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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8 13: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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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珊·桑塔格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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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桑塔格日记(2018年版)

重生:桑塔格日记(2018年版)试读:

1947年

47年11月23日

我相信:(a) 没有人格神,也没有来生(b) 世上最令人向往的是忠实于自己的自由,即诚实(c) 人与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智力(d) 评判一个行动,唯一标准是它使人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最终效果。(e) 剥夺任何人的生命都是错误的

[缺 “f”和 “g”两条。](h) 此外,我还相信,一个理想国家(除了 “g” 以外)应该是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政府控制公共设施、银行、矿井+运输和艺术津贴。一笔令人安逸的最低工资,以及对残障人员和老人的供养。国家照顾孕妇,不区别对待婚生子+非婚生子。

1948年

48年4月13日

思想打破生活的平淡无奇

48年7月29日

……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突然领悟到生活的悲苦、急迫,会是什么滋味呢?

不追随别人的人,跌跌撞撞走出丛林,又掉进一个深渊;这种滋味年轻的后来者总有一天也会尝到:

接着就是对反叛者的过失视而不见,痛苦地、全身心地渴望拥有童年时代生存的全部逆反。它是冲动、狂热,瞬间淹没在自我贬损的洪流之中。它是对自己的放肆行为的一种残酷意识……

它是羞耻,因每次口误、把一个个不眠之夜花在一遍遍地操练明天要说的话上、并因昨天的而自我折磨……双手抱着低垂的头……它是“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当然是小写的上帝,因为根本就没有上帝)。

它是对一个人的家庭和所有童年时的偶像的情感撤离……是撒谎……和怨恨,接着是憎恨……

它是玩世不恭的暴露,对每个想法、每句话和每个行为的探究。(“啊,要能完美彻底地真诚,该有多好啊!”)它是对动机进行的痛苦而无情的拷问……

它是要发现那个催化剂、那个[这则日记写到这里就没了。]

48年8月19日

曾经似乎是个要把人压垮的重量,突然间改变了位置,以一种令人感到惊讶的策略,在我逃跑的脚下摇摆,现在成了拽我、累我的一股吸力。我多么希望投降呀!让我自己相信我父母貌似可信的生活,会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呀!假使我见他们和他们的朋友只有一年时间,会任由自己——投降?难道说,我的“智力”需要经常饮他人的不满之泉才能永葆青春,否则就会枯竭而死?我能让自己信守这些誓言该有多好呀!因为我感觉到自己是在开溜、动摇——在某些时候,甚至接受在家读大学的想法。

我能想的全部就是母亲,她多么漂亮,她的皮肤多么光滑,她多爱我。前两天一个晚上,她哭得那样浑身发抖——她不想让在另外一个房间的爸爸听见,她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声像大声的打嗝——人们卷入,或者确切地说,被动地让自己按照惯例卷入枯燥乏味的关系,真是懦夫!——他们过着多么糟糕、多么沉闷、多么凄惨的生活哦——

她已经筋疲力尽,我怎能再去伤她!决不反抗了?

我怎么才能帮我,让我变得残酷?

48年9月1日“in his cups”这个短语是什么意思?

石头垒起的山。

尽早看[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的[斯蒂芬·]斯彭德译本。

我又沉浸在阅读纪德之中——多么清晰、多么精确啊!他的人本身真的是无与伦比——他所有的小说似乎都微不足道,而[曼的]《魔山》是要读上整整一辈子的。

这个我知道!《魔山》是我看过的最好的小说。对这部作品不但不减弱反而越来越深的熟悉的愉快,还有我感觉到的平和的、沉思的愉悦是空前的。不过,为了纯粹的情感上的影响,为了一种身体上的愉悦感,一种对急促的呼吸和迅速浪费的生命的意识——赶快,赶快——为追求对生活的了解——不,不是这个——是追求对什么叫充满活力的了解——我会选择[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但它只该看一遍。※……“当我死时,我希望人们会说:‘他的罪深红,但他的书有人读过。’”——希莱尔·贝洛克※

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阅读纪德之中,并听[指挥家弗里茨·]布施(在格林德伯恩歌剧节上)指挥的[莫扎特的]《唐璜》的录音。几首咏叹调(这是多么的舒心愉快啊!)我放了一遍又一遍(“那忘恩负义的家伙背叛了我”和“你逃跑了!残忍的人,逃跑了!”)。要是总能听这些咏叹调,我就会多么坚定、安详啊!

晚上因为和纳特[内森·桑塔格:SS的继父]在一起,浪费掉了。他教我开车,然后,我陪他看一部紧张激烈的彩色电影,我假装很喜欢看。

写下上面最后这个句子,我重看了一下,考虑[过]擦掉。不过,我应该保留。——我只记我生活中满意开心的事情是没用的——(不管怎么说,开心的事总太少!)就让我记下今天所有让人恶心的浪费吧,这样,我就决不会放自己一马,也决不会与我的一个个明天妥协。

48年9月2日

含泪与米尔德丽德[米尔德丽德·桑塔格,娘家姓雅各布森:SS的母亲]讨论了一次(该死!)。她说:“我嫁给了纳特,你应该非常开心。你永远都别想去芝加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无法跟你讲对此我有多难受,但我感觉我因此得补偿你。”

也许我应该高兴!!!

