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 经典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7 21: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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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艾米莉·勃朗特

出版社:古吴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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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经典名著

呼啸山庄 经典名著试读:

经典精读 推荐专家

朱大可 文化学者,专栏作家,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中心教授,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朱永新 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中国叶圣陶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新教育实验发起人。

赵忠祥 曾担任中央电视台主持人,中央电视台《人与自然》主编。旧体诗人、画家。

贺超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读书节目主持人,专栏作家,阅读推广人,北京读书形象大使。

叶开 《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副编审,著名作家,语文教育改革者,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宗仁发 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担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

白烨 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中国文学年鉴》副主编。

邓九刚 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小说及电影、电视剧本三百余万字。

解玺璋 知名评论家、学者、近代史研究者,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担任同心出版社副总编辑。

王稼句 苏州市作家协会理事,苏州市杂文学会副会长,曾担任古吴轩出版社副总编辑。

何镇邦 中国作家鲁迅文学院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当代著名教育家、作家、文学评论家。

徐雁 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常务理事,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曹辛华 中国韵文学会常务理事,近代文学会理事,中国文章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陈筱卿 著名翻译家,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翻译出版多部法国十六至二十世纪名家名著。

余世存 诗人,思想家,学者,自由作家,当代重要的思想者之一。多次入选年度华人百名公共知识分子。

季进 文学博士,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创作出版多部文学专著。

许庆豫 教育学哲学博士,2011年任苏州大学教育学院院长。曾在多种权威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二十余篇。

王俊鸣 北京十二中语文特级教师。著作《作文例话》《让学生更聪明》受到了教师与家长、学生的欢迎。

薛川东 北京市语文特级教师,北京版语文课改教材编委之一。对文学教育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刘德水 北京市语文特级教师,学科带头人。北京版高中《语文》教材编写组成员。

郭姜燕 儿童文学作家,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南通市语文学科带头人。

青少年课外阅读的重要意义

语文特级教师 王俊鸣

欧阳修说过:“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高尔基也说过:“书籍是青年人不可分离的生活伴侣和导师。”古往今来,无数中外名人都在强调着读书的重要意义。现今,语文课程作为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的一门课程,更应借助课外阅读的开展和指导,培养学生多方面的能力,提高学生的品德修养和审美情趣,积淀学生的人文底蕴,使学生逐步养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促进人的和谐发展。

一、课外阅读可以陶冶情操

读书重在阅读过程中的思考以及读书之后的心得,领悟某种书籍对自己成长的意义。读到一本好书,找到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心灵会感到幸福,从而强化道德、理想意识,净化心灵,一生朝着理想的目标奋斗不已。

二、课外阅读是储备知识的重要途径之一

少年儿童时期,正是求知欲汹涌勃发的年龄,一本稍微有趣的读物,就能点燃对书籍的强烈好奇。书是历史、自然、人类灵魂的记载。读书,不仅能开拓视野,增添知识信息,了解和认识世界,还能满足少年儿童天然具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当他们长大或工作时,会发现这些丰厚的积存能让自己大受裨益。

三、课外阅读有益于积累和构建文化

学生通过阅读在脑海里点滴积累的有意义的东西,就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课堂教学是学生积累和吸取优秀文化营养的主要窗口,但学生文化的积累和文化的建构更多的还要依靠课外阅读。在阅读中,各种信息、文化因子在头脑里聚集、碰撞、渗透、积淀,逐步建构自己的文化。要提高语文能力,就不能只囿于课本里的几篇文章。只有在长期的课外阅读过程中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才能吸收文化,感悟、积累、运用语言,形成文化的积淀,逐步建构自己的文化。

四、课外阅读有利于帮助学生构建智力背景

阅读是智力和思维发展的源泉,广泛大量的课外阅读,可使学生获得知识底子、智力基础,乃至情感、审美基础。可以说课外阅读能够改变人生。很多书如果只读一遍的话,可能你读完了就会忘记书中的内容。但是读书时的思考与感悟却会留在脑海里,读书时的某段韵律会深深刻在记忆里。你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经历过的悲欢离合,最后都变成了你自己。

五、提高素养,培养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

要使孩子有着宽广的胸襟,有着真善美的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应该从哪儿做起?能够肯定地说就是从读书做起,从文化的教育做起。课外阅读不单是学生求知、开智的便捷手段,而且是提高学生素养、培养人格精神的有效途径,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与精神品格形成过程中的功能是巨大的、潜移默化的。阅读的很美妙的一个地方在于,可以感受这么多的美好际遇。

以上简单归纳了一下阅读的意义,但读书的意义并不全在此,还在于那些书里传达出的道理,让你在成长的道路上愈发坦然。书中的知识变成你日后骄傲的资本,让你成长为最好的自己。读书只是成长的一种方式,要把书中隐藏的变成自己展露的,这才是阅读的终极目标和最好的回报。

精读经典作品 收获精品人生

著名翻译家 李玉民

文通天下,名字不错。文即作品,天下即人,人文相通,即人文精神,这也正是这套推荐书目的宗旨。

在一个场合我设问过,中华文明最大的奇迹是什么?不是长城,不是秦俑帝陵,也不是难以计数的流散到国外的文物瑰宝,而是承载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中华民族受用不尽的汉语。

汉语这种意合文字,奇妙无穷:稍一解释文通天下,就全连接起人文精神和这套丛书编选的宗旨。

这套丛书收录的鲁迅等国内大家的作品,都是汉语的璀璨结晶。同样,外国文学经典,一经好的翻译家用汉语创作出来,就成为能与原著相媲美、汉语版的经典作品了。好的翻译是一种特殊的创作,达到质的飞跃。

这套丛书的编选,恰恰符合新课标的要求:“要重视培养学生广泛的阅读兴趣,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提高阅读品位。提倡少做题、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提供给青少年整本的好读物。

当然,这也只是沧海一粟。“读好书”,首先是读,读才能通,通往精品人生。要走向精品人生,别无选择,阅读是唯一可行之路。

读书因人而异,而每个人心目中都可能有自己的经典。所谓经典,在这里也是相对而言的。像雨果、司汤达、托尔斯泰、狄更斯、勃朗特、马克·吐温、海明威等大家的作品,是公认的世界性经典。也有一些作品,在我国读的人多了,也就被列入经典。个性阅读以乐趣为本,并非价值评估,不好一视同仁。

个性阅读中,了解世界和认识自己,是互动而并行不悖的。好读书是起点,读好书是关键,读书好是收获。编选者只管出版一批好书,但无法预判哪盏明灯照亮哪颗心灵,只能是开放性的,由读者自选。

无论拿起哪本书,都不要急于放下。一颗心灵的开窍,一种人生的转折,往往是一两句话触发的,可遇而不可求,不可放过可遇之机。

我并非坐空论道。惭愧吾生也早,以为人生便是逐波大潮。到了不惑之年,方受到“超越你自己”这句话的启发,才开始自主人生,自称“80后”。1980年至今,读好书和译好书,每天收集我的快乐时光,组成我不断升值的人生。

青少年的心灵,春天的花蕾,只待曙光的抚弄而绽放。

第一章

一八〇一年。那一天,我刚去拜访了我的房东回来——就是那位后来让我伤透脑筋的孤僻的邻居。这儿真是个美丽的山乡!在整个英格兰境内,我不信我还能找到一个与尘嚣这般隔绝的地方了。这是个厌世者的理想天堂。希思克利夫跟我,正好是非常般配的一对,我们可以分享这一片荒凉了。真是个绝妙的人!在我骑马来到他跟前时,只见他眉毛下那对乌黑的眼睛满含猜忌地冷冷瞅着我,看来他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心里对他有着多大的热情。待我对他通报自己的姓名时,他的手指满怀戒心地往背心袋里插得更深了。“是希思克利夫先生吧?”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作为回答。“我是洛克伍德,您的新房客,先生。我一到这儿,就急着前来拜访您,是想向您表明我的心意,但愿我这样再三要求租下画眉田庄,没有给您带来什么不便。昨天我听说您打算……”“画眉田庄是我自己的产业,先生。”他皱起眉头,慌忙打断我的话,“只要我能办到,我是绝不容许任何人让我不便的。进来吧!”

