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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9 22: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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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媛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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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婚姻

空巢婚姻试读:

第一章

趁着午后,姚澡花在自家墙根打盹那会儿,几个光屁腚的男孩像闻见肉香的野狼,眼冒绿光,晃荡在姚家那熟得正泛着诱人光泽的葡萄园的四围。

这已经是第几次来偷葡萄,大概男孩们自己也记不清了。

姚澡花这会儿着实睡沉了。

大队书记昨晚又上她家了,深夜才走。

领头的男孩率先冲上去拽着葡萄藤使劲摇晃着,熟透了的葡萄像断线的珠子,撒落一地。男孩越摇越兴奋,兴奋得忘记了他是在偷别人家的葡萄。

姚澡花惊醒了,正在屋后的田埂上收割黄豆苗的胡丫也听见了。

胡丫顺手从田埂上抓了一把泥巴,跑过来狠命地朝男孩们掷去。溅了一身泥的男孩们吓得边跑边唱:“姚寡妇,是妖精,不下地,种男人……”“你妈才是妖精。”胡丫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火苗在跳动,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逮住最后那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扯下他的裤子,对着那两瓣光屁腚甩了几巴掌。

其他男孩围观在不远处,扯着瘦长如鹅公的脖子嚣张地齐喊:“姚寡妇,是妖精,不下地,种男人……”“回家,丫头。”姚澡花颤抖着喉咙大吼了一声。“我不!”胡丫用刀割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群孩子不放。

姚澡花拽着她,死命拖进了家门。“娘,你怕啥子啊?”胡丫见姚澡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更是看不起她。“大队书记都上门给他儿子提过五次亲了,你要是听娘的话应了这门亲事,咱娘俩好歹也有座靠山,还用得着受这窝囊气吗?”姚澡花生气地说。“我又不是牲口,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胡丫发疯般跑到堂屋的神坛旁,指着她爹的遗像嘲讽地说,“爹,你看见了吗?姚澡花要把我卖给她姘夫的傻儿子当老婆。”“喊你爹管用吗?你还在娘肚里,他就摔死了。你娘我生你时又大出血,差点要了我的命,是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独自把你拉扯大的。”姚澡花说着说着倒是伤心起来了,“你娘我打小就是个孤儿,长大了好不容易嫁了个好男人,又摔死了。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着来教训你老娘我。”“我爹还不如带我一起去死,总比现在这样遭人唾弃强!”胡丫打小就遭人白眼,她心里一直很压抑。“丫,你这话可比拿刀插妈的心窝还难受。行,你也大了,你娘我今天趁着这大太阳也晒晒埋在心底多年的老霉。”姚澡花抹了一把眼泪,透过堂屋里昏暗的光线,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多年前。

生孩子那天,天空像是破了个大洞似的,一直下着倾盆大雨。胎儿娩出后,鲜红的血像涌泉从姚澡花的阴道里冒了出来,产婆吓坏了,后来在大队书记的帮助下,从公社卫生所叫来医生,才保住了她的命。按村里的老规矩,她是倒血霉的女人,不能再改嫁。姚澡花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大队书记给捡回来的,趁着胡丫满周岁的时候,她准备了好酒好菜孝敬大队书记。那晚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姚澡花先醉了,大队书记也有些醉意,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姚澡花。姚澡花起先不依,大队书记说:“澡花,你依了我,你就是我的人,我就是你的男人,你以后不用下地干活,你们娘俩也不用为吃喝发愁了。”姚澡花把最后面那句话听进去了,半推半就倒在了大队书记的怀里。

从此村里流传着一首歌谣:“姚寡妇,是妖精,不下地,种男人……”

姚澡花知道胡丫看不起她,她上前抠下神坛上的遗像挑衅地说:“有本事,你嫁个男人来养我啊,你娘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了几天了。”

胡丫被姚澡花的话噎得无语,她翻着白眼,丢下暂时占了上风的姚澡花摔门而去,姚澡花没有意识到她的话已经深深戳到了胡丫的痛处——她时常感觉自己好比一只高贵的天鹅,而周围只有成群叫嚷的山鸡。

胡丫正经儿是美女,方圆几十里无人能及的美。尽管没有华丽的衣裳,可那傲挺在胸前的双峰,圆润饱满的臀,笔直匀称的双腿,还有那瀑布一般飞扬的黑发,鲜活得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以及那顾盼生姿的双眸,稍一放电就缀满了男人的眼珠子。

村里的长舌妇扎堆评论胡丫说,谁晓得是哪个野男人在姚澡花身上下的种,看胡木匠那德性,怎么也生不出这么俊的闺女来啊。

姚澡花才懒得去和这群爱嚼舌根的长舌妇理论。她只坚信一个理:胡丫是从她姚澡花肚子里出来的,是她的女儿,这一点错不了。姚澡花还常在胡丫面前念叨:找男人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找像大队书记那样有权有势的,第二种选择就得找身强体壮会干活的。现在大队书记的脑膜炎儿子是胡丫目前所能攀得上的唯一一个权贵,胡丫死活不依,那就只有第二种选择了。二“娘,今天队里有新分来的知青,大队书记说有几个知青正好住在咱家对面小山坡上的狗娃家,他让我帮着给这几个知青领一下路。”胡丫从队里一回来,就忙着到里屋换上自己一向舍不得穿的花衣裳。“瞧你这孩子,不就是帮人家领一下路吗?又不是去相亲,犯得着这样梳妆打扮。”姚澡花一想到村里的媒婆花大姐昨夜特意上她家里交代的事,着急了,赶紧说,“丫,你快些回啊,下午你花大妈还要带人来咱家相亲。”“娘,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事我不着急。”胡丫一听说相亲,撒腿就跑了。“丫头,你快些回啊。”姚澡花追出来对着胡丫的背影大声喊。

姚澡花能不着急吗?村里的孩子,打小就会唱一首歌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姚澡花的女儿难嫁汉……”

虽说胡丫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村里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像防瘟疫一样躲着胡丫。偶尔有几个雄性激素分泌得比较旺盛的,经不起貌美如花的胡丫对他们身体所造成的原始冲动。可一旦目触她那如小刀般剜人的眼神时,这些有色心没色胆的小伙子们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眼见胡丫就要十八了,还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提亲,姚澡花费了不少口舌,才劝动媒婆花大姐帮她家胡丫在外村物色物色。

胡丫有意熬到晚上才回来。害得姚澡花听了花大姐不少的空话,最后她只好咬紧牙关塞给了花大姐一只老母鸡,花大姐才带着媒婆惯有的媚笑走了。“丫,你想气死我啊。”胡丫刚一进屋,姚澡花就唠叨个不停。

胡丫正沉浸在初遇意中人的喜悦里,压根没有顾及姚澡花的情绪,反倒兴奋地说:“娘,你看新来的白宁咋样?”“什么咋样,一看就是一个红漆马桶,中看不中用。”姚澡花一脸的不屑。“你咋个这样说人家啊,人家可是大城市来的文化人。”胡丫不爱听姚澡花说这样的话。“丫,咱乡下人攀不起那高枝,死了那心。”姚澡花话说得直接,语气还不太好听,恼得胡丫一噘嘴,跑屋后竹林里生闷气去了。

夏夜的风,褪去了白天的闷热。可胡丫的身子像是吃了没有开叫的公鸡般躁动不安,她的眼前一直晃着白宁的样子:白净的皮肤,高大挺拔的身躯,幽默的谈吐,架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又平添了几分儒雅。胡丫初见白宁就顿生好感。

