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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0 16:3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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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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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解析

梦的解析试读:

第一版序言

在本书中我对解梦的方法和结果做出了详细的说明。我认为自己并未越过神经病理学的界限。人有许多非正常精神状态,比如歇斯底里性恐惧症、强迫症、妄想症等,其中梦是最常见的。因为实践的原因,其他的非正常精神状态很为医生们所看重,但梦却没有。正是因为在实践中梦没有受到重视,所以从作为一种特定的精神状态的角度来看,其理论价值就更大了。凡是不能对梦的根源作出解释的,就无法理解恐惧症、强迫症或妄想症,也就更不能利用疗法来解决它们了。

在这样的背景前提下,我们的梦的解析的主题就显得比较重要了。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环境背景下,本书的一些章节就出现了很多不足之处。我们所讨论的是精神病理学这个大学科下的一部分,这个大学科里还有很多很基础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而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也造成了这个分支学科的问题,大小学科之间的交叉联系,也是本书有诸多缺陷的理由。关于那些大学科的问题,我就不在本书中讨论了,但假如时间和精力允许的话,或者将来大学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也可以在其他书中另行详述。

因为那些用来说明解梦方法的梦例具有特殊性,文章写起来很不容易。读者看过之后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那些刊载于文献上的或者出处不明的梦对我的目的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我只能选用我自己以及那些接受我精神分析治疗的病人的梦,但是病人的梦不容易细究,因为他们的神经症人格会产生影响,他们的梦极其复杂。不过在讲自己的梦时,又必然要将许多精神生活中的隐私暴露在众人面前,我不想在陌生人注视下暴露自己的隐私。我是一名科学工作者不是诗人,写自己的隐私也不太合适。我感到痛苦,但也没办法,只能屈从于需要。否则,就不能够证明我的心理学理论。当然,我有时也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所以也会对自己的梦进行省略或替换。但是这样一来,我的梦例的价值就会下降许多。我只希望读者们能体谅我的困难,并予以包涵。另外,如果有谁发现我的梦和他有关,请允许我捍卫做梦时的自由思想权。弗洛伊德1900年

第二版序言

这本书读起来并不容易,但居然在发表十年后又被要求发行第二版,显然这并不是业内人士的兴趣所引起的。我的精神科同行们似乎认为读者看这本书是因为好奇我对解梦方法的新创意,他们的眼光还是没有投向更远的地方。专业的哲学家们早就已经习惯将梦的问题用几个千篇一律的词轻轻带过,他们认为梦不过是意识状态的补丁。当然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能由梦的研究得出许多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心理学定理的推论。学术评论家的态度只能误导人们产生一种预感,让人觉得我的著作注定要石沉大海,而一小部分忠实追随我的理论、在我指导下学习如何应用精神分析法的专家们,根据我解析梦的方法,分析治疗神经症病人的人,也不可能让本书的第一版这么快就销售完毕。因此,我得感谢广大修养极高并有很强求知欲的读者们,正是因为他们的认可,才使得我在九年后再度拾起这份艰巨的工作,因为我感到有很多人在支持我。

我很高兴地说本书没有做很大幅度修改的必要。我只不过稍稍加入一些新材料,根据这几年来我累积的经验做一些更详细的说明,或者重新更细致地叙述个别观点。至于书中关于梦和解梦的主体论述段落,以及由案例中得到的结论,也都保留了原样。不管怎样,在我个人看来,它们都还算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凡是熟悉我其他著作(关于神经症的病因与机制)的人都知道,在一项工作彻底完成之前,我不会轻言放弃。而且我会在获得更多知识经验后不断修正自己的理论。不过关于梦的解析的理论,我都坚持原来的论断保持不变。在多年研究解决神经症问题的过程中,我不时感到疑惑,甚至有过误入歧途。每到这时候,《梦的解析》总能使我重新找回自信。因此一定是被“智慧”的本能驱动才使得我的那些学术上的反对者拒绝认同我对梦的研究。

同样,在修改的过程中,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并抵制任何根本改动的是本书的材料,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做的梦。在完成本书后我才明白,这本书对我自己来说,还有新的心理上的意义。我发现它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自我分析,是对我父亲过世的反应,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痛苦最大的失去。我知道自己无法抹除这对我的影响以及它留在我心底的印迹。然而对读者们来说,他们不会在意这些,他们只是从这些材料的分析中学习如何解释和评价自己的梦。有些重要的却无法加入旧版的评论,我都用括号括起来,这是这一版的新变化。弗洛伊德1908年夏于贝希特斯加登

第三版序言

第一版出版后到第二版,相隔了九年,第二版到第三版,却仅仅相隔一年多。这个变化让我心怀感恩,在以前,我不认为本书默默无闻就说明它“没有价值”,而现在我可以扬眉吐气地将本书多次再版解释为它的高质量。《梦的解析》受到了科学知识的进步的影响。1899年我撰写此书时,现在的“性理论”尚未建立,而对于神经症等较为复杂的精神性病症的分析工作也才刚刚起步。当初我只希望《梦的解析》能够对神经症患者的精神分析有所帮助。而后来,随着科学研究对神经症进行的更深入的了解,我们对梦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于是梦的解析理论也随之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关于这种进步在第一版中并没有给予充分的强调。我自己积累了更多的经验,还借鉴了斯特克尔等学者的著述,因而我对梦(或者应该说“无意识”)中象征符号的理解就更准确了。

这么些年来,大量值得注意的事例已经逐渐积累起来了。我需要考虑将这些新成果增补到书中,我通过加在文本中或插入脚注的方式处理这些新成果。如果这些增添的内容与本书架构不协调的话,或者原书早期的内容有不符合现有知识标准的地方,我恳请读者多多包涵,这说明我们的心理学经过了急速的发展。如果还有再版需要的话,我甚至敢大胆地预测本书以后将要进行的修改可能会和前几版分离,梦的解析有靠近诗歌、俗语等的趋向,结合它们的素材,还必须更加严谨地处理梦、神经症和神经错乱间的关系,目前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奥托·兰克博士为我推荐了很多有价值的梦的素材,并且全权负责此版的校对。我向他和其他提供帮助和指正的同人表示衷心感谢。弗洛伊德1911年春于维也纳

第四版序言

去年(1913年),纽约布利尔博士出版《梦的解析》英译本(The InterpretationofDreams,伦敦,G.艾伦公司)。

这次,奥托·兰克博士不但审校了样本,还为定本撰写了独立的两个章节(第六章的附录)。弗洛伊德1914年6月于维也纳

第五版序言

读者们对《梦的解析》的关注,即便在世界大战期间也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因此还有再版的需要。但是从1914年开始,出版就不可能了,因为从那时起,我和兰克博士已经不能接收到外国著作的任何消息了。

