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前传之臣心似水(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2 03: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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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世颖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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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前传之臣心似水(套装共2册)

仙剑前传之臣心似水(套装共2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臣心似水(上)

臣心似水(下)臣心似水(上)

目录

CONTENTS

第一章 东方未明,我心忡忡

第二章 有水将汛,有女怀春

第三章 锦衣其华,副笄六珈

第四章 出于逆水,入于彼穴

第五章 衣不如新,一掷千金

第六章 鹡鸰在原,兄弟急难

第七章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第八章 巍巍宫墙,累累刑伤

第九章 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第十章 长夜未央,旧梦如霜

第十一章 振振君子,寂寂空庭

第十二章 翩然玄衣,别情依依

第十三章 旷野疏林,月皎星沉

第十四章 与子同车,心手相和

第十五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第十六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十七章 麟趾春深,玉堂厥浅

第十八章 鎜谷寒潭,赤崖天水

第十九章 鬼影幢幢,如火烈烈

第二十章 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第二十一章 坎于人也,心病加忧

第二十二章 困于赤绂,乃徐有说

第二十三章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第二十四章 玉碎锦灰,魂兮不归

第二十五章 酾酒有衍,亲朋无远

第二十六章 斤斤其明,央央和铃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掷,剑气如虹

第二十八章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第二十九章 静水浅浅,载清载浊

第三十章 瘨我饥馑,民卒流亡

第三十一章 析骨而焚,易子而食

第三十二章 姜离之殇,妾奴之乱

第三十三章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第三十四章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第三十五章 筑氏为削,桃氏为剑

第三十六章 长剑玉珥,璆锵琳琅

第三十七章 时不可失,不求何获

第三十八章 挂剑求去,赴义归来

第三十九章 无言不雠,无德不报

第四十章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第四十一章 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第四十二章 绮兮縠兮,女所治兮

第四十三章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第四十四章 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第四十五章 溘死流亡,寂默无声

第四十六章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第四十七章 去国别乡,改容易裳

第四十八章 充耳琇实,绸直如发

返回总目录第一章东方未明,我心忡忡

那声音也是中正平和,深长悠远,穿透了暮色与曙色,直抵达千门万户中安睡人的枕畔耳边,报着平安。

夜凉如水,天暗无星。

夜色如同泼染的墨色,浑浑莽莽地罩着杨国的都城“怀都”。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嗒、嗒、嗒……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撕开了一层黑幕,长街的尽头,走来了值更的人。

蓑衣、斗笠,脚下是敝旧的羊皮靴子,手上戴着麻布手套,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盏灯,在黑夜中,画出一圈暖黄的光。

虽然已经开春了,但天依然没有一丁点转暖的迹象,那人的口中依然哈出阵阵白气,蓑衣和斗笠的边缘,已然薄薄地结了一层白霜。

怀都是规矩的井字形结构,四面城墙各有两门,四条长街连通八门,把都城分割成大小一致的九宫格,中间那一格便是杨王居住的内城,也是国家机枢重地所在。

每夜值更,从城南东侧的安平门始,沿长街走到内城东南角楼,折向东,走到城东南侧的雍禧门,沿城墙北行,来到城东北侧的盎辉门,再回头走向内城的东北角楼,这样依次循环走遍八门,刚好勾勒出一个空心的十字。缓步走一圈两个时辰,走两圈,夜便尽了。

这是最后一圈,最后一个内城角楼的转折,只要再走回城西南的庆丰门再折向安平门,就算交卸了差事,可以回家睡觉了。从这个路口望向北,沿着内城的外墙,就是天下闻名的“杨国鬼市”。

所谓鬼市,就是天黑开市,天明即散。

鬼市中交易的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有别国机密,有钟鼎重器,有珠宝秘药,有盐铁舟车,甚至可以在这里买凶杀人。据说天下的游侠、刺客,都曾在这里交易,无论王公显贵,还是高官名流,项上的那一颗头颅,都是有价钱的,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鬼市交易的方式很是独特:平平整整的夯土地上,用白沙子撒出字来,说明要交易的货物,旁边点起一盏灯,卖家便可隐入一旁的黑暗。若有买家看上此货,只需将灯拿起来,卖家自会现身。

而后两人双手互握,以袖遮掩,在袖中以手语议价,若双方一拍即合,便可另觅地交易。临走把那些沙子写的字用脚涂抹掉,再吹熄灯,便不留一丝痕迹。

值更人望向鬼市方向,影影绰绰还有三五盏灯,想必是天快亮了,有些人已经散去,有些人还在患得患失地等待买主。

那些灯也是争奇斗巧,颇费心思的。光是燃灯的油脂就有讲究,菜油、麻油并不新鲜,熊脂、狗脂也很常见,更可见到用鲛人脂和烛龙脂的。灯本身也各有工巧,有的镶嵌了萤石、珍珠、夜明珠等宝石,借着灯光,能散发出隐隐的荧光,更显身价不凡。又或是灯罩设计巧妙,镂空刻花,让灯光在地下映出花纹,愈显华丽。鬼市出售的东西大都是价值连城的,若没有不凡的灯,怎能取信于人?

来这里交易的人,无论买家卖家,都不是等闲之辈。交易的钱货数额巨大,总不免有冲突,血溅五步的事情每年总有几起。照理说值更人也有维护夜间治安之责,但这里却是例外,无论是惨叫呼救,还是杀人流血,都不必管。待到天明,自有内城的黑衣侍出来收拾,尸体拉到城外随意葬了,几盆净水冲去血污,不留一丝痕迹。杀生的人,被杀的人,一概不予追究。

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一入夜,这里是来不得的。即便是白天,也不常有人来。

值更人望向内城角楼上叮当作响的风铃,微微一叹:真不知道大王怎么想的,别国都没有这样的鬼市,独独杨国有,于是各路牛鬼蛇神,便齐聚杨国。况且鬼市和内城只有一墙之隔,墙内的黑衣侍想必是一夜提心吊胆到天明,生怕出点什么事,惊扰到大王和宫眷。

果然是天亮得早了,好像只走了几步路,周围一片黑暗之中便微微泛起了青白的晨雾,远处的城墙和城门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鬼市上的那几盏灯纷纷熄了,几个人匆匆地散去。看那些人的衣着,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杨国平民百姓常穿的未经染缬的麻衣。其中一个人与值更人擦身而过,回头狠狠地看了值更人一眼,迅速地消失在微明的夜色中。

值更人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脚下的步伐也略略一滞。但他迅速调整好脚步,嗒、嗒、嗒……继续不疾不徐地走向远处的城门。每一百步,敲一下手中的竹梆子,那声音也是中正平和,深长悠远,穿透了暮色与曙色,直抵达千门万户中安睡人的枕畔耳边,报着平安。

到了安平门外的值更房,天已微明,值更人放下梆子和灯,在几案的竹简上划下一笔,便算交卸了差事,匆匆走出门去。

内城的侧畔,一座敝旧的宅院,规制很大,坪、堂俱全,但已经被分割得很杂乱,似乎住了不止一户人家,门户也未掩。

值更人径直走了进去,直奔正堂屋,伸手正要开门,门已经被房中的一双纤纤玉手打开了。

手的主人在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绀色的下裳,黑色羊皮短襦。想必是怕弄脏了毛皮,外面又罩了一件素白色的麻襦,袖口翻进去,盖住了皮衣的袖子,但又为了美,麻襦比皮襦稍短一些,露出半寸许的边,倒像是镶滚上去的一样。一头青丝松松地绾成一髻,约发的那只白玉簪子,在一片幽暗中闪着温润的光,看上去不似凡品,和周围敝旧的一切极不相称。