48年9月10日

[日期和日记记在SS那本安德烈·纪德《日记》第二卷的封二上]

我得到这书的当天深夜2:30就看完了——

我本该看得慢点的,而且我得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和纪德获得了极其完美的智性交流,对他产生的每个想法,我都体验到那种相应的产前阵痛!因此,我想的不是:“多么不可思议地清晰易懂啊!”——而是:“停下!我无法这么快地思考!或者确切地说,我长起来没有这么快!”

因为,我不只是在看这本书,我自己还在创造它,这种独特而巨大的体验清空了这可怕的几个月来充斥在我脑子里的许许多多的混乱与贫乏——

48年12月19日

有这么多的书、剧本和故事我得看——以下只是其中一些:

《伪币制造者》——纪德

《背德者》——同上

《梵蒂冈地窖》——同上

《柯里登》——纪德

《柏油》——舍伍德·安德森

《心灵之岛》——路德维希·卢因森

《圣殿》——威廉·福克纳

《伊斯特·沃特斯》——乔治·莫尔

《作家手记》——陀思妥耶夫斯基

《背道而驰》——于斯曼

《弟子》——保罗·布尔热

《萨宁》——阿尔志跋绥夫

《约翰尼上战场》——多尔顿·特兰波

《福尔赛世家》——高尔斯华绥

《利己主义者》——乔治·梅瑞狄斯

《彷徨中的戴安娜》——同上

《理查德·法弗尔的考验》——同上

但丁、阿里奥斯托、塔索、提布卢斯、海涅、普希金、兰波、魏尔伦、阿波利奈尔的诗歌

辛格、奥尼尔、卡尔德隆、萧伯纳、海尔曼的剧本……

[这个书单还有5页长,列了一百多部作品。]※

……诗必须是:精确的、强烈的、具体的、意味深长的、有节奏的、形式的、复杂的

……那么,艺术因此总是力求独立于仅仅是智力的东西之外……

语言不仅仅是工具,本质上还是一种目的……

……凭其思想那巨大且精确传递的清晰,杰拉德·霍普金斯用语言打造了一个由痛苦和狂喜的意象构成的世界。

运用无情的清晰这一方式,通过对他的生活和艺术进行的严格的精神化护卫自己,不让自己的作品多肉无骨,他照样在其有限的范围内,创作出了无与伦比的清新的作品。论及其极其痛苦的灵魂问题……

48年12月25日

此刻,我完全陶醉在马里奥·萨莱诺录在切特拉-索里亚唱片上的维瓦尔第的B小调钢琴协奏曲中——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作品之一。

所有的艺术中,音乐是最美妙同时又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它最抽象、最完美、最纯粹——也最感官。我用我的身体聆听,是我的身体随着这段乐曲所表达的激情和悲怆一起疼痛——在整个的旋律世界突然熠熠生辉、瀑布似的落入第一乐章第二部分时,是肉体的“我”感觉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然后是一种沉闷的焦躁;每次我被吸进第二乐章所表达的渴望之中时,我都感觉有点蚀骨销魂——

我几乎处于疯狂的边缘。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多么刻意地写下这些字啊)——有一些瞬间(稍纵即逝哦),就像我肯定今天是圣诞节一样,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悬崖峭壁上蹒跚而行——

什么,我问,驱使我混乱无序?我怎么才能自我诊断?我感觉到的一切,非常直接地,就是对性爱和精神交流的极度痛苦的需要——我还很小,也许,等我再长大点,我在性方面的勃勃雄心那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层面就会被消解掉了——坦率地说,我不在乎。[边上空白处,标明日期是

1949年

5月31日,SS又写了如下的词语:“你也不应该在乎。”]我的需要是这么强烈,而时间,在我困扰纠结的状态下,是这么少——

很有可能,回头再看看这个,我会感觉可笑极了。就像曾经极度惊恐和神经质地笃信宗教,以为自己哪天肯定会成为天主教徒;同样,我现在感觉我有同性恋倾向(我是多么不愿意写这个啊)——

我千万别想太阳系——别想横跨数不清的光年的无数的银河系——别想宇宙的浩渺——我千万别长时间地仰望天空——我千万别想到死,别想永恒——所有这些事情我千万别做,这样我就不会了解这些个可怕的时刻,在这一个个时刻,我的心灵似乎是个可以触摸的东西——不只是我的心灵——我的整个的灵魂——所有那些激活我的东西,所有那些构成我的“自我”的原初的、反应的欲望——所有这些都具有一定的形状和大小——太大了,我称之为我的身体的这个结构容纳不了——所有这些全都又是推,又是拉的——一年又一年,劲儿越来越大(我现在就能感觉到),一直到我必须握紧拳头——我站起来——能够一动不动——每块肌肉都拉紧——拼命努力想把它自己拉成无限大——我想尖叫——我感觉胃部收缩——我的双腿、双脚、脚趾都在拉伸,拉到痛为止。

我这个可怜的躯壳就快要爆了——我现在知道这一点——对无限的思索——拼命思考使我通过心神不定的单纯的喜欢感官享受的对立面减弱了那种恐怖。某个恶魔明明知道我没有宣泄口,还是要来折磨我——让我充满痛苦和愤怒——充满恐惧,让我颤抖(痛苦啊、焦虑啊我——凄凄惨惨——)我的念想为阵阵涌来的无法控制的欲望所征服——

48年12月31日

我重看了这些笔记本。它们有多么单调乏味!难道说,我就永远逃不出这种没完没了地为自己感到悲伤的阴影吗?我整个人好像都是绷紧的——期盼着……1949年

49年1月25日

如果我有宿舍住,这学期我就去加州。

49年2月11日

[SS就在离开洛杉矶的家之前,写及她上伯克利分校的决定。]