荷洛斯博士和费伦奇博士进行的匈牙利文译本马上就要出版了。1916—1917年,维也纳的雨果·赫勒尔出版发行我的《精神分析引论》。其中心章节,包括了“论梦”的十一讲,因此那本书对梦的阐述比本书更加详细,与神经症理论的联系也更为密切。总之,它是《梦的解析》的概要,不过在某些点上又更为细致深入。

我没有对本书做过任何根本的修订,虽然修订会更加符合现代精神分析观点,但势必也会破坏其历史特性。因此我认为,在诞生后这二十年之间,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弗洛伊德1918年7月于布达佩斯-斯泰布鲁克

第六版序言

现在因为出版商们正面临困难,而读者对本书再版的要求又与日俱增,所以本书第一次未经任何修订就直接付印了上一版,仅仅是委托奥托·兰克博士在书末补全直至现在的书目。

所以,我之前以为的本书历时二十年之久、已完成其历史任务的最初判断并没有得到证实。相反,我现在认为它又有新的使命有待完成。如果它早期的作用是提供有关梦的性质的一些观点,那么它现在面临的同样重要的任务则是解决当初观点遇到的固执的误解。弗洛伊德1921年4月于维也纳

第八版序言

本书自1922年第七版出版到本次再版,我的全集已被维也纳国际精神分析出版社出版了。该全集的第二卷刊印了《梦的解析》第一版全文,第三卷则刊载了后来增加的各种材料。在这期间,本书的其他译本一般以单行本发行:梅耶尔逊的法文版收入1926年法国《当代哲学丛书》,题目为《梦的科学》;兰奎斯的瑞典文版于1927年发行。洛佩兹·巴勒斯特罗斯的西班牙文版于1922年出版,在《科学作品全集》的第六、七卷。而我原以为在1918年就已出版的匈牙利文版,至今仍尚未完成。

这次的修订版,我还是把本书当作历史著作来看,只在某些需要澄清或者是需要更深入阐明的部分才稍作修改。因此我不打算将本版中关于梦的文献都罗列出来,该节现在也已被删掉。而之前兰克博士添加的两篇论文(《梦与创造性写作》《梦与神话》)也被删除。弗洛伊德1929年12月于维也纳

英文第三版序言

1909年,格兰维尔·斯坦利·霍尔邀请我前往伍斯特的克拉克大学做第一次关于精神分析的演讲。同年,布利尔博士也第一次把本书翻译为英文,之后又陆续发表了我的其他著作的英译本。所以,如果说精神分析理论现在或将来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美国人的理性生活的话,布利尔博士的不懈努力无疑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

他翻译的《梦的解析》英译本第一版于1913年正式出版。从那时开始,整个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看待神经症的观点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本对心理学做出新贡献的著作自出版(1900年)以来就引起了世界的关注。本次出版,内容基本没有改动。因为在我现在看来,它包含了我有幸发现的全部东西的精髓。要知道,像这样的洞察力,一生中只有一次。弗洛伊德1931年3月15日于维也纳  第一章 1900年以前关于梦的科学研究综述

在下文,我将运用心理技巧来阐释梦的解析的可能性,通过这些技巧的运用,我们可以发现所谓的梦其实是一种包含特殊意义的精神结构,它与做梦者在清醒时的精神活动有密切的联系。之后,我尝试对梦境里所表现出的奇特性和艰涩性做一番探究,并由此推理出隐藏在梦境背后的各种精神力量的矛盾冲突与妥协合作。到此为止,我的探究暂告一段落,因为更进一步的研究将要超出单纯的梦的研究领域,成为更具综合性的问题,而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对另一些材料做透彻的分析。

在本篇开始之际,我首先想要将早期以及当代梦的著作以及梦的问题的研究状况做一简要的介绍,因为在之后的叙述中,我不会再谈到这些方面。关于梦的问题,即便上千年来,一直引起人们无尽的追思和探索,但距离科学研究的标准依然相差甚远。这一结论已经得到普遍认同,因此,没有必要再进行繁复的引证。或许有些读者会注意到,前人某些奇异的体验或饶有趣味的素材以及梦之趣闻与我们的研究有关,但所有这些,对于梦的本质的探究和揭露涉之甚微。那么,那些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并非专门研究梦的人对这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就更是不足为怪了。

史前时期的原始人关于梦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宇宙观和对于灵魂的观点。因为篇幅有限,我不得不忍痛割舍这些充满趣味的主题,关于这些问题我谨推荐读者阅读约翰·拉伯克爵士、赫伯特·斯宾塞、E.B.泰勒以及其他作者的著作。在这里我还想说,除非我们能够完成梦的解析的工作,否则我们恐怕不能够充分理解他们对关于梦的问题的提出和由此进行的推测做出的巨大贡献。

这种自史前时期流传下来的对于梦的观点,至今仍深深影响着许多保守的人对于梦的评价。他们坚信梦与超自然的世界存在着广泛的联系,是神灵或恶魔给予人类的某种暗示或启发。此外,他们认为梦对于做梦者而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某种意义而言,他们认为梦在预示着前途和命运。因此,由于梦的千奇百怪以及其在做梦者心中留下的千变万化的特殊感受,要形成一套系统的关于梦的理论就尤为困难了,因此,我们通过价值和可靠性将它们分门别类并进行整合。由于不同的哲学家对于一般人文主义看法存在差异,自然而然地,他们关于梦的评价也因此不尽相同。

在亚里士多德的两部著作中,梦被认为是与心理学有关联的。在那两部著作里作者认为,梦并不是超自然力量作用的结果,而“原魔”力量的产物,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相比于神圣的神启,人类的身体反应是邪恶的。梦也不是神圣的显灵,而是遵循着人类灵魂的运行法则,当然从某种程度而言,人类灵魂与神灵有某些类似之处。亚里士多德认为梦是一种精神活动,由于做梦者的睡眠程度深浅不同,因此梦这种精神活动也具有不同的层次。亚里士多德曾描述过梦的某些特点。例如,他认为梦可以使睡眠中产生的轻微感觉变成强烈的感官刺激。(一个睡眠中的人感到自己周身温暖,那么他可能梦到自己步入火海,并且热浪逼人。)因此,亚里士多德认为,医生可以通过患者的梦境推断出病人不易察觉到的早期病症。

因此,亚里士多德之前的人们并不认为梦是一种精神活动,而是来自神圣的启示,这两种观点相互对抗,互不妥协。古代人们对梦的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梦能够给做梦者以警示和预卜,因而是真实有价值的,另一种认为梦会误导做梦者使之步入歧途,是空虚无价值的。

[编者注:本书第一章采用的是布利尔的英文节译本,仅对本书内容做简要概括,因为原书本章的内容并不是弗洛伊德所写,且篇幅庞大。正如布利尔所说:“想必一般读者并不乐意耗费时间与精力去透彻理解古往今来所有关于梦的理论吧!”以下即为布利尔对为数六万字之多的第一章所做的节译。]

