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最美的岁月陪我走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2 07: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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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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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最美的岁月陪我走过

谢谢你,最美的岁月陪我走过试读:

 

学校和社会有什么不同?

对于杨远来说,最大的区别是,在学校可以睡到自然醒,进入社会,睡觉成为奢侈品,仿佛昂贵的珠宝,橱窗里瞅着很诱人,却拿不出来,更不可能握在手心,贴上属于你的标签。

什么时候睡觉能成为可随意支配的财富,那才是真正的世界大同,这是杨远的梦想。

手机闹钟响起来时,他正在做一个很美满的梦,他穿越去了古代,约莫是哪个大户人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镇日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便是拥红偎翠,颠倒鸾凤,最愁苦的事莫过于思考到底宠幸哪个女人。刚刚他本和某胸大的古装妹子调情,偏偏就被吵醒了,一睁眼,灰蒙蒙的窗台上飘着一束温柔的曙光,像梦寐中女人飘渺的媚眼儿。

俄而,嘹亮的汽车喇叭声刺破了梦寐边缘的片刻寂静,那仿佛是个衣冠楚楚而钢筋铁骨的壮汉,在用某种特别聒闹的声音提醒你,这是

十一世纪的现实中国,所有不切实际的梦都该醒了。 

杨远嘟囔了一句,把被子一掀,将头罩起来,听见身边床板响了一下,他没动,这当口便是八级地震,他也会将睡觉进行到底,他还在春梦的边缘荡秋千,想把自己重新荡回去。“起床了!”江吟的声音清晰得像铁扫帚,把残存的梦境扫荡干净。

秋千架断了,梦被抛出了现实世界,杨远很懊恼,他在被子里蠕动着,身上被人重重一拍,他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坐起来,死劲打了两个呵欠,在他揉眼睛的时候,江吟已经走进了卫生间,他便靠着枕头补瞌睡,可总也睡不踏实,恍惚听见江吟在卫生间喊他。“怎么了?”

江吟的声音被拐道的墙壁和迟滞的空气遮挡了,听不真切,他没奈何,靸着鞋子走到卫生间门口,饧着眼睛问:“什么事?”

江吟指着便池上方的水龙头,那儿正在滴水,“冲水的龙头漏水了,早跟你说,让你找人来修,现在越漏越厉害!”“哎唷,”杨远皱皱鼻子,“去和房东说一声,让他找人来修。”“还用你老人家说,我说过了,她说是我们自己用坏的,让我们自己解决!”“坑爹吧,才住了半年多,不是屋顶漏水,就是厕所漏水,明明是她家房子质量有问题,早知道不租了!”“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去找人来修,再不修好,天天漏水,一个月水费又要多付去好多钱。”“姐姐,我要上班,我哪儿有时间找人修厕所!”“你就挤点时间出来不行么,你那破班有毛上头,钱没几个,还天天忙,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破班?”杨远冷笑,“姐姐,只有你姑奶奶上的班是正经班,人家上的都是不务正业的班。”“和你这人讲理说不通,反正你不找人来修,这个月水费往上涨,你老人家去开钱!”“哪个月的水电煤气费不是我在付,现在说这话,无聊得很!”“你不就付点水电煤气费么,你还斤斤计较,你是不是男人!”“我计较么,我计较么,不是你在提,我提过一句么,别不知道好歹!”

江吟摆摆手,“我不和你吵,大早上的影响心情!”“谁愿意和你吵,短我阳寿!”