……情感上,我想过留下来。理智上,我想离开。和往常一样,我好像总是享受自我惩罚。

49年2月19日

[SS到达“加州”,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她才16岁。]

嗯,我到啦。

根本就没什么两样;似乎决不是一件寻找更加适宜的环境的事情,而是要找到我自己——找到自尊和人格的正直。

我现在并不比在家开心——……

……我想写作——我想生活在一种知识分子氛围中——我想生活在一个文化中心,在这个地方,我能听大量的音乐——所有这一切,以及更多,但是……重要的是,似乎没有什么职业比在大学教书更符合我的需要了……[在关于教书这句话的上面,SS后来潦草地写了:“天哪!”]

49年3月1日

今天我买了《旋律与对位》,花了六小时一口气看完了。[奥尔德斯·]赫胥黎的散文体写得自信,令人心旷神怡——他的观察敏锐,令人称道,如果一个人对我们文明的空洞的巧妙揭露感到自豪的话——当然,我发现本书令人极为激动——是对我形成中的批评能力的一个赞扬。我甚至非常喜欢看完这本书马上不可避免地产生的低落情绪,就因为我被如此有技巧的方式唤醒,产生了一种没有结果的激动!

在我生命的这个时刻,没有什么能像精湛技巧那样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了——技巧、组织和辞藻的华丽对我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一针见血的评论(赫胥黎、拉罗什富科)——讽刺的模仿,或者托马斯·曼在《魔山》和《死于威尼斯》中所做的长篇的、敏感的、哲学上的阐述……我太狭隘了——※“我的问题在于如何将一种疏离的知识分子的怀疑态度转变成为一种和谐的、全面的生活方式。”《旋律与对位》※

49年4月2日

我现在爱上了恋爱!——我见不到艾琳[莱昂斯,H的情人,成了SS的情人,在1957年至1963年的日记里她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我能想到的关于她的一切——我能想象到的我表现出的一切知性矜持——都统统消失了,带着我在她面前所感觉到的痛苦+恼怒。那么彻底地被拒,还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49年4月6日

直到我获得了一些时间上+心理上的距离,我才终于让自己写及这一点——

我所知道的丑陋极了——而且,因为无法言传,因此难以忍受——我试过!我曾想做出反应!我曾经多么想在身体上受他的吸引,至少证明我是双性恋——[在页边空白处,标明是5月31日,SS又加了一句:“多蠢的想法啊!——‘至少双性恋’。”]

……一想到和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就只有羞辱感、堕落感——我第一次吻他——一个非常长的吻——我心里清楚地想:“就这些吗?——真傻”——我试过了!我真的试了——但我现在知道决不可能就这些——我想躲起来——哦,我把彼得的生活搞得这么一团糟——

他叫詹姆斯·罗兰·卢卡斯——吉姆——那是星期五的晚上,3月11日——那天晚上,我原计划去旧金山听一场莫扎特音乐会。※

我要干吗?[在另一条——这次没写日期——后来加上的“评论”中,SS写道:“当然是让你自己开心啰。”]

[肯定写于1949年4月,但笔记本上没写日期]

回家过周末是个令人惊叹的经历。我觉得自己在情感上进一步摆脱了我——在理智上——发现的有缺陷的东西——我认为我现在终于摆脱了对母亲的依赖/爱——她没有在我身上激发起任何东西,连怜悯都没有——只有乏味——房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显得这么小,大家也一个个从未像现在这样显得天生的沉闷、琐碎,我自己的活力过去受到了压制——而在这里,至少[如在伯克利],在毫无掩饰的独自一人的状态中,我明白了一些乐事和补偿——在音乐中,在书里,在诗朗诵中。我不需要假装成什么人;我随心所欲地安排时间——在家里,到处都是假装,还有为了不伤和气而遵守的一个个规矩——极其浪费时间——今年夏天我得好好地利用时间,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完成——

如果我进不了芝加哥大学[SS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待了一学期之后,申请转到芝加哥大学学院部],因此冬季打算回加州的话,我就要待在这里上第一期暑期班。否则的话,我就要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为期八周的班上旁听这些课程。

每天2:00—5:00我要留出来写作,在户外阳光下看书,晚上我能掌握的所有时间——我要安静、懂事、少管闲事!

49年4月8日

今天下午,我听了阿娜伊斯·宁作的“艺术与艺术家之作用”的讲座:她真令人震惊——像个小精灵,超凡脱俗——一个小个子、身材娇小,黑发,抹了很多粉,让她看上去脸色非常苍白——一双探询的大眼睛——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明显的口音——她讲话过于字正腔圆——每个音节她都用舌尖和牙齿很讲究、很华丽地发出来——让人感觉假使有人碰她一下,她就会碎成银灰。[后来,SS在页边空白处写道:“H当时在场。”]

她的艺术理论非常难以捉摸(对无意识的自动写作的发现,对我们机械的文明的反抗)——奥托·兰克对她作过分析。

49年4月14日

我昨天看了[朱娜·巴恩斯的]《夜林》——她的行文真棒——这正是我想有的文笔——华丽而有节奏——这种深邃而有力的行文适合于那些神话中才有的晦涩,而这些晦涩即是语言所象征的审美体验的来源,又是这一体验的结构——