那姑娘的一双眼睛如同警惕的小兽一般,迅速扫了一圈周遭,看没有异样,便粲然一笑:“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值更人迈门而入,摘下斗笠,身子一挺,仿佛一下子高了数寸,变得挺拔魁伟。

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和灶下的火光,照映着他俊美的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只是脸上似乎有很多旧伤痕,已经愈合很久了,但隐隐还是有些痕迹,这让他的面貌看上去柔和而模糊,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美玉。

他脱下蓑衣,递给那姑娘:“你不必起这么早的,等我回来一起做饭也不迟。”“忙了一夜,想必已经又冷又饿,不赶紧吃点东西怎么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要听我的才是。”那姑娘娇嗔道,“还不快去净手,还要我伺候吗?”

值更人摇头轻笑,自去取水净手。

那姑娘却又跟过去侧头看他脸色:“黎大哥,你好像不太高兴?”“没有,我只是在想,天渐渐长了,清晨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多了,我继续替孟叔值更有些不妥,孟叔的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或者今夜,或者明夜,就让他来值吧。”黎大哥低头净手,淡淡地说。

那姑娘急道:“怎么?是不是昨夜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只是隐隐觉得不妥。”黎大哥接过姑娘递过来的布巾,慢慢擦着手。“好!我今天就去说。上次给他送药时,他已经好利落了。只是怜恤他年纪大了,天气又寒,让你多替他几日。况且你这腿伤,要多走动才能痊愈,不然会留下病根,可你白天不能露面,晚上有宵禁不能出去走动,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我并不是说你安排得不妥,只是开春了,白天天长,天亮得早,我再继续值夜怕被人认出。我是豁出去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的,只怕会连累你。”

那姑娘接过黎大哥递过来的手巾,低头无话。一时室内气氛像凝结了一样。黎大哥尴尬笑道:“怎么?是我说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那姑娘扑哧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救了你的命,你在我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朝夕相处,在外人看来我们亲如一家,可我们还是生分得像主客,总是小心翼翼的。我不是说你,我自己也是,终究不是一家人呢……譬如你的事情,还是一点儿也不肯跟我说。”

黎大哥皱眉叹道:“唉……我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又能跟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是黎启臣,光这三个字还不够吗?这个秘密,只怕全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那姑娘摇头道:“不对……还有送你来我这儿的那人。”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似乎这个谜团两人猜测过很多次,始终没有头绪。半晌,黎启臣吸了吸鼻子,笑道:“晏薇,你煮的粥要冷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那姑娘晏薇忙去灶前盛了一碗端过来:“你尝尝这次的‘脂熬’,按你上次教我的王宫里的法子做的,味道怎样?”

粗陶的碗中是金黄色的黍粥,略稀薄些,粥面正中汪着一圈油脂,油脂的正中又有一团褐色的酱汁,形成三个相套的圆,外圈金黄,中圈浅亮黄,内圈褐色,看上去十分美观,淡淡的谷物香气中夹杂着酱香和肉香。

黎启臣笑道:“这‘糜酱’既然已经制成,那么‘脂熬’就算成功大半了。”他用木匙将三者搅匀,尝了一口,叹道,“嗯……油中应多溶点儿盐才是。”“已经溶到溶不下了,盐很难溶到油里呢!”晏薇嘟起嘴嗔道。“我倒忘了,这不是你的错,是盐的问题,市售的普通池盐是不太容易溶入油中,必须用形盐才行。”黎启臣道。“形盐是什么?”晏薇问。

黎启臣道:“也是一种池盐,是盐池中的盐自然凝结而成的精华,洁白如玉,坚硬如石,浮于水面,虽浸水而不溶,却易溶于油脂。经常被雕成老虎、犀牛等形状来用,王宫中国宴必备,市面上却不多见的。”“是一大块吗?那怎么用?要打碎吗?”晏薇用两手的食指和拇指圈起一个圈,不解地问。

黎启臣摇头道:“不是,要滴一滴油脂在上面,用手指或箸头反复摩擦,盐自然溶入油中,形盐表面也会形成一个凹坑,再继续滴一滴油脂,继续摩擦……直到油量足够为止。必须使用此油,方能显出这‘脂熬’的妙处。”“唉……又是王宫供物,根本买不到……”晏薇有点沮丧。

黎启臣抬头望向窗外,后窗外露出一角屋瓦飞檐,那是当朝丞相的府邸,他的思绪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想要这个不难的。我有个异姓兄弟,专贩私盐,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你现在这境况,只怕是父母兄弟都会……”晏薇顿了顿,没有继续,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你是见不得光的人,何苦去连累父母兄弟,谁又会来联络你。黎启臣缓缓摇头:“他不同的,就算我身在十八层地狱,他也是会远山远水赶来与我同在的人!”第二章有水将汛,有女怀春

鹿堇笑着看着晏薇,眼神里全是宠溺,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毕竟已经打春了,尽管有寒风,但太阳一出来,身上还是暖融融的。晏薇欢快地走在出城的路上,春草应该已经吐芽,一年中最初的采药季节又到来了。“薇姑娘!这么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听到这个声音,晏薇一脸的不自在,慢吞吞转过身来。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扭着肥胖的腰肢,快步走过来,扬手道:“哎哟!正打算去你家找你呢,可巧就在这儿遇上了!”

晏薇不耐烦地道:“是巫姠啊,什么事?”

那被称为巫姠的女人拍着双手道:“找你自然是好事儿,过两天就是河神祭了,今年你来扮演河神娘娘可好?”

晏薇奇道:“往年不都是鹿堇扮的吗?”

巫姠道:“快别提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和别人搞大了肚子,这河神娘娘必须处子来扮,你是知道的……”

晏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鹿堇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巫姠奇道:“你们两个不是很要好吗?怎么,她连你都没告诉?别看这姑娘平常斯斯文文不言不语的,心里主意可大着呢!”

晏薇低头回思,自从黎启臣来了之后,忙着给他治伤,加上冬天寒冷懒得出门,和鹿堇确实渐渐疏远,算来也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

巫姠继续在那里唠唠叨叨:“这姑娘办事也不地道,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才说自己怀了孕,就只有这三五天了,让我临时上哪儿找人去,思前想后,也就你最合适了!”

晏薇嗤道:“我哪里合适了?长得又没鹿堇姐漂亮。”

巫姠拍着大腿笑道:“薇姑娘,你呀!对自己的相貌也太不上心了,你五官眉眼原是极精致的,若淡淡敷层粉,点上唇,不知道有多好看!”说着上下打量晏薇,口中啧啧有声,倒像是看到什么美味一般。

晏薇不耐烦地道:“我懒得弄这些,我还有事呢!”说罢转身要走。

巫姠忙拉扯住晏薇的衣袖,道:“哎!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扮这河神娘娘,相貌尚在其次,关键是水性要好。河神祭虽在凌汛之前,但是有些年份凌汛来得早,还是有点儿危险的。十几年前就死过一个姑娘,大王震怒,可不能再出事儿了!”