两人冷着脸,挤在水池旁刷牙洗脸,卫生间本来拥挤,水池更狭小,彼此也不肯相让,胳膊撞着胳膊,肩膀碰着肩膀。

杨远动作快,几下里洗漱完毕,江吟还在洗脸,他郑重地说:“同学,麻烦出去一下下。”“凭什么我出去,又不是你家的卫生间!”江吟正在专心地清洗掉脸上的洗面奶。“随便你,哥要上厕所,你要看就看,不用付费!”杨远满脸的痞气。

江吟把手里的脸帕一甩,“无聊!”她一把拿起洗手池上的梳子,一肚子火地冲了出去。“火太大不好,当心长痘痘,同学,去痘痘的药很贵的,比水费贵!”背后杨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飘过来,江吟忍不住了,她虽然没有回应,可脸上已经绽放出春风拂阑的微笑。

杨远从江吟的背影上就知道她气消了,他把卫生间的折叠门合拢,回头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水雾濛着镜面,让镜中人显得模糊,像一团轮廓黏糊的灰面,捏着个不人不鬼的模样,连个形也没有,他发现鬓角有一丝银光,像是白头发,他拔下来,又不确信是不是白发了。

他想起“早生华发”这句词,大学古代文学课学过的那么多精致的古诗词,如今记得的也只有寥寥几首,那些优美的文辞,适合在有闲有钱的日子里,沐浴着阳光细腻品味,却不适合在漏水并且味儿重的卫生间里吟哦。

回到现实总是让人沮丧,他不是富二代,没有雕梁画栋的大宅子,也没有成群的女人围着他,讨他的好,他只是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屌丝男人,住在屋顶漏水厕所漏水的旧楼房里,房子不大,可房租却不便宜,每日为水电煤气费熬断肝肠,白菜涨了五毛钱,也能让他跳脚。

其实算起来,这是他和江吟租住的第

套房子,刚毕业那会儿,两人把自己当权贵看待,找房子专找资本主义气息浓厚的,江吟说要住就要住在有品味的地方,孟母为什么三迁,不就为了寻觅个好环境么,话说得金光闪闪,可品味这年代一定和经济水平挂钩,俩刚毕业大学生好高骛远,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后来便住不下去了,果断换了一套,再后来又换了一套,房子越换越小,地段越来越偏僻,活活从富人区自撵到贫民窟。

每晚

十一

点,每晨五点,楼下那条小街列满了卖菜的批发商贩和郊区菜农,一应蔬菜价格比菜市场便宜一倍不止,这个片区的大叔大婶都热衷半夜和凌晨去街口买菜,有的甚至捡漏子,走一路盯一路,专捡人家丢弃在地上的白菜叶子,跟发掘文物似的,这一路走下来,三天的菜钱都省下来了。起初,杨远和江吟还嘲笑他们悭吝,他们玩儿知识分子清高,不待见劳动人民占便宜的辛酸小聪明,可渐渐入乡随俗,闲来常和楼下大妈讨论国计民生家长里短,乍然惊醒,这种生活其实才是滋养自己那一身骨血的土壤,洋房豪车名牌虽然诱人,可真的和自己无关。

出门时,杨远看了江吟一眼,江吟把头发盘了起来,额头很高很亮,从外表上看,她也算是个漂亮的女人,杨远想,如果给她穿上名牌,会不会更好看,她那一身淘宝装,虽然也会营造出光鲜的假象,可动不动就脱线开口子,还得再加工,久而久之,竟把针线活路练出来了。

两人走到楼下,去豆浆摊买了两杯豆浆两根油条,江吟说道:“豆浆也涨价了,这年头真是什么都涨,除了薪水不涨!”

两人走去公交车站等车,初秋的早晨清爽可人,风眷恋着人的脸,贴着皮肤不肯落下,杨远一口气把豆浆油条吃光,他深深喘了口气,“下星期大学同学聚会,你想去不?”

江吟默默地喝着豆浆,眼睛盯着自己的凉鞋,“你说呢?”“去吧,”“我不想去,”江吟拿鞋尖踢着地,话说得含混,“挺没意思,差距大。”

杨远其实知道她的心思,女生好面子,嫌自己混得不好,和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挨一块儿,显得太掉价,腰板直不起来,腰板的笔直程度总是和钱包的膨胀程度成正比。“老班召集的,不好不去,就去吃顿饭,又不要做什么。”杨远挺无所谓,因见江吟不说话,便玩笑道:“姜岳维要去呢,你不去见见?”