49年4月16日

我看了一大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突然感觉极其不纯洁。我写了三封信,分别给彼得和奥德丽,彻底断绝关系。我也给母亲写了信,一半是声明我对过去是多么的深恶痛绝——※

哦,也涉及艾琳——

实话实说,她是合意的、可人的——※

想想看,我说服自己去爱彼得,就因为当时我孤独极了,又想不出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还有,和奥德丽搞得那样的一团糟——该死!如果艾琳能坦诚,而且拒绝我——我自己就能(第一次)真诚——

[在标明49年5月7日—49年5月31日的笔记本封二上,SS用大写字母写道:“记这本笔记时我重生了。”]

49年5月17日

今天看完了[赫尔曼·黑塞的]《德米安》,总的感觉是,非常失望。这本书有些段落写得很好,描写少年辛克莱的头几章相当好……用书的前面部分暗含的现实主义标准来衡量,那么,书的后半部分板着面孔的超自然主义就令人震惊了。我反感的并不是那浪漫主义的口吻(譬如,我就爱看[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而是黑塞构思的孩子气(我找不到别的说法了)……

我在开始看鲁道夫·斯泰纳的《歌德世界观中隐含的认知理论》。我似乎能不费力气就跟上他的思路,因此我越发怀疑我自己了,便看得非常慢……

在过去几周里(我记过没有?),我也看了贝亚德·泰勒[翻译的歌德]的《浮士德》第一部,以及[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浮士德[博士]》和曼的小说——

歌德让我感动不已,尽管我认为我还远远没有看懂——当然,马洛我差不多能懂——因为我花了不少时间在上面,重读了好几遍,一遍又一遍地朗读了多个段落。在过去的一周里,浮士德最后的独白我朗读了十余次。真是无与伦比……

在以前一本笔记本里,我直言不讳地说过我对曼的《浮士德[博士]》感到失望……这是我的批评感受力特性的一个极佳明证!这是部伟大的、令人满意的作品,我得反复阅读才能把握……

我在重读一些对我来讲一直都很重要的东西,我对自己的判断惊愕不已。昨天看了好多[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作品,不像我一贯以来的那样充满热情——我尤其对他的《铅色回声[和]金色回声》诗作感到失望——

朗读真好——我也在(怀着未减弱的愉悦)重读但丁,(当然)还有[T. S.]艾略特……

今年夏天,我要专心看亚里士多德、叶芝、哈代和亨利·詹姆斯……

49年5月18日

我难道从来就不能从自己的愚蠢中学到点什么吗!今天我听了一场关于布朗宁的戏剧独白的讲座-朗诵……一直以来,对布朗宁我是多么无知,又是多么势利!——今年夏天又一个要看的作家。

49年5月23日

[这则日记几乎长达30页,SS是打算总结一下她在伯克利这阶段的整个生活,以她见到H结束;通过H,开始加入到旧金山的同性恋生活之中。]

这个周末是个格局漂亮的总结,也是,我认为,我最大的不幸的部分解除:在过去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煎熬着我的、痛苦的灵与肉的两分法:这也许是我所知道的——最重要的时间段——(不管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我要成为什么人,都是重要的)。

星期五晚上和Al[SS注明:艾伦·考克斯]一起去听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来的一个哲学客座教授乔治·博厄斯宣读一篇论文,题目是《艺术中的意义》。这是一篇善辩有趣的文章,揭示出亚里士多德以来包括亚里士多德在内的主要批评流派的错误之处,却没有建构他自己的任何十分明确的东西——不过是对种种错误所作出的言辞巧妙而没有结果的观点。几件有趣的事情:从传统仪式与即兴创作之间的变动方面来谈艺术的演变——这是对滥用的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这组对立面听上去很妙的重述……他的一击是针对那些亚里士多德式批评家的;这些批评家不愿意去搞懂一个事实,即亚里士多德根本就不知道莎士比亚,因此就无法明白《哈姆雷特》是如何成为一部悲剧的(真正的悲剧=亚里士多德的种种界定),但情感上知道它是个悲剧,否则就假装,在某种难以理解的意义上,它真是一出亚里士多德界定中的悲剧……

Al本人,以及我和他的关系,真的是代表了我想退回到知识界所有的渴望,以及我心里对生活所怀有的所有的恐惧和顾虑。他22岁,以前当过商船船员——因为色盲而没有当兵——古典美男子——高挑,褐色鬈发,除了张开得非常引人注目的鼻孔以外,五官是完美的——手很漂亮……来自一个小镇(圣安娜),他一直都在那里生活,直到18岁来伯克利上加州大学,他的大学生涯因有三年在海上而中断过。学业上,他是个低年级学生,学的是化学专业,尽管他的兴趣主要在数学和文学上。他想写作,但不敢写,担心写得太糟糕——这倒真可能会。他数学非常棒,如果他能树立起足够的自信心,通过这种学习,他就会尝试让自己迂回进入哲学领域的。他的家庭背景是德国路德教徒——他有个真正属于中世纪的头脑:他那极其强烈的谦逊和罪恶感,他对知识和抽象概念的热爱,他的身体完全服从于他认为重要的东西:精神。最近一次约会,他向我承认,他一天都没吃东西,就是要自律。我觉得,他脑力很强——他是我接触过的智力最好的人之一——把他想象成一个处女尽管荒唐,但是,我相信,他通常是完全禁欲的,对自己难得犯的小错,会感到极其内疚……