在科学研究尚未兴起之前,古代人对梦的认识,与其宇宙观密切相关。而且,他们不自觉地将精神活动与外部现实联系在一起。此外,他们通过早晨起来后回忆残留的梦境来对梦作出审查,这种梦境记忆与人类其他精神活动的内容截然不同,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因此,直到今天,仍然有人信奉梦境是超自然力量的产物。尽管今天科学的进步如摧枯拉朽般粉碎所谓鬼神之说,但仍有一些神秘主义的虔诚信奉者坚定此说。此外,一些社会的精英人士,尽管他们并不像作家那样拥有浪漫主义的情怀,但他们出于自己对宗教的信仰仍然认为超自然的力量才是梦产生的根源。实际上,很多哲学流派也推崇这一观点,比如谢林学派,他们就深信梦的神圣色彩。对一些思想家而言,即使在今天,梦的预言作用也不容轻视。尽管科学家明确认定迷信的荒诞不可信,但因为至今为止,心理学仍然无法对浩如烟海的梦的资料给出合理的解释,所以众说纷纭的观点仍然各行其道。要对关于梦的科学研究加以整理是一项艰巨浩大的工程。因为尽管在某些方面的研究已足够深入,可是在确切的整体综合发展方向上,它们又表现出裹足不前的态势。并且因为已有的研究尚未构成一个坚固的基石,所以新加入的研究者不仅不能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进步,反而遇到同样的问题,即重新整理所有的东西。因此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列出前代学者有关梦的观点是很难对现有理论做出清晰全面的叙述的。所以我选择按照分类的方法归纳其学说,并尝试运用资料对有关梦的各种问题作出阐释。

但是,由于我搜集到的资料零散破碎且分散在其他文献中,尽管目前我所做的整理已经竭尽全力想要避免遗漏任何重要观点,但不足之处还是希望读者海涵。

弗洛伊德在日后的德文增订版中补充道:

在第二版时,我并未对自己书中的文献概要做修改或补充,尽管这样可能引起读者不满,但我仍然要坚持。对此我做出如下解释,第一版时,我花费极大心血在书中第一章对以往的文献资料进行梳理,第一版和第二版虽然有九年之隔,但是在此期间,无论在资料的补充上还是观点的创新上,关于梦的研究并未出现新颖之处,因此我在第二版时就没有进行重复的几无益处的劳作。而且《梦的解析》发表以来,备受那些所谓“梦的研究者”的冷落与忽视,也从未被提及或讨论过。正如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在《丧失好奇心的学者》一书中所描述的一样,他们已经不知如何去接受新的事物。如果说研究也可以有报复一说的话,那么这次轮到我了。我无视那些在我的著作出版之后所发表的观点和评论。科学杂志上的那些偶然的评论文章,我认为那是对我作品的误读也是对我的误解。因此面对这些批评,我的回应就是他们正是需要好好看看我的作品的人。

1914年正是《梦的解析》德文增订本第四版刊发之时,也即是布利尔英文翻译版面世一年之后。弗洛伊德又写下了下面这段文字:

情形已然有所改变,《梦的解析》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但是,因为此书引起一些新问题和争论,并且很多读者从不同角度阐释这本书。但对于这些新问题,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不能够妄加评论。因此,对于文献概要还是难以作出延伸,只有等将来能够发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资料之后,我再考虑重新改写文献概要。  第二章 梦之解析方法:一个梦的解析

本书题目已然开门见山地表明我将运用传统的方法进行梦的研究。我的目标是告诉人们梦是可以被解析的。即使我的研究可能对问题的解决有所贡献,那也不过是我工作中的附加品而已。在“梦能够被解析”的前提之下,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与时下主流观点相对立。除了施尔纳以外,其他梦的研究者主张“解释”梦应当首先赋予梦某种意义。用具体的有价值的来“解释”梦,但依我所见,所谓科学理论也无助于梦的解释,根据这些理论,梦并非一种心理活动,而是一种呈现于大脑的躯体运动。外行的看法一直以来都是与此对立的。他们声称梦的过程与逻辑不符,他们认定梦令人费解甚至是荒诞的。但是他们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宣称梦不具有任何意义。我们可以依据直觉推断,梦可能具有某种意义,即使那是一种艰涩的“隐意”取代了其他思维活动的过程。由此,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揭露这个取代物,我们就能够发现梦境背后的含意。

所以,一直以来人们始终在尝试着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来对梦作出解释。一种方法是将梦看作整体,试图用别的方法来取代它。这种方法实际上是利用了“相似性”原理,也即“象征释梦法”。但这种方法遇到那些纷乱复杂、荒谬晦涩的梦时就难以行通。《圣经》中约瑟夫为埃及法老解释梦就是“象征释梦法”的一个典型案例,法老先梦到有七头健硕的牛,然后出现七头孱弱的牛吃掉了之前肥壮的七头牛。约瑟夫对此解释是,埃及将遭遇七个灾荒之年,并且在度过这七年饥馑时,埃及会耗光此前丰收的七年所积蓄的所有粮食。富有想象力的文学家虚构出来的梦大多带有这种象征意味。

而那些认为梦意味着对未来的预卜的人,是利用“符号释梦法”来对梦的含意加以揣测。运用“符号释梦法”很难进行解释。因为这种解释方法要求臆测者具备巧妙的推理能力和敏锐的直觉。因此,释梦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只有拥有非凡天赋的人才可以达到的境界。

第二种释梦方法与上述方法截然不同。这种方法被称之为“密码法”。它视梦为一套密码,梦中每一个符号都可以根据一个既定的密码本解密为另一种我们已知的有意义的符号。比如,我梦到一封信或者是一场葬礼,然后我查阅释梦书,我得知“信”可以解释为“烦恼”,而“葬礼”对应解密为“订婚”。然后我将破译出来的内容进行关联,以此来预卜未来。达尔狄斯的亚特米多罗斯的释梦著作中,也记载着一套密码程序,区别之处在于,除了梦境本身的内容,他还会考虑到做梦者的品德和社会地位等问题。因此,即使梦境相同,但梦境所赋予的意义对于贫寒者或富贵者、单身者或已婚者、演说家或商人是不同的。这种释梦方法不再把梦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而是拆分为各个部分,分别赋予意义。因而这种释梦方法尤其适合那些杂乱的梦境的解释。

