转,全靠老师在岸上吹哨子指挥掌舵的那个孩子,让游船靠了岸。

过了很多很多年,班上的同学说起这件往事,我方得知,那个掌舵的孩子居然是我。

我倒是清楚记得儿时的哥哥,令我用小裙子兜住他在湖边攀摘的毛桃,此后我用小裙子擦汗,满脸起了红疹。

我这样地离开现实走进冥想,整个的身心都在春暖花开。

不知自何时开始,海子的诗走向了大众,大家都喜欢引用他的句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猜想,那或许就是因为大家都跟我一样,无意中发现腰背变得重了,变得弯了,于是向往一个能让自己尽情展开胸襟的时刻吧。

其实人心的春暖花开未必需要大海,进入无我之境,面朝一片湖同样可以呀!我甚至想起了女儿在日本时买给我的那只漂亮便当盒,下次再来玄武湖,我可以带一瓶水,带几样好吃的点心,我可以在湖边吃过喝过再回去。

我真是庆幸保留了紧邻玄武湖的这处房子。

春田花花同学会

我们一起插过队的女同学,一到春天就频频约会。以前是约到郊外去挖野菜,然后选一个没有男人管束的家包饺子吃。包饺子的主要意义在于诉苦,把人生的负面信息交流够了之后,大家一身轻松回家去。

这种聚会俗称“倒恶水”,跟大自然需要在春天里新陈代谢一样,我们借此把情绪里的剩饭馊菜丢掉。

现在下岗的基本卸掉了儿女负担,内退者也拿到了全额的退休工资,约会的规格开始发生微妙升级。今年春天大家决定跑远一些,于是听从我的建议去马鞍山。马鞍山虽说比挖野菜的郊外远不了多少,毕竟说起来是到了外省,再何况,那里的菜很好吃呢!

背上旅行包,大家一清早跑到长途汽车站去集结。同学们多年没有出差经验,往返路费的数额让大家猝不及防。我习惯由单位安排出差,下了长途车在马鞍山街头找不到北,同学们的脸色更多了一层不好看。所幸门票昂贵的景点我们不去,而马鞍山城区的面积有限,步行不久也就到了商业区。省掉公交钱的同时,惊喜也随之出现——沿街店铺都在换季打折,本来价格就比南京低很多,再一打折,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件衣服一买,众人的恶劣情绪云消雾散,考察完一家老字号徽菜馆的菜价单,没有任何异议就进了包间。一桌好菜吃下来,花费不过两百来元,还额外奉送了一张五十元的餐饮赠券。脸色最不好的那位同学,不日兴致勃勃带上老公重返马鞍山,让那张五十元的赠券实现了物质和精神的价值最大化。

活动之后不到二十天,同学们又在着急见面。恰好我单位对面出现了一家即将开张的小饭馆,明厨明灶,菜单似曾相识,原来正好是一家徽菜馆。

小饭馆开业当日酬宾,同学们欣然而至——这回或乘公交或步行,路费一项可完全忽略不计。一餐饭人均十来元,餐后去我单位喝自备茶,趁午休健身房无人,数十年不打乒乓的还打了一回乒乓。

这是有史以来最轻松愉快的一次同学聚会。

今年聚会频繁,还和留在插队当地的一位男同学查出癌症有关。他做手术的时候,大家经常集体去医院陪护,同学间的手足之情因此得到空前张扬。生病的同学倒也并不悲观,就是回家养病之后,对我们的聚会耿耿于怀。每次把现场情况用手机发给他,他都抓耳挠腮,恨不能伸一双筷子到我们的餐桌上。这种聚会信息的频繁“干扰”,使得他的心思不再集中在病痛上。不久前他过生日,大家专程乘长途车去看他,事先对他保密,订下餐馆告诉他我们又在聚会,他正待着急,转眼间成了我们中的幸福一员。