晏薇道:“水性好的姑娘也不止我一个,您可以找别人啊。”

巫姠笑道:“要水性好,还要模样周正,还要是未嫁的处子,岁数还不能太小,太小的姑娘,身量未长成,穿上河神娘娘的礼服不好看呢!这河神祭那天,王公贵族都要来观礼的,就算大王不来,也必派一个公子前来……”

晏薇张口打断她的话:“呦!合着是来笑话我嫁不出去呢!”

巫姠赔笑道:“我的好姑娘啊,你又想多了,原想着这是好事儿,鹿堇也说你合适,才来找你的。扮河神娘娘多好啊,一夜之间全城闻名,第二天提亲的就踏破门槛!”

晏薇冷笑道:“我的终身大事,还不劳您操心!”

巫姠右手在脸上虚打了一下道:“你看我这臭嘴,净说些姑娘不爱听的!这事儿也不是让你白做的,十斗谷物、两匹缣帛,还有河神娘娘那身衣服,就都是你的了!那衣服可是姜国的丝绸,姜国的刺绣,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晏薇听了,微微有点心动,道:“那鹿堇做了两年的河神娘娘,就有两套衣服了?”

巫姠笑道:“那可不是!每年都要去姜国定做新的!之前历任河神娘娘,都把这衣服留着当嫁衣穿,最吉利不过了,两口子恩恩爱爱,就像这绛水一样绵长不绝!”

巫姠看晏薇不搭话,又继续道:“除了谷物和缣帛,大王或者公子还另有赏赐呢!你爹离家已经有一年多了吧?你家里还多了个病人,生计上想必也是拮据的,毕竟会去找你看病的人可不多……”

晏薇冷笑道:“哼!那个自然,我父亲现在不在,找你们这些巫觋看病的自然就多了,我父亲若在,你们也只得喝西北风罢了!”

巫姠赔笑道:“你爹晏长楚是神医,咱们自然比不了,想当年还是医正大人呢!不过那都是你出生前的旧事儿了。扯远了,薇姑娘你好好想想,这事儿应下来没错的,自己得实惠,其实也没什么凶险,我若找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也良心不安啊,是不是这个道理?”

晏薇一脸的讥讽,冷笑道:“你们巫觋不是一向号称多知多识,笑我们医家只会治病救人,你们不仅会治病,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祈雨祈晴,你算算河神祭那天会不会有凌汛,会不会出危险不就是了!”

巫姠尴尬笑道:“是、是……我们就是混口饭吃,哪有百试百灵的事情……你以为这行好当吗?祭祀出意外,杀巫觋祭天的事情历来有多少?十几年前那次出事儿,就死了三个人,你当是好玩的吗?唉!”

晏薇道:“既然这么危险,那我还是不干了。”说完转身要走。

巫姠忙张开双臂拦挡:“哎哟!我的好姑娘啊,真格的一点儿都不危险。十几年前河神祭用的是只有几案大小的筏子,而且那时候有陋习,如果河神娘娘落水,说明是被河神爷收了去了,一概不许救。那之后大王便改了规矩,筏子又大又稳,顺水飘下去,刚好在绛水转弯的地方就会靠岸停下来,也就不到一里水路,就算有意外,凭你的水性也可轻松应付,不信你去问问鹿堇,她的水性比你差远了,都不担心呢!”

晏薇略一沉吟,道:“好吧!我去问问鹿堇,回头再给你回话。”

巫姠喜道:“你可得抓点儿紧。你若不答应,我还得另外找人,你若答应了,也要先试穿衣服,学学礼仪,了解仪程。万一在大王面前出了岔子,我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晏薇不耐烦地道:“真啰嗦,我先去鹿堇家一趟,天黑之前,必找你回话,还不成吗?”说罢转身折向北行去。

这是城北的一座小小宅院,不大的庭院中种着枣树和椿树,曲尺形的一堂两室更是干净规整。

暖暖的阳光透过花窗洒进来,给室内镀上了一层金橙的颜色。地下燃着炭火盆,隐隐散发着肉桂香。床上坐着一个女子,面容姣好,皮肤白得如同透明一般,衣服裹了一重又一重,越发显得人伶仃可怜。

晏薇惊道:“鹿堇!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鹿堇有几分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晏薇,你已经知道了吧?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身子一直不好,畏寒怕冷,懒得出门……”

晏薇:“是呀!刚刚听巫姠说的,我就立刻赶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快说给我听听!”

鹿堇放下手中的活计——是个小婴儿的短衫,低头轻轻道:“也没什么……腊月祭灶的时候认识的,就……那个……了……”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晏薇急道:“哎!那他怎么不娶你过门?!”

鹿堇捻弄着衣角,低声道:“才出正月,他就当兵走了,听说是去姜国边境的长岩关……他家兄弟三人,他行三,你知道的,一家三丁,按律他须得当兵……”

晏薇道:“那也该先让你过门才是。”

鹿堇道:“已经纳吉纳征了,只是时间太紧,没有来得及合婚……”

晏薇松了一口气,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不住在夫家?”

鹿堇道:“他幼年丧母,大哥、二哥还未娶妻,家境也略贫寒些,家里都是男子,诸多不便……再加上我害喜严重,娘说还是她来照顾我为好……”

晏薇急道:“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何不来找我?”说着便拉过鹿堇的手腕把脉。

鹿堇抬起头,轻轻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病,只是害喜,吃不下东西,害喜应该是没药医的吧?”

晏薇摆手让她别说话,又拉过另一只手把脉,沉吟半晌说道:“是没什么大碍,但总这么瘦,对胎儿却是不好。”

鹿堇笑道:“没关系,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晏薇道:“过两天我给你配服药,既温补又调理肠胃的,会有些效果的。”

鹿堇握着晏薇的手,笑道:“那麻烦你了。”

晏薇抬眼一看鹿堇颈中,惊道:“你的玉呢?”

鹿堇一笑说道:“自然是给他带走了……”

晏薇有些微恼,嗔道:“你知道的,这护身的玉,从小戴上,便不该摘下来的,否则便失了庇佑,尤其你是有身孕的人……”

鹿堇笑着轻拍晏薇的手背:“他此去边境,恐怕有凶险,让他戴着不好吗?况且他的护身玉也给我了呢!”说着拈起腰间的一条绦子,上面系着一块虎形的杂色玉佩。

晏薇问道:“会和姜国开战吗?”

鹿堇道:“说不好啊……大王念念不忘的就是攻下姜国,这两年北面算安定了,估计又要开始征讨姜国了,听说这次征兵的人数也比往年多呢,而且全部是去长岩关的……”

对于姜国,晏薇是全然无感的,随口一问,也不以为意。只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块玉,笑道:“哎……这玉哪儿有你那块玉值钱啊,你吃亏啦!”

鹿堇也笑得极为欢畅,指着肚子道:“我哪里吃亏了?这里还有个小人儿呢!”

晏薇道:“说正经的,那巫姠央求我扮今年的河神娘娘,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她?”