我本人对此问题持有不同看法。在实际的研究过程中,我不得不被迫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些看似毫无道理却根深蒂固的古代流传下来的观点,竟然比当代科学更加接近真理。因此,我必须坚定自己的观点:梦确有其意义,而且用科学的方法释梦是可能的。以下是我探寻这种方法所遵照的途径。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找到若干精神病态,譬如妄想性恐惧症、强迫意念等的根本治疗方法。约瑟夫·布洛伊尔的研究给了我启发,他主张在病人的精神生活中寻找病症的根源所在,只要能将导致病人病症的观念消除,病人自可痊愈。鉴于过去种种疗法的失败,加之这些病症所表现出来的神秘特性,促使我沿着布洛伊尔所开辟的道路艰难求索,即使困难重重,我也试图开拓新领域给此种方法以完整的解释。我将在书中他处另行详述我这套方法所采用的技术形式、技巧,以及其最终实现的成效。在进行这种精神分析的研究中,我遇到了“梦的解释”问题,我要求我的病人告诉我与某一特定主题相关的,在他们大脑中的全部意念和想法。这时就会牵涉到他们曾有过的梦境。这使我意识到,梦可以作为桥梁,通过这个桥梁,可以从某种病态意念回溯到病患之前的记忆,由此找到患病根源。然后,把梦当作一种症状,再用梦的解析方法找到病源,予以治疗。

在运用这种方法时我们要做好病人的心理工作,使病人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反复强调,使病人留意自己的心理感受,其次,要使病人尽可能抑制对涌上心头的某些想法的习惯性批评,为了达到上述目的,病人最好能够处于一种放松的休息状态,闭上双眼。并嘱咐他们弃绝对任何想法的批评态度,精神分析成功与否,取决于病人能否将涌上心头的一切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不能因为自以为毫无意义、与主题无涉或显得荒谬愚蠢而有所隐瞒。在这一过程中,如果病人仍动用自己对大脑思想的批判,那么他的梦、强迫观念或其他病症便不能被很好地发现和解释。

在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时我注意到,一个人在沉思反省时的心理状态,与他进行自我观察时的精神活动是完全不同的。反省相较于自我观察,需要更大强度、更加频繁的心理活动。在反省状态时,人往往表现出神色凝重、愁眉深锁的样子。而在自我观察时,往往表现出安详悠闲。这两种精神活动,都需要人集中精力。但是,进行反省的人同时运用了批判思维,来抑制拒绝一些他们自身不认可或感觉不适的观念在大脑中继续运行。而这些被拒绝的观念,尚未在意识层面被感知就被抑制。而自我观察则只需做到抑制自身批判即可。倘使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意识毫无遗漏地涌到意识层面,而通过观察分析这些未被观察者自身所察觉的精神活动资料,我们就能够对梦以及病态意念作出解释。显然,这种精神状态与人们入睡前和睡眠时的状态有相似之处,这与“精神能量”的分布状态有关。在进入睡眠状态时,因为大脑里自我批判活动的松懈,使一些“不自主意念”能够浮现出来,进而影响了我们意念的变化。这种松懈,我们称之为疲乏,涌上心头的不自主意念在睡眠状态下变成了视觉或听觉上的幻想。但当我们对梦或病态意念进行解释时,那些幻想都被弃绝不顾了,只是运用精神能量(或只有部分的精神能量)来对那些本质上仍然是思维活动的不自主意念进行分析追踪,这时候,“不自主意念”就变成了未被抑制批判的“自主意念”。

但是,要对自由浮现的意念采取此种态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比较难做到的。放弃批判是困难的。那些平时受到习惯性抑制的不自主意念一旦涌现,往往很容易就引发极大的阻力。但是,当我们想到伟大的诗人席勒所说的话,要想进行文学创作,也需要此类状态。他在与科尔纳的通信中写道:席勒这样答复一位抱怨自己毫无创造力的朋友。他说,这位友人抱怨的产生完全归咎于他自身理性批判对想象力的抑制。在此我将展示一份相关的观察材料,并借助比喻来说明问题。显然,如果理智总是极其严格地审查涌现在大脑里的各种意念,并对其有所批判抑制,那么,这种检查无疑会阻碍心智的创造活动。独立的某一单一意念或许毫无价值甚至极端荒唐,但随之而产生的意念却可能具有重要意义。此外,几个孤立意念或许也是毫无意义的,但它们的组合联系却可能是有价值的。理智最初并不能批判所有意念,只有将它们稍作保留,然后将它们联系起来做整体考虑,才能作出判断。我认为,一个真正充满创造力的心灵,必定能够将理智批判从大脑的警卫哨上撤回来。让所有意念毫无阻碍地喷涌而出,然后将之视为一个整体加以观察。你的那种严格的批判力,(或者任由你随便称呼)不能忍受像真正的创造者所经历的那种短暂的心灵混乱,就直接扼杀掉了那些意念,而这种意念不受限制涌现心头时间之长短,就成为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与普通做梦者的区别所在。所以你抱怨自己缺乏灵感,却是因为你太过急躁,太过严苛的批判。

实际上,席勒所言,将大脑的警卫哨自门口撤回然后进行非批判式的自我观察并非难以做到。在经过第一次指引之后,我的大多数病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而我也可以轻易地把那些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意念记录下来。批判活动所耗费精神能量日减,那么自我转移给自我观察的能量就逐渐增加。当然,关注目标不同,能量转移与耗费也就有了区别。

因此释梦第一步骤告诉我们:不能把梦当作一个整体加以分析,而是应该对其中每一部分逐一审查。倘若我们询问一个毫无经验的病人:此梦与你有何种关联?十之八九他茫无头绪,抓不到眉目。因此,我们首要的是替他将梦做一个完整的剖析,然后让他逐一指出,这一片段背后隐藏了哪些意念。在这至关重要的一步里,我所采用的释梦方法和那种流传的、通俗的、古老的“象征释梦法”并不一样。相较而言,它与“密码法”有相近之处。我也不把梦作为一个整体,而是肢解为一些片段来对之作出解析。同时,我也认为梦是一大堆复杂心理元素的堆砌物。

我曾研究过上千个关于对神经症患者的心理进行分析的释梦案例,但在此介绍释梦理论和技巧时,我并不想引用这些材料。因为普通人会认为患病者的梦并不具备普适性。另外,由于这些梦的主题都与患者心理病态有联系,要运用这些例子就必须对每个梦都附以详细的说明,并分析病症的性质和病源,这是一项非同寻常的任务,且与我们的研究梦的这个主题有偏差。而我的目的在于,找到一条能够从梦入手解决神经症患者的心理问题的路径。但我若舍弃这些材料,那我所剩的材料不过是朋友们偶尔闲谈所及或我在演讲中曾举过的例子,不幸的是,我又难以运用这些梦分析出梦的真正含意。“密码法”释梦,只需要一本解码书查找对应即可,可我的方法要复杂得多,我认为虽然同一个梦,但是在不同的人那里,解释就会截然不同。因此,最后我还是决定用我的梦的案例。这些梦是普通人所做,且资料详尽。在这个过程中还面临着自我分析是否可靠的问题,并且也不可否认这种分析的主观性。但就我个人而言,自我观察较之观察别人无疑更为真切些。同时,也可就此看出自我观察对于释梦能发挥多大程度的作用。诚然,从自身出发,仍有诸多困难需要克服。毕竟,对任何人而言,将自己精神生活的隐秘细节公之于众并非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同时还要担忧别人是否会对自己产生误解。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就应该抛弃顾虑,正如德尔勃夫所写:“倘使对解决棘手问题有所帮助,那么每个心理学家都应该具备袒露自己弱点的勇气。”我相信读者会沉浸于解析心理问题的趣味之中,而谅解我的率性袒露。