这一声“进来”是咬牙切齿地、带着“去你的”这种情绪说出来的,就连他挨着的那扇栅栏门,也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响应而有所动作。我想,正是这种情况促使我决定接受这一邀请。对这样一个人物,我感到很有兴趣,看来他比我还要矜持得多哩。

待到看见我的马儿的胸膛快要碰上栅栏,他倒也伸手解开了门链,然后很不乐意地领我走上石铺路。我们一进院子,他就大声喊道:“约瑟夫,来把洛克伍德先生的马牵走;另外再拿些酒来!”“我看,这家人家就这么个仆人了吧,”听了他那个双料命令,我心里暗想,“怪不得石铺路上长满了草,树篱也得靠牛羊来修剪了。”

约瑟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应该说是个老头——也许已经很老了,虽说身子骨倒还硬朗结实。“老天爷,帮帮我们吧!”当他牵过我的马时,怨声怒气地低声嘟哝着,还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使得我好心地猜想,他该是需要老天爷帮忙他消化肚子里的饭食吧,他的这声虔诚的祈求,跟我的突然来访是毫不相干的。

呼啸山庄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宅的名称。“呼啸”一词,在当地来说有着特殊的含义,它形容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这座山庄所经受的风呼雨啸。当然,住在这儿,清新纯净的气流是一年四季都绝不会少的。只需看一看宅子尽头那几棵生长不良、过度倾斜的枞树,还有那一排瘦削的、全都把枝条伸向一个方向,就像在向太阳乞求布施的荆棘,你就能捉摸出从旁刮过的北风该有多大威力了。多亏当年的建筑师有先见之明,把这幢宅子盖得非常结实,狭窄的窗子深深嵌在墙里,墙角都砌有凸出的大石块保护着。

在跨进门槛之前,我停步观赏了一下布满宅子正面,特别是大门周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刻。在大门的顶上,在那些破损剥落的怪兽和不知害臊的小男孩中间,我还发现了“一五〇〇”这个年份和“哈里顿·恩肖”这个姓名。我原本想就此发表一点意见,还想向这位坏脾气的主人请教一下这座山庄的简单历史,可是从他站在门口的那副架势看,分明是要我马上进去,要不就干脆离开。我可不想在进屋参观之前,就把主人给惹恼了,弄得他更加不耐烦。

不用经过任何穿堂或过道,我们一跨步便进了这家人家的客厅。这儿的人把这叫作“正屋”,是很有见地的。它通常包括厨房和客厅。不过我认为,在呼啸山庄,厨房一定给挤退到另一间去了。至少,我听出喋喋的说话声和碗盘的相碰声,是一直从里面传出来的;而且在大壁炉的旁边,看不到有烤炙、烧煮或烘焙的迹象,也不见墙上有什么铜锅和锡淘盆在闪闪发光。只有在屋子的另一头,有一口橡木的大碗橱,上面一排排摆着无数白镴盘子,叠得快到房顶,其间还杂放着一些银壶、银杯,倒是它们反射出闪烁的光芒和热气。这口碗橱毫无遮拦,它的整个构造,让人一览无遗。只有一处地方,让一个搁有燕麦饼、牛腿、羊肉和火腿之类的木架子,遮挡住了一部分。在壁炉的上方,挂着几支蹩脚的杂式旧枪,还有一对马枪。壁炉台上,一字儿排着三只画得艳丽俗气的茶叶罐,算是装饰品。地是平滑的白石铺砌的。椅子的结构简陋,高背,揉成绿色。暗处还有一两张笨重的黑椅子。在碗橱底下的圆拱里,躺着一只硕大的酱色母猎狗,身边围着一窝尖声叫着的小狗;还有几只狗则躺卧在别的隐蔽的地方。

这样的屋子和陈设,要是属于一个普通的北方农民,有着一张倔强的脸膛和一双适合穿短裤、扎绑腿的壮腿的庄稼汉,那也就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要你选的正好是刚吃过饭的时间,你在这山区方圆五六英里的地方走上一圈,包你随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人物,安坐在他的扶手椅里,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大杯浮着泡沫的麦芽酒。可是,希思克利夫先生跟他的住宅和生活方式,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比。从外貌看,他像个皮肤黝黑的吉普赛人,可是从衣着举止看,他又像位绅士——也就是说,像许多乡下的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有点衣冠不整,但他的不修边幅看上去并不刺眼,因为他有一个挺拔、漂亮的身材。他那张脸却颇为阴郁。也许有人会认为,他多少带点儿缺乏教养的傲慢。我倒对此有所理解,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凭直觉知道,他的这种矜持,是出于对卖弄感情——对互相表示热情的厌恶。他把爱和恨全都放在了心里,而且还认为,被人爱和恨也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不,我的结论下得太早,我这是把自己的品性过分慷慨地送给他了。希思克利夫先生遇上一个想要跟他相识的人时,尽量地把手藏起来,也许有他自个儿的理由,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但愿我的这种本性称得上是特别的吧。我那亲爱的母亲常说,我永远不会有一个舒适的家。直到去年夏天,我才证实自己确实完全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当时,我正在海滨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偶尔认识了一位最迷人的姑娘——在她还没有理会我之前,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位真正的天仙。我从没有用语言表达过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可是,如果眉目确能传情的话,一个最傻的傻子也能看出,我已经深深地堕入情网了。后来她终于懂得了我的爱意,回送了我一个秋波——一个任你想象有多甜蜜的秋波。可是我怎么样呢?说来丢脸,我就像一只蜗牛似的,冷冰冰地缩回来了。而且对方每向我送一次秋波,我就越冷淡,往里缩得越紧,最后害得这天真的姑娘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以为自己搞错了,窘得不知所措,只好恳求她妈妈赶紧带她一溜了之。

就因为有这种古怪的脾性,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多么冤枉啊,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我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的房东也走到对面的一把椅子跟前坐了下来。为了填补这短暂的沉默时刻,我伸手想去抚摸那条母狗。这时它已离开那窝崽子,像狼似的偷偷溜到我小腿后面,噘起嘴唇,白白的牙齿上垂涎欲滴。

我的爱抚却惹起它打从喉头发出的一串长狺。“你最好别去理这条狗,”希思克利夫和着狗狺,粗暴地大声说道,同时用力跺了一下脚,把那更凶的狺声给止住了,“它不习惯受人溺爱——我养的不是玩赏的宠物!”