江吟瞪他,“又来了!”她静默了一会儿,“我考虑考虑吧。”

公车开来了,恰是杨远要等的那辆,他和江吟告了一声别,跳上了车,还好车上人不算多,他找着窗口的座位坐下,车开的时候,他回过脸,看见江吟还站在车站喝豆浆,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很乖巧,像是一只躲在街口偷偷舔鱼的小猫,他不自禁,竟回忆起第一次和江吟单独相处的情景。

那该是大一时,他们才做了三个月同学,那时他和江吟很少说话,偶尔上课碰巧坐在一块儿,说的也无非是“同学,借支笔”之类的废话,他对江吟没有太深的印象,出于男人对女人天生儿的外貌直觉,他以为她长得还凑合,虽然了解不多,可他知道江吟喜欢他同宿舍的姜岳维,或者说,班里的女生一半都对姜岳维有异样想法,人家是中文系系草,太抢手了,他其实蛮羡慕嫉妒恨。

后来是哪一天,江吟不知是哪块肌肉冲动了,竟然跑去向姜岳维表白,却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可把她伤心坏了,作为姜岳维的室友,杨远于心不忍,给她买了一杯奶茶,她便站在路边,也像现在这样,很乖很安静地吮吸着吸管,像一只等待收留的小猫,也说不清是哪一个瞬间,他觉得这个女生特别动人,很冲动地想要抱住她。等奶茶喝完,两人互留了电话,然后,彼此对上了眼。等他和江吟正式交往后,他还特认真地对姜岳维表达了感激之情。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江吟也不爱计较,他们也吵架,可不会因为吵架就真正闹掰,那几年里,周围的同学情侣分手分成了一种惯性,他们仍然在一起,坚定得像喜马拉雅山,成了中文系最坚贞的传奇情侣,甚或有人宣告,如果杨远和江吟分手,他们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就这样,他们在大学

年牵手,毕业两年仍然牵手,

年了,有时他看着江吟,忽而生出老夫老妻的感觉,他想自己和江吟能坚持这么多年,维系他们的并不仅仅是爱情,也许更多的是习惯,他习惯吃饭睡觉上网打游戏发呆聊天有她在,习惯她在每个早晨推自己起床,习惯下班时收到她的短信,习惯听见她喊自己名字时囫囵不清的声音,甚至习惯和她吵架时,她闷着脸色不搭理自己的模样。

爱情终究会变成习惯,爱并不会褪色,只是像水一样,融化在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中,人生少的是卿卿我我的痴爱,多的是平凡到乏味的生活,天天爱不离口,最后自己都会烦。

公交车拐了弯,背后的城市风景像褪去的壳,被远远地甩开了,杨远把脸转过来,前方是十字路口,高悬天空的红灯张开嚣张的笑脸,灯光照耀下,成串的车老实地等候着。

前排有个大伯在看本地晚报,纸张翻得很用力,还举得很高,杨远瞥了一眼,大伯刚好翻到广告版面,整整一版是房地产广告,广告词有一句:惊爆价……杨远看见那一串阿拉伯数字,果真像被巨型炮仗炸了,头便痛起来。

他和江吟已在这座城市打拼了两年多,刚毕业时,他们雄心万丈,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便能在这座城市立足,有一天能买得起一套房,江吟当时还幻想,要复式楼,旋转楼梯,最好是顶楼,她要在楼顶种花,为这幻想,她列了一个花草清单,说有一天照单买花,可两年过去,他们却成了传说中的月光族,别说买房,交房租都捉襟见肘。