其实白宁不想下乡。因此他也不可能像他的同学那样,高唱革命歌曲,满怀激情地奔赴农村。为了不挨批评,白宁装模作样地高喊:“革命不分场合,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心里却非常渴望能像高中同班女同学惠民那样,在父母的安排下去部队锻炼。

事实是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的父母死于那场浩劫,因为藏了几本旧书,被邻居老张揭发后,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卫兵小毛孩们折腾得他的父母含冤自尽了,他还记得那天异常寒冷。自此,他如涨潮时裹挟在大浪中的一颗小砂粒,推到哪便是哪了。

幸好这穷乡僻壤还雪藏着胡丫这样的美女。白宁目触到胡丫那一刻,也同样被她俊俏的模样给吸引了。

可姚澡花看不上他,在她眼中,白宁不过一介廉价书生,尤其是挑担子时那一副佝背含胸的样子,更是验证了姚澡花对他的评价——红漆马桶。

白宁也不是一无是处。单凭那拉出的二胡声就迷倒了村里不少女孩,可这又不能当饭吃,姚澡花还是看不上他。三

胡丫正坐在自家堂屋发呆的时候,大队书记又趁着夜色上她家来了。他一进屋就打着哈哈说:“丫,今年十七了吧,给我家大傻做媳妇咋样啊?”

大傻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老是流出老长的哈喇子。胡丫刚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姚澡花一阵风似的从里屋走出来抢在胡丫前头说:“他叔来了,上里屋喝杯水酒吧。”姚澡花话音还没落,大队书已经被她随风扬起的体香勾起了兴致,一只手就势在她肥臀上捏了几把。胡丫想随着性子甩大队书记一个大嘴巴,可姚澡花打小就警告她:大队书记是村里的土皇帝,凡事都得经他的手,不能得罪。

伴随着大队书记有节奏的呻吟声,胡丫气得一脚踢开堂屋的门,发疯般跑进了屋后的竹林,号啕大哭。直到从自家屋里传出大队书记杀猪般的号叫后,她才回家。

大队书记走后,姚澡花又演戏了。她抱着胡丫哭着求她原谅,还说什么以后不会了。以后是哪一天,胡丫觉得那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日子。

次日,姚澡花家屋前屋后又会响起歌谣:“姚寡妇,是妖精,不下地,种男人……”

胡丫听后,当即立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些下三滥的恶心坯子们,流长了口水,鼓圆了眼珠,嫉妒得双眼发红、发黑、发臭……四

晚云飘过,不等夜色完全笼罩下来,成堆的未婚男人或女人扎堆凑在村口的桂花树旁。正是八月金桂飘香时节,悬挂在树上的无数金色的花粒,静止着却又跳跃着将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每一次呼吸都沁人肺腑。

那刚刚在村口小河里擦洗过的身子,也在这样的芳香中润泽起来。

天上的星星,明亮而密布如织。几个话多的,早就按捺不住这带着桂花香味的夜色的撩拨,眉飞色舞地讲一些或荤或素的俗事奇闻。听到某处比较露骨的细节时,那些原本安静地坐在星河下乘凉的青年男女的肢体开始有了异样的愉悦感,它催促着沉倦欲睡的人们,飞向深幻的梦想。

不用介绍,你只要稍稍留神,就会发现胡丫。对,就是她,那个将头高高抬起,像一只天鹅般骄傲地立在人堆里的女孩。而那个离她最近的位置上,一定坐着白宁。待那些躺在桂花树下的肢体渐渐在空洞的幻想中变得疲软的时候,他才拨动二胡的弦,向她发起爱情攻势。

晨起写一首《致心爱的女人》,日落又来一首《啊,我心中的女神!》。胡丫不懂音乐,更不懂爱情诗,但被男人这样追捧着,她很享受!尤其是像白宁这样外有看相、内有肚才的男人,更是让她春光灿烂。五

生活在“鸡群”的胡丫,时常感觉到身为“天鹅”的孤独,内心的痛楚积淀成了怨气。

白宁的爱,赶在胡丫的特殊时期,像一场及时雨把她从饥渴中解救出来。

何谓特殊时期,就是当大多数黑母鸡、白母鸡都被发情的公鸡追赶时,身为“天鹅”的胡丫就更需要一只出色的公鸡来标榜自己的价值了。

不早不晚,白宁来了,抠掉众多女孩死黏在他身上的眼珠子,死心塌地,扑向了她。

从此,她的头抬得更高,脖子扯得更长,声音更响亮了。“好听吗?”拉二胡的时候,白宁会殷勤地问问胡丫。她很想发表点什么,可她压根听不懂。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传入她耳里的全是嗡嗡乱叫的蚊子声。胡丫只读到了小学三年级,除了会唱几句“东方红,太阳升……”其他也不会什么了。她不想让白宁看出她的肤浅,眯着眼,假装很享受,这一招她是从别人那偷学来的。“真好听,再来一首吧!”像获得赏赐的奴才,白宁心慌意乱,拉得更起劲了。胡丫被他的窘样逗得花枝乱颤。

貌似陶醉的她,风情流转,更加剧了他激情的澎湃。

当胡丫有意无意地将她的双峰触在白宁厚实的后背上时,诱人的女人香,催情般沸腾了他年轻的身体。那藏在的确良长裤下的小兄弟,早已翘起来顶在裤子上,硬生生地痛。

趁着夜色,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一把将她掀翻在旁边的稻草堆上,暂且天当被,地当床,稻草成了席梦思。她本来还想装模作样地扭捏几下,可身体里完全不听使唤了般滋生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她推向他的怀里,往日骄傲的天鹅,此时成了一只乖猫,任由他的双手,在她饱满的身体上摸索。他的身体带着原始的颤动,挣扎着钻了进去,一起一伏,卖力地上下耸动,没有想象中坚挺得长久,身体迅速释放了能量,瞬间疲软了,蔫着头,耷拉在她的肚皮上。

稻草堆里的经历,像长在胡丫胸前的那一颗黑痣,不疼不痒,但也绝无美感。

白宁总结那夜的失败是因为临场经验不足。后来他越战越勇,两人都上瘾了。尤其是他,倘若哪天不在她身上使把劲,魂都像丢了。六“丫,你怎么了,饭都没有吃上两口,又发呆了,心都到哪里去了噢。”姚澡花一见胡丫这神情就知道她对白宁那没用的“红漆马桶”动真心了。“我这不是正闹肚子吗?吃不下,我上茅厕去。”胡丫赶紧借故溜了。“咋了?”姚澡花看着胡丫的背影,心里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胡丫还是觉得口里无味,她抓了一把家里刚打下来的酸枣,往嘴里塞。谁料刚吃下去,就反胃想呕吐。她怕姚澡花发现她一大清早呕吐,又数落她,赶紧偷偷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躲在猪圈旁呕吐,不料正好被来后院喂猪食的姚澡花碰个正着。“丫,你脸色咋个这么差,饭都还没有吃,咋呕起来了,你这是咋的了?”