鹿堇道:“为什么不答应呢?轻轻松松一天下来,收到的赏赐顶得上一般人半年的进项了,还能穿着漂亮衣服,万众瞩目,多风光啊!”

晏薇道:“不会有危险吗?”

鹿堇道:“你又不是没乘过那种筏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河神祭的时候不能撑篙而已。双脚要一前一后分开,借着水势使力,只要维持好筏子不翻,顺水而下就好了。”

晏薇侧头想了片刻,双手拳掌相击,笑道:“那好,我这就去回巫姠,我也来试试扮河神娘娘好玩不好玩!”

鹿堇笑着看着晏薇,眼神里全是宠溺,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晏薇先去了孟叔那里,替黎启臣交卸了差事,又从巫姠那里出来,天已经擦黑了。天微微起了风,晏薇裹紧了衣服,加快脚步往家赶,绕过内城的正门“应门”,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家了。正转弯时,她突然觉得身后一个黑影晃过,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时,却哪里有什么人?第三章锦衣其华,副笄六珈

解开手卷上金色的绦子,展开手卷……一阵疾风吹过,吹得晏薇衣袂飘扬,玉佩琤琤。

河神祭。

这天,不算是好天,不阴不晴的,虽有薄薄的日光,云也不厚,但整个天空却是乌突突的不够明朗。“你好好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能去。”晏薇轻嗔道。

黎启臣赔笑道:“我只中午过去,看你到岸便回来,穿简素些,戴上帽子,没人认得出。”

晏薇道:“观礼的王公贵胄,十个人倒有九个认识你,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黎启臣道:“人那么多,我混在人堆里远远看着,哪有王公贵胄会注意我这草民……”说罢眼帘一垂,右手不自觉地拂过左手手腕,那是一道旧伤疤,淡白色的,微微有些凸起,虽不甚明显,但被他白皙的肌肤衬着,像是玉上的瑕,令人惋惜。

晏薇怒道:“那也不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要听医生的话,今天就是不能出门!”

黎启臣摇头苦笑:“好吧,好吧。听医生的。”

晏薇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罢转身出门。

黎启臣叹了一口气,门帘又啪的一声被甩开,晏薇探出半个身子道:“大丈夫说话算话,你可不许说了不去,半途中又偷偷摸摸跑出去!”

黎启臣摊手笑道:“你若不放心,便也不要去了,在这里看着我便是。”

晏薇扑哧一笑,也没说什么,转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晏薇端坐在镜前,任巫姠和其他几个妇人摆弄。

镜前是新淘的水粉,淡淡的丁香紫色,散着略带点儿酸气的甜腻香。晏薇平素最不喜这些,因为父亲说过,人须得吸纳天地之气,方可不病,脂粉一类的东西涂在脸上,便隔绝了脸吐纳天地之气的通道,久之令人容颜易老。

眼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渐渐变白,白得像鹿堇的脸,两颊又涂了朱,像是娇羞的红晕,眉用石黛绘成弯弯长长的蛾眉,双唇点上丹脂……晏薇几乎认不出镜中人便是自己,看上去大了好几岁,既成熟,又美艳。

接着,晏薇的一头长发被打散,梳顺,分缕涂上兰泽香胶,依次盘到头顶梳成高髻。“这叫望仙髻!河神娘娘必须梳这个髻的,整个怀都城现下也就我一个人会梳……”巫姠在那里絮絮叨叨,晏薇也懒得搭话。

有个妇人捧过一个漆盒来,打开一看,满室粲然生光,有雕镂精致的玉笄,有镶嵌宝石的骨笄,也有纹理天成的角笄。一双明月珰又白又亮,更有上百颗蚌珠、珊瑚和雕贝穿成的珠串,一套黄玉的组佩更是名贵无比。

晏薇出身于官宦之家,虽说家道中落,毕竟见识不凡,但此时也不禁惊讶。之前鹿堇扮演河神娘娘时只远远看见,并未觉得这些首饰如何珍贵,如今在室内近观,方才体味到这些珠宝令人心旌动摇的魅力。

巫姠见晏薇看得直了眼,掩口笑道:“我还以为薇姑娘是个特别的呢,没想到也爱这些珠宝玉石。”

晏薇白了她一眼,道:“我杨国自古尚玉,人人佩玉,喜欢珠宝玉石有什么稀罕。”以晏薇牙尖嘴利的性子,若是平素,说话肯定更为尖刻,也许是衣饰真能改变人的性格,此时的晏薇,俨然多了几分雍容华贵、文静娴雅。

巫姠一面在晏薇头上插笄,一面道:“其他的先不忙戴,先把衣服穿上。这些东西可都金贵得很,千万不能弄坏了,否则你可赔不起,尤其这挂在颈中的珠串,线是丝线,不结实的,若断了,这些珠子散入水里,便再也找不回了。”

那个拿首饰的妇人笑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珠子与珠子之间,线是打了结的,就算是断了,也只会失却一颗珠子。”

巫姠啐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故意说得严重些,让这妮子多上点儿心,你不知道,她可不比鹿堇温柔娈顺,活脱脱是个假小子。”

晏薇心中不快,却又不便发作,只嘟起了嘴巴。

巫姠把所有的头饰插好,对晏薇说:“起来吧!该穿衣服了。”说着就势托起晏薇左臂,晏薇右臂一按凭几,站了起来,跪坐得久了,腿都有些酸麻了。

这河神娘娘的衣服,果然比婚服还要烦琐些,足有七八层。晏薇原还担心丝绸的衣服会冷,一层层穿下来,倒出了一身的汗。

姜国的织绣,果然冠绝天下,十几种色彩的丝线精心搭配出千百种效果,耀眼生花,百鸟和繁卉,无不栩栩如生。下裳的正中,绣着一只一飞冲天的火红凤凰,周围祥云缭绕。

巫姠看晏薇细看衣服上的刺绣,忙解释道:“虽说都是凤凰,每一年都不一样呢!去年的是一只昂首阔步的侧身行凤,今年是飞凤在天,真是好兆头啊。”晏薇一笑,也不在意。

系上最后一条酱色的绮罗带,衣服总算是穿好了。巫姠小心翼翼地给晏薇佩戴上了那条珠串和那玉组佩,又不放心地牵拉了两下,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室外,祭典的鼓乐声已经响起。

晏薇知道河神娘娘出场是整个河神祭的尾声,前面还有冗长的牲祭仪式和鼓乐歌舞。之前每年都围观的,今年却只能待在房里等待,衣饰已经穿戴停当,就只能站着等,每一刻都觉漫长。

只见巫姠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打探着外面的情况。“今年是公子瑝代大王致祭呢!”巫姠跑进来兴冲冲地说。“公子瑝?”晏薇随口接了一句。“是啊!就是大王的大公子!他可是有十多年没露面了,听说是有病需要静养,不知道现在可是病好了吗?”“有病?”晏薇暗暗思忖,父亲晏长楚是杨国最好的医者,虽无官职,但经常进出禁宫给公子后妃们治病,却从未听说给这个公子瑝看过病。

旁边的妇人又插口道:“巫姠,你还真是人老爱忘事,你不记得了?这公子瑝就是十几年前那次河神祭出事,他下水去救人,落下了寒疾。”