因此,在这里我以自己做的梦为例来介绍释梦方法。在每一个梦例前,都有一段“前言”。在此恳请读者朋友们先将我的兴趣看作是你们自己的兴趣。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甚至是注意我的一些琐碎细节。这种转移,将会使我们领略到探究梦背后的隐意所必须具备的兴趣。

前言

1895年的夏天,我曾运用精神分析方法治疗过一位与我家私交颇深的女士。如此复杂的关系,让医患双方都有某种程度的不安心理,考虑到如果治疗失败,可能会影响交情,这种关系也容易使医生的权威性下降。治疗只取得部分成效,病人不再为妄想症而焦虑,但是身体上的症状依然没有根除。那时我对癔症完全康复的标准也不甚清晰,而我提出的一种治疗方案又不能被她接受,因此我们之间产生嫌隙,最后结束了治疗。此后有一天,我的一位同事奥托在这位患者(伊尔玛)的乡间别墅拜访了病人。我们谈及此事时,我向他询问病人近况,得到的回答是:“看起来似乎好一些,但实际并不见多大起色。”奥托带有指责失望的语调让我十分懊恼,我认为应该是伊尔玛及其家人因为当初我并未达到治愈效果而对我怀有不满,这种敌意又影响了奥托。我当时并未生气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在当天晚上将伊尔玛的病历写下,然后交给我们这个圈子里的权威M医师以期证明错不在我。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我详细地把它记了下来。

1895年7月23日至7月24日做的梦

在一间大厅里聚集了很多客人,其中就有伊尔玛,我走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接受我的治疗方案,我说:“你现在的痛苦,是因为你自己不配合治疗,和我无关。”伊尔玛回答道:“你根本不知道近来我的喉咙、肚子、肠胃的痛苦。”此时我才注意到她面色苍白而且略有浮肿。我开始担忧,怀疑自己之前的治疗可能忽视了某些器官性病症。于是,我带她到窗边,检查她的喉咙,就像检查带有假牙的淑女一样,她并不情愿如此,我也认为她不需要这样的检查。但是,检查之下我发现她的右边喉咙有一块很大的白斑。别的地方也有灰白色斑点分布,有点像鼻子里的鼻甲骨。于是我叫M医师来复查,M医师今天状态也不同往常,他面色苍白,走路微跛,胡子修得干干净净。奥托也在伊尔玛身边,我的另一个朋友莱奥波尔德隔着衣服检查她的胸部,并说:“左下方胸部有浊音。”而且我们注意到她的左肩处有浸润性伤口,即使隔着衣服,还是能看得出来。M医师说:“这无疑是感染所致,并无大碍,泻泻肚子就能排除毒素。”事实上我们清楚其中缘由,不久之前因为伊尔玛身体不适,奥托给她注射过丙基制剂,丙基……丙酸……三甲胺(我看到药名是以粗印刷体印刷的),这种药一般都需慎重使用,况且,当时针筒可能并不卫生。

与其他梦相比,这个梦的优势是它与白天发生的事有联系。这一点我在前言里交代过了。直到入睡后,奥托与我关于伊尔玛病情的谈话以及我给M医师的谈话还一直占据着我的整个精神活动,但是如果没有前言的背景交代,单纯知道梦境内容,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猜到隐藏在梦背后的含意。但我自己还是充满疑惑,为什么梦中伊尔玛会有那样的症状?这和我给她治疗时的病症完全不同,M医师的安慰之词,伊尔玛被注射丙酸,然后梦又古怪地结束,这些都令我困惑。我把这个梦分成几段,逐一分析。

解析

一、一间大厅里聚集了很多客人。那年夏季,我们在贝尔维尤,住在卡伦贝格附近山上的独屋里避暑。这本来就是一座用来消暑的别墅,因此房屋很宽敞,这个梦在我妻子生日的前几日所做,做梦的前一天,我妻子曾与我谈及想要邀请包括伊尔玛在内的一些朋友来做客,所以梦中的场景类似生日宴会的一幕。

二、我质问伊尔玛为何到现在都不肯接受我的治疗方案。我说:“你现在的痛苦,是因为你自己不配合治疗,和我无关。”在清醒状态下我也会这样说,并且有可能我已经说过了。当时我有一种后来证明是错误的看法,我的职责是指出病人真正的病根所在,至于他们是否愿意配合治疗以根治,与我无关。因此在梦中我对伊尔玛说的话,不过是表达久病不愈与我无关,她自己该负责任。这可能是这个梦的中心所在。

三、伊尔玛抱怨道:“你根本不知道近来我的喉咙、肚子、肠胃的痛苦。”最初治疗时她就有胃痛症状,但只是恶心想吐并不严重,为何梦中会编造其他症状,迄今为止,我也不清楚原因。

四、她面色苍白而且略有浮肿。伊尔玛一直都面色红润,所以大约梦中她的形象实际另有他人。

五、我开始担忧,怀疑自己之前的治疗可能忽视了某些器官性病症。读者们应该知道,精神科的医生经常会担心,在惯性之下他把被其他医生诊断为器官性的病症,统统当作癔症来治疗。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如果伊尔玛的疼痛属于器官性病症,那么就不属于我的治疗范围,我只是负责治疗癔症而已。如果真的是我诊断错误,那么即使治疗失败我也可以释怀。

六、我带她到窗边,检查她的喉咙,就像检查带有假牙的淑女一样,她并不情愿如此,我也认为她不需要这样的检查。我之前并未检查过伊尔玛的喉咙,反倒是不久之前我为一位戴有假牙的政府女职员做过检查,她看起来年轻貌美,但当她张嘴时,又时时掩饰自己的假牙,检查会暴露所有的秘密,使得医患双方都感到尴尬。伊尔玛不需要这样的检查,表面上是奉承的说法,实际上另有原因。伊尔玛站在窗前的一幕,让我回忆起之前的一件事。以前我曾去拜访伊尔玛的一位要好朋友,当时她正站在窗边接受M医师的检查,M医师发现她有白喉薄膜,最近几月,我怀疑她也是癔症患者,她像伊尔玛一样患有癔症性窒息。在我的梦境中她俩做了替换。现在回忆起来,我才意识到我其实希望伊尔玛这位朋友来找我接受治疗。可事实是,因为她也很保守,所以拒绝治疗,另外,她也可能不需要治疗,直到现在,她都可以好好掌控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帮助。苍白、浮肿、假牙与伊尔玛及其朋友实际并不相符,假牙可能与那位政府女职员有关。此外,我还想到一个人,她不是我的病人,她与我向来不睦,对我态度强硬,我也不希望她是我的病人。我记得她身体不适时出现过脸色苍白、身体浮肿的症状。就这样,我同时用几个女人来取代伊尔玛,她们都抵抗我的治疗。为什么要将伊尔玛替换呢?可能我比较关心她的朋友,也可能我认为伊尔玛固执不肯接受我的治疗,而她的朋友或许较为明智,可能接受治疗,她张开嘴巴让我检查,即证明她比伊尔玛更能接受我。