姚澡花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胡丫这孩子不会是肚子里有货了吧。打算今天等胡丫一起床,就和她好好谈谈。结果一大早就碰见她在猪圈旁呕吐,姚澡花更加肯定了昨晚的猜想。

这会儿再细瞧她,只见她脸无血色,双目无神,心里一惊,吓住了。“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胡丫杏眼一瞪,还横上了。“我看你就是有事瞒着娘,”姚澡花见女儿这样发横,凭她对她的了解,心里早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得伸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低声骂道,“你想气死我啊,一个黄花闺女,平白无故怀孕了,你还嫁不嫁人啊?”“哪里是平白无故啊?”胡丫横着眼对姚澡花咆哮着。她正准备接着说这孩子是白宁的,大队书记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队书记在门外就听见两人在屋里的争吵声。“他叔来了,没啥事,是娃不懂事,我训她两句。”姚澡花怕大队书记看出端倪,赶紧递眼色暗示胡丫出去。

胡丫一跺脚,扭着屁股找白宁去了。那扭动着的饱满的臀部像吸尘器般吸住了大队书记的眼珠,他咽下快流出来的口水对姚澡花说:“你看丫的衣服把那身子裹得也太扎眼了,赶明儿你上布市帮丫扯几尺漂亮点的花布做两身衣裳。”“怎么,发善心了?”姚澡花看出了大队书记眼里的贪婪,她赶紧堆起满脸的媚笑,把他推进了里屋。“丫,你怎么了,今儿怎么碰都不让哥碰了?”白宁一见到胡丫就想搂她,不料刚把手搭在她身上,就被她一把甩开了。“是不是大队书记又上你家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外面早就传开了,说什么大队书记早把你娘俩都搞定了。”白宁也不高兴了。“哪个狗杂种说的,看老娘我不撕烂他的臭嘴。”胡丫这心里的火正愁没地方发泄。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就是心烦意躁,连饭的气味都闻着恶心。“没有,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不让碰就不让碰,我又不是专门陪你耍的。”胡丫气得一跺脚,噘起嘴巴跑了,留下一脸愕然的白宁杵在那不知所措。

身体的难受,让她不由自主地抵触白宁的身体。这种无知的抵触慢慢地消耗着年轻的他对她的爱。爱或不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黄花大闺女胡丫的肚子里有货了。“我有了。”胡丫寻思这事还是得告诉白宁。“有什么了?”白宁恰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这有了。”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那还没有任何迹象的肚皮上。“啊,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快就有了。”他恍然大悟,慌得心跳都加快了。

想起一同下乡的高中同学小谢来信中提到,他交上女朋友了。这小子命真好,不知和他女朋友搞了多少回了,就没见他说过“中枪”两个字。这要是像他一样“枪法”这么准,还不知要生多少孩子啊。“你不相信我?”胡丫气得猛捶白宁的胸口。“你确定你怀孕了?”“千真万确。我娘已经帮我证实了。”“啊,你娘都知道了,我的胆都被你吓破了。”白宁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万分。心想自己死定了,这回城的事刚好有苗头了,一旦露馅,他和她不仅会被村民们的口水淹死,回城的事也只能歇菜了。

这年代,爬上一个寡妇的床,大家见怪不怪,就连大队书记这头“老黄牛”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姚澡花这片肥土地上长年累月地耕耘。那些个爱沾腥的男人,早就以大队书记为榜样了。

可搞大一个黄花大姑娘的肚子就不同了。红的、绿的、黑的、白的,只要是人,都可以站出来当包公,不整死你也得让你脱层皮,更别说返城,任何机会都会被整治你的人消灭得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必须把她娶回家,这是当初他对她的承诺。她也必须嫁给他,这是当初她对他的期待。虽然两人都还糊里糊涂的,可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两人迟缓了。

不能大张旗鼓,不能拖拖拉拉。一旦露馅,脏水、污水、祸水都会从天而降。“丫,我返城找找原来的老同学,具体了解一下知青返城的政策,过两天我就回来。”白宁临走前对胡丫说。“你可要快点回来噢。”她担心的不是他不回来了,而是想着快点离开这片沾满恶毒眼神的土地。“千万别让大队书记知道了,他若是知道我搞大你肚子了,一定会向上面反映情况,那样一来我们永远也别想离开这了。”“你以为我傻啊,我分得清楚的。那个老东西,我巴不得他倒血霉,半夜回家一头栽沟里被泥呛死才好。”她马上和白宁统一了战线。七

刚好西城机械厂在白宁这批下乡知青中大面积招工。

姚澡花趁着大队书记向她求欢的时候,赶紧从枕头下掏出了白宁进城的申请表。大队书记这正在兴头上,哪受得了这样的煎熬,随手在表上签了字,然后一个翻身骑在姚澡花身上,喘着粗气,卖起命来,好像要把刚才的损失捞回来似的。

夜色正浓,劳累了一天的村里人早已进入了梦乡。偶尔的一丝声响,惹得村里的狗群叫声连片,刚憩息的老人担心遇着好吃懒做的单身汉赶夜来偷鸡,赶紧起身重新点了煤油灯,卖力地咳嗽了几声。声响远了,狗叫声也渐弱了,只有胡丫还躲在竹林里等着那一声号叫过去。

姚澡花第一次没有主动迎合大队书记,僵尸般躺在那,一动不动,任由大队书记折腾。她心想胡丫要进城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总会好过些,也不想再侍候大队书记了。

自胡丫满周岁那夜她依了他之后,他如摄魂怪般吸走了她的希望、幸福……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开始她本不想依他,可大队书记威胁她说老的不依,以后就操小的,她无路可走,只得依了他。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成了村里人眼中的过街老鼠。姚澡花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吃不消了。尤其是今天,她越发感觉自己的身子如石头般僵硬。“晦气!”大队书记到底也是奔五的人了,过了那火候,再卖力也枉然,终于没有像以往一样号叫一声后满足地倒在姚澡花的胸口。兴致没有得到发挥的大队书记,心里不爽,加上今天姚澡花的身子如石头般僵硬,心里也生了厌,提起裤子骂骂咧咧走人了。

大队书记前脚刚出门,姚澡花后脚赶紧跑进竹林,叫醒睡在草堆上的胡丫。

那夜,母女俩枕着美梦,睡了一个囫囵觉。

第二章

不等春天张开她温暖的怀抱,踏着初春的薄冰,胡丫终于实现了她最初的愿望,离开了那片“污浊”的土地。

眼前的村落,稀疏而破烂,只有胡丫家的屋顶飘起了几缕白烟,孤独地消散在还没有大亮的天色里,从村后的树林里传来几声老鸦的叫声,有点哑,像哭,像泣。

隐隐约约,白宁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娘,跟我一同进城吧?”要走了,胡丫还是不忍心丢下她娘姚澡花一个人。“丫,走吧,娘习惯这地方了。”姚澡花背过去悄悄抹掉眼窝里的泪水。“娘,我安定好了就来接你进城啊。”胡丫没有料想到此时的信誓旦旦竟然只是一个美丽的泡沫。

为了不节外生枝,胡丫和白宁连行李都不敢多带。趁着早晨的薄雾,两人急匆匆地往西城赶。

胡丫原本就没有朋友,也就无须向谁道别,姚澡花名声早臭了,更没有相送的乡亲。

早两天大队书记那脑膜炎傻儿子可能是受了他爹的唆使,竟然扛着一根木棒跑到胡丫家说不准她和白宁走。

胡丫唯一担心的只有这个傻男人了。远远望去,村口还真像站着一个人。胡丫突然感觉浑身异常寒冷,她紧挨着白宁走,身子还是有些不听使唤地哆嗦。提心吊胆走近一看,是个赶鸟的稻草人,胡丫的身子立刻不抖了,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催着白宁逃命似的走了。