同学聚会带来的愉悦,让我们开始思考我们的晚年,也许最好的晚年就是同学们共同经营快乐和一起变老吧。

以前我非常喜欢一部香港电影,它讲述了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五十年前后的有趣故事。这部以动画和真人演绎结合而成的影片,获得了世界华语影坛的一致好评,也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现在每当看到同学们对眼下的聚会欲罢不能,我的脑海里就会想到这部电影的名字——《春田花花同学会》。

那些幼稚园的小朋友曾经担心因为长痘痘或香港脚成不了社会栋梁,可是成年以后,他们有的在卖牛肉面,有的是冰鲜肉店的鸡爪去骨员,有的最高理想是吃到一碗窝蛋牛肉面,这些傻傻的、目标不明的东西却都与简单和快乐有关。影片里那一群凡人追求的人生境界,与我们今天的心态是多么相像啊!

打老远拖来一根芦柴

说到过年,借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叫:“乡下的过年各有各的滋味,城里的过年都是相似的。”

我们家下放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全家七口人借住着农民的一间半泥屋,暗无天日、憋憋屈屈,完全没有心境过乡下味的大年。可是到了第二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时候,我们有了一大排敞亮的屋子,九架梁,前后五间,每一间都可以从玻璃窗里欣赏到一望无际的田野。远远近近的农民们喜欢站在运河大堤上看我们的房子,所见略同地称它为“火车”。

这一次过年,我们也有自己养的猪可以杀了。不过这只猪饲料吃得太精,只长油光水滑的皮毛不长膘,一双漂亮的双眼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人,谁忍心杀它或者是谁屑于杀它呢?于是农民赶紧争着把他们杀完猪后的猪大腿给我们扛过来——他们最爱跟下放干部做交易了,马上可以现金到手,而赊给乡亲们的猪肉,猴年马月也见不到收益。

这样,妈开始拿那些猪肉煎炸烹煮,还用最新鲜的猪油丁和山楂糕丁做了很多极品水晶汤圆馅儿。我于是泡了半笆斗糯米,到后面的腊月子家去借石磨磨汤圆粉。那石磨竟然还会欺生,我不会使用腰和腿的巧劲儿便罢了,那湿糯米在磨盘里却又比其他粮食滞重无数倍,我跟这半笆斗糯米较劲的过程,如今想来简直可以称作九死一生。

腊月子的爸有家传的炒米手艺,那年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他不敢走街串巷,就带着工具挨个潜入雇主家的灶房。他替我们炒炒米不用锅铲,用一只小竹推子,边炒边指点火候,然后悄没声里,一粒粒雪白的糯米就开始珠圆玉润。

乡下人过年待客,一般都是用炒米泡茶,再加上一勺红糖。有一天,我们正在煮水晶汤圆,一个口碑很坏的大队干部掀开我们用新稻草编的厚门帘,闯进来“打秋风”。妈把锅里的水晶汤圆拨到一边,只用煮汤圆的水给他泡了一碗炒米,然后就把他打发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碗炒米茶就为我今后的招工和上大学设下了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

转眼到了年初五,陆陆续续有人背个口袋拿只瓢,上门来讨吃的。这一带有冬闲以乞讨为副业的习俗,队里还给开证明。一般来说,到我们庄子的都是外庄人,而我们庄子的人到外庄去。当地的老百姓过年,事先会蒸上很多包了青菜或咸菜的馒头,冻硬了放在缸里,一直要吃到度过春荒。那时候馒头都裂了口子长了毛,里面的菜一掰拉好长的丝,用菜刀刮一刮就煮到粥汤里吃。而这些趁着过年乞讨的人,就是冲着别人家缸里的馒头来的。

我们家也蒸馒头,每天现吃现蒸,发面用的不是农民家的面头和碱,是外婆夹在信里从上海寄来的干酵母。那时候没有干酵母供应,外婆每次买了鲜酵母放在北窗台上吹干,然后用手仔细地捻成碎末,这才给我们寄来,每次只能寄一点。我们家的馒头又香又暄,妈不舍得把她母亲的母爱拿去施舍,有乞讨者上门,她宁愿给他们舀上一碗米,他们更是欢天喜地。