七、我发现她的右边喉咙有一块很大的白斑。别的地方也有灰白色斑点分布,有点像鼻子里的鼻甲骨。大块白喉与伊尔玛的朋友有关,但也让我想起大女儿在两年前的一场重病,那是一段灰暗的时期。小白灰斑是我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因为当时我服用可卡因来减轻鼻子肿痛,但在做梦前几天,我的一位女病人依照我的方式治疗而导致鼻黏膜大面积坏死。1885年我向人们推荐可卡因时就遭到强烈反对。也在做梦的前几天,我的一位朋友因滥用可卡因死亡。

八、立即让M医师复查。这说明M医师的地位很高,但立即一词又有不同寻常的隐意。这让我想起一起很糟的行医教训。我曾经为一位女病人治疗时使用了当时尚未被发现有副作用的索佛那,结果她出现了严重的反应,我当时立即求助有经验的前辈。后来我发现那位患者与我死去的大女儿同名,这算是天道报应吧。这可以看出,潜意识里,我深深谴责自己缺乏医德。

九、M医师今天状态也不同往常,他面色苍白,走路微跛,胡子修得干干净净。M医师在实际生活中确实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令人担心。但是,剩下的特征却另属他人。我有位在国外生活的兄长,他的胡子经常修得干干净净。做梦的几天前,他来信说自己患了关节炎,因此走路有些跛,把他俩混淆在一起的原因是他们脾气都不好,且都拒绝了我最近为他们提出的建议。

十、奥托也在伊尔玛身边,我的另一个朋友莱奥波尔德隔着衣服检查她的胸部,并说:“左下方胸部有浊音。”莱奥波尔德也是一位医师,并且是奥托的亲戚,因为同行的缘故,他们成了互不相让的竞争者,梦中所现也是过去常有的一幕,当我还是一名儿童精神科的门诊医师时,他们曾是我的助手。当我和奥托诊断完之后,莱奥波尔德会再诊断一次,这样也为我们准确诊断做出意外的贡献。奥托和莱奥波尔德性格截然不同,就像地主管家布拉西格与其朋友卡尔一般,奥托敏捷而莱奥波尔德则细致沉稳。在梦中我更欣赏莱奥波尔德,这同前文所叙固执的伊尔玛和她的明智的朋友一样,表现了我情感上的好恶。至于胸部左下的浊音,是之前莱奥波尔德诊断过的一例使我印象深刻的病症。我在梦中产生一种幻觉,若伊尔玛就是那个病人,那么她就可以被确诊为结核病。

十一、左肩处有浸润性伤口,即使隔着衣服,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恰好是我自己患风湿的地方,每至深夜,这个病都要发作,我能感觉到她的患处,实际上可能是我对自己病痛的感知。浸润性一般用于描述结核病,由此可见潜意识里我认为伊尔玛患的是结核病。

十二、穿着衣服,只是因为儿童门诊的检查一般都要脱掉衣服而成年女性患者就有诸多不便,有一位医师,因为看病不需要患者脱衣服而大受欢迎,这只是一个插句,我没有分析出这里的特殊含义。

十三、M医师说:“这无疑是感染所致,并无大碍,泻泻肚子就能排除毒素。”乍看之下这简直荒谬可笑,但这里也有深意。我检查到白喉而莱奥波尔德检查到浊音,这就说明疾病发生转移扩散,但是白喉不能引起结核病,我于是更进一步想到了脓血症。

并无大碍是安慰的话,我猜想梦的上半部分表明病痛是由器官性病变引起,这大概是我想推卸自己的责任,毕竟心理治疗无法根治器官性病症,但是仅仅为了逃避责任就把这么严重的病症放到伊尔玛身上,这太过残忍。为了使她少点痛苦,我因此借医师之口,说了这样的安慰性的话。但是这句安慰之词为何如此荒谬呢?

排泄即指痢疾,传统错误观念认为,通过排泄可以使毒素排出体外,这里我可能是嘲笑M医师平常诊断中的一些无理玄妙的高见。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几个月前我曾诊断过患肠道疾病的年轻人。我认为他是癔症患者,而我的同事却诊断为营养不良性贫血,我不愿对其进行心理疗法而是建议他出海旅行,几天前他从埃及寄来一封绝望的信,他的病又犯了。当地医生诊断为痢疾,我认为极有可能是误诊。同时也陷入深深自责,不该给他那样的建议,并且没有弄清楚除了癔症之外,肠道失调有没有引起其他器官性病变。此外,痢疾和白喉的德文发音很相似,在我的梦中经常出现此类例子。

梦中M医师说出这样安慰性的话,表明我在嘲弄他,大概由于之前他曾告诉过我一个类似例子,他和一位同事会诊一位病情严重的患者,出于负责的态度,他把在患者尿液中发现蛋白质的不妙情况告诉同事,结果那位同事不仅不认为事情严重,还乐观地认为:“这无关大碍,因为蛋白质很快会被排出。”所以我这里可能是取笑那个不能诊断出癔症的同事。我也由此想到,M医师有没有看出他那位患者,也就是伊尔玛的朋友,患的可能不是结核病而是癔症?或者他并没有发现是癔症而是误诊呢?