接着,他大步走近边门,再次高声叫道:“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下室的深处,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什么,但是不见有上来的动静,于是主人就亲自下去找他了,留下我和那条凶恶的母狗面对面地厮守着。另外还有一对狰狞的蓬毛牧羊犬,也和它一起留神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并不急于想跟它们的牙齿打交道,所以也就一动不动地静静坐在那儿。然而,不幸的是,我原以为它们一定不懂无声的咒骂,就对它们挤眉弄眼,做起鬼脸来。我的某个脸相竟惹恼了狗太太,它勃然大怒,纵身跳上我的膝盖。我立即把它推了下去,慌忙拉过一张桌子来挡在中间。这一下可激起了公愤,六只大小不同、年龄不一的四脚恶魔,一窝蜂地从藏身处蹿了出来,扑向一个共同的目标。我发觉我的脚跟和衣边尤其成了攻击的对象,便尽可能有效地挥动那根拨火棒,挡开那几位较大的斗士,同时不得不大声求援,吁请这家人家的人赶快来重建和平。

希思克利夫和他的仆人,令人恼火地依旧不慌不忙爬着地下室的阶梯。尽管壁炉前又是撕咬,又是狗吠,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可我觉得他们的步子并没有比平时快上一丁点。

多亏这时从厨房里迅速奔出一个人来——一个健壮的女人,她撩起衣裙,光着胳臂,两颊火红,挥舞着一只煎锅,冲到我们中间。她就凭着这件武器,还有她的舌头,达到了目的,出奇地平息了这场风暴。待到她的主人上场时,只留下她了,她正像大风刮过的海洋那样喘息着。“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朝我瞪了一眼。刚才受到那样不友好的对待,现在还得看这样的眼色,真让人受不了。“是啊,真是见了鬼了!”我嘟哝着说道,“就是有鬼附身的猪群,也没有您家的这班畜生凶哩。您倒不如把一个生客丢给一群猛虎呢!”“不去碰它们,它们是不会惹事的。”他说着,把酒瓶放到我的面前,把拖开的桌子搬回原处,“狗是应该保持警觉的。喝杯酒吧。”“不,谢谢。”“没给咬着吧?”“要是我给咬着了,我就要在那咬人的东西上打下印记了。”希思克利夫绷紧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一丝笑意。“得啦,得啦!”他说,“您受惊了,洛克伍德先生。来,喝点酒吧。我这屋子难得有客人来,我愿意承认,我和我的狗都不大懂得该怎样来接待客人。祝您健康,先生!”

我鞠了一个躬举杯回敬了一句祝词。我开始意识到,为了一群狗的失礼,坐在这儿生闷气,实在有点犯傻。再说,我也不愿让这家伙再拿我取笑,因为现在他的兴致已经转到取笑人方面来了。

他,也许已经转而察觉到,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的。因而态度方面有所缓和,语气也不再那么简慢,而且还提起了一个他以为会让我感兴趣的话题——有关我目前隐居的这个地方的优点和缺点。

我发现,他对我们谈及的这个话题,是非常有见识的。临到告别的时候,我竟然如此兴致勃勃,主动提出明天还要来拜访他。

他显然不希望我再来打扰。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来。说来奇怪,跟他一比,我发觉自己是多么爱交际啊。

第二章

昨天下午天很冷,又有雾。我本想在书房的炉火边度过这半天时间,不打算踩着荒原上的杂草污泥到呼啸山庄去了。可是,当我用过正餐(请注意:我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用正餐,我的女管家——一位稳重的太太——是租房时讲明必须一起雇下的,她总是不能,也许是不愿理会我的要求,把正餐放在五点钟),怀着这一懒惰的打算,上了楼,跨进书房时,却见一个女仆跪在那儿,身边放着扫帚和煤斗,她正在用大量的煤灰压住火苗,弄得满屋子扬满了灰尘。这一景象立刻赶我回了头。我戴上帽子,走了四英里路,来到希思克利夫家的花园门口。这时开始飘起雪花,我正好躲过了今年的第一场鹅毛大雪。

在那荒凉的山顶上,土地由于结着黑冰冻得坚硬,凛冽的寒气冷得我四肢直打战。我打不开花园的门链,就跳了进去,顺着两边杂乱地长着醋栗树丛的石路,直奔屋门。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门,直到我把指关节都敲疼了,引得那群狗也狂吠起来。“这样糟糕的人家!”我心里直嚷,“凭你们这样无礼待客,就该让你们跟人类永远隔离。至少,在白天我还不会把门闩得这么死死的。我才不管哩——说什么我也要进去!”

打定主意,我就抓住门闩,使劲摇动起来。脸色乖戾的约瑟夫,从谷仓的一个圈窗洞里探出头来。“你干吗?”他大声叫嚷着,“主人在羊圈里。你要跟他说话,就打谷仓的那头绕过去。”“屋里没人开门吗?”我也大声应答道。“除了太太,一个人也没有。你就是闹腾到夜里,她也不会来开门的。”“为什么?你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别找我!我才不来管这种事哩。”咕哝了这么两句,那脑袋就不见了。

雪开始下大了。我抓住门把,又试了一回。这时,后面院子里出现了一个扛着干草叉、没穿外套的小伙子。他招呼我跟着他走。于是,我们穿过洗衣房,经过一个石头铺的院场(那儿有一间堆煤的棚屋,一台水泵,还有一个鸽子棚),终于来到了头天接待过我的那间暖和、敞亮的大屋子。

壁炉里,煤块、泥炭和木柴混合燃起的熊熊炉火,烧得正旺,闪耀出明亮、欢快的光辉。在等待摆上丰盛晚餐的餐桌旁,我很高兴地见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从没想到他家还有这样一位人物。

我对她行了礼,然后等待着,以为她会请我坐下。可她只是朝我打量了一下,就往后朝椅背上一靠,一动不动,默不出声。“刮暴风雪了!”我说,“希思克利夫太太,我怕是因你的仆人贪闲,让你家的大门受累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他们听到我在敲门!”