快到中午的时候,远处冻得硬邦邦的田间阡陌上,摇摇晃晃地走来了“菜老头”。

为什么老远就认得出他呢?乡间挑担子的人多得是啊。说来简单,这是因为菜老头的打扮独一无二:他穿一件旧式的长棉袍子,为了方便走路,棉袍的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上,里面的棉裤上还扎着绑腿。老头有八十多岁了,经常从城郊贩点蔬菜过来卖给下放干部。菜老头的经历好像跟新四军沾点边,又是五保户,所以别人严禁做生意,他可以例外。

妈跟菜老头特别谈得来,他那些干巴巴的土豆、萝卜和冻得缩成一团的“青菜”,妈往往兜底都买下来。赶上饭时,妈还会掰开一个大馒头,夹上两块红烧肉递给他,菜老头鼻涕吊好长地吃,妈一点都不嫌。

远远看上去,菜老头的挑子里有点红颜色。妈说:“不会是红辣椒吧?”近了再看,原来那些芹菜、白菜都拦腰贴了一条红纸。菜老头蹒跚着到得门前,搁下挑子抹一把鼻涕,突然之间仰天高歌,有板有眼的,只是不知道唱了些什么。邻家的女人笑道:“老头子给你家唱喜歌哩!”

菜老头远远走来时,我们都以为他手里牵着个什么东西,这会儿才发现是一根细细长长的芦柴篾子。菜老头唱完,郑重其事地把这根篾子送进我们厨房,放到我们的柴火堆上。

这是干什么?给我们添一根柴?“哈哈,老头搞‘四旧’哎——他给你家送‘财’哎!”邻家女人说。

妈笑着,递一条凳子请菜老头坐。菜老头不坐,一脸凝重地对我妈说:“你这几个孩子我都替你看过相了。将来个个有出息。”

菜老头临走的时候,妈用笼布包了十来个冻结实的水晶汤圆掖到他的腰带上。妈说:“煮熟了吃的时候慢着点啊!当心里面的馅儿把您老烫着了!”

我至今都很想知道,菜老头咬开汤圆皮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被那里面流出的不可思议的、红色的、透亮的、酸甜浓稠的蜜油给吓一大跳呢?

大报恩寺

日前来到长干里,站在一座建筑的水泥平台上,俯瞰大报恩寺塔的遗址。那里正在做昔日寺塔地宫的勘查工作,一层层不同朝代的夯土层,通过挖掘的横断面令人吃惊地呈现。就是说,一百五十年前,当矗立在中华门外达四百四十四年之久的大报恩寺塔毁于天京事变时,它的前生来世已经经历过数度的轮回。

史学家论证,最早用于建造寺塔的夯土层产生于东汉,距今已逾上千年。

如果这不是一块非同一般的佛门宝地,它又怎么能导演出寺塔们一次又一次的涅槃哩?

今天站在这里,已经听到大报恩寺塔又一次复建的紧锣密鼓。三年之后,人们只要一迈出中华门城堡,以大报恩寺塔为主体建筑的明文化园景,便以115亩的气势展现在眼前,香烛鼎盛、香客如云,金碧辉煌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下,将流连着无数瞻仰这座“中世纪七大奇迹”之一的国际友人。

可是,当年的大报恩寺塔是以堆土代替脚手架的方式,耗费十九年的岁月,由人力把浩如烟海的琉璃构件一件一件地拼装完成的。我们今天的复建,借助现代化的设施和钢筋水泥,这样的“伪古董”,是否有让其问世的足够意义?