我第一次见他是临近开学,当时,我是在一场唱片音乐会(《唐璜》完整版)上注意到他的,得知他是这里的宿舍区学生食堂的侍者[原文如此]。我们闲聊了几句,又在其他几场音乐会上见到,双唇紧闭、脉脉含情地瞥视,这样几周之后,接下来,他终于鼓足勇气,邀请我和他一起听音乐会(在本地公理会教堂听[巴赫的]《尊主颂》)。——从此以后,我难得参加的一些文化活动都是和他在一起;只是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不管这种关系多么缺乏冲动,让我不再去想我与艾琳之间那令人感到羞辱的结局。我从未感到Al在身体上吸引我,我和他在一起感到舒服有两个原因:我真的佩服他的智力,想向他学习,和他讨论音乐、文学和哲学;同时,我知道,要他开始肌体相亲,那得过好几个星期,将来这个真要发生时,我要从中抽身也简单。不过,我们连手都还没有拉过呢!和他在一起,我真的觉得舒服——尽管不积极,也没有多少活力。可怕的事情是,这个星期五晚上,我几乎让自己相信我和他在一起时感到的知识上的满足——这根本没有痛苦——很好,是世上能有的最好的满足——听完博厄斯的讲座,我们又一起坐坐喝了一小时的咖啡,然后边走边聊了两三个小时。

我们什么都聊,从巴赫的康塔塔聊到曼的《浮士德》,从实用主义聊到双曲函数,从加州大学劳动学院聊到爱因斯坦的弯曲空间理论。数学-哲学是那么地引人入胜。就在彼时,我真正分享着他深深的谦逊和对生活轻松自在的掌控——他不怕死,就因为他知道他的生活、人的生活有多么的不重要——我们谈得神采飞扬,一切对我而言似乎都非常清楚,因为,在那一刻,我从未舍弃过这么多。迷惘还有懒惰还有阳光还有性还有食物还有睡觉还有音乐,这一切的一切……我觉得非常自信我决定教书是对的,没有任何东西真正重要,除了可以接受的、用心感受的体验……简言之,没有什么真有那么重要。那一刻,我几乎都不惧怕死亡……我们说一个人应该总是预料生活中最糟的事情——生活是一种长期的凄凄惨惨和碌碌无为——一个人不该抗议,应该抽身而不是投身,尽管要承担必要的社会职责;在预测最糟糕的事情的过程中,也许会享受到一些幸福的时刻;不“有条件地”接受生活是我所说的……取你能取的——其中根本就没什么真的重要……我信这一点!……对此我感觉很好……艾琳似乎也变得遥远了……在宿舍门口我离开他时,我真的感觉到心情平静(伴着我们深思熟虑的友情),上楼睡觉……

我还能战胜生活——战胜我自己的激情——我会全部放弃掉——“放弃它们,在上面签名,缄封,寄给上帝……”[SS在部分地引用、部分地释义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对话诗《铅色回声和金色回声》中的一行诗。]

星期六上午,我像往常一样,9:30醒来,准备10:00去旁听《[塞缪尔·]约翰逊时代》。(学期初,我用旁听把我的时间排满后,我注意到有这门课,是周二、周四10:00上,当然了,我一周要在10:00上五小时的法语——快到期中时——三月下旬——我开始和一个叫H的女孩交谈;她在校园教材交换店打工——我很容易就和她聊开了——(我通常都能做到,第一次遇到一个陌生人就能自来熟)——她告诉我说约翰逊这门课真的很好,所以,我就开始过来听,但只能是星期六;我从中学到许多东西——哦,对18世纪令人叹为观止的琐事的那种狂热的关注!——主讲人布朗森先生是个绝对有教养的人,长得像T. S.艾略特,英国口音,冷幽默,声音低,走路轻……(他认为,大多数人都把鲍斯威尔想得很坏,这简直是场灾难,等等……)

……H个头很高——大约5英尺11英寸——不漂亮,但照样迷人——她笑起来很漂亮,而且,我第一次和她讲话,马上看出来——她充满了惊人的、与众不同的活力……我开始听约翰逊课程之后,每个星期六课后,我都要和她交谈,有时候是在书店。放假前,她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她一个朋友家吃“种族晚饭”……结果发现,那个家伙原来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举止粗鲁的(面带笑容的那种)同性恋者……他母亲寄给他一些熏鲑鱼、鸡油和无酵饼!在那里的另一些伯克利放荡不羁的文化人乏味极了,我本人的表现也是极其愚蠢——我“讥刺的、自以为有学问的”样子;我从头到尾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这时候,H告诉我说旧金山的精英全在酒吧,并说哪天她要带上我……上周四,19日,我逛进那家书店(买了几本法国诗集),她又邀请我——我当然接受——说好本周六晚上我们一起去……我过去听约翰逊课程,然后,登记出门,凌晨2:30前——周六关门时间——回来。下课后,她建议我星期天和她一起去索萨利托,她的朋友——一个叫A的女孩——住在那里……