她始终不吭一声。我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我。反正她一直就用一种冷漠的神色盯着我,让人甚感窘迫,极不愉快。“坐下吧!”那小伙子粗声粗气地说,“他就要来了。”

我依他的话坐了下来,然后轻咳了一声,对那条凶狗朱诺叫唤了一声。这第二次见面,它总算赏脸,摇了摇尾巴尖,表示承认我是它的相识。“好漂亮的狗!”我又开了个头,“你打算不要这些小狗吗,太太?”“它们不是我的,”这位可爱的女主人说。那腔调比希思克利夫的答话还要让人感到不快。“啊,你疼爱的一定在这一堆里了!”我转身朝着一只不太能看清的靠垫接着说,那上面伏着几只猫一样的东西。“疼爱这些东西那可真是怪了!”她轻蔑地说。

真倒霉,那原来是堆死兔子。我又轻轻清了清嗓子,向壁炉靠近些,再次说起今晚天气不好之类的话来。“你本来就不该出门的。”她说着,站起身来,伸手到壁炉台上去拿那两个彩色的茶叶罐。

她原本坐在光线被挡住的地方,这会儿我可把她的整个身材和面貌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她身材苗条,显然还是个少女。体态真是好极了,还有一张我生平没有福气见到的俊美小脸,五官细巧,非常漂亮。淡黄色的鬈发,或者不如说是金黄色的鬈发,披散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至于那双眼睛,要是表情欢快的话,你就怎么也没法抗拒了。是我这颗容易动情的心有幸,此时它们流露出的,只是徘徊在轻蔑和有几分绝望之间的神色,这看上去显得特别不自然。

她几乎够不到茶叶罐。我想动手帮她一下。她猛地朝我转过身来,就像一个守财奴看到有人要想帮他清点金子一样。“我不用你帮忙,”她厉声说,“我自己拿得到。”“对不起,”我连忙回答。“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在自己那整洁的黑衣裙上系上一条围裙,然后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匙茶叶正准备往茶壶里倒,问道。“能喝杯热茶真是太高兴了,”我应声说。“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了一句。“不,”我脸带一点笑容说,“你就是请我的人呀。”

她蓦地把茶叶倒回罐里,把匙子和茶叶罐一丢,使性子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她前额紧蹙,朱唇噘起,就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这时,那小伙子已经穿上一件相当破旧的外衣,站在壁炉跟前,从眼角里瞅着我,那神气,就像是我们之间有着什么未了结的深仇大恨似的。我开始怀疑起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仆人来了。他的衣着和谈吐都很粗俗,一点也没有希思克利夫先生和他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气派。他一头浓密的棕色鬈发,蓬乱得像个野人,他的胡子像头熊似的布满双颊,他的双手就像普通劳动者那样黝黑。可是他的态度举止很随便,几乎还有点旁若无人,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家仆伺候女主人应有的那种小心殷勤。

既然无从判定他在这家人家中的地位,我觉得还是不去理会他那奇怪的举止为好。过了五分钟,希思克利夫先生进来了,多少总算把我从这种不自在的场面中解救了出来。“您瞧,先生,我说话算数,真的来了,”我装出高兴的样子,大声说道,“不过我怕要让这天气困上半个小时了——要是您容许我在这儿暂避一下的话。”“半个小时?”他说着,抖落衣服上的雪片,“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大风雪天出来闲逛呢。你知不知道你会有陷入沼泽的危险?就连熟悉这些荒原的人,在这样的夜晚,常常也会迷路。我还可以告诉你,眼下这种天气是不会转好的。”“也许我能在您的仆人中找一位向导吧,他可以在画眉田庄过夜,明天早上再回来——您能抽出一个给我吗?”“不,不行。”“哦,真是!好吧,那我只好靠我自己的本领了。”“哼!”“你是不是该准备茶了?”那个穿破旧衣服的小伙子问道,他那恶狠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年轻太太身上。“他得算一个吗?”她问希思克利夫。“去准备就得了,行不行?”这就是回答,他说得如此蛮横,真把我吓了一跳。这句话的声气,充分暴露出他的坏脾性。我再也不想把希思克利夫叫作绝妙的人了。

茶准备好了,他是这样邀请我的:“呃,先生,把你的椅子移过来吧!”

于是,我们几个,包括那个粗野的小伙子,全都拖过椅子,围坐在桌边。在饮用茶点时,席面上一片肃静。

我心里想,如果这片乌云是我引起的,我就有责任尽力来驱散它。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这么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管他们的脾气有多坏,总不会成天都板着脸吧?“说来奇怪,”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时,我开始说道,“真是奇怪,习惯对我们的情趣爱好和思想观念的形成,竟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一定有许多人没法想象,希思克利夫先生,像您这样过着与世完全隔绝的生活,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可是我敢说,您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又有您这位可爱的夫人像女神般卫护着您的家庭和心灵……”“我可爱的夫人!”他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浮现出几近狰狞的讥笑,“她在哪儿——我可爱的夫人?”“我说的是希思克利夫太太,您的夫人”。“嗯,没错——啊!你是说,尽管她的肉体已经不在,她的灵魂依然还站在保护天使的岗位上,卫护着呼啸山庄的好运。是这意思吗?”

我发觉自己已经搞错了,便想改正过来。我本该看出他们双方的年龄差距过大,不像是夫妻。一个已四十来岁,正是心智最成熟的时期,男人在这个时期很少会抱有幻想,误以为女孩子是为了爱情才嫁给他的——那种美梦是留给我们老年时聊以自慰的。那另一个呢,看上去还不到十七岁。

这时,一个念头在我心头闪过:“那个在我胳臂旁捧着盆子喝茶,手没洗就抓面包吃的乡巴佬,也许就是她的丈夫吧。不用说,是小希思克利夫了。这就是隐居的结果:只因为她全然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男人,就让自己投进了这么个乡巴佬的怀抱,真是太可惜了——我得留点神,别引起她对自己的选择产生后悔了。”

这最后的想法似乎有点抬高自己,其实倒也不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一位,一看到就简直让我厌恶。根据经验,我知道自己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希思克利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思克利夫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说着,他掉过头去朝她看了一眼,这是一种特别的眼光,一种非常憎恨的眼光——除非他那一脸肌肉生得完全反常,不会像旁人那样表达出心灵的语言。“啊,不用说,这下我明白了,你真有福分,这位仁爱的仙女原来是属于你的。”我转过头来对我身旁的那一位说。

比刚才还要糟糕!这年轻人蓦地满脸通红,他紧握拳头,摆出了像要动武的架势。可是他似乎立即就控制住了自己,用一句骂人的粗话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这句话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我假装没有听见。“不幸你猜得不对,先生!”我的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有这种福分占有你的这位好仙女。她的男人死了。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因此,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啦。”“那么这位年轻人是……”“当然不是我的儿子啦!”

希思克利夫又笑了起来,那意思仿佛是把他当作这头笨熊的父亲,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荒唐了。“我的名字是哈里顿·恩肖。”那一个怒声叫嚷道,“而且我劝你要尊重它!”“我并没有表示不尊重呀。”这是我的回答,心里却在暗笑他报出自己的姓名时那种庄严神气。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愿再去回瞪他了,我怕我会忍不住赏他一个耳光,或者给他逗得笑出声来。这时我才开始清楚地感觉到,在这个舒适的家庭中,我实在有点格格不入。这种精神上的阴郁气氛,不仅抵消了而且还压倒了我周围温暖的物质上的舒适。我告诫自己,第三次有胆量再来这家人家时,一定得多加小心。

吃喝完毕了,没有人说一句应酬话。我走到一扇窗子跟前,观察一下天气情况。

我看到的是一片凄凉景象:黑夜已提前降临,天空和群山混成一片,淹没在暴风雪卷起的可怕旋涡中。“没有人带路,眼下我怕是回不了家了。”我禁不住叫了起来,“道路大概都给埋上了,就是还露出在外的话,我也没法看清该往哪儿迈步了。”“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门廊里去,要是让它们留在羊圈里过夜,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得挡块木板。”希思克利夫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接着说,心里更焦急了。谁也没来搭理我。我朝四周看了看,只见约瑟夫给狗提来了一桶粥,希思克利夫太太则俯身在炉边烧火柴玩,这堆火柴是方才她放回茶叶罐时,从壁炉台上碰落下来的。

约瑟夫放下粥桶,用挑剔的目光朝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接着扯开他的破嗓子大声说道:“我真弄不懂,大伙全出去干活了,你怎么能待在这儿闲着!你可是实在没出息,跟你说了也白搭——你那坏毛病,一辈子也改不好了。你是一心要去见魔鬼了,跟走在你前头的你妈一样!”