拐过前面的路口,村子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胡丫这才一扫脸上的恐慌,恢复她原本的“天鹅”姿态,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这鬼地方,老娘我终于可以抛弃了。”二

当白宁推开西城筒子楼二楼201房间的门时,随着老门轴那声嘶哑的“咯吱”声,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来西城的路上,胡丫已经吐了一路,就在霉味扑入她鼻腔的那一刻,她满嘴唾液,喉底尝到了胆汁的苦味。胡丫本想躲进角落再呕吐,可她等不及了,转过身,就着结满蜘蛛网的老门轴呕吐起来。

白宁推开窗,本想透透气,不料一阵裹挟着积尘的冷空气肆意地冲了进来,像鞭子一样无情地抽打着他们原本就有些开裂的脸。瞬时咳嗽声、呕吐声、咆哮声肆无忌惮地穿梭在筒子楼里。还没有见过面的邻居们,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这份见面礼算是送上了。

眼前寒酸的一切,如外面的冷空气般刺痛了胡丫的心。那种进城时的喜悦与憧憬,瞬息被这无情的现实扫荡一空!幸好村里人看不到这破旧的筒子楼,要是知道她欢天喜地跟来的“城里人”就这条件,光那唾沫星子就可以淹死她。“就这昏天暗地的破房子也能住人?”胡丫叫嚷着撒起野来,完全不顾筒子楼里完全不隔音的特点。

白宁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想起父母在世的时候,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再硬的骨头也敌不过红卫兵们挥舞在他们身上的冷棒。

那个冬天,两人含冤离世,留给他的也只有这破旧的筒子楼里的一间破房。

已是万幸,还给白宁留了这一间房。

一同下乡的小谢,比白宁提前一年返城,现在带着老婆还得和父母挤在一间不过二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里,两口子夜里根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结婚一两年都没整出个孩子来,真是活活憋死人啊。

可如今看来,这间留有白宁成长痕迹的房,这间曾充满他们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房,在胡丫眼中形如垃圾,一文不值。“你看看,小白有的苦吃了,这带回来的婆娘绝对不是省油的灯。”隔壁的老张不动声色地做着总结报告。“别出声了啊,你那点子坏水谁不知道,人家白家好歹还留下了一根独苗,你呢,就知道一天到晚瞎琢磨别人家的事,自己呢,蹲着坑不拉屎。都奔五了,连个种都没有。我看你死了,谁来给你收尸!”老张媳妇早就看不惯老张那阳奉阴违的嘴脸了,她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老张,打着哈哈迎上去说:“小白,回来了,瞧,这媳妇多俊秀啊。”

老张一个趔趄,碰到了门边四方桌的桌角上,痛得龇牙咧嘴,他怕张嫂一冲动就道出那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强忍着痛,没敢吱声。“这是隔壁的张嫂。”白宁对胡丫说。“张嫂好。”胡丫不呆,自己初来乍到,好歹得给他人留下个好点的印象,勉强撑出了一张笑脸。“你看这小白媳妇俊的,难怪老人常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张嫂把她那双一入冬就开裂的糙手在胸前的蓝花布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像老熟人般拉起胡丫的手说,“哟,这小手都能掐出水来了,哪像农村来的姑娘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饭都烧成炭了。”张嫂刚接茬,老张就在隔壁吼了起来。“有空来家里坐坐啊,你张叔耳朵不好使,没有听出你们回来了。”张嫂笑着撒了个谎,扭过身,马上竖起双眉,瞪圆双眼,三步并作两步拐进自家屋里,用力关了门,歪拉着嘴,斜扫了一眼老张:“怎么,怕我说漏了嘴?”“老子那点旧事,你这老娘们要是捅了出去,不打折你的腿,我就不姓张。”老张压低声音,鼓圆的金鱼眼感觉要掉出来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家老白家多好的两口子,用得着你那么卖力去整他们,不就是家里藏了几本旧书,犯得着你往死里整人家吗?”“你这贱婆娘,看样子今天你不弄死个人,不罢休了。”老张恼羞成怒,一张泛黄的马脸被张嫂气成了猪肝色。“你别吓唬我,要死你去死,我有人格我要活。”张嫂一脸的不屑。

若说张嫂这边的音量是敲小锣,那胡丫这嗓门可算得上敲大鼓了。“我们农村吧,苦是苦点,可天大、地大,要多宽阔就有多宽阔,哪像这筒子楼,巴掌大的地方,活活能把人给憋屈死!”胡丫才不管张嫂、王婶什么的,掉转头冲着白宁大吼了起来,顷刻暴露了她原本骄纵的个性。

隔音不隔音,乡下就没有这规矩。

后来,胡丫勉强回去看过姚澡花两回。姚澡花大病的时候,胡丫想接她进城治病,姚澡花死活不依,说怕死在外面当孤魂野鬼。

胡丫打小就知道,村里人若死在外边,死者的灵柩是不能入村的,村里的灵堂只能给那种死在村子里的人入内。

姚澡花是寡妇,更怕自己成了孤魂野鬼。

再后来,姚澡花死了。胡丫回老家办完丧事后就干脆断了回乡的路。三

返城后不久,白宁就被机械厂工会主席马大国瞄中了,得幸他写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好二胡,马主席调他去机械厂宣传科当了宣传干事。“白四眼,你不是当干事了吗?工资怎么一点儿也没见长啊。”胡丫才不看好这所谓的干事,只关心拿到手里的票子。“你傻吧,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吧。”白宁在宣传科没待几天,就看出这里面大有文章——上一届的宣传科干事就是被来厂里视察的省领导给看中了,说是提拔当领导秘书去了——他觉得自己大有盼头,可是胡丫瞧不上,说什么弄不到票子的工作就不是好工作。

这年代,肚里吃不饱,身上穿不暖,缺粮少食,缺衣少钱,要啥缺啥,可男人不缺精子,女人也不缺卵子。看着胡丫挺立的大肚皮,二十出头的白宁不得不佩服自己“枪法”的精准程度。

还没有尝到一点儿城市生活的甜头,胡丫肚里的孩子,就着急出来了。

那年,胡丫才十九岁。“小白,这闺女多像你啊。”刘太奶奶踮着一对三寸金莲,颤颤巍巍,捧着平时积攒的一包点心,一块花布料,上门道喜来了。

白宁返城不久,邻里也没有多走动,父母含冤而死,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怨气。

见证了白宁父母惨死的邻居们,怕惹是生非,从不和白宁多聊,这一聊多了吧,老张准得上门生事。“刘奶奶,您瞧瞧,咱们这小美女,这眼睛,这小嘴,活脱脱一个小白宁。”张嫂那中气十足的嗓子震得筒子楼都晃荡起来了。

其他邻居见刘太奶奶都去了,张嫂也上门了,什么曾奶奶、李大妈、叶大妈也有点磨不开脸面了,全都一一上门道喜来了。“来了好啊,大家聚一起好啊。”年过九旬的刘太奶奶,在这筒子楼里生活了几十年,见过世间多少冷暖,虽说年岁已高,可心跟明镜似的,今天她就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邻里关系。“这孩子懂事,生出来不吵不闹的,好有定力,小白取名字了没有?”“太奶奶,还没有,您老人家有什么好想法?”“咱们这筒子吧,吵了几十年,闹了几十年,过去的咱们该放下的也得放下了,得往前看,如今党的政策这么好,大家日子好过了,应该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了,要不叫白静吧,你们看行不行?”“这名字好,大家是应该清清静静享受太平生活了。”张嫂是聪明人,早就听出了刘太奶奶的弦外之音,也话中有话地帮起腔来。