她叫我和她一起去,我感到惊讶极了——很自然,她本人立马就后悔了,但是,我给她一个台阶下时,她又重复了邀请。我从她身边走开了,她去上班,我去吃午饭……

……我下午在加州大学会堂看了由学生制作的、很糟糕的三个独幕剧,消磨了半天时间。5:30经过书店。我们朝她房间走去,她在换上李维斯牛仔裤时,我看了她的[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开头几页……我和她在一起,非常自在,在去旧金山的F号线地铁上,我发现自己很想跟她说说艾琳。等我真说了,我意识到,与艾琳和Al的纯洁而智性的世界相比,她和她的世界是截然相反!这一点我也告诉她了,而她对整个事情的反应与我的任何想法都是截然不同……我只好笑笑,这真是太荒唐了!她说艾琳是条母狗——她说我有多丑的时候,我本该骂她点真正的脏话,这样她就会放下她神气活现、高高在上的架子了——她心胸狭隘、麻木不仁、缺乏活力……话又说回来,在某种程度上——只有当时一会儿——我感觉H是对的——我不可怕……我太需要克服有罪的意识了……我们去了家中国餐馆,吃了顿价格便宜的饭填饱肚子……我们快[吃完的时候],A和她丈夫B进来了……[然后]我们一行四人去了莫娜酒吧。那里大多是一对对女同性恋……那个歌手是个身穿无带晚礼服的金发女郎,颀长、漂亮;我还在想她那极为有力的嗓音,这时,H——微笑着——不得不告诉我她是个男的……另外还有两名歌手——一个是肥硕无比的女人——我见过的最胖的女人之一——她永远都是朝四周伸展着——还有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黝黑的意大利人长相——这时,我观察能力强些了,我知道他是个女人……

自动点唱机在播放音乐。A和B在跳舞;有一两次,B和H跳。我第一次和H跳的时候,身体非常僵硬,全踩在她脚上……第二次跳自在多了,我开始感觉很爽……

我们喝了一瓶啤酒,然后,我们走出去时,A和B离开了我们——我们12:30左右要在一个叫“纸娃娃”的地方碰头……当时约11:30……不过,H先要去街另一头一家叫“12阿德勒”的酒吧(老板亨利戴了顶贝雷帽),那儿她认识的许多人当中,有个60岁左右的名叫奥托的老色鬼,她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喝,因为,她后来告诉我,总是他买单。后来,我们去“纸娃娃”,在那里一直坐到他们2:00打烊才走……B和A约1:15进来了……那里没有表演,只有某个叫马德琳的糟糕的钢琴手;马德琳一个劲地死敲琴键,从《生日歌》一路往下唱,一首首歌唱下去!她大概到了2:15才停下来,我和H又跳了舞……除了我们四人和奥托,另外还有两人(他们互相不搭界)和我们坐在一起——一个是名叫约翰·德弗的年轻人,显然他住在“纸娃娃”楼上,另一个是靓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叫罗伯塔。

几个迷人的女人端上喝的——全穿着男装,就像在莫娜酒吧一样——奥托发挥了他的作用,为我们所有人买了四巡喝的——我觉得他非常讨厌——我似乎成了今晚的目标了,他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我听都不听……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发现B准备待在城里过夜……他离开我们,可忘了给A他们A型车钥匙了;A追他时,我和H坐在车里+手拉手……她醉醺醺的,我呢,尽管酒一上来我就喝完,但我是一点都没醉,不过,没醉归没醉,我感觉妙极了……

开车去索萨利托要过金门大桥,A和H坐在我边上搂脖子亲吻的时候,我注视着海湾,感觉温暖而有活力……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靠身体活着,不去作任何那些个可怕的两分法的区分,终究是办得到的!

……我和H[最终]进了锡天使酒吧,到后面的一张窄床上睡觉……

我可能还是喝醉了,因为H开始和我做爱时,感觉那么美妙……我们上床前已经4:00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H第一次吻我时,我还很僵硬,但这次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行事,不是我不喜欢(像和吉姆在一起时那样)……她取笑自己现在牙齿上的珐琅质都掉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就在我完全意识到我要她时,她也知道了……

紧贴着她、她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她的吻和双手的爱抚,这时候,一切绷紧的东西,一切让我胸口疼痛的东西,全都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当时,一切我都清楚,现在,我也没有忘记……

……我在写这个的时候,我成了什么人?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本周末的这个经历选择的时机不可能更完美了——我几乎完全缴械。我的性观念发生了彻底改变——感谢上帝!——双性恋作为个人的完满的表达——和对——没错——性变态的坦诚的排斥;这种性变态限制性体验,试图使性体验成为精神上的东西,体现在以下这类观念之中,如在“良人”出现之前理想化贞洁——对纯粹的无爱之性、对滥交的完全禁止……

我现在对自己的能力知道一点了……我知道要拿我的生活怎么办;这一切都是如此简单,但在过去要我知道却又是那么困难。我想要和很多人睡觉——我想要活着不愿死去——我拿到学士学位后,不会去教书,也不会去拿硕士学位……我不打算让我的智力操控我,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去崇拜知识或者有知识的人!我毫不在乎任何人去堆积事实,除非因为这种堆积是我的确需要的基本敏感性[的]一种反映……我什么都想干……要有一套评价体验的方法——这一体验是给我带来愉悦抑或痛苦,我会非常谨慎地抵制痛苦——我会期待任何地方都有愉悦,也一定会找到它,因为到处都是愉悦!我一定要全身心地融入进去……一切都很重要!我放弃的唯一东西就是放弃的能力、退缩的能力:接受一成不变、接受知识。我充满活力……我漂亮……还要什么呢?