一时间,我还以为这番滔滔不绝的话是冲我来的,我大为生气,便径直朝这个老混蛋走去,打算一脚把他踢出门外。

可是,希思克利夫太太的答话,把我给拦住了。“你这个造谣生事、假正经的老东西!”她反驳说,“你这样来提到魔鬼,难道不怕给活捉去吗?我警告过你,要你别来惹我,要不,我就要请魔鬼特地帮个忙,把你给捉了去。站住,约瑟夫!你瞧这儿,”她接着说,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黑封面的大书,“我要让你瞧瞧,我的魔法已经有多大,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完全精通了。那头红毛母牛不是无缘无故死掉的。你那风湿病还算不上上天给你的惩罚哩!”“哦,恶毒呀!恶毒呀!”老头喘着气说,“求主拯救我们脱离邪恶吧!”“不,你这个恶棍!上帝早把你给抛弃了——滚出去,要不,我就要你大吃苦头!我要用蜡,用泥把你们全都捏成小人儿,谁先越过我规定的界限,我就要——我暂且不说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可是,瞧着吧!去,我正在盯着你呢! ”

这个小女巫,在自己那美丽的眼睛中,增添进一种恶意嘲弄的神色。约瑟夫吓得直发抖,急忙逃了出去,一边逃一边祷告,还嚷着:“恶毒呀!恶毒呀!”

我认为,她这种行为一定是由于闲得无聊闹着玩的。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想对她诉说一下我眼前的困境。“希思克利夫太太,”我恳切地说,“我打扰您了,一定得请您原谅。我敢于来打扰您是因为,您既有这样的容貌,我敢说您的心肠也一定很好。请您给我指出几个路标吧,我也好找到回家的路。我一点也弄不清该怎么走,就像您弄不清去伦敦该怎么走一样!”“顺着你来的路回去就得了,”她回答说,依旧安然地坐在椅子里,面前点着一支蜡烛,还有那本摊开的大书,“这是个简单的劝告,可也是我能提出的最好主张了。”“那么,要是您以后听说我被人发现冻死在积满雪的沼泽或泥坑里,您的良心会不会低声指责你,说这里也有您的一分过错呢?”“怎么会呢?我又不能送你。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围墙的尽头。”“您送我!在这样的夜晚,为了贪图我的方便,哪怕要您跨出门槛一步,我也于心不忍啊!”我叫了起来,“我只是求您告诉我怎么走,不是要您领路,要不就请您向希思克利夫先生求个情,给我派个带路的。”“派谁呢?这儿只有他自己、恩肖、齐拉、约瑟夫和我。你要哪一个?”“农庄里就没有其他男孩子了吗?”“没有了,就这么几个人。”“这么说,我只好在这儿过夜了。”“那你可以自己跟主人去说,我不管!”“我希望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别再到这些山头上乱跑了。”从厨房门口传来希思克利夫严厉的声音,“至于留在这儿过夜,我可没有招待客人的住处。要是你定要留下,那就只能跟哈里顿或者约瑟夫合睡一张床了。”“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的椅子上。”我回答说。“不,不行!不管是富是穷,陌生人总是陌生人,我是不容许任何人待在我防范不到的地方的!”这毫无礼貌的恶棍说。

受到这样的侮辱,我的忍耐到了头。我气愤地回了他一句,从他面前冲过,径直奔进院子里,匆忙中竟撞到了恩肖身上。天已经漆黑一团,我连出口也找不着了。我正在四处乱转,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这是他们彼此间有礼貌的又一个例子。

开始,那个小伙子好像对我还友好。“我陪他到林苑那儿吧。”他说。“你陪他到地狱去吧!”他的主人或者是他的亲戚什么的大声叫了起来,“那谁来看管那些马,呃?”“一条人命总比一夜没人看马重要吧。总得有个人陪他走一趟。”希思克利夫太太轻声说,心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用不着你来指派!”哈里顿回嘴说,“要是你放心不下他,最好别吭声。”“那我就盼望他的鬼魂会缠住你;也盼望希思克利夫先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房客,直到画眉田庄倒塌掉!”她尖刻地回答说。“你听,你听,她在咒他们哩!”约瑟夫咕哝道,这时我正朝他奔去。

他坐在听得见说话的不远处,借着一盏提灯的灯光,正在挤牛奶。我没打一声招呼,径自拿起提灯就走,大声说明天派人送回,便朝最近的一个边门奔去。“主人,主人,他把提灯抢跑了!”老头一面大喊,一面朝我追了上来,“嘿,咬牙!嘿,看家狗!嘿,老狼!逮住他,逮住他!”

一打开小门,两只毛茸茸的怪物便直扑我的喉头,我站立不住,跌倒在地;灯也灭了;耳边只听得希思克利夫和哈里顿发出一阵狂笑,这使我羞愤到了极点。

幸亏,那两个畜生好像只想张牙舞爪,摇尾扬威,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可是它们也不容我重新站立起来,我不得不躺在地上,听候它们的恶主人发落。我的帽子也掉了,气得直发抖。我命令那些恶棍立即放我出去——再让我多待一分钟,我就要让他们遭殃——语无伦次地说了不少此仇必报之类的威吓话,狠毒之程度,颇有李尔王的味道。

过分的激动使得我鼻血大流不止,可是希思克利夫还在笑,我也还在骂。要不是这时来了一个头脑比我清醒,心地比我的主人仁慈的人,我真不知道这场戏该怎么收场。这人就是健壮的女管家齐拉。她终于赶出来打听外面这场骚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以为他们当中必定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可她又不敢得罪她的主人,就朝那个年轻的恶棍开起火来。“好哇,恩肖先生,”她大声叫嚷道,“不知道你下次还会干出什么好事来哩!咱们这是要在咱们家门口谋害人吗?我看这家人家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瞧瞧这可怜的小伙子,都快喘不过气来啦!行了,行了!别再这样啦!快进来,我来给你治一下。就这样,别动。”

她这样说着,冷不防朝我的脖子上浇了一瓢冰冷的水,接着便把我拖进厨房。希思克利夫先生跟了进来。他那难得出现的欢快很快就消失了,重新恢复他惯常的阴郁。

我难过极了,而且头晕目眩,因而不得不在他家借宿一夜。他吩咐齐拉给我倒一杯白兰地,然后就进内室去了。齐拉则对我困窘的处境安慰了几句,又按照主人的吩咐给我喝了酒,见我已稍微振作了一些,便带我去睡了。