来的也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想生事,一个个赶紧打着哈哈帮腔圆场。“没问题,不过静宝宝得随我姓,叫胡静。”胡丫早就在心中打算好了,她没有理会在场邻居惊愕的眼神,接着说,“这是我娘死前对我的唯一一个嘱托。”

胡静就胡静吧,白宁不在乎这些。“小白,听说你媳妇还没有找到工作啊,我们单位的食堂正招人,要不要让你媳妇去试试?”老张觉得自己再当隐形人就没有意思了,在张嫂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声和暗示下,也连忙开了口。“胡丫,张叔说帮你介绍去他们单位食堂上班,你看行吗?”白宁欢喜地赶紧请示胡丫。“明天去啊,我还在月子里呢。再说又不是什么好工作。”胡丫拉长着个脸。白宁怕张叔听见了脸上挂不住,忙大声说:“张叔,我们家静宝宝一满月,我就带胡丫去你们单位找你啊。”“要得。”张叔现在是单位人事科的科长,安排一个人去食堂做点事还是不为难的。

筒子楼里每层就一间公共厨房,几家人合用,做饭的时间是大家聚会的好时光,聊天侃大山蒸馒头炒菜好不热闹。今日叶大妈一进厨房瞧着只有胡丫一个人在给闺女煮米糊糊,这小眼睛一转,动歪心思了。“小胡,还没满月就下地做饭啊。一个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唉,也难怪,你公婆死得早,要是他们在,日子就好过多了。”“张大妈,我公公婆婆怎么死的?”胡丫一直想问白宁,可每次一开口就被白宁找话岔开了。“这可不能乱说的,小胡。”叶大妈自打那天听老张说让胡丫上他们单位食堂上班的事后,心里就恨得咬牙了。想起自己从去年求他到现在,都一直装腔作势说食堂不缺人,今天一见这厨房里只有她和胡丫两人,报复心就上来了。“叶大妈,您孙子拉屎在身上了,去瞧瞧吧。”张嫂恰巧来厨房烧点开水,刚好撞见了叶大妈正附在胡丫耳边嘀咕。“好的,我就去。”叶大妈一见是张嫂,慌里慌张急步走了。“小胡,煮米糊啊,火开小点,火大了容易粘锅,变味了孩子就挑了。”“张嫂,还是您有经验,以后得多向您学习啊。”胡丫这会也知道嘴甜不吃亏的道理了。

张嫂见胡丫脸色没有异常,知道叶大妈还没有来得及挑拨。她又赶紧追上叶大妈。“叶大妈,你晓得的啊,我无儿无女一身轻,你老人家活到这五十多岁了,若是嘴门还没把,你孙子出点什么意外,我可不晓得啊。”“他张嫂,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又没招你。”叶大妈不甘示弱地说。“招没招我,你心里清楚。今天我话撂到这了,谁嘴上没门,时不时想拿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来说事的话,我也不会让她家有好日子过。”张嫂原本膘肥体壮嗓门粗,这一说,吓得叶大妈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瞧叶大妈这脸色灰白的样子,张嫂知道她服软了。“真是的,人都死了,就算告诉小胡真相又有什么用,老张不是也遭报应了吗?一句‘断子绝孙’都快要了他的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张嫂平时从食堂带剩饭剩菜回来时,也没少帮衬筒子楼里闹饥荒的老幼病残,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你以后也就不要再动那歪心思了。”晚上叶大妈和她老伴说起这事,老伴及时教育了她。叶大妈一想也是的,顺着台阶说:“好了,我再也不多嘴了。这事我烂肚子里算了。”四

静宝宝满月的日子快到了,白宁想趁着这个好日子请筒子楼里的邻居热闹一下。胡丫记得大队书记家办喜事的时候,光村里人送的白糖就装了一箩筐。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捞点贺礼。眼下的日子虽没有穷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却也是半年难闻肉香味。“大家今天就不要做晚饭了,都来我家吃个便饭,尝尝我在农村练就的炒菜手艺。”白宁一大早就在筒子楼里吆喝了几声,然后就上菜市场买菜去了。下午不等下班时间到,就提前请假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又去筒子楼前的小杂货店称了两斤瓜子,一包奶糖。刚爬上筒子楼二楼楼道口,只见往日杂乱拥挤的楼道今天已然焕然一新,白宁心里一热,赶紧从自家屋里搬出四方桌。张嫂心细,也帮着把自家的四方桌搬出来和白宁家的拼在一起。胡丫赶紧把瓜子与奶糖摆桌上。估计大家也早盼着这一餐饭了,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早早下班回来了。

热心的张嫂抢过白宁手里的两大篮菜说:“小白,洗菜的事就交给我吧。”“张嫂,辛苦你了。你看张叔这次还帮我们家胡丫找工作,真是太感谢了。”白宁感激地说着。“小白,这左邻右舍的,谁还没有个困难啊。老白在世的时候也没少帮我们啊。”“唉。”白宁一叹息把张嫂的嘴堵上了。她背过身去懊恼地悄悄扇了自己两耳光。心想:我这臭嘴,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无端扯出这伤心事来了。

正好叶大妈也赶来厨房帮忙,这下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不一会儿,一桌菜就整出来了。

筒子楼里呈现出一片消失多年的热闹场景,把刘太奶奶乐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恍如朵朵盛开的菊花,更美了。“刘太奶奶,白糖一包,红糖一包,花布三尺;张嫂粮票五斤,肉票两斤;何叔腊肉一斤,红糖一包……”晚上胡丫和白宁凑在五瓦的灯泡亮光下,在小本子上仔细记着邻居送来的东西。五

筒子楼的隔板是用锯木刨花板隔出来的,力气大的男人稍一用力,估计可以推倒隔板。再说这隔板,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不隔音。白宁曾戏称自己住的地方比陶渊明的桃花源还要好,不仅邻里间鸡犬之声相闻,而且隔壁的隔壁也是声息相通。

比如此刻,邻居们都知道白宁与胡丫正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年轻就是好啊,这身板都能扛得起一座山。”隔壁的老张,想那活都想得快疯了。可张嫂就是不依,说什么瞎忙活,干了也是白干,几十年也没见忙出点名堂来,到时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年轻的时候医院说老张的精子穿透力不够,张嫂因此一直没怀上,后来怕是丧失信心了,一上身就歪歪扭扭,弄得张嫂早就不依他了。如今白宁夫妻一回来,竟把老张这奔五的老身板给引发了。尤其想着胡丫那对颤抖的半裸大奶子,下面竟然有反应了。一次两次,老张没敢声张,后来发现自己那东西只要一听到胡丫呼天抢地的号叫声,立马就坚挺起来了。次日,老张早早就把张嫂劝上了床,隔壁胡丫那一声号叫刚过,他像蓄势待发的战士,一把扯下张嫂的小裤衩,不等她挣扎,那东西已经滑进了张嫂的身子。“老婆子,你说我今天这么卖命,是不是把儿子种你肚子里了?”年近五十的老张竟然没有一丝劳作后的困意,反倒精神得很。“我都快没有那功能了。”张嫂感觉下身有些干涩的擦痛,她把老张搭在她肚子上的手不耐烦地挪开了。“那不行啊,我们老张家可不能在我这断后了。”老张还真急了。这生儿子的希望刚刚有些星火,怎么能就这样活活掐灭?