巫姠一拍脑门,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公子瑝也就你这般岁数,现在可真是老了。”巫姠一面说,一面指着晏薇。说罢似乎又觉得提及那起事故彩头不好,遂掩了口,不再出声。

好不容易盼到正午时分,前面那些冗长的仪式总算进行完了,该河神娘娘出场了。前面由六个盛装女巫引导着,晏薇走在中间,后面是巫姠等一干男女巫觋们。

所谓的庄重典雅、仪态万方到底是怎么来的,晏薇总算明白了:满头的珠翠、流苏、璎珞,就算是扭头也要小心,自然要缓缓地转身回眸,脖子不能扭,也不能快,怎能不优雅?沉重的珠串和组佩压着,自然步伐舒缓,举止从容,就算想像平素那样举止如风也是不能够的。

走出门,冷风一吹,晏薇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一颤,竟微微有些怯场。周围人山人海,自己是万众瞩目,这情景,是平生从未经历过的。

晏薇微微低着头,跟着前面巫女的步伐,默记着之前巫姠教过的仪程,一步一步,走到祭台面前,转身站定。

燃烛,焚香。一拜,再拜,三拜,起身将香插在香炉上,致祭酒。一祭天,二祭地,三自饮……晏薇做得端凝大方,一丝不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杯酒的缘故,晏薇自觉渐渐入了戏,仿佛自己就是这绛水的女神,一举手,一投足,渐渐流畅起来,再无起初的生涩。

仪式结束,晏薇转身站定,微微垂头。接着是公子瑝代表大王,将河神的祭文手卷交到她手里,再转身,登筏,由四个觋人将筏子推到河心,她宣读祭文,而后将手卷投入水中,筏子顺水而下,一切就都结束了。

眼前,一双丝履轻缓走来,织锦的鞋面,是菱形的交龙对凤纹,鞋头镶着浅金色的砗磲,鞋的边缘以真丝缀着细小的米珠,微微沾染着尘,华贵而不张扬。

一双手,肌肤微黑,手指颀长,指甲粉润,干净而干燥,双手执着一卷帛,绮绫为衬,乌木为轴,中间是金色的绦子,系成蝴蝶结。

晏薇伸手去接,一抬头,是一张清俊的脸,鼻直唇薄,五官如刻,清晰而锐利。那人并不松手,还是那样双手紧紧握着手卷两端,眼睛贪婪地盯着晏薇的脸,似乎只要一眨眼,眼前这丽人便会消失,不眨眼,便可天长地久。

晏薇有些慌乱,稍用力夺了一下手卷,却没有撼动分毫。周围很静,仿佛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们,那一刻,像一生一样长……

晏薇心中急躁,低声喝道:“松手!”

像触了电一般,那人的手一颤,松开了卷轴。晏薇就势捧过卷轴,一转身,昂然向岸边的筏子走去。转身转得急了,身上的玉佩琤琤有声,这声音像是一道符咒,划破了周围的安静,嘈杂的人声又喧噪起来。

晏薇定住心神,登筏,离岸,渐近河心……一切都很顺利。晏薇牢记鹿堇所教的法门,双脚在裙下分开来,不丁不八站定,根据水波的晃动,脚尖脚跟四个点分别使力,维持筏子的平衡。在长裙的掩盖下,一切都做得波澜不惊,在岸上众人看来,她只是端凝伫立。

解开手卷上金色的绦子,展开手卷……一阵疾风吹过,吹得晏薇衣袂飘扬,玉佩琤琤。“凌汛!”一个觋人低声惊呼。

晏薇一回首,但见上游大量冰块夹杂着水花奔涌而来,隆隆有声,犹如千军万马,瞬间已到近前。一个觋人为躲浮冰,手用力按在筏子上,晏薇站立不稳,一扬手,那卷轴如一道游龙激射而出,在半空飘展开,缓缓落入水中,迅即被吞没,筏子也随即倾覆了……

晏薇喝了两口水,稳住心神,双手划水,将头探出水面,还没等看清周围的形势,脑后一痛,便失去了知觉。第四章出于逆水,入于彼穴

那男子果然说到做到,身子动也没动,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周围漾着氤氲的酒香。

头痛欲裂。

晏薇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是个山洞,只右侧有光。

晏薇转过头,慢慢看清楚周遭:身侧一堆火,火的上方,横着一根竹,两端各有扎成束的三根竹架着,上面晾着的,正是河神娘娘的那件飞凤外衣,浸了水,衣服有点皱缩,绣飞凤的红色丝线也掉了颜色,周围晕染了一片,衬着火光,倒更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衣服后面,还有另一堆火,衣服上,映着一个男子侧身的轮廓。

晏薇心中一惊,忙低头看自己,躺在微温的石头上,身下垫着几层衣,身上盖着一层衣。揭开身上的衣,发现自己还穿着小衣,登时松了一口气。

那边的男子听到衣服的窸窣,开口问道:“醒了?”

晏薇轻轻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身子昏重,头痛欲裂。一扶额,发现头上缠着布带。

那人继续道:“你的小衣我没动,只在那石头上点了几堆火烘热了安置你躺下,你最好把小衣换下来晾干,否则要生病的。”

晏薇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旁边有个陌生男子,只隔着一件衣服换衣,还是有点羞涩。

那人似乎知她心意,懒洋洋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偷看,该看的,早看过了。”

晏薇一咬牙,想要发作,又没力气,只得故意将衣服的窸窣声弄得很大,一边盯着衣服上映着的影子,一边匆匆换衣。

那男子果然说到做到,身子动也没动,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周围漾着氤氲的酒香。

衣服换好了,晏薇才发现,身下自己衣服的下面,还垫着一身男子的衣服,赭色的,密密绣着卷草,黑色的锦缎镶边,看上去甚为华贵。

想到要把小衣晾起来烘干,晏薇又觉得尴尬,脸红得像火烧。

见这边没有动静,那男子又开口道:“好了吗?好了就晾起来,把我的衣服给我,我快冷死啦!光靠酒是顶不住的。”

听他这么说,晏薇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忙匆匆把那件衣服折叠好,掀开晾着的衣服。

衣服后的那男子,箕踞着,裸着上身,一身金铜色的肌肤,披着发,脸上似笑非笑,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看着晏薇,像是早已把晏薇看透。

晏薇有些不快,又不便发作,只伸长了手,将衣服递过去。

那男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还是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弯月,道:“看什么?我这样子还过得去吗?被我迷住了?”晏薇更怒,抬手将衣服抛过去。

那男子稳稳接住,笑道:“就这么回报救命恩人吗?看来好人做不得啊……”

晏薇才想起,定是这人将自己从凌汛中救出来的。便不作声,默默将小衣晾好,坐回原来睡过的那块大石,石头仍然微温,丝毫不觉得冷。

虽然只是隔了一层小衣,晏薇已觉得心安,轻声说:“多谢救命之恩。”

那男子爽朗一笑,道:“这声谢我还是当得起的,这次的凌汛很凶,若不是我,你死定了。”

晏薇回思冰凌冰块汹涌而来的情景,也是后怕,道:“多谢了,请教恩人大名?”

那男子道:“呵呵!我叫童率,你叫晏薇,是吧?”

晏薇略觉惊讶:“哎!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童率笑道:“河神娘娘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过了今天,只怕更是全国闻名了,十年不遇的河神娘娘落水,百年不遇的大凌汛中逃生,好造化!”