第三章

在把我领上楼去时,她叮嘱我遮住烛光,也不要发出声响,因为她的主人对她领我去那间卧房,有着一种古怪的念头,而且从来都不乐意让任何人进去住宿。

我问这是什么原因。

她回答说:不知道。因为她在这儿才待了一两年,而这家人家的古怪事又多,她也就没能一一都打听了。

我昏昏沉沉的,自己也顾不上多问了。我插上门闩,往四下里打量,看看床在哪儿。全部家具只有一张椅子,一口衣柜,还有一个很大的橡木柜子。在靠近柜子顶部的地方,开有几个方洞,就像是公共马车的窗子。

我走近这东西,往窗子里一看,发现原来这是一张式样独特的老式卧榻。它设计得非常实用方便,这样,一家人就没有必要人人都需占用一个房间了。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还有窗台,正好用来当桌子。

我把围板往两边推开,拿着蜡烛跨了进去,然后把门拉拢。我觉得现在已经安全,不用再提防着希思克利夫那班人了。

我把蜡烛放到窗台上,看到窗台的一角堆着几本发霉了的书,油漆过的台面上画满了字迹,而这些大大小小用各种字体写的字,翻来覆去的无非是一个名字而已——凯瑟琳·恩肖,有些地方变成了凯瑟琳·希思克利夫,有的地方又变成了凯瑟琳·林敦。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不断地念着凯瑟琳·恩肖,凯瑟琳·希思克利夫,凯瑟琳·林敦,直到合上了眼睛。可是还不到五分钟,仿佛出现幽灵似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片亮得耀眼的白色字母,空中成群地蜂拥着“凯瑟琳”。我惊跳起来,正想去驱散这些突然冒出的名字,发现烛芯斜靠在一本旧书上了,使得那靠着的地方发出一股烤牛皮的气味。

我剪掉烛芯。由于受凉发冷,又一直恶心想吐,我感到很不舒服,就干脆坐了起来,把那本烤坏的书放到膝盖上,打了开来。原来这是一本细体字的《圣经》,发出很浓的霉味。扉页上有一行签名——“凯瑟琳·恩肖,她的书”,还有一个二三十年前的日期。

我合上这本书,拿起另一本,又另拿一本,直到把全部书都翻捡了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显然是经过选择的,而且从磨损的情况看,说明是经常在用的,尽管用得未必完全得当。几乎没有一章能躲过钢笔写的批注——至少像是批注——书页上留下的每一块空白,全都给涂满了。有些是孤立的句子,还有一些看样子像篇正式的日记——字迹潦草,字体也未定型,显然是出于小孩之手。

在一张剩余的空页上端(当初发现这一空页时,可能是如获至宝),有一幅绝妙的漫画肖像,画的就是我们的朋友约瑟夫,一看就把我给逗乐了——虽说画得粗略,可是线条粗犷有力。

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立刻使我发生了兴趣,于是,我便开始辨认起她那已经褪色的难以辨认的字迹来。

画的下方有这样一段文字:

真是个倒霉的礼拜天!

我真盼望我爸还能回来。亨德利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待希思克利夫的态度凶极了——希和我要起来反抗了——今天晚上我们就要走出开头的一步。

整天都下着大雨,我们没法去教堂了,因此约瑟夫定要在阁楼上聚个会。亨德利和他妻子都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我敢说,他们绝不会去读《圣经》——而希思克利夫,我,还有那个可怜的小农工,不得不听从吩咐,拿着祈祷书上阁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粮食上,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浑身哆嗦。真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起来,那样,他为了自己,也会少给我们讲点道了。全是痴心妄想!礼拜足足做了三个小时。可是我的哥哥看到我们从楼上下来时,居然还有脸嚷道:“什么,这么快就完啦?”

以前,星期天晚上照例是准许我们玩玩的,只要不大吵大闹;现在,只要笑一下,就要罚我们站壁角!“你们忘了你们还有个家长呢!”那暴君说,“谁先惹我发脾气,我就毁了他!我坚决要求保持肃静。啊,小东西,是你吧?弗朗西丝,亲爱的,你走过来时,给我扯他头发。我听到他用手指打响框子了。”

弗朗西丝使劲地扯了扯那小孩的头发,然后走过来坐到她丈夫的膝上。他们俩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对娃娃,一直就那么又是亲嘴,又是闲扯——全是些愚蠢的废话,连我们都感到害臊哩。

我们只好躲进备餐台的圆拱里面,自己想办法尽量弄得舒服点。我刚把我们的围涎连接在一起,挂起来当作帷幕,谁知约瑟夫正好有事从马房进来。他一把扯下我的手工活,扇了我一个耳光,扯开他的破嗓子哇哇嚷道:“主人才落葬,安息日还没有过完呢,福音的声音还在你们耳朵里响着,你们竟敢玩起来了!你们真不知害臊!给我坐下,坏孩子!只要你们肯读,好书有的是。都给我坐下,好好想想你们自个儿的灵魂吧!”

说着,他强迫我们端端正正地坐好,好让我们靠着远处炉火照过来的那点微弱的光线,读他塞进我们手里的破书。

我可受不了这差使。我提起这本脏书的封面,使劲把它扔进了狗窝,赌咒说我最恨善书。

希思克利夫也把他那本一脚踢进了狗窝。接着是一场大闹!“亨德利少爷!”我们的那位牧师大声叫嚷道,“少爷,快来呀!凯茜小姐把《救世之盔》的书皮子都撕下来啦!希思克利夫用脚踢开了《走向毁灭之大路》的第一卷!你让他们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啊!唉!换了老主人的话,准要好好抽他们一顿了——可是他不在啦!”

亨德利急忙从他的炉边天堂赶了过来,抓住了我们俩,一个抓衣领,一个抓胳臂,把我们扔进了后厨房。约瑟夫口口声声说,“老魔王”准会在那儿把我们活活捉走的。我们受到这样的安慰之后,便各自找了个角落,静候“老魔王”的到来。

我从书架上伸手摸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又把通正屋的门推开一点,让它漏进几丝亮光,然后写了二十来分钟的字。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出主意说,我们可以拿上挤奶女工的那件外套,披在头上,到荒原上去奔跑一通。真是个有趣的好主意!——要是那个可恶的老头进来,他还以为他的预言应验了哩——哪怕在雨里淋着,我们也不会比这儿更湿更冷的。

我猜想凯瑟琳一定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接下去写的是另一回事。她变得爱哭了。她写道: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亨德利竟能让我哭成这般模样!我的头痛极了,痛得我没法睡到枕头上。尽管这样,我还是止不住要哭。可怜的希思克利夫啊!亨德利骂他是个小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饭了。而且他说,再也不许他跟我一起玩。还威胁说,我们要是违背他的命令,他就要把他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他还一直怪爸爸(他竟敢怪起爸爸来)待希太宽容了,发誓要让他降到他只能有的地位上去……

对着这些模糊不清的文字,我开始打起盹来。我的目光从手写字渐渐滑到了印刷字上。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有花饰的标题《七十个七次,及七十一个的第一——杰伯斯·勃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屯沼泽区教堂的一次讲道》。就在我迷迷糊糊地苦苦猜测,这位杰伯斯·勃兰德罕会怎样来发挥这个题目时,我却倒在床上睡着了。