我想,它是有足够意义的。

可以推断,最早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的东汉寺塔,一定远不具备明成祖年间建造的大报恩寺塔的恢宏气势和精湛工艺,否则饰有飞天、飞羊、狮子、白象、金翅鸟、莲座、昙花、蔓草等五色琉璃砖的九层寺塔,不会博得“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的至高美誉。人类的每一种文化,都是以不断融入新的时代元素而繁衍的。三年后再生的大报恩寺塔,会因为拥有了钢筋水泥的骨骼,而不会再似它的前生,轻易地就被一伙太平军摧毁;而电力带给它的璀璨,也将是过去日耗灯油六十四斤的豪华所难以媲美的。

作为文化人,我其实也不可避免地喜欢体现历史厚重感的残垣废墟,比如圆明园,比如古罗马斗兽场。三十年前,经过“文革”浩劫的鸡鸣寺一派潦倒,石阶上荒草蔓生,墙壁上残留标语,破败的寺庙木门上,前来访古者留下了惆怅的墨迹:“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如此所在令我产生的痴迷,真是难以言喻。后来它修缮后扩建,黄墙黛瓦、飞檐铁马,建筑层层叠叠,山门高大庄严,尤其是新建的药王塔,把我熟悉的旧画面变得不但疏离而且陌生。

然而这座崭新的鸡鸣寺很快得到了人们的接纳,逢到佛教纪念日,人山人海,香火浓得化不开。日久天长,它和大自然的磨合也进入了佳期,春暖花开之时,灿若云霞的樱花和浓墨重彩的鸡鸣寺相得益彰,就如同是一个好性情的人,慢慢地成了自己新衣服的灵魂。

由此我明白,人对于历史遗迹的感受,“屐齿苍苔”并不是唯一的境界。有的时候,或许我们也需要一份大自然那样的仁厚随和之心。

作为一个南京居民,当我将目睹大报恩寺塔这座“绝世东南最壮丽之建筑”的再一次重生时,我应该说,我三生有幸。

大漠

没有见到大漠之前,我以为那里满目是沙的峰峦,金色绸缎一般地起伏逶迤。然而我错了,大漠不但单调平板,而且粗粝。可以想象,千年万载的风,早把能够吹动的细沙横扫到某个角落去了。

这里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难怪在旷古的荒凉和死寂当中,用狼烟传递的信息,会比北京吉普早两个昼夜送抵目的地。

8月的天气,人在大漠上行走,感觉不久便要自燃。空调大巴开起来,动辄便是数百公里,车窗外除了枯褐色还是枯褐色。司机说:“看见没有?前面有一片海——其实啥也没有!”

我立刻想象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拼尽全力奔向那片永远也奔不到的虚幻的水。

没有水,没有绿,没有生命的任何痕迹,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境地!

多年以前,我在小说里读到过一个难忘的故事,说一个被囚禁在大漠深处的重刑犯人,千方百计要逃出大漠去向临终的父亲忏悔。他在劳动中私藏了一块木板和十多个南瓜,找到一个机会开始了他的逃亡之旅。他用绳子拖着那块载着南瓜的木板,昼伏夜行,南瓜吃完的时候,他逃出了大漠。虽然警察早已在他父亲的病榻前守候着他,他毕竟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是那些可以解饥解渴的南瓜帮助他征服了大漠。

到过大漠之后,我忽然明白,这是一个全然杜撰的故事。

且不说平坦如砥的大漠如何使人难以藏匿,就说那十多个南瓜,如何在烈日和沙石的炙烤下长时间地保持水分。

不出两日,便全成南瓜干了。

干燥的大漠,连空中的云,也终年不含一丝雨。同行的专家们由衷地说:“对大漠里生存的任何一个生命,我们都抱以崇高的敬意。”

然而大漠以前并不都是死亡之地,就拿只剩半截烽火台残垣的阳关来说,它就曾经目睹过汉代以来丝绸之路的无数辉煌。直到公元6世纪之后,设于魏晋的阳关城池才逐渐被风沙掩埋,最终遭到废弃。近在眼前的同样悲剧是罗布泊,仅仅在二十多年前,那里还有过河流和绿地,曾几何时,这一切荡然无存,任何生命再也无法在罗布泊存活。

我最早是在嘉峪关宾馆看到那份《告贵宾书》的,它以卡片的形式贴在浴室的瓷砖壁上,内容是这样的:“尊敬的贵宾,为了保护世界生态环境和水资源,我们不再每天为您更换可以重复使用的棉织品。需要换洗的织物,您可以单独放在浴缸里。感谢您对保护人类生态环境的热心支持。”