车停了,杨远回头看了一眼,大伯又换了一个版面,这次是汽车广告,杨远的头更疼了,他埋着脸冲下车,拐了一个街口,到了上班的写字楼,却在电梯口遇见同事邓茹,才毕业的小女生,工作不到一年,化了妆,脸刷得像戏剧舞台上的白面奸臣,便衬得那张嘴红得似刚吃了人血馒头,妆实在太厚,以至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身上的香味儿很浓,也不知是从哪儿淘来的廉价香水。“好巧!”邓茹笑嘻嘻地打招呼,眼睛扑闪着,因戴了美瞳,瞳仁像两颗巧克力豆。“是啊,巧。”杨远回应着。

电梯门开了,久等的人们一拥而入,手指噼里啪啦点在楼层按钮上,从三楼到十

楼,几乎每一层都红亮了,因此让那电梯运行得相当慢,忽而止忽而摇,竟似空中摇篮一般,等电梯在十五楼停住,杨远都要睡着了。

杨远在婚庆公司上班,该公司负责婚礼策划,以及开业典礼,楼盘开市,剪彩仪式,奠基仪式等等一系列礼仪庆典。说来,这是他的第二份工作,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网络公司编网页,后来公司办不下去,他和关门的公司一起失业,待业两个月,打了一多月游戏,钱也花光了,终于熬不住,四处投递简历,终于换到了这家婚庆公司,这一待就是一年。

婚庆公司在中国起步不久,相关业务很不成熟,客户认知度也不高,杨远平时的工作不是四处拉客户找关系,就是给人赔笑脸认不是,他私下说这和老鸨拉客没区别,便是尽力满足客户近乎无耻的要求。江吟说他们竟干些坑爹的烂事,人家两口儿本来好好的,找你们婚庆公司操办婚礼,都得被你们折腾得离婚,迟早又得关门大吉。

公司一早上无所事事,杨远趴在电脑前昏昏欲睡,恍惚听见邓茹和几个女同事交流化妆心得,他抬起头偷偷窥看那几位爱美的女人,一张张白惨的脸像鬼似的,吓得他把目光挪开,他想,就你们这化妆水平,还彼此交流经验,越交流越惨烈,对女人化妆这一点上,他很欣赏江吟的素面朝天。

电话响了,是江吟,他接了,还打了一个呵欠。“嗯?有事?”“姑妈刚打电话,让我们晚上去她家吃饭,你有空么?”“应该有空。”“哦,那下班我打你电话,我们一起去。”“好。”

杨远刚把电话放了,邓茹便在他身后说道:“老板找你。”她又补了一句,“找我们。”

老板叫俞初,三十四岁,富二代,因为家底殷实,衣食无忧,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没出息的膏粱子弟,于是以玩儿票的心理出来开公司,平时热衷养颜和泡妞,后宫很庞大,他的前半生,有名分没名分的女人若统计起来,足可以组成一支加强侦察连。他是个在感情的浮萍上飘荡不定的浪子,只谈恋爱不结婚,却去办婚庆公司,很像是对人生莫大的讽刺。

杨远和邓茹进了工作间,俞初正在一面儿品咖啡一面儿翻《时尚芭莎》,眼皮也不抬,开口就说:“上次那个单子,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他一连说了一串“那个”,像串着生羊肉,却没说出是什么,到底是邓茹机灵,说道:“是戴丽丽的单子么?”

俞初拍了一下杂志,“就是戴丽丽,她改单子了,说要改成中式婚礼。”

杨远皱眉,“这女人忒啰嗦,一忽儿说车队改时间出发,一忽儿又要换婚礼摄影,一忽儿要换花门样式,现在又改成中式婚礼,太难伺候了!”

俞初批评道:“你别给我抱怨,客户的要求就是上帝的要求,这单子是你们俩接受的,你们负责更正!”“都筹备半个多月了,忽然整体改变,太折腾人了。”杨远的埋怨没有底。“人家还向我投诉了,说你态度恶劣,你这是要砸生意饭碗么?”“我态度恶劣?”杨远气不打出一处来,“俞总,你也不看看,有这样的客户么,她和她老公吵架,也要赖在我们头上,说我和邓茹工作不得体,惹得她两口子生闲气,我又不是居委会的,还管她家事?”

俞初挥挥手,止住了杨远的伸冤,“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总之,你们务必和她重新签单,重新跟进!”

邓茹却是个乖巧的性子,笑呵呵地说:“我们尽量完成!”

俞初也不说话了,他一直奉行说话少的养生原则,他的道理是说话多会长皱纹,男人活到这份上,极品得超越人类极限了。

杨远满脸不悦地出了工作间,邓茹还劝他:“算了,不就是从西式换成中式么,反正都是结婚,以前也不是没办过中式婚礼,戴丽丽要换样式,之前为婚礼筹备的花费,她还不得一概付了,又不缺我们的提成!”

谈到钱,杨远的心情稍稍明亮了一些。他之所以动静大,皆因为他对戴丽丽小姐印象很不好,第一次见戴丽丽和她老公,便生出不般配的感觉,女的很矮,男的很高,像是竹竿和酒坛的组合,整个交谈过程,除了女的一直在喋喋,像宰衣服价似的讨价还价,那男的话却很少,像是因为太高,话送出来经过的路程太长,因而说话很慢。

这世上有很多极品男人极品女人,像俞初这种极品男人,虽然花心,可和他缠绵的女人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社会对他人没有危害性,戴丽丽却是祸害他人祸害社会的品种,杨远很奇怪,戴丽丽这种女人怎么也会有男人回收,还把终身交托给她。

地球上的好女人很多,烂女人也不少,只是悖论的是,好女人往往没有好男人欣赏,好男人最终都会被烂女人掐在手心板,心甘情愿当牛做马。

他在格子间坐下,耳里飘来女同事们的八卦,无非是哪家店打折,哪条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一直说到老板俞初新交的女朋友,长得像嫩模,身材火爆,胸前挂俩肥松鼠,外边看着人模狗样,骨子里却风骚得掉价,像夜总会档次不高的坐台妹,收费标准不会超过一百五。女同事说起老板的绯闻,却是酸不拉几,一嘴的醋味儿,纵然儇薄浮浪如俞初,有了富二代的金字招牌,也会有无数女人哭天抹泪地把自己扒光了,主动爬上他的床。

杨远快听不下去了,电话又来了,这一次又是江吟,他趁着接电话,走出了格子间,身后的女同事还在批判老板新女友,已上升到道德层面。

他摁下接听键,笑容绽出来了,“干嘛,一早上两个电话,想哥哥了?”

江吟啐了他一口,“屁!我和你说件事,你知道不,刘小兰要结婚了!”“真的?”“她刚刚给我打的电话,她下个月二十八号结婚!”“她结婚就结婚,你激动什么?”“哎呀,你猜,她和谁结婚?”“嗯……难道,不是法学院的那位院草?”“正解!她换人了!”

杨远觉得头嗡地响了一声,脑子里电闪雷鸣地跑出一句话: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江吟接到刘小兰电话时,她正在电脑前编排新闻,她在市政府的新闻网站当网络编辑,虽然工作单位在市政府,可和政府部门的公务员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像同样在省委上班,省委办公室的公务员和省委大楼里的清洁工一定不同。

当时,电话忽然响起,江吟怕领导骂她上班时间打电话,忙掐了,过了半小时,她假装去上厕所,躲在卫生间拨通了刘小兰的电话。

刘小兰开口就是:“你刚刚在开会是不?”

江吟也不好说自己在畏惧领导,“是啊,不好意思啊。”

刘小兰笑道:“你还真忙呢,找你不好找。”“有事?”“嗯,我下个月二十八号结婚……”

话还没说话,江吟便嚷开了,“哎呀,恭喜了恭喜了,你和黄少平简直是郎才女貌,配得很!在哪家酒店,我到时一定去,大喜呢!”江吟深以为自己中文水平高,恭维话一套又一套地派送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刘小兰笑得很滞涩地说:“江吟,我和黄少平分手了。”

江吟哑巴了,她尴尬得想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干干地挤出沙哑的笑声,“啊,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涨红了脸,幸而电话那头的刘小兰看不见。

刘小兰似乎还蛮大度,语气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们很久没联系,你不知道也正常。”她轻轻把话题转换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请柬。”

江吟顺坡打滚,“不用那么麻烦了,大家同学嘛,何必客气,你发条短信给我就行。”

刘小兰笑道:“那也太失礼了。”“不失礼不失礼,”江吟敲着厕所的门说。“短信我会发……对了,下星期不是同学会么,到时我给你送请柬吧……这次我请了很多同学,大家还能聚一聚。”“那好那好。”江吟觉得自己变成了鹦鹉,只会重复说话。

电话挂断时,江吟一抹脑门,一手全是汗,她嘘了一口冷气,却觉得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心里生出薄恨,一恨自己没脑,二恨刘小兰分手不提前通知。半年前,她还在街上遇见刘小兰和黄少平,半年后,刘小兰要嫁的老公竟然不是黄少平,这世间的离奇真比电视剧精彩。

刘小兰的男朋友,哦,应该是前男友黄少平,昔日响当当的法学院院草,水准很高,追求者颇多,刘小兰当年可是从外语学院院花手里生生抢过来的,那一场横刀夺爱闹得天翻地覆,搅和进很多人,像一场国际政治多角大戏。两人后来牵手,原先不被人看好,可两人却始终坚守,毕业了也没分手,倒让人刮目相看,同学们都以为这一对儿会修成正果,没想到,世事无常,爱情如烟散去,伊人之子于归,归的却是别人家。

江吟一整天都神不守舍,她总想起刘小兰和黄少平,好奇心膨胀起来,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也想知道刘小兰要嫁的老公是什么样的人,昔日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怎么就在婚姻面前败下阵来。

下班时,她给杨远打了一通电话,杨远让她先去姑妈家,他随后就到,她也不打算等他,自己去公交车站等车,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站人山人海,每来一辆公交车,便见如潮似的人疯狂地涌进去,塞得车门也合不拢,车窗上贴着一张张被挤得变形的脸,嘴呼出的气划出一圈一圈乍起乍灭的白雾。

江吟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周围都是人,她连个扶手也寻不得,双脚被挤得几乎悬空,险些儿挤成一张薄脆馅饼,下车时,因挤不出去,动作慢了点儿,差点被门夹了。

在去姑妈家之前,江吟特意在小区外买了三个柚子两斤苹果,这才登门造访,姑妈江竹萍和姑爹夏正海先是埋怨她不该客气,每次来都买东西,过后又不让她帮忙做事,只撵了她去客厅看电视。

江吟枯坐无聊,给杨远发了一条微信,杨远却没回她,想来是在路上,大门这时开了,是表姐夏思来了,她一见江吟,便笑起来。“小妞,你来了!”

夏思扶着鞋柜换鞋,一只手在鞋柜上攀附,一只手扒鞋子,像是攀壁的猴子,她在大学教书,今年三十一了,也没结婚,更没男朋友,已是不折不扣的剩女。

江吟看见夏思的动作,便觉得好笑,她这个表姐从没个正经,虽比她大上好几岁,可很多时候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疯疯癫癫,说话透着股滑稽,又不爱拾掇自己,穿着睡衣就敢跑大街上去溜达。江吟觉得表姐傻啦吧唧,心智像没长全,也难怪至今没有男人接受。其实夏思以前交过一个有钱的男朋友,江吟还见过他,文质彬彬,仪态庄重,极有风度,这桩姻缘让姑妈颇为得意,深以为自家闺女叼着个金龟婿,逢人就吹,添着油加着醋,恨不能全天下人知道她家夏思有本事,爱情擒拿术强,一拿一个准。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竟掰了,夏思怎么样,江吟不清楚,可姑妈那段时间都抬不起头,像是分手的是她。

夏思走到她旁边,从水果篮里取出两个苹果,一个给江吟,一个给自己。

江吟问道:“姐,你开学了?”“明天开学,今天是开会,唉,可爱的暑假结束了。”夏思啃了一口苹果,连皮带肉统统吞下去。“好羡慕你们做老师,有两个假期,不像我们,天天上班。”江吟艳羡地说。“有毛好羡慕,又穷又没地位。”夏思摇摇头,话锋一转,“你们家杨远呢?”“他还在路上。”

夏思“哦”了一声,苹果啃完了,她扯了一张纸擦手,忽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江吟被噎住了,“啊?”“啊什么,你们在一起都N年了,该结婚了。”“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想再等几年。”“还等?再等下去,都成大妈大爷了。”

江吟不知怎么说,她笑得不太自然,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圆过去。

恰江竹萍从厨房出来,两只手抱着一颗白菜,“思思,李阿姨给你介绍一朋友,约了这周六,你去看看。”

这下轮到夏思不自在了,她很用力地皱眉,“妈,你又来了,相什么亲,我不去!”

江竹萍不容女儿反抗,强硬地说:“容不得你去不去,必须去!”

夏思顶嘴道:“凭什么要去,我周末要在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老窝在家里,怎么认识其他人,出去和人家处处,好不好再说,你真想一辈子独身?”“一辈子独身就一辈子独身,”夏思小声地嘟囔着。“你就去看看,没准这次就成了,听妈的话,年纪不小了,该找人家了!”江竹萍苦口婆心地叮咛着,转身回了厨房。

夏思愁得眉目不展,她抱怨道:“相亲相亲,相了一百场亲了,不是相对象,是折磨人!你不知道,我每次相亲的那帮男人,不是王八蛋,就是猥琐男,太倒胃口了!”

江吟听得笑起来,她劝道:“姐,你就去看看嘛,说不定这次真成了。”“有什么好看,不就是个男人,两条腿两只手,能多出什么玩意来!”夏思着力补充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也有好的……”江吟小声地辩解着。

敲门声响起,是杨远来了,江吟站起来,对杨远笑了一下,她悄悄回头,夏思卧在沙发上,在啃第二个苹果,神情很专注,不知在品味苹果的香甜,还是在琢磨相亲对策。

做了剩女,就得接受无止尽的被迫相亲,相亲不成,又得承受世俗的指摘,江吟其实蛮同情夏思,她想自己幸好有杨远,不然,她妈也会逼她相亲,可爱情怎么能相得来,两个怀揣着结婚目的的男女被强扭着坐在一起,彼此目的性太强,对彼此的关照首先是审查,审查家世职业性格阅历,而非情感接触,反而滋生不了爱的感觉。

杨远,幸好有你。

幸福急匆匆地落在心里,沉甸甸的,暖融融的,尽管我们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可是我们有彼此。二

太阳像撑杆跳,一睁眼,已是日照当头,暖意如火,夏思把门一带,冲出了家门,冲上马路,冲上了公交车,倒不是时间来不及,皆因她是个慢不下来的人,便是逛街买衣服,也是浮光掠影,如快马奔腾,别的女人货比三家,方才勉强选中心意的东西,她却已杀向下一条街,可一日逛下来,仍然两手空空。这常因她对逛街购物没兴趣,若她有意购物,也不拖沓,直冲某店,三下五除二挑中,问价格杀价格在五分钟内搞定,然后付账提东西走人。

便是这么着急上火的脾气,夏思出门甚早,所以时间充裕,刚优哉游哉地欣赏城市风景,不到十分钟,偏偏就堵车了。这一堵,充裕的时间像浪费的金钱,一把又一把流出去,收也收不回,听得汽车喇叭响彻长街,声音很响,却冲不决那艰涩的车流。

她气得在公交车上骂起来:“操蛋的交通系统!”

骂声大了,一车的人都在看她,她虽然觉得有损形象,可骂都骂了,也不在乎被关注,过得十分钟,车里的乘客都开骂了,有几人比她还骂得狠,这么慢慢儿磨着向前,十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小时,算算还差着一站路,她也顾不得了,跳下车就往学校狂奔,一路上撞得鸡飞狗跳,迎面的一对儿情侣被她撞散了,那男的在她背后破口大骂,她没回嘴,心里却诅咒道:祝你们早日分手!

她在上课铃声响起的一刹冲进了教室,气喘吁吁地奔到多媒体设备前,一脚跨大了,右脚踝被关电脑的铁柜子门绊住,差点摔了个马趴,惹得底下学生哄堂大笑。

她低下身,一边儿揉脚,一边儿把U盘插入电脑接口,一边儿听得学生狂笑,心里窘得抓狂,头顶上一个阴沉的声音说:“这位老师,怎么来这么晚!你不看看时间,都上课了!”

她心里咯噔一响,知道自己中彩票了,暗地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抬起脸时,却是标准的职业微笑,“堵车,时间都耗在路上了。”

教训她的是某教学督导,老头,满脸褶子像风霜凋蚀的丹霞地貌,教学督导是学校的退休老师,学校返聘他们回来发挥余热,专门监督在职老师任课情况,譬如有无迟到早退,有无不备教案,有无上课不认真普通话不标准教学态度不热情,等等等等。“既然知道堵车,就应该早点出门,迟到是教学事故!”督导老师严厉地说。

夏思想,我要是知道会堵车,我该去摆摊算八字,这不是欲加之辞么,她脸上堆出谦恭的笑,“是是,我下次注意。”“赶快上课!”督导老师命令着,他却也不走,走去第一排坐下,还示意学生安静下来,“上课了上课了!”

夏思心里窝着火,很想一扫帚把督导扫出去,可人家摆明了要听课,她没奈何,把PPT打开,装出很正经的样子,一丝儿废话不敢说,先进行一番自我介绍:“我叫夏思,夏老师。”

底下有学生接嘴道:“吓死?”

笑声疯狂地蔓延开去,摔书本捶课桌,吹口哨打响指,闹得像开了锅,夏思哭笑不得,听得督导老师呵斥道:“不许说话!”

学生稍稍安静了,夏思便开始点名,这个班是大三,五十一个人,整整四十个女生,剩下十一个男生,若是组成足球队,全体男生都是首发,踢到呕血也没有替补。

夏思所在的是中文系,人文学科的顶梁柱,国家的人文教育希望,可她自己以为,学中文的人有三类,一类是逼良为娼似的“被”学中文,一类是稀里糊涂中了招,还有一类是爱谁谁读啥不是混文凭。至于教中文的也有三类,一类是除了教书还能干嘛,一类是也不知道怎么就来教书了,还有一类是爱谁谁教啥不是混饭吃。

这一堂课上得索然无味,因为有督导老师听课,夏思连玩笑话也不敢说,差不多在照本宣科,学生听得没劲,她上课更无趣,好不容易熬完一节课,督导老师亲自过来指点教学,说她和学生互动不强,理论说得太多,思维太跳跃,语速太快,总之毛病很多,需要改正,夏思只管点头说是是是,您老教育得真好,我今后一定改正,绝不再犯!

对教学督导永远要捋顺毛,他们就是说你上课烂成一坨稀泥,也得恭恭敬敬俯首称臣。在督导心里,世上没有上课好的老师,所有的老师都有错谬,就算挑不出大毛病,也会挑出说话鼻音太重的小毛病。

待督导老师一走,夏思长舒了一口气,再看时间,还有三分钟上第二节课,有学生走过来对她说:“夏老师,能借用几分钟时间么?”

夏思看了他一