咳,喝了倒霉的茶,受了倒霉的气,这会儿吃苦头了!要不怎么会让我过这么可怕的一夜呢?打从我懂得什么是受苦以来,我记不起有哪一回能和这一夜相比的。

我开始做起梦来——几乎在我还能意识到自己身居何地时就做开了。我觉得已经是早晨了,我正往回家的路上走,有约瑟夫在前给我带路。路上的积雪有好几码深。我们挣扎着往前走时,我的同伴不住地责备我,怪我为什么不带一根朝圣节杖,说是不带这种拐杖,就永远别想进那屋子,还神气活现地挥舞着手中的一根大头棍棒——我只知道这东西该这么叫。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这事十分可笑,回自己的家还得带这么件武器才能准许进家门,可是跟着一个新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一闪:我这并不是回家呀,我们是正在赶去听那位大名鼎鼎的杰伯斯·勃兰德罕讲道,讲《七十个七次》。可不管是约瑟夫,这位牧师,还是我,要是犯了“七十一个的第一”条罪,就要给当众揭发,逐出教门了。

我们来到了教堂。说真的,我平日散步已经过那儿两三回了。它就在两座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这个山谷已填高,靠近一片沼泽,打那儿发出的阴温的泥炭气,据说足以使存放在那儿的几具尸体不会腐烂。屋顶至今还完好如前,可是牧师的俸金每年只有二十镑,另外就是一座有两个房间的房子,而且眼看有可能决定只给一间了,所以没有一个教士愿来这儿担任牧师的职位。尤其是风传说,他的“子民们”宁愿让他饿死,也不愿掏腰包多拿出一分钱来提高他的律金。不过在我的梦里,我看到杰伯斯有着满堂的会众,而且都在专心听讲。他正在讲道——天哪!这是什么讲道啊!全篇共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都相当于平常的一次讲道,每一节讨论一种罪恶!至于他是从哪儿搜集来这么些罪恶的,我说不上来。他对一词一语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而且似乎这位弟兄每次犯的都得是不同的罪。它们的性质都极其奇特,全是些我以前想都没有想到过的离奇古怪的罪过。

哦,我听得厌倦极了!我是怎样地扭动身子,大打呵欠,瞌睡过去又醒过来的啊!我使劲地掐自己,拧自己,揉眼睛,站起来又坐下,还用胳臂肘推推约瑟夫,要是牧师讲完了,让他告诉我一声。

我被判定得听完全部讲道。最后,他讲到了“七十一个的第一”。就在这紧要关头,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公开谴责杰伯斯·勃兰德罕是个罪人,他犯的罪,任何一个基督徒都用不着饶恕。“先生,”我大声叫道,“我坐在这四堵墙壁中间,已经憋着气耐着性子听了,饶恕了你讲的四百九十个题目。七十个七次我拿起帽子,打算走掉——七十个七次你都荒唐地硬逼我重新坐下。现在这第四百九十一个,我可再也受不了啦。受苦受难的教友们,别放过他!把他拖下来!把他砸个稀巴烂!让这个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地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你就是犯有这条罪的人!”在一阵肃静之后,杰伯斯大声叫道,他从讲坛的垫子上向前探出身子,“七十个七次你大打呵欠,一副怪相——七十个七次我和我的灵魂商议——瞧,这是人类的弱点,不过这还是可以赦免的!现在,七十一个的第一来了。弟兄们,照圣书上写的判决来对他执行处罚吧。每个圣徒都有这种光荣!”

他的话音刚落,全体会众便举起他们的朝圣节杖,一起朝我冲来。我没有可用来自卫的武器,便到离我最近、最凶的袭击者约瑟夫手中抢夺。由于拥过来的人多,有些棍子都互相卡住了,也有照准我打下来的棍子,落到了别人的天灵盖上。一时间,整个教堂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人人都对近旁的人动起手来。勃兰德罕也不愿闲着,他使劲把讲坛敲得震天响,以此来发泄自己的热情。这敲打声最后竟使我惊醒了过来,使我感到说不出的轻松。

到底是什么声响被我当成了这场大混战?在这场骚乱中,又是谁扮演了杰伯斯的角色呢?原来,只是暴风雪呼啸而过时,窗前一棵枞树的枝杈碰到了我的窗格,它那干枯的球果打在窗玻璃上格格作响而已!

我狐疑不决地倾听了一会儿,弄清这闹得我睡不安稳的东西后,便翻了一个身,睡着了,可是又做起梦来——也许,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难受。

这一回,我记得我正躺在那个像小柜子般的小房间里。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风雪交加,也听到那枞树枝老是弄出戏弄人的声响,还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是这声响实在太烦人了,要是能做到,我一定要制止住它。于是我觉得我起了床,试着想去打开那扇窗子。可是窗钩给焊在钩眼儿里了——这情况我在醒着时是看见过的,只是这时又忘了。“不管怎样,我非制止住它不可!”我咕哝着,用拳头打穿了窗玻璃,伸出一只胳臂去抓那捣乱的树枝。谁知我的手抓住的不是树枝,而是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梦魇的强烈恐惧压倒了我,我想抽回手臂,那只小手却紧紧抓住我不放,一个极其凄惨的声音呜咽着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吧!”“你是谁?”我问道,一边竭力想把手挣脱。“凯瑟琳·林敦,”那声音颤抖着回答(我怎么会想到林敦?我总有二十遍把林敦念成恩肖了), “我回家来了,我在荒原上走迷路啦!”

就在那声音这么诉说着时,我隐隐约约看到有一张孩子的脸在向窗子里张望。恐怖使我狠了心,眼看要想甩掉这东西已不可能,就把她的手腕拉到破玻璃处,来回擦着,直到淌下的鲜血沾湿了床单。可那声音依然哀求着:“放我进去吧。”那小手紧抓着我不放,简直要把我吓疯了。“这怎么成呀?”我终于开了口,“如果你要我放你进来,你得先放开我!”

那小手果然松开了,我赶紧趁机把手从破洞里抽回来,急忙堆起一大沓书,抵住窗子,还用两手捂住耳朵,为了不再听到那苦苦的哀求。

我似乎把耳朵捂了约莫一刻钟,可是放开再一听,那凄惨的声音仍在哀叫!“走开!”我大声喝道,“哪怕你求上二十年,我也绝不会放你进来!”“已经二十年啦,”那声音抽泣着说,“二十年啦,我已经做了二十年的流浪人啦!”

接着,窗外响起了轻微的刮擦声,那叠书也动了起来,仿佛有人在使劲把它推开。

我想要跳起来,可是四肢一点也动弹不了。于是,在极度的恐怖中,我放声大叫了起来。

让我迷惑不解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大声叫喊并不是不真实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了我的房门口,有人使劲推开了房门,一缕灯光从床顶的方洞中透了进来。我依然坐着,浑身发抖,抹着额上的冷汗。闯进房来的人好像有点犹豫不决,嘴里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最后,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这儿有人吗?”