之后在敦煌、在乌鲁木齐等地的宾馆里,我又一一见到了同样的卡片。

其实在去过大漠之后,在对“水是生命之源”的提法有了切肤的体会之后,即使没有这样的卡片,我也已经充分懂得了水的宝贵。

大院

在我十岁至十七岁的那些年里,我们家住在白下路附近的一座大院里。这座院子共有22幢一模一样的三层住宅楼,当时堪称蔚为壮观。我们家住的是最前面一座楼的三楼,夏天所有的人家窗户洞开,从我们家的窗里一直可以看到最后一幢楼外池塘边的绿树。

大院里的孩子各个都为自己的院子感到骄傲,因为我们除了这么多的楼房,还拥有一个大操场、一个大池塘、两座带防空洞的假山,以及大大小小若干个花园。我们在院子里打球,捉迷藏,疯跑,采浆果和蘑菇,种不需要悉心照料的毛豆和向日葵。有一年我的摩登外公从上海来,“老夫聊发少年狂”,跑到操场上西装革履地放他自制的马褂风筝。风筝飞上天,大家都看见糊风筝的纸是当时控制很严的《参考消息》,因为这件事,父亲还挨了组织的批评。

这座大院归属戏剧学院,教工宿舍与学生宿舍混杂,我们家对门的单元就一度是话剧班女生的宿舍。有一天忽下雷阵雨,父亲冲到公用阳台上去收衣服,淋得眼镜片都往下滴水。母亲递毛巾给他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因为父亲稀里糊涂地没发现,收回来的衣服里面,有很多是话剧班女生的内衣。后来对面的单元改住一对新婚的教员夫妇,男的回来敲门,女的一开门,男的撒了欢地上去咯吱,两人笑得不可开交。再后来住过三位京剧系不怎么团结的男旦教师,他们各自用小手绢提回吃食,各人使用各人的茶壶,彼此什么话都不说。一楼的单元不住人,放了钢琴供学生练声,就连只能放下一琴一凳的厨房里,也整天有学生在不厌其烦地唱《金瓶似的小山》。

我们的房子据说是日本人留下来的,基本上是木结构,从我们住的三楼可以骑着楼梯扶手一直滑到底楼。夏天的夜里我们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睡觉,胳膊和腿上很快就出现一溜一溜的红疙瘩,坐起来一看,地板缝里是一排臭虫的小尖嘴。我喜欢看天花板上的水渍,它们有时候像奔跑的仙女,有时候像直立的狗熊。

每晚临睡之前,父亲会用一根铁棍扫荡床底。有次一只被穷追猛打的老鼠奇迹般失踪,后来才发现藏在父亲大衣的口袋里。

我们的住宅单元不知为什么不配备厕所,位于二楼的公用厕所只好给每家分了一个隔间。有时候我们刚刚在自己的隔间里方便完,隔壁就进来了邻家的胖大老爷子,他门户大敞,我们一时无法出去,只好屏息蜷腿,艰难地熬完他方便的全过程。

楼下的院墙下倒是有一个用车库改建的大公厕,一条深沟环屋而筑,据说到了使用的高峰期,男厕所里大家首尾相接地抽烟看报纸。扫厕所的老头经常会站在女厕所的门口,用河南话放声大叫:“有人没有?”

有一次我的大弟在阳台上玩打游击,一脚踏空从三楼上摔下来。邻楼一位艺人老太太第一时间抱起他,胸有成竹地一手堵肛门、一手掐人中,一直坚持到救护车到来。结果我的大弟除了下巴上多了道伤疤,安然无恙。

大弟出事的当口儿,全院的大人孩子潮涌一般过来看,我哭着驱赶他们,心里痛恨他们的围观。可是数十年的时间过去,我一旦想起大院、想起他们,就觉得像是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乡亲。