大约过了一个月,张嫂随口一念叨:“这个月怎么回事,例假推迟大半个月了。”

老张凑在张嫂耳旁小声问:“你不会是怀上了吧。”然后老张又暗示她不要出声,这万一没有怀上,让邻居听见了,又得闹笑话。“只怕是提前当老人了。”张嫂懊恼地嘀咕一声。六

张嫂真不想上医院去检查。可经不起老张天天催促,才在单位请了半天假,上医院去了。化验单出来后,医生告诉她怀孕了。

老张这铁树真的开花了。张嫂那个喜啊,都只差没有下跪敬奉老天开眼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大学食堂工作几十年了,因为没有生出个一儿半女,张嫂总觉得矮人一截。她把化验单小心叠好装进内衣缝里,好比怀揣着她的生死簿。

一踏进食堂大门,张嫂就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张嫂这是怎么了?”同事金花扯了扯洗碗工王大妈的袖子,小声嘀咕起来。“八成是中彩了,不信咱们打个赌。”牛大勺大概是听见金花说什么了,一边嚷嚷着,一边伸出一根泛着油渍的手指,很有把握地在空中点了点,又绕弯伸进耳朵里掏了掏,顺手在衣袖上掸一掸,反手又在一旁的菜盆里抓了一大把青菜,丢进冒着烟的菜锅。随着油烧菜的滋滋声,金花的胃里也有了声响,她望着牛大勺那根正悬在空中的还带着耳屎臭的手指,差点没把早餐都呕出来。“金花,没听说你中彩,怎么也想呕。”张嫂正愁没人和她分享自己的心头喜。“啥中彩,跟呕吐又扯哪门子关系啊。”金花正寻思刚才牛大勺的中彩一说。“你就装吧,都俩孩子他妈了,还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张嫂才不相信金花不知道什么叫中彩。“张嫂,我真不知道。”被张嫂这一挤对,金花心里可委屈了。“回家问你家男人去,我下班了,明天见。”张嫂在食堂干的是洗菜切菜的活,这活一收拾好就可以回家了。“牛大勺,什么是中彩啊。”金花还真不死心。“要不要我帮你中一个大彩。”牛大勺顺手在金花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留下两坨显眼的油渍印。“妹子,你不是中过两次彩了吗?”洗碗工王大妈悄悄地暗示她。金花这才恍然大悟。她反身一脚重重地踢在了牛大勺的身上,差点中了要害。吓得牛大勺一惊,菜勺掉到地上。“中彩中多了吧,连勺都丢了,小心丢了下边那把勺噢。”大家起哄挤对牛大勺。

张嫂在路上就想着怎么把揣在心里的喜事告诉老张,一进门没见着老张,有点失望。依着以往她的性子,早就该亮开她那大嗓门在筒子楼实时广播了。可今天她第一次在开口前寻思了一下:自己都奔五了,实在没什么好显摆的。就这样,张嫂努力保持低调到做好饭菜,刚端进自家屋里,老张正好也回来了。“中午的菜,你们食堂谁洗的?口口吃进去都含沙子,害得我压根没法吃,偏偏今天下午开会讨论学院评职称的事,好不容易撑到散会,我都饿得头晕眼花了。”

张嫂一听老张说今天的菜没洗干净,她知道若是老张晓得今天这菜是她洗的,一定又是好一顿臭骂。可想想自己肚里的孩子,张嫂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她凑到老张身边,说:“老张,跟你说个事。”“我正忙着评职称的事呢,闲事就明天再说吧。”老张埋头吃饭,连头都不愿意抬一下。“不听是吧,那我明天上医院去,以后别怪我啊。”“什么事?”一听到“医院”两个字,老张上心了,连忙凑到张嫂身旁,现在他可不敢得罪这婆娘啊。“摸摸这。”张嫂把老张的手拖到了她的肚子上,双眼暗含喜意。“不会吧,我的个亲娘啊,你不要吓我啊。”“真的,我今天上医院去了。”张嫂可得意了。“我的个神啊,这真是观世音菩萨现身了,小胡她是我们的活菩萨。”“别想歪了啊,你亲娘在这,出力的可是我!你要是敢对小胡动半点歪心思,小心我捅破你的马蜂窝。”“啊哟,妈呀,我不就是帮胡丫找了个工作吗?这一辈子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就感动上苍了,看来这以后得多积点德才行。”老张喜得一把扯下张嫂的裤子,对着她的小腹一阵猛亲,“亲娘,你要是能给我生个儿子,我下半辈子就是你奴隶了。”老张这一兴奋,立刻加剧了雄性荷尔蒙的分泌。“不行,老娘我都四十五了,哪经得起你这折腾啊。记着,现在你必须得忍着,咱儿子不允许了,你那臭东西要是敢在外面兴风作浪,我就一刀剁了它。”张嫂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可得意了。

这下半世有依靠了。还有什么比这重要的吗?老张赶紧起身假装尿尿去了。七

张嫂自打怀上孩子后,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

为了保险,老张早早地就帮她向单位打了招呼,单位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也就应允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张嫂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感觉小腹有些不舒服,可她生性坚忍,一直撑到老张出门上班的时候,才说:“你今天帮我去后勤请一天假,我想上医院听听胎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老张紧张地问。“没事,就是正常检查,你记得去后勤帮我请一天的假就行了。”张嫂把老张往外推。

老张一到单位就上后勤帮张嫂请了假。回办公室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赶来上班的胡丫,她今天穿得花红柳绿的,馋得老张两眼发光。“小胡,这工作干得还满意吗?”老张见路上没什么熟人,赶紧迎上去献起殷勤来。“张叔,挺好的,你这次真是帮我们大忙,要是光靠我们家白宁那点工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胡丫满脸堆笑,模样越发地好看起来。“小胡,你先干着这洗碗的活,哪天后勤若是有更好的岗位,我再帮你想办法啊。”老张一想起自己老婆肚里的孩子,感觉这功劳都是胡丫的,他有时甚至以为同自己干那活的就是胡丫。这样一想,感觉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女人。“张叔,我得走了。”胡丫已经迟到了,正担心待会进了食堂如何逃过牛大勺的训斥。

胡丫来食堂上班的第一天,就和牛大勺闹翻了。这也怪不得胡丫,要怪也只能怪她长得太好看了。

刚进食堂的大门,牛大勺的眼珠子就黏在胡丫的身上动不了了。借两人擦身而过的机会,他趁机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没想到招了她一顿臭骂。牛大勺几时受过这般待遇,自此再也没有给过胡丫好脸色。“小胡,你怎么才来?”胡丫刚走进食堂,金花悄悄告诉她牛大勺到后勤告她的状去了。“不过迟到了几分钟啊,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胡丫早就受不了牛大勺这恶霸了。尤其是看不惯牛大勺喜欢在食堂年轻的女职工身上动手动脚的下流相,可恨的是其他女职工们见他是学校校长的妻弟,竟然都忍气吞声不敢发作。“牛大勺一早上都在骂你中看不中用,可能是你昨天的碗没洗干净。”金花又说。