49年5月24日

要放弃我现在知道的东西,我觉得不可能……我曾害怕故态复萌,但是,即使硬被拽回老一套的生活之中,我还是拥有在巅峰体验的余韵中我曾是那么肯定的答案……我注视艾琳,她明显处于迷糊状态中,同时又回避我……她的嘴是那么薄……意识到她是多么不完整、她将永远凄凄惨惨,真是件悲伤的事情……不是我已经不再爱她了——而只是,多亏了H,我的世界日渐美妙广阔,其中,她已经完全缩微、黯然失色……我没作过几次正确决定,而这些个正确决定中的大多数又都是歪打正着……比如,我给艾琳的信中就包括了太多的真相,尽管我指的并不是对那些大话的正确阐释……

爱你的身体并用好它,这是首要的事情……我做得到,我知道,因为我现在获得了解放……

49年5月25日

我今天突然有个想法——非常清楚、一直都非常清楚!到现在才第一次突然明白它,太荒唐了——我觉得头晕目眩,有点歇斯底里:——没有任何东西阻止我做任何事,除了我自己……什么东西会阻止我打点行装出发?只是我的环境自我强加的种种压力;但是,它们似乎总是力大无穷,我从未妄想去抗争……可事实上,是什么令我止步?怕我家人——特别是怕我母亲?还是依附于安全感和拥有的物质?没错,这两样都是,但只是那些现实使我……大学是什么啊?我什么都学不到,因为我想要知道的,我能积累,而且已经独自积累了,剩下的就总会是单调沉闷的事……大学是安全,因为上大学是容易的、安全的事情……至于母亲,说实话,我不在乎——我就是不想见她——对拥有物的爱——书籍和唱片——在过去的几年里,是压在我心头的两大郁闷,然而,什么,什么又能禁止我把我的论文、笔记本和一两本书放进一只小盒子,把它们寄到另一座城市的仓储公司,穿上一两件衬衫,套上李维斯牛仔裤,往外衣口袋里再塞进一双短袜、几美元,走出屋子——先给这个世界留张恰当的拜伦式的便条——搭大巴——随便去哪里?——当然,第一次我可能被警察抓住、送回到我快急疯的家人的怀里;但是,被遣送回来的第二天我又出走,如果我又被遣送回来我还干同样的事情,那他们就会不管我了——我就能想干吗就干吗啦!那么,我就和自己讲定——如果芝大不录取我,我今年夏天就真这样离开。如果录取我了,那我就明年这样干;要是我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如果在任何意义上我感觉在这里我基本不受待见,那我就一走了之——上帝,生活空间可大着呢!

49年5月26日

我用我新的眼光,重新打量我周围的生活。非常特别的一点是,我开始害怕地意识到,我正让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到学术生活中去。这会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只要继续得高分——(我很可能会继续待在英语领域——研究哲学需要有的数学能力我就是没有)——继续读硕士,然后当助教,选个根本就没人感兴趣的冷门课题写几篇论文,然后到了60岁,变丑、受人尊重,当正教授。哼,我今天在图书馆浏览了一下英语系的出版物——篇幅很长(数百页)的专著,研究的是这样的题目:《伏尔泰作品中“你”和“你们”的运用》、《费尼莫尔·库柏的社会批评》、《布赖特·哈特在加利福尼亚报刊上的作品总目(1859—1891)》……

天哪!我都差点要向什么屈服了啊?!?

49年5月27日

今天,有些倒退——困惑——但我看得出来至少是好的……害怕,害怕……当然是艾琳:她是多么孩子气,但我是多么不可原谅地幼稚!只要我感觉到她已经完全不要我了,那一切就好……后来,昨晚,我正要离开去听一场哲学讲座,她朝我走了过来,说她已经决定(!)总有一天,她会愿意慢慢了解我的……

49年5月28日

我被芝大录取了,奖学金765美元※

A昨晚在锡天使酒吧开房,H叫我来。我喝醉之前,一直觉得这件事整个都非常令人沮丧——H马上就喝高了,整个晚上都对去年她睡过(现在却厌恶)的所有女人和蔼可亲到歇斯底里的程度;她们好像都在那儿……玛丽的老女友也在场,她看上去非常郁闷……B和A自然是喝得酩酊大醉,还打碎了一扇窗……我能想象今天上午她们一直都在说什么!……阅人无数之后,H过来和我搂脖亲吻,说得委婉些,真是开心极了……接着走过来一个讨厌鬼(H一直满屋子在高喊:“她才16岁——这难道不是匪夷所思吗?我是她第一个情人”),要“救”我……H把我朝他推过去(“来点异性恋体验,苏”);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跳起舞来,一边搂着脖子亲吻了……[在页边空白处,SS记下:“蒂姆·扬。”]他对我说了句奉承话,我觉得还是有点真诚的,但当他问我是否信仰上帝时,我本该鄙视他的……但我没有,见鬼,我反而给他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只能这样,不然他还缠着我——回到[夜总会]前台。我发现自己和三个女人坐在一起;一个叫C,是个律师,34岁左右,正如H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雍容华贵”,在加利福尼亚出生并长大;一口伪英国口音,这种口音时不时地暴露出来,然后无意识中又消失了;她还有辆克罗斯利车……H告诉我她和她同居了两个月,直到C带着一支枪来,扬言要杀了她们俩……另两个女人是一对儿;名叫弗洛伦丝和罗马……H和弗洛伦丝有过一腿……在某一刻,C开始大笑,问我们是否发觉这一切完全是《夜林》的戏仿……当然是啰,我以前多次这么想过,感觉很有趣……

[在这则日记里,SS写道:“看《摩尔·弗兰德斯》。”其余为空白。]