我在梦中这样嘲讽自己的朋友又是什么原因呢?想来可能是M医师和伊尔玛都不同意我的治疗方案,所以我在梦中进行了报复。我告诉伊尔玛她的病痛是咎由自取,却让荒谬的安慰话从M医师口中说出来。

十四、我很清楚感染的来源,在梦中这样的判断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在莱奥波尔德发现浊音前,我并不知道细菌感染。

十五、奥托给她注射过丙基制剂,实际上是奥托去拜访伊尔玛时为附近酒店一位急诊病人打过一针。但打针让我想起我那位因滥用可卡因死亡的朋友,我建议他在戒掉吗啡时可内服少量可卡因,但他却为自己注射了可卡因。

十六、丙基制剂,丙酸……丙醇。我好奇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药物。做梦前几天,在我写完病历之后,妻子打开一瓶奥托送的有着刺鼻的杂醇油味的酒,奥托喜欢送礼给别人,希望将来他的老婆能治治他的毛病。当时我拒绝喝这瓶贴有“安娜纳斯”的酒,妻子想把它送给用人喝,我还责备她说,用人也不该为此中毒。应该是那刺鼻的杂醇油使我想到了丙基这一类药物,这样我梦中的丙基制剂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我闻到的是戊醇,梦中却用丙醇来替代,这在化学上是允许的。

十七、三甲胺。我梦到这种物质的化学结构,这说明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这个分子式在梦中印刷粗体,说明它应该具有重要的意义。我想起一位好友告诉我他最近进行的关于“性”的化学研究中的发现。他认为三甲胺是性激素代谢产物。所以三甲胺在这里可能有性的意味,我的病人伊尔玛是一位寡妇,我认为她的病未能治愈可能是由于性方面不能满足所致,但这可能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她的追求者可能不能接受这一说法,但这个解释却与梦境契合。但是,难道梦中那位患者也是像伊尔玛一样的寡妇吗?

但三甲胺的化学式为何如此突出呢?它可能是性的代名词,这让我想起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每当我孤立无援处于人生低谷时,他总是给我支持,让我倍感欣慰。他对我如此重要,那么他出现在我梦中就不足为奇了。他从事鼻炎和鼻窦炎的专门研究,他还曾揭示鼻甲骨(伊尔玛的鼻子,我潜意识里认为她的病和性相关)与女性生殖器官的联系,我曾想让他为伊尔玛检查,看看她的胃痛和鼻子有没有关系,但因为他自己得了化脓性鼻炎最终没能为伊尔玛诊断,这让我一直担心他的病情是不是和脓血症有关,因为三甲胺是脓血症引起物质之一。

十八、一般这种针是很少打的。这表明我在责备奥托,那天奥托的谈话触怒了我,我生气他不做调查判断受到别人影响就轻易下结论。另外,我也想起我那位注射可卡因去世的朋友,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注射,这说明我在梦里为自己推脱责任,但我又想到了自己不幸的大女儿,因为我的内心也深深自责。

十九、很可能针筒也不太干净。这也是指责奥托的。但故事源头在别处。我有一个82岁的女患者,前几天她儿子告诉我这位妇人患上了静脉炎,这是由使用不干净的注射器引起的。我因此而感到骄傲,因为在我为她治病的两年里,她未曾得过这种病。我小心翼翼地保证注射器的清洁,这是我行医的职责。静脉炎让我想到了我妻子,她在怀大女儿时因不干净的注射器而得了血栓。因为这三人都与不干净注射器有关,所以我将她们三人放在了一起。

至此,我已完成了对这个梦的解释。在此过程中,在陈述梦的内容和梦背后的想法时,我尽量撇除偏见。我发现有一个动机从始至终贯穿在我的梦中,这个梦完成了我的几个愿望,这些愿望是由奥托的谈话和病历引起的。梦的结论是:伊尔玛未能痊愈错不在我,奥托之前关于伊尔玛病情的语调和态度激怒了我,我在梦中对其进行报复,把伊尔玛的痛苦归咎于他。而这个梦中伊尔玛的病是由其他病源引起的,因而未能治愈也不是我的责任,梦境的发生正如我的心愿所想,因此梦的内容是意愿达成。愿望本身是它的动机。

这个梦总体而言并无特殊之处,但如果从梦是愿望达成的这一角度来看,它的每一个细节又别具深意。我在梦中报复奥托,不单单是因为他草率地将伊尔玛的病归咎于我而引起我的不满,还与他送给我的有着刺鼻杂醇油味的劣质酒有关。在梦中,这两者被结合,成了奥托注射“丙基制剂”,但我依旧不能泄愤,因此我拿他的竞争对手做比较,以此继续报复。这样好像我在对他说:“我更欣赏你的竞争对手,他远胜于你。”但我的报复对象不止奥托一个,我将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取代为另一个相对听话的人。对于M医师,因为他反对我,所以我在梦中嘲讽他荒唐的诊断。而且我可能想用另一个更厉害的人(那位研究三甲胺的知心朋友)来取代他。就像我用伊尔玛的好友来代替她,用莱奥波尔德贬低奥托一样。为了逃避谴责,我想将这三个人换成另外三个我想要的人选。在梦中,我巧妙地逃避了谴责,伊尔玛的病情是因为她不配合我的治疗,并且在梦中她的病痛由器官性病症所致,那么当然与我的心理治疗无关。伊尔玛的病还与她孀居有关,对此我也无能为力。当然奥托使用不干净的注射器为伊尔玛草率地注射一种不该注射的药,也造成了伊尔玛的痛苦,造成伊尔玛痛苦的不干净注射器,和我的那位女患者的遭遇一样,但我注射时并未引起不良后果。当然我明白这些解释不过是为自己开脱,它们并不符逻辑甚至自相矛盾,这让人想起一个故事,一个人借用邻家的壶却弄坏了,因而被人起诉,辩护时他先说自己还的时候并没有坏,然后他又说借的时候已经有破洞,最后,他又说自己从来没有借过水壶。这是一个复杂纠结的防卫,但只要一条成立,他就是无罪之身了。

梦中还有几个主题,和伊尔玛的病关联不大,我女儿的病,和我女儿同名的那位患者的病,可卡因的危害,到埃及旅行的病人,我的妻子、哥哥以及M医师的身体状况,我自己的健康状况以及我对那位患有脓性鼻炎的患者的担心,这些杂乱信息的共同点是我对我自己和别人健康状况的担忧,以及我的职业操守的体现。奥托和我的谈话使我不快,让我觉得奥托在指责我失去了医德,没有兑现自己对病人的承诺,于是,我在梦中开始形成一系列梦境为自己开脱,我关心亲人、朋友、病患的健康,这证明我有足够的责任心。但是奇怪的梦中的那些痛苦回忆,非但没有起到为我辩解的作用,反而证明了奥托对我的责怪是正确的。将所有材料串联成梦的基础,也得出了梦的主题,我内心认为伊尔玛的病不是我的责任。

我不能说我已经将这个梦彻底解释清楚了,也不敢说我的解梦方法一定是完美的。如果花费更多的时间,我们应该能够发掘出更多解释,由此探讨它更深层次的问题。我甚至可以发现更为深入的心路历程。但继续下去会越来越多牵涉到我们不愿袒露的个人隐私,所以那些责备我不能深入研究的人,可以以自己的梦为材料,进行更深入大胆的实践,对于我个人而言,分析至此,已经基本满意了。运用这种梦之解析方法,我们发现梦是有价值的,而不是大脑皮层散乱活动的结果。通过这个梦的解析,我们发现梦是愿望的实现。  第三章 梦是愿望的实现