晏薇听他语含讥讽,也不好说什么,便沉默了。周围只有火光明灭,柴声哔剥作响。

童率缓缓披了衣服,又拨弄着柴,道:“天快亮了,再歇一下便回城吧!”

晏薇一惊,没想到自己昏睡了一夜,忙道:“这里是哪里?”

童率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怀都人,只来过几次,哪里知道这是哪里,总不过是下游某个地方,大约也被冲出四五里了吧!好大的凌汛,险些把我的命也赔进去。”

晏薇惊道:“那其他人呢?”

童率道:“其他人?死了吧?谁知道!我哪里顾得上他们?总之水性要是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肯定难以逃命的。”

晏薇道:“你的水性就那么好?”

童率轻哼一声,道:“别的国家不敢说,在杨国,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晏薇心中不服,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一向牙尖嘴利,素不服人,这次却处处被这童率压着一头。

柴渐渐燃尽,火渐渐小了,山洞口也露出了曙色。童率喝下葫芦里最后一口酒,用力晃了晃,涓滴不剩,才将葫芦系回腰间,熄了火,说道:“走吧!路途不近呢!”

晏薇突然一惊,叫道:“哎呀!”“怎么了?”童率忙问。

晏薇颓然坐倒,道:“那些首饰、玉佩,全都被水冲走了。”

童率大笑道:“果然是女人,见识短浅,舍命不舍财。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命在,想要什么没有?就这点事情,还值得一惊一乍?”

晏薇焦躁道:“你懂什么!这又不是我的,是宫中的物事,明年河神祭还要用的,这么贵重,我怎么赔得起?”说罢急得几乎落泪。

童率笑道:“你赔不起我赔得起!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帮你赔了便是!”“真的?!”晏薇抬起头,看着童率,眼里都是惊喜。

童率依然是一脸促狭笑容,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求我啊……也许我会答应。”

晏薇不作声,折好小衣,披上外衣,对童率敛衽为礼,昂然向洞外走去。

童率急了,一把拉住她,晏薇用力一挣,因那衣服在水中被冰凌擦蹭,已经破了几处,两下一用力,一片袖子便被撕了下来。

晏薇涨红了脸,昂首说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万分感激的,你但有所需,我水里来火里去,绝不含糊!纵没有所需,我也会尽我所能报答。但若觉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可以对我予取予求,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你若这样,也只会让我看轻你,不过是个市恩的小人罢了!”

童率见她真动了怒,倒讪讪的像个孩子,捏着那半片衣袖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买衣服,买首饰,看病疗伤,都由我来出钱,算我心甘情愿赔给你的,求你收下,好不好?”

晏薇扑哧一笑,道:“看病便不用了,我自己会!”

出了山洞,是一个空阔山谷,山路下几尺,就是奔腾呼啸的绛水,夹带着块块浮冰,浪花直拍打到身前,溅起阵阵水花。晏薇暗暗心惊,道:“水已经涨这么高了?”

童率道:“你以为呢!绝对是百年不遇,我们两个能活着,必定是河神爷保佑。”“还真是要多谢你救命之恩了。”这一次,晏薇才是打心里感谢这个童率。这样的大水,能跳下来救人,而且能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童率道:“你来过这里吗?”

晏薇道:“和父亲采药时来过几次。”

童率道:“那就好!你既然认得路,就带路吧!”

晏薇道:“先不忙!”说着,向路旁走了几步,似乎只是随手,采了两把草叶,分一半给童率,道,“放在嘴里嚼着,解风寒的。”

童率道:“我有酒,不用这个。”说罢大步往山下走去,那件赭色的长衣就这样随意披在肩上,敞着怀,赤着脚,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摇摇摆摆。腰间悬着一柄青铜长剑,比通常的式样更细长一些,剑尖几乎垂到小腿肚了。

借着晨光,晏薇这才注意到,他裸露的腿脚上,到处都是细小的冰凌划伤。

晏薇不禁有些过意不去,说道:“那些首饰很贵的,你若买不起,不用勉强,我再想其他办法。”

童率头也不回,摆手道:“那点儿小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就是再贵十倍我也买得起!”

晏薇不禁奇道:“你是什么人啊?王公贵族吗?怎会那么有钱?”

童率并不转身,扭头一笑:“什么王公贵族,平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说罢轻轻哼唱起来。

盐生池上,浑然天成兮。

潭而不流,无减损兮。

玉色冰洁,纯无瑕兮。

朝取夕复,唯天养兮。

调和百味,日不可缺兮。

山水暴至,四散流兮。

分濡四野,地生霜兮。

再不得归,苦若荼兮。

形散难聚,不得复初兮……

那声音婉转悠远,把个悲苦凄凉的调子,唱得明媚而欢跃。晏薇从未听过这歌,只听得痴了。第五章衣不如新,一掷千金

晏薇想要回头搭话,童率却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晏薇只得扭头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一路上,晏薇只觉得尴尬无比:一男一女,鬓发蓬乱,衣衫不整,清晨从城外回来,难免惹人侧目。尤其现在已经进了城,天也大亮,周围行人渐多,人人驻足瞩目,指指点点,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童率却不以为意,低声道:“先去馆驿吧,洗澡换衣服,然后再去买首饰。”

一个常年住在城中的人,最不熟悉的,可能就是这个城的馆驿了。

晏薇由童率领着,折向城南,来到怀都最大的馆驿,晏薇只觉得处处新鲜。只见童率咋咋呼呼地一连串吩咐下去,不久便有个妇人引导晏薇去洗澡更衣。

这是一个不盈丈的小室,很是低矮,生着炭火,水汽氤氲着,湿润而温暖。

一道布帘把小室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有席有床,床上是一叠新衣。掀开帘,里面悬着一个硕大皮囊,晏薇用手一摸,触手温暖,想必装满了热水。皮囊下端是个铜铸的鸟嘴,用手拨开,水便淅淅沥沥泻下。下面是个青铜的大浴盆,承接着上面流下来的水,浴盆靠墙角处,下端有个小孔,小孔正对的墙壁也开了小孔,水便顺着这里流出室外,保持室内干爽。

晏薇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头发也打散了冲洗干净,摸了摸后脑,只是肿起一块,并未见血,想必是包扎了一夜,早已经止血了,伤势比之前料想的要轻得多,这头痛应该主要是风寒引起的,并非外伤,晏薇这才定了心。

打开那一叠衣服,晏薇更生惊讶,虽不是姜国的刺绣,但华贵之处,一点也不亚于那套河神娘娘的礼服。

内衣是丝麻交织的,纬线是麻,坚实而挺括,经线是丝,柔软而顺滑,不像纯麻的那样粗糙,也不像纯丝的那样凉薄。

外衫是绛色的绮绫,织着繁复的几何纹暗花,边缘重重镶滚,更有盘金制成的云纹。杨国不尚刺绣,却重盘金:就是把各种金线绳带在衣料上盘出花样,再用细线钉牢,虽比刺绣粗疏些,也不讲究针法,但是盘金的花纹饱满厚实,更显贵气。

最下面竟然还有一件鹿皮的短襦,草黄的底子上是深棕的斑点,活泼可爱。右边袖子略短些,想必是为了便于劳作而特别设计的。

晏薇越看越爱,却并不急着穿上身,只侧过头来,让长发垂下,双手持一条布巾,轻轻拍打头发,让头发干得快些。

过了一会儿,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是那妇人的声音:“姑娘,好了吗?”