胡丫不知道牛大勺进来了,讥笑着说:“见到女人就起色心,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真恶心。”“臭娘们,你以为就你如花似玉,人见人爱啊。”牛大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进来指着胡丫就骂了起来。“你骂谁,难道你不是娘们生的,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胡丫跳起来骂得更凶。“臭娘们,你还想翻天。”牛大勺扯着胡丫的头发准备甩她耳光。

不料胡丫身手更快,她反手就给了牛大勺一个大嘴巴。

这巴掌一下去,解气的可不只是胡丫,金花早被牛大勺欺侮得不行,这下总算有人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牛大勺感觉脸都丢尽了,他挥起手里的勺子冲着胡丫猛砸过去。

出大事了。金花见势不妙,赶紧跑到后勤科告状去了。刚好老张也在那,一听说是胡丫被人打伤了,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小胡,伤哪儿了,这谁干的?”老张来的时候没有忘记去学校保卫科叫上几个人。人多好办事,他可不想自己这把老骨头有个什么闪失,自打张嫂怀孕他就分析过了:自己49岁,张嫂45岁,从远处说,孩子上大学时他们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得趁着退休前这几年拼着老命多积攒些;从近处说,张嫂那干扁如破布袋的两坨老肉只怕挤不出多少奶水了,他得给儿子赚奶粉钱呢。

老张一见这举大勺伤人的是学校校长的妻弟,一下子蔫了。不过再怎么样也得先救人,老张背起胡丫就上校医务室去了。胡丫一身细皮嫩肉,贴在老张背上,重是重了点,这下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密接触了。“小白,我张叔,你来我们学校一趟吧,小胡被人打了。”等胡丫的伤口处理过后,老张想起这受害人的家属还没有来,要真是论起理来,自己还不好怎么开口,可家属来了就不同了,可以谈谈怎么赔偿损失,就算是校长的内弟,这医药费、误工费还是要出的。“啊,伤得重不重啊?张叔你先帮我看着点,我这就赶过来。”一听说胡丫被人打了,白宁赶紧丢下手头的工作,连假都没来得及向单位请,就着急地往胡丫单位赶。

胡丫伤好了以后,死活不上食堂那干活了。老张还想多劝她几句,张嫂拦住他说:“够了啊,那天你自己老婆差点没了命,没见你屁颠屁颠朝医院跑去照顾我。”“做人得有良心。”老张嘴上硬着,心里却有些发虚,“你自己说不要我陪,后来你打电话,我又不在办公室。”“好了,我不和你论这陈年旧事,你只管记得:你老婆在这里。帮你送终的人在这里。”张嫂强拽着老张那干瘦的手扶在她的肚子上。“别开口就送终。我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你这样咒我,谁来给你赚钱养崽啊。”“呸!呸!”张嫂像是才醒悟,赶紧甩了自己几个嘴巴说,“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再说白宁这边。他思前想后觉着孩子又小,老让刘太奶奶帮着照看,也不是个事,干脆让胡丫在家先把孩子带大些再说吧。八

傍晚时分,白宁因为加班晚回了几分钟,刚走进筒子楼,胡丫咒骂的声音就响彻了整栋筒子楼。“白四眼,你这个挨千刀的,这天都黑了,死哪儿去了。”她完全没有承袭她母亲姚澡花惯有的忍让,畸形的家庭造就了她怪异的个性。尤其这刚刚到手的工作又丢了,心里窝火得很。

胡丫太有理由生气了。原想着进城就好比上天堂,这倒好了,一间破房,一张摆不平整的四方桌,四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家具没有一件像样的。晚上躺在散了架的木板床上,稍一挪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尤其干那活时,她时常感觉整栋楼都快要塌了!

白宁今天在单位也受了气,明明是自己写的文章怎么文末的署名变成了科长的名字呢。他一脚踢开自家的房门,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吆喝我!”

眼前的胡丫,头发胡乱地扎成一个马尾,衣服上的扣子被孩子扯得只剩下一两颗,稀稀拉拉地扣着,透过没有来得及缝好的扣眼,清晰可见被胡静吸吮过的乳头,像两坨发黑的蚊子屎,胡乱地撂在硕大的双乳上。白宁心想幸好晚上干那活是关着灯的,要是这样子,估计自己的身体也没那么容易起反应了。“就凭她。”胡丫指着正饿得哇哇大哭的小胡静,恶狠狠地盯着白宁说。

狭小的房间,苦难的生活,活生生地把一个水灵的美人儿,逼成了邋遢、粗俗的小妇人。所幸她还有一点招白宁喜欢的,就是夜夜都把自己脱个精光,爬到白宁的身上。白宁也不反对,他再烦胡丫,这笔账还是会算的: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但正常,而且正处于生理旺盛时期,没有女人自己也活不了。这现成的不用,自己这一无官职,二无钱财,去外面找女人是不现实的。还是把灯一关,趁着夜色,抱着自家的女人,想着梦中的情人,啥兴奋剂都不需要,照样能让自己舒舒服服,能让胡丫哭天喊地。白宁想到这些,懒得和她计较了,赶紧上厨房做晚饭去了。九

直到有一天夜里,白宁房事后尿急,穿着裤衩直奔筒子楼的公共厕所。刚把那东西掏出来,隔壁女厕所里就传出来对话声。“真是看不出啊,白天看着挺斯文的,怎么一到了晚上就变野兽了。”“你说的是谁?”“明知故问,这筒子楼里,除了姓白的那一家,还有谁家晚上有那么大的动作。”

好比巫婆施咒凝结了白宁的身子,他呆立在那里半天没挤出一滴尿来。白宁就此落下病根了。

次日晚上,胡丫求欢时,白宁的耳边就会响起“野兽”的骂声,伴着骂声,身体软了,那活自然就干不成了。“没用的东西。”胡丫扫兴地一把推开白宁的身子。

白宁感觉此刻的自己同那突遭秋后暴雨的稻秆没什么两样。

白宁和胡丫不折腾了,邻居们也不高兴了。习惯了他们俩每晚准时开播的活色生香,突然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有些人可不习惯了。

第一个不习惯的就是张叔。“小白,小两口吵架了?”“没有啊!”“真没有?”“真没有!”“噢,是吧,那没事了。”张叔干哼了两声,无趣地走了。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眼瞧着春天的脚步又近了,可春天的阳光与筒子楼无关,那些花花绿绿晾在筒子楼过道里的衣服,因为照不到阳光,即便干了也常有霉味。

小胡静这两天拉稀,胡丫昨天才洗了一桶衣服,今天又得洗。筒子楼人多地少,每家每户都在自家门前牵了一根铁丝晾衣服。胡丫家的铁丝早不够用了,她把小胡静的尿片子见缝插针般晾在叶大妈家的铁丝上。“太无聊了,我家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晾干些,谁这么缺德,把湿衣服往里挤。”叶大妈一边扯着嗓门喊,一边用铁叉把那些正在滴水的尿片子掀了下来,随手搭在墙角沾满油渍的扫帚上。“叶大妈,你一不眼瞎,二不耳聋,怎么就不晓得整个筒子楼里只有我家静宝在用尿片子啊。你成心的吧。”胡丫闻声跳出来,扯着大嗓门,直接和叶大妈干上了。