显然并不指望有人回答。

我想我还是承认我在这儿的好,因为我听出这是希思克利夫的声音。如果我不作声,我怕他会进一步搜寻。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就翻身推开了围板。这一举动所造成的后果,我将久久不能忘怀。

希思克利夫只穿着衬衣衬裤,立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支蜡烛,烛油直滴到他的手指上。他的脸苍白得就像他身后的墙壁。推开橡木围板的第一下嘎吱声,吓得他像触电似的直跳起来——手中的蜡烛跌出去有几英尺远。他颤抖得这般厉害,几乎连蜡烛也拾不起来了。“只不过是你的客人在这儿罢了,先生。”我叫了起来,免得他再露出胆怯的模样而有失面子,“我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不幸在睡梦中叫了起来。很对不起,我打扰你了。”“啊,上帝会惩罚你的,洛克伍德先生!但愿你在……”我的主人开口说道,把蜡烛放到一张椅子上,因为他发觉自己已无法把这支蜡烛拿稳。“是谁把你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他接着说,用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还磨着牙齿,为了制止住颚骨的抖动,“是哪一个?我恨不得这会儿就把他赶出大门去!”“是你家的女仆齐拉,”我回答说,从床上跳下地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你要这么做,我可不管,希思克利夫先生。她这是活该。我看她这是拿我做牺牲,为了再次证明这地方闹鬼罢了。啊,真的是闹鬼——满屋子全是鬼怪!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你把这儿关闭起来是有理由的。没有一个人会因在这么个洞穴里待上一会儿而感谢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问道,“你在干什么?你既然已经在这儿了,那就躺下,睡完这一夜!可是,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别再发出怪叫了!这没法让人原谅,除非有人正在割断你的喉管!”“要是那小妖精从窗子里进来了,她也许会把我给掐死哩!”我回答说,“我可不打算再受你那班好客祖先折磨了。杰伯斯·勃兰德罕牧师是不是你母亲那面的亲戚?还有那个小妖精凯瑟琳·林敦,或者是凯瑟琳·恩肖,或者不管她叫什么,一定是个偷换了的孩子——一个坏透的小东西!她告诉我说,这二十年来她一直在荒原上流浪——毫无疑问,这正是她罪孽深重的报应啊!”

这几句话刚说出口,我立刻想起了那本书上写的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的关系,我把这完全给忘了,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我为自己的鲁莽红起了脸。可是,我装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失言的地方,急忙接着说:“真实情况是,先生,上半夜我在临睡前——”说到这儿,我急忙打住——我刚想说出“翻阅了那几本旧书”,这样一来岂不是露了口风,表明我不仅知道书上印的内容,也已知道书写在书页上的内容了?于是我连忙改口说:“看到窗台上画有这个名字,我便反复地拼读,想用这种单调的重复来催眠,就像数数似的,或者……”“你这样对我说,算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大发脾气,怒吼道,“在我的家里,你怎么……怎么敢这样?……天呀!他这样说一定是疯啦!”他愤怒地敲着自己的额头。

听他说出这种话,我真不知道该对他发火好呢,还是对他进一步解释好。可是见他激动成这样,我可怜起他来了,便继续跟他说我的梦,并且声明说,以前我从没听说过“凯瑟琳·林敦”这个名字,只是由于念得多了,就产生了一种印象,当我不再能约束住自己的想象时,它就幻化成一个人了。

在我说话时,希思克利夫一步步地直往床后面退缩,最后坐了下来,几乎是躲在床后面了。不过,听他那不规律的、时断时续的呼吸声,我猜想他一定在竭力压制自己强烈的感情。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已觉察他内心的搏斗,顾自继续穿衣梳洗,还有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我看看表,自言自语地抱怨夜晚太长了:“还不到三点呢!我本想发誓说现在已经六点了。时间在这儿停住不动啦,昨晚我们准是八点钟就睡了。”“在冬天,我们总是九点钟睡觉,四点钟起床。”我的主人说,抑制住一声呻吟。看到他胳臂动作的影子,我猜想他正从眼里抹去一滴眼泪。“洛克伍德先生,”他接着说,“你可以到我房里去。你这么早下楼,只会打扰别人。你那孩子气的尖叫,已经把我的睡意赶得鬼影儿也没有了。”“我也一样,”我回答说,“我还是先到院子里散会儿步,等天亮了,我就走。你也不必担心我还会再来打扰你。我这想要交朋友寻乐趣的毛病——不管在乡下还是在城里——已经给治好了。一个明智的人应该懂得,有自己给自己做伴,就足够了。”“愉快地相伴?”希思克利夫咕哝说,“把蜡烛拿去,你爱去哪儿就去吧。我过一会儿就去找你。不过,别去院子,那几只狗全没拴住;正屋里——也有朱诺在守着,还有——不,你只能在楼梯和过道那儿走走。不过,你走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我听从了他的话,就离开了这间卧室。可是,一走出卧室,我不知道那条狭窄的走道通向哪里,就又站住了。不想在无意之中我看到我的房东做出一件迷信的事来,这很奇怪,他原来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是个有见识的人。

他爬到床上,拧开窗子,一面拉开窗,一面迸出抑制不住的热泪。“进来吧!进来吧!”他呜咽着说,“凯茜,来呀!啊,来呀——再来一回吧!啊,我的心肝宝贝!这回听我的话,凯茜,最后听我一次吧!”

幽灵却表现出它素有的飘忽不定,变化无常,一直没有露面。只有暴风雪猛烈地卷进屋来,甚至直扑到我站立的地方,吹灭了我手中的蜡烛。

伴随着这种喃喃自语迸涌出的悲哀中,竟然有着如此的痛苦,这使我深深感到同情,不再去计较这种疯疯癫癫的举止有多可笑。于是我走开了,既为偷听了他这番话而对自己生气,也为告诉他我那荒唐的噩梦而深感不安,因为正是那梦引起了他的痛苦和辛酸——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来到后厨房。那儿还留有一星火苗,耙拢在一起,正好让我重新点着了蜡烛。

厨房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一只斑纹灰猫从灰堆中爬了出来,怨声怨气地喵呜一声对我打了招呼。

两张长椅,摆成了半圆形,几乎把炉子都围住了。我在一张长椅上躺了下来,老雌猫跳上了另一张。我们两个一直都在打盹,直到有人进来打扰了我们的休息。而此人便是约瑟夫,他从天花板的活门放下来一张木梯,我猜想,这就是登上他那间阁楼的必经之路吧。

他朝我拨弄起来的炉栅上的火苗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伸手一下把那只老猫从高高的座位上抹到地上,自己坐上那空出的位子,然后动手把烟叶装进三英寸长的烟斗。显然,我擅自闯进他的圣地,被看成是一桩可耻得不屑一提的鲁莽行径。他一声不吭地把烟斗塞进嘴里,交叉起胳臂,顾自喷云吐雾起来。

我让他去享受这种舒心快意的安逸,没有去打扰他。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站起身来,像来时一样一本正经地走出去了。

接着,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这时我正想张口说一声“早安”,可立刻又闭上了嘴,问好未能问成,因为哈里顿·恩肖正在悄声地做着早祷呢——他碰上每样东西都对它发出一串咒骂,这时他正在屋角找一把铁铲或者铁锹去铲除积雪。他朝椅背扫了一眼,张大了鼻孔,认为对我就像对我的伙伴老猫一样,根本用不着相互问好。

从他做的准备工作看,我猜想现在该允许我走了,便离开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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