晏薇忙道:“好了!就来!”忙匆匆绾了青丝,穿上那件皮衣,出了门。

童率早已等在门外,束发深衣,端凝大方,倒真像是哪国的贵公子,和山洞中判若两人。童率道:“姑娘家就是麻烦,换个衣服也要别人两倍的时间,比生孩子还慢。”这一开口,便现了原形。

晏薇也懒得跟他争辩,道:“那就快走吧!别在这里磨牙了。”

门口停着马车,晏薇奇道:“城里这么几步路,也要坐车吗?”

童率笑道:“你是去买珠宝不是?不排场一点儿,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的,你就听我安排吧!”

两人上了车,御者驾车缓缓行驶,周围围观的人就更多了,童率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注视,甚至有些得意扬扬。晏薇却是各种不自在,尤其是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和童率的衣服,无论是面料还是花纹都十分相似,这样并排乘车,倒像是一对夫妻,不由得红了脸。

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城中最大的玉器店:储珍轩。

两人下了车,童率携起晏薇的手,并肩进入,店中的人早已看得眼睛发直。“大生意上门了!”童率笑道,转头又对晏薇说,“要买什么,你一样一样说给他们听。”说罢潇洒转身坐下,敲着凭几笑道:“不拿点酒来吗?”

一连串的吩咐让店掌柜有点不知所措,赔笑道:“小店并未备得酒,只有一些清浆,客官若不嫌弃……”

童率笑着打断掌柜的话:“也使得的,烫热了,多加些香料进去,味厚一些,将就喝喝。”

掌柜忙吩咐人去弄酒,又来到晏薇身边赔笑道:“姑娘要些什么?可以到这里画下来。”晏薇顺着掌柜指点的方向走去,见是一方打磨得极平滑的白石,旁边有笔墨,想是客人要什么,可以在这里画下来,事毕用水一冲,还可再用。

于是晏薇回忆着那些首饰的式样和形制,一边一样一样地和掌柜细说,一边勾画出细节。

听罢,掌柜尴尬一笑,转身对童率赔笑道:“旁的东西,小店都拿得出,只那件黄玉的组佩,一时之间……”“你若没有,就去找人调货。鬼市上总归是有的吧?不过我现在急要,懒得等到天黑,只便宜了你赚了这份利去!”童率继续打断掌柜的话,态度倨傲得像是对待奴仆。

掌柜继续赔笑道:“公子说笑话了,那鬼市上的东西,又怎么敢拿到明面上来卖?况且在下是本分生意人,和鬼市素无来往的。”

童率冷笑道:“你这话只管去骗三岁小孩,想唬我?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黄玉的找不到,白玉、红玉、墨玉、青玉的都行,你想办法找去,我现在就要!”

掌柜无奈,叫过一个伙计低声吩咐了良久,伙计匆匆出门去了。掌柜又对童率躬身道:“已经派人去取货了,请公子稍等。不过……这些货价值不菲,公子可曾带足了钱?”说罢还夸张地向门外张望,像是讥刺童率未带从人。

童率微微冷笑,也不搭话,只仰头饮下觚中最后一滴酒,轻轻摇了摇,重重放下,叹道:“淡得和水一样,真没味……”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

掌柜不知他要做什么,扎着手跟了出去。

童率在门口站定,淡淡地抬头望天,从怀中取出一物,用手向天上一弹,那物便向上激射出去,发出凄厉的啸声,声闻数里,尔后缓缓落下。童率伸掌接住,回转屋里,一言不发。

晏薇看得好奇,问:“那是什么?”

童率一笑,张开手掌,是一个只有小指大小的竹管,上面刻了一些孔洞,像是个缩小的笛子或是口哨。晏薇拿起来,仔细地看,竹管想必用了很久,表面油润,颜色很深。“能吹响吗?”晏薇问。

童率摇头:“不能,只有刚才那样才能响。”

晏薇用食指和拇指将竹管扣住,问:“是怎样弄的,教教我。”

童率笑道:“你学不会的,只有习武之人配合内力才能把它射出去发出响声,需要数载寒暑之功呢。”

掌柜听了更是咋舌。

不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响,进来一人,微微躬身向童率行礼,递过来一个描漆的小匣,而后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童率打开小匣,满室粲然生辉,竟是一匣黄金,有金饼、金锭,还有各种随形的金泡。掌柜微张着嘴,看得眼睛都直了。

童率轻蔑一笑,道:“这些够了吗?”

掌柜连连点头,赔笑道:“够了够了,富富有余!”眼睛却片刻都没从黄金上离开。

那伙计也回来了,抖开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副红玉的组佩,形制和那黄玉的几乎一样,只是更大更重。

童率笑道:“这东西可真不错!能见光吗?不是偷来的吧?你不要害我啊!”

掌柜连忙赔笑道:“我哪里敢害公子啊,这东西来路虽然不是很正,但绝对是可以见光的。”“哦?”童率拈起一片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舌头舔了一下,问道,“哪国的墓?”

掌柜一惊,道:“哎哟!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不是咱们杨国的,这我敢对天发誓!”

童率冷笑道:“哼!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都给我包好,算账吧!”

掌柜的忙吩咐取锦盒包装,一边取出戥子称量,算账。童率自去和掌柜讨价还价。

晏薇穷极无聊,只细细打量那个“随从”,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精明强干,貌似是随从,却没有一般奴仆的卑下之气,衣着也像平民,想必是听到哨声赶来的,不知和童率是什么关系。

晏薇拿了首饰,又马不停蹄地去见巫姠。巫姠看到晏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道:“薇姑娘!你居然还活着?!这可真是命大啊,四个觋人怕是全没法生还了,有两个下水救人的也不见了。这么大的凌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是怎么上来的?这可真是河神爷显灵保佑啊。”

晏薇不想跟她多废话,淡淡地道:“我水性好,你选对人了。”

巫姠一拍大腿道:“还真是这样,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事儿必得薇姑娘才行,换另一个人准得出事儿!果然我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这下好了,大伙儿还提着心,怕大王责罚呢,这下可以放心了……”

童率听得不耐烦,打开装首饰的锦盒,说:“首饰都丢了,这是赔补给你的,你点点看。”

巫姠这才注意到童率,问晏薇:“这位是?”

晏薇不知道怎么回答,抬头看童率,童率道:“我是她表兄。”

巫姠忖道:“表兄?那是你娘的娘家人了?你娘离家出走也有好几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冒出来这么个豪富的表兄?”

晏薇听她提到“豪富的表兄”,心下厌烦,又见她提及母亲的旧事,更感不快,正要开口,童率接口道:“别人的家事,不劳你操心,操心越多,老得越快,涂再多粉也遮不住皱纹了!”说罢拉起晏薇转身出来。

才一出门,晏薇便忍不住笑弯了腰。却见身后巫姠追出来道:“对了,早上有两个黑衣侍来打听你情况,想必是大王想知道你是否无恙,说不定还有赏赐呢!我料定明天会去你家找你,你可千万待在家里别出门啊!”