在叶大妈看来,胡丫敢这样和她对骂,还不是疯狗咬太阳——不知天高地厚。

在胡丫看来,叶大妈敢这样对她,就是仗着她有一个在商业局当领导的弟弟,欺侮她家无钱无势。

到了晚上,胡丫越想越窝火,又将矛头对准了白宁。“你瞧瞧对门的小谢,人家白天上班,晚上还知道倒腾点小生意,这日子眼瞧着越过越红火了。你看看你,整天只知道在单位吃闲饭,咱们这破房子一到春天就到处回潮、长霉,家里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爽的。你也不想想办法,这日子还过不过啊!”胡丫骂骂咧咧之后,觉得还不解气,随手把不到两岁的胡静丢在床上,弃门而去。

胡静太娇嫩了,泛红的小屁屁,着实被摔痛了,瞬间哇哇大哭起来。“怎么了,又怎么了?”张嫂一听到小胡静的哭声,挺着个大肚子跑了过来,抱起正撕咧着嘴哭叫的胡静,心痛地安抚着。“你,你疯了?”胡静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白宁,他朝着胡丫的背影吼了起来,要不是张嫂拦着,他真想追上去刮她几个大嘴巴。“作孽啊!作孽啊!”刘太奶奶早两天不小心扭了脚,正躺在藤椅上动弹不得,要是换了往常,早踮着她的三寸金莲出来劝解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白宁本想摔门而去,正好瞧见胡静张着小嘴四处觅食的样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西城青阳山上见过的那窝饿得发慌的雏鸟,白宁从张嫂手中抱过胡静,赶紧回家给她寻吃的去了。翻遍了家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就是没有看见胡静的奶粉。

胡丫的奶子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胡静才吃了三个月的奶水,就挤不出货了。

猪蹄汤、瘦肉汤、鲜鱼汤、鸡汤……家用都变为了催奶的汤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胡丫的嘴里,奶水依然挤不出半滴,肚皮上倒是堆积了两个“救生圈”,还有那对原本就傲人的奶子,这下更加圆润、饱满了,骄傲地耸立在胸前,招人眼球。

以为孩子力气太小了,吸不出奶来,白宁硬着头皮,在胡丫胸前折腾了几个晚上,侧着吸,倒着吸,躺着吸,趴着吸,各种招式都用尽了,奶没有吸出来,倒是从一定程度上复苏了白宁的身体。

可奶水还是没有。从此,小胡静的奶粉钱,使这个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庭更是捉襟见肘了。

白宁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窝囊,可眼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明白一个事实——自家的情况真到了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新生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这种力量支配他去做一切可能的事情。十一

当夜白宁就上西城最热闹的天桥下摆起了水果摊。“快来看噢,又大又甜的西瓜。”白宁刚一吆喝,就吸引了不少人,“大妈,你尝尝咱这瓜,又甜又脆。”白宁长得俊,嘴巴又甜,一晚上就把旁边的西瓜摊子给晾了。

白宁收摊回去把赚到的钱交到胡丫手里时,胡丫正在给小胡静擂米浆,那张正欲张口咒骂白宁的嘴被摊在她面前的钞票给柔化了。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新麻烦就来了。这天白宁的运气不错,不到九点就差不多卖完了摊上的西瓜,他刚准备推着他的西瓜摊回家,街霸五哥就带着一帮兄弟横在了白宁的面前说:“小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弟兄们去尝尝这哥们的西瓜是不甜些……”五哥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帮马仔就吆喝着扑了上去。“谁敢上来,我就跟谁拼了!”眼瞧着自己的瓜摊就要被砸了,女儿的奶粉钱没了,绝望的白宁抄起三轮车上切西瓜的长刀,明晃晃的刀子立在眼前,还真是吓住了那帮小马仔。“这小子不要命了!”五哥赶紧喝住了那几个年轻气盛的马仔,他可不想因为几个西瓜去蹲大狱,“小子,你有种!”五哥撂下这句话,带着他的人走了。“白哥,没事了,没事了……”同在夜市上摆摊的同学小谢赶来安抚呆在那面如死灰的白宁。

白宁,他怎么在这?来这逛夜市的惠民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看,千真万确,就是白宁。

眼前的白宁,早已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了,再看那一脸肆意爬上他脸庞的络腮胡子,说明他生活得并不如人意,因为惠民知道白宁是一个很看重外表的人。惠民很想冲过去替他拔掉那些被岁月荒芜的络腮胡子。要不是父亲当年强迫她嫁给市长的儿子,说不定白宁现在已是她惠民的丈夫,又何以落魄至此。“白宁,放暑假后你去哪里?”高二结束那天,惠民问白宁。“我能去哪里?”白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爸说要我去参军。”惠民忧伤地说。“多好。”白宁望着昔日热闹非凡,如今满目疮痍、一片荒芜的校园,无奈而又惆怅地望向天空。那两片正飘浮不定的云,就好像他和惠民,原本都属于天空,一阵风吹来,惠民还是那片有形的云,而他很快就会被吹得体无完肤,破碎一地。“我后天下乡……”

……“表姐,发什么呆啊?快点买水果回家,我喜欢看的电视剧快要播了。”陪同惠民出来散步的是她的表妹燕子,她推了推中邪般僵在路边发呆出神的惠民,着急地说。“燕子,我突然有点胃疼,你帮我去前面那戴眼镜的老板的摊上买两个大西瓜。他说什么价,你照买就是了,我在这等你。”“表姐,那是你什么人?”燕子觉得惠民的行为有点奇怪,不禁多问了一句。“什么人都不是,别瞎想,去吧。”惠民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去见分别多年的白宁。她知道白宁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相见必定会让他倍感难受。

燕子刚拎着两个大西瓜走过来,白宁突然像疯了一样,推着西瓜摊不要命了似的朝着惠民站的方向跑了过来。惠民正有些慌乱,不料他经过她身旁时,完全没有感知到她的存在。

看着白宁惊慌离去的背影,惠民的心也跟着去了。直到燕子推她,才回过神来。十二

白宁从夜市一路疯奔,踏进家门就紧紧地抱住了胡静说:“宝贝,爸爸差点回不来了!”大概是抱得太紧了,胡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白宁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冲动得差点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此刻回想起来,不由得浑身一阵哆嗦,心想那一刀子下去,自己也得蹲大狱去了。“西瓜不卖,跑回来犯什么腻?”白宁感觉自己才从地狱中爬出来,就遭到胡丫的呵斥。

白宁盯着胡丫那冷漠的眼神,脑海里闪过刚才街霸的恐吓,他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冲动不只是单纯的冲动,而是他对目前所承受的压力——工作上的不如意,婚姻生活的不幸,经济上的拮据——的反抗。“还不快去卖西瓜,你女儿的奶粉又快吃完了!”胡丫压根没有看出白宁眼神中的异样,她依然不停地咒骂他。

刚从惊恐中缓过来的白宁感觉自己又跌进了另一个无底的冰窖。他第一次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胡丫的左眼上。“打死人了,快来人啊!”屋里瞬时响起了杀猪般的号叫。“快松手,小白,这会出事的。”邻居刘太奶奶虽然不喜欢胡丫,可她乐善好施的秉性不容许她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

白宁摔门而去,留下胡丫像刚挨了刀的年猪,“嗷嗷”叫着瘫倒在地上。“作孽啊,可怜了静宝宝。”张嫂念着胡丫帮她肚里“中了彩”,一听到胡丫的号叫声就跑了过来,一进屋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小胡静,随便安抚了胡丫两句,就回自己家去了。“这孩子是饿哭的。”张嫂望着吃饱后睡得正香的小胡静,感叹了一声。

从这天起,但凡张嫂从食堂带回点包子、剩饭什么的,总少不了塞给胡丫一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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