49年5月30日

这可能有点显得多愁善感、幼稚,可我还是忍不住要从[莪默·伽亚谟的]《鲁拜集》中摘录一些四行诗,因为它们如此完美地表达了我此刻的喜悦之情……

49年5月31日

我也重看了我抄在第四本笔记本上的卢克莱修的话:“生活继续……死亡的是生命、生命、生命。”

隔段时间再看一下在这本之前的那些笔记本,对我有好处——我注意到去年圣诞节写过这么一段:某个恶魔明明知道我没有宣泄口,还是要来折磨我——让我充满痛苦和愤怒——充满恐惧,让我颤抖——(痛苦啊、焦虑啊我——凄凄惨惨):我的念想为阵阵袭来的无法控制的欲望所征服——

自那之后我已经进步不小——学会了如何“宣泄”——如何更充分、更大范围地拥有某个时刻——接受我自己,永远接受,为自身感到高兴——

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去拒绝接受什么东西——当我想到当时对真的要来加州,我有多么犹豫不决!我当时还当真考虑过不接受这种新体验!那会多糟糕呀(尽管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到芝加哥后,真的会知道干什么——我会马不停蹄地出去、抓紧体验,而非等体验来找我——我现在能这样做,因为那个大障碍物被推倒了——关于我的身体的神圣感——我一直都充满欲望——就像我现在一样——但是,我一直以来总在自己的道路上设置观念上的障碍——私下里,我一直知道自己无限的激情,但似乎没有想好怎么去宣泄,没有找到足够合适的宣泄口——

我现在知道了纯粹基于身体、没有“精神交流”等等的对于极大愉悦的体验能力,尽管精神上的交流当然也很重要……

艾琳差点毁了我——使我对自己的女同性恋关系一直就有的那种最初的内疚之情变得凝结起来——让我面对自己时觉得丑陋——

现在我知道了真相——我知道了去爱那是多美好多正确的事情啊——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获许生存了——

一切从现在开始——我重生了

49年6月4日肖斯塔柯维奇钢琴协奏曲斯克里亚宾前奏曲弗兰克D小调交响曲普罗科菲耶夫第五交响曲[巴赫的]B小调弥撒

配乐做爱!多斯文哦!!

49年6月6日

星期六晚上我和H外出去了索萨利托……除非我能喝酒,否则,我在那里就感觉无聊透顶,还尴尬……A和H一直混在一起……一大帮丑八怪在喝酒,结果把自己弄得更丑,其中就有D……10:30左右,我和她一起去了SF,我真醉了,从来都没有这么醉过……在锡天使酒吧,我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再忍受了,我知道H不在乎我干什么……我们先去了299号——D的住处,然后去了“12阿德勒”酒吧,在这里,我们遇见了布鲁斯·博伊德,并和他一起去了家叫做“红蜥蜴”的同性恋酒吧;这家酒吧完全是沃尔珀吉斯之夜的产物;最后很自然到了P.D.……D喋喋不休地讲话……她觉得“邪门”……“我是新英格兰人”

D(缅因州奥甘奎那)“17岁那年,我想搞清楚性爱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去了家酒吧,挑了个水手(他是红头发),我完全是遭受强奸……天哪!好几个星期我都无法坐下!我吓死了,怕自己怀上孩子……”

大麻

在疗养院住了一阵“精神崩溃”

较量成功——“你不懂,你年轻,你还在上学”——

在夏季轮演季节当业务经理——锡天使酒吧——海军?——秋天纽约的电视行业的工作

[……]“我没对你说谎——H——我被她迷住了”※

我们回到她的住处——“林肯宾馆”的一个房间——锡天使酒吧的街对面——倒头就睡。第二天下午她说她现在“后悔昨晚没抓住机会……”

我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情绪低落、疲惫不堪

同性恋(homosexual)= 男同性恋(gay)

异性恋(heterosexual)=jam(西海岸)、straight(东海岸)

[插在下面一页上]

纽约23区

69西街305号

本杰明先生转交

H.

49年6月11日

H昨天去了纽约……上星期,我有好长时间和艾琳在一起。上帝啊,她真有问题!她对我这么推心置腹,让我感到惊讶……所有这些思考和谈话!……人们拿自己的生活怎么办,我不想去爱心态不开放的人……艾琳不知道拿她自己、拿她对自己的要求怎么办才好……她谈到她过往生活的“平庸”——她没有取得好成绩什么的——她和一个男孩有过的一段恋情,而她最近听说他快结婚了……许多人背叛了她……

49年6月13日

我要好好想想事情,把过去五个月总结一下,因为四天之后,我就要回洛杉矶了[即回到她母亲和继父家]……最近老和艾琳在一起,有点扰乱了我……寂寞轻而易举就能将我击倒,同样轻而易举的是,只要能(部分——而非彻底)减轻寂寞感,我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愿意。我是无限的——我永远都不能忘了这一点……我要感官刺激,我要敏感性,两样都要……我和H在一起,比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更有活力、也更满足……我永远都不否认这一点……我宁愿在强度和过度方面出错,也不要虚度我的时时刻刻……

49年6月19日

……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然而,过去并不因为被限定在某个你现在要离开并永远不能再回来的地带,就比你永远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过去而更为遥远……

但还是产生这种凄惨的空虚感——好像我从未离开过,好像过去的这五个月从未存在过,好像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艾琳并爱上她;好像我从来就没有因为H而发现了性,好像我从未发现过自己(我发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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