淡水豚的天堂

当年在苏北农村插队,来去搭乘小江轮,航程既长且单调,但只要把目光投向江面,总会看到长江的浊浪里起伏着黑黢黢的“江猪”。“江猪”们显然是无比地喜欢着这个快乐的家园,它们追逐舞蹈嬉戏,偶尔甩去脸上的水花看一眼我们,也就是目送一下长江的过客而已。

等到我知道“江猪”就是江豚的时候,江豚已经被列入了国家级水生野生动物保护名册,而带着一抹天然装饰的白暨豚,挂上了濒临绝迹的“珍稀”标签。

有机会再在长江上行走,果然浊浪滔滔里,再无那些快乐精灵的踪迹。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只知道,人和江豚同属一个母亲河,如果江豚在长江里已经活不下去,人的末日还会遥远吗?

意外的是,这次在铜陵,我的眼前重现了快乐的江豚。

这是一个创办于1985年的白暨豚养护场,它巧妙地利用了铜陵市郊大通镇与悦州、铁板洲之间长1620米、宽220米的夹江,把110公里的江域变成了白暨豚们免除了一切生存忧患的天堂。

我们在习习清风里踏上占地面积409亩的保护区,看到这里云淡天高,杨柳依依,刚刚凭栏站定,脚下的江水里就此起彼伏地出现了嬉戏的江豚。这次我看得好清楚哇!它们不光是体态乌黑溜滑,而且有翘翘的鼻子和笑得飞扬的嘴角。饲养员把新鲜的小鱼扔下去,它们叼起一条就走,快乐地兜一个弧线又回来,喷一朵小小的水花,那就是它们的笑声吧!

让我眼睛看得发直的是几条豚宝宝,它们都是经人工繁育后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小的那条出生仅三天,可是宝宝们跟着妈妈穿梭腾越,亦步亦趋,动作精确潇洒到让人不敢相信!

我设想着小江豚在豚妈妈怀里吮吸乳汁的场面,那该是多么令人动容的亲子图啊!

铜陵的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世界上首个利用半自然条件对白暨豚进行易地养殖的场所,是安徽大学生命科学教学研究基地、青少年科普教育基地和国家AAA级旅游区。该保护区主要保护白暨豚、中华鲟、胭脂鱼等国家级一、二类重点保护动物。由于其科技含量高,知识与趣味性强,加之白暨豚驰名中外,江豚憨态可掬,这里成为广大游客旅游、观光、休闲的好去处。

不期然的是,就在从铜陵回到南京的当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标题《江豚幼仔漂尸长江》,副标题是《湖北江苏今年多次发生江豚死亡,南师大专家解剖寻找死亡原因》。

消息说,前日上午,一只出生仅一个月的小江豚漂浮在江面上,死亡时间不少于三天。解剖时发现,小江豚胃里并没有乳汁。专家认为母性极强的母江豚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幼崽,加之小江豚头骨有破裂,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小江豚不是死于饥饿,而是头部碰上了轮船的螺旋桨。

报纸的链接新闻还披露,今年1月也有一条受伤的江豚幼崽被渔民发现,小江豚嘴里不停地流血,身体痛苦地翻滚,虽然大家尽力抢救,最终未能救它一命。

我的心被这些残酷的文字揪得生疼,尤其是此刻我刚从江豚的天堂返来。我是这样遗憾,遗憾铜陵的淡水豚保护区虽然挂着“国家级”的牌子,却由于种种的条件限制,它只能涵盖八百里皖江,只能为自枞阳县三江口至繁昌县荻港镇内的淡水豚们提供一片保护水域。

遗憾之余,我想我们都应该追问自己,我们能为江豚,为这样一种天生会“微笑”的动物做些什么?

首先,就像位于铜陵大通口的淡水豚保护区那样,关注它们的生存状态,为它们提供一个良好的生存空间。其次,请江边的居民不要再用电击、拖网、滚钩等方法捕鱼,以免误伤江豚。而城市的居民们应尽量减少洗涤污水的排放,应拒绝乘坐高速客船,并应通过各种渠道宣传江豚保护的紧迫性。

长江本来就属于江豚们,请把江豚们世代拥有的天堂还给它们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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