晏薇想要回头搭话,童率却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晏薇只得扭头挥挥手,表示知道了。第六章鹡鸰在原,兄弟急难

晏薇已经困得眼皮打架,可黎启臣和童率谈兴正浓,少年时的种种回忆,别后的诸般情景,说也说不完。

一进家门,黎启臣又惊又喜,一把抱住晏薇,反复念叨:“你没死!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

晏薇伏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是啊,我没死,你不用担心,多亏这位童率大哥救了我。”

听到“童率”两个字,黎启臣如同触电一般,松开晏薇,才发现随后进门的童率,似乎难以置信。童率微笑着张开双臂,叫道:“大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方才松开。

黎启臣道:“就知道你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巧,还救下了晏薇。”

童率笑道:“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盯了你们好几天了,原想昨天趁她不在,我过来见你,谁知道夜里酒醉,醒来时已经正午了。于是便先去河边看看热闹,刚巧就碰见她出事,算她命大。”

晏薇插口道:“你们认识?”

黎启臣笑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兄弟。我们是师兄弟,剑术是同一个师父传授的。”说罢转身欲引导童率就座,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晏薇惊道:“你的腿怎么了?!”说罢细细打量黎启臣的脸色,一字一顿地道:“你终究还是去了河神祭?!你——下——水——了?”

黎启臣略觉尴尬:“本来只是去看看,没想到你出了事,一时心急,想也没想,就跳下去了,水太急,被冲出很远,根本见不到你人在哪里,只得上了岸。你放心,没有人注意到我的。”

晏薇道:“你让我怎么放心!”边说边把他拉到席上,动手掀他的衣摆。

童率也抢上来看,只见那条右腿微微浮肿,皮肤白得发亮,宛如透明,腿上依然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旧伤痕。

童率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晏薇急道:“你帮忙烧些热水,倒进那边木桶里拿过来。”又转头对黎启臣道,“你不许动!”拉过他的手把脉,又试了试额头温度,见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黎启臣赔笑道:“没什么大事吧?我就说不相干的……”

晏薇劈头打断:“什么不相干?!你知道什么叫前功尽弃吗?治了这么久,眼看就要痊愈,你这么一闹,又要从头开始!你就这么想当跛子吗?”

黎启臣笑道:“有你在,我不会当跛子的。”

晏薇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找药。

黎启臣的双腿浸在木桶的热水里,里面撒着十几样不同的草药,蒸腾的药气便在屋中飘散开。“还要加些盐的。”晏薇自语。

童率解下腰间一块白色玉佩,投入桶中。“啊?”晏薇不解。

童率指着桶中,让晏薇看。只见那“玉佩”渐渐融化缩小,直到消融殆尽,最后只剩下原本穿着“玉佩”的丝绳浮上水面。

黎启臣见晏薇还是不解,笑道:“这就是形盐了。”

晏薇又煮了一些清热散寒的药茶,盛了三碗,道:“我这里没有酒,大家都落了水,着了寒气,喝点药茶,免得落下病来。”又对黎启臣道,“你的故交来了,这次你总该说说那件事了吧?”

童率也道:“是呀!大哥!只看到到处通缉你,说你毒杀了七公子杨瑖,后来又越狱潜逃,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启臣摇头道:“不是我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目光深邃,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缓缓地开始回忆一年前的旧事。“我原本职司内廷‘卫尉’,负责内城关防,管领黑衣侍。公子瑖好武,跟我学习剑术已有五年。我们每日午后在花园练剑,寒暑无间,宫中人尽皆知。那天刚入夏,天气炎热,我们练到一半,寺人送来梅子汁给我们解渴。公子瑖对我一向执弟子礼,奉上让我先饮。我身为侍臣,不敢逾越,只是接过,待他先饮。谁知他饮下之后便倒地不起,急招医正来救,却已经回天乏术了……”

晏薇忖道:“这是什么毒药?这么猛烈……”

黎启臣摇头道:“谁也不知,都说没见过这种毒……”

童率道:“那个寺人呢?拿住他盘问,便可知道端倪。”

黎启臣又摇了摇头:“那个寺人也中毒死了,同样的毒。”

晏薇道:“那梅子汁的来源呢?谁煮的,谁分的?”

黎启臣道:“那日的梅汁是宫中庖人所制,分送各宫室饮用,只有送到我们这一处的有毒。”

童率道:“果然是百口莫辩,经历此事的人,只有你一个活着,自然你嫌疑最大。可是怀疑你的人也不想想,若你真想杀公子瑖,随便找个时间一剑刺死便是,不留一丝痕迹,旁人也怀疑不到你身上来。”

黎启臣叹道:“你信我不会做出这事,自然会这么想,可是旁人却不会这么认为。”

童率道:“你爹是当朝丞相,难道没有替你分辩?”

黎启臣低头一叹:“家父一向以清廉自许,遇到这种事情自然要回避,怎会掺和进来?”

晏薇道:“下毒害人的,多半是女人或者力弱者,他们无法以武力杀人,只得用下毒的法子……”

童率道:“那你自己怎么看?你怀疑是谁?你在宫中领侍多年,上上下下都熟悉,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

黎启臣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总之,当和争夺储君的事情有关,大王未立太子,众公子又皆为庶出,彼此身份地位一样,自然都觊觎这个位子,各种明争暗斗,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了,但总不至于到杀人这一步吧?”

童率道:“你怀疑是哪一位公子派人干的?”

黎启臣道:“大公子杨瑝向来为大王不喜,已经搬出内城,分府居住,又迟迟不婚,一无封邑,二无子嗣,想来也无意王位。二公子杨琮据说身有隐疾,在外静养,想必也不是王储合适之选。三公子杨瑀目下正在缙国,作为人质,此事应当不是他所为。”

童率插口道:“那也未必,他离得远了,兴许更加心热,生怕王位旁落,也是有的。”

黎启臣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续道:“四公子杨璜是嫡长子,但是七岁时出天花身故了。五公子、六公子和四公子一样,都是华后嫡子,一个是出生时难产,当天便死了;另一个也是难产,母亲死了,他活了下来,但不到周岁就因痰症而死。说起来这七公子杨瑖倒是最得大王器重的,人品端正,文武双全……下面的八公子杨琥、九公子杨珩、十公子杨珲年纪尚幼,似做不出这种事来,只可能是他们母妃争竞。其中九公子杨珩和杨瑖同母,可以排除。只剩下八公子杨琥和十公子杨珲可以从杨瑖之死中得到好处了……”

童率道:“那你觉得是哪一个?”

黎启臣摇头道:“全无头绪……”

一时室内静默了,每个人都在默思这些千丝万缕的线索。

童率打破沉寂道:“那后来呢?你被投入囹圄,又是怎么出来的?”

黎启臣和晏薇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黎启臣道:“那时候我受了很多刑,这条腿腿骨断裂,又逢暑气蒸腾,昏迷欲死,很多事情都在我半昏半醒中发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个人把我从狱中救出来,然后再醒来,就到她这里了。”

晏薇道:“那日早上我一开门,便看到门口倒卧着一个人,遍体鳞伤,我身为医者,但有一线希望,自然要救治的,就把他弄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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