当一个人历经艰难险阻,排除万难,终于走出崎岖小路,柳暗花明到一片视野开阔、美不胜收的开阔地带时,他应该暂时停下自己的脚步,仔细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在探索梦之解析的过程中同样应该遵循此道。现在我们看到了些许曙光,我们发现梦不是没有价值的,不是荒诞不经的,梦不是门外汉的乱弹琴,而是出自音乐家之手的乐曲。梦不是一部分意识休眠而另一部分清醒的产物,梦是有完全意义的心理活动,是愿望的实现。它是高度复杂的精神活动,是清醒时精神活动的延续。当我们正在为新发现欢呼之际,更多的问题又接踵而来。正如本理论所述,梦是愿望的实现。那么这种实现方式如此特别又该作何解释呢?梦经历过几多变形才成为我们醒来后回忆起来的梦呢?这些变形又是怎样的过程呢?形成梦的材料从何而来?梦境的诸多特点,譬如它们的内容常常自相矛盾,这又作何解释?梦可以指引我们的内在精神活动吗?能修正我们在清醒时所持有的观点吗?我们暂且将这些问题搁置一边,只关注我们已经认识到的一个问题:梦是愿望的实现,这是适用于一切梦的共同特征吗?还是仅仅是前述解析过的特殊梦境(伊尔玛打针的梦)的偶然内容?虽然我们已经确信所有的梦都有其意义和价值,但我们并不能确定所有的梦的意义都是相同的。我们解析过的第一个梦是心愿的实现,但第二个就可能变成了隐忧的浮现,第三个是一种沉思检讨,第四个就变成了过往的回忆,所以当下,我们首先要弄清楚,只有实现愿望这一种梦还是说还有其他种梦?

在梦境中愿望的达成是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梦的语言长久以来不能被人破译反而令人费解。有些梦可以随我掌控想做就做。例如,我在睡前吃了凤尾鱼、橄榄或其他很咸的东西,那么夜晚我可能会因为口渴而醒过来,但在醒来之前,我往往做内容相同的梦,我在大口大口地喝水,就像在非常渴的时候喝下的水一样,梦境中的水异常甘甜。然后我醒来之后,感觉自己确实想喝水。显然,这个梦是由于我口渴引起的,并且在梦里实现了喝水的愿望。所以梦确实有实现愿望的功能。它的本质我将在后面提到。在质量很高的深度睡眠状态下,人一般不会被身体的需求唤醒,如果梦可以满足这种需求,那么就不需要醒来喝水。这是一种可以取代某些行动的“方便的梦”,但是饮水止渴的需求与我对奥托、M医师的报复不同,尽管动机一样,但它却不能在梦中得到满足。前不久我做过一个略有不同的梦,上床之前因为口渴,我把床头柜上的水一饮而尽。但入睡几小时后,我又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必须走到妻子的床头倒水喝,这比较麻烦。于是我梦到妻子用一个容器喂我喝水。那是一个伊特鲁利亚人的骨灰坛,我从意大利买回来送给了别人,梦中水是咸的(可能是因为骨灰的缘故),然后我就醒了。看看梦是多么巧妙妥当地安排事情啊,愿望的实现是梦唯一的目的。它是以利己为中心的。贪图安逸和体贴他人很难共存。骨灰坛可能是另一个愿望的实现,很遗憾它已经送给别人了。就像妻子床头的水杯一样,不能伸手就拿到,骨灰坛的咸味加上口中不断增强的口渴,最终使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在我年轻的时候,这种“方便的梦”会时时出现。那时我经常熬夜工作,所以早上不能按时醒来,于是,我经常会梦到自己在盥洗台前洗漱的情形。但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床上。同样的梦境也出现在我一个年轻的同事身上。并且他的梦境更有趣。他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租了房子,每天早上房东太太都会叫他起床,有一天,他睡得正香,房东又来叫他:“佩比先生起床啦,您该去医院上班啦。”于是,他就梦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头顶还挂着病历表:佩比,医学生,二十二岁。因此他在梦中告诉自己:“既然我已经在医院了,那么我就不必起床去医院了。”然后他转身继续呼呼大睡,后来他自己承认,做这个梦,不过是为了继续睡觉而已。

还有一个类似案例:我曾有过一位做过不成功下腭手术的女性患者,按照医嘱,她必须每天在疼痛的颊侧佩戴冷敷仪器,但是,她经常在入睡之后,就将仪器弃之一边。有一次,我看到她又没有冷敷时说了她几句。但她却辩解说:这次完全是梦做的手脚,她梦到自己在一个包厢看着戏剧演员的表演,忽然想到卡尔·梅耶先生却躺在疗养院里忍受着下腭疼痛的痛苦。这时我想,我自己没有痛感,为什么还要做这令人不适的冷敷呢?这样,我就顺手扯掉了它。这位病人的梦,让我想起当我们置身不适境地时,心头总想:既然这样,让我想一些令人高兴的事吧。这个梦就代表了我们心里想的“愉快的事”。她梦到忍受下腭疼痛折磨的梅耶先生,不过是将病痛转移给一位偶然想起的朋友而已。

我也收集到几个身体健康的人所做的愿望实现的梦。有一位对我的梦的理论较为熟悉的朋友,还曾把这套理论讲给他的妻子听。一天他询问我:“我妻子想让我请教您关于她昨晚梦到月经的事,您怎么解释这个梦呢?”我知道,这位女士梦到自己月经来临,可实际上,她已经暂时停经了。因为她怀孕了。这个梦说明,她心理逃避生育之后给自己带来的束缚,她还想过一段不受此拖累的自由日子。也有另一个朋友讲过他太太梦到自己上衣沾满乳汁的梦,这也是怀孕的预兆,不过这应该不是头胎,而是将要再次做妈妈的母亲,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乳汁哺育婴儿。

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因为要照顾自己被传染病感染的孩子,好长时间没有参加社交活动。她曾做过一个梦,梦中自己的孩子已经康复,而她和保罗·布尔热、马赛尔·普鲁斯特等人欢聚在一起,大家对她很是亲切友善。在梦中,这些作家的长相与她在肖像画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有普鲁斯特面孔陌生,像是之前的一位消毒人员。这个梦说明这位妈妈想要结束枯燥的看护生活,参加放松的社交活动。

上述这些例子已经很好地证明,无论多么复杂,梦总是表达了一种愿望的实现,从梦的内容看,我们也可以明白无疑地看出这一点。这些简短的梦与那些引起专家注意的复杂混乱的梦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通过对这些简单梦的解释入手,我们也会收获不少。儿童因其心灵单纯做的梦也是简单的,我认为我们可以多研究一下儿童的梦,就像研究低等动物构造有利于理解高等动物进化过程一样,对儿童梦的研究,也有助于对成人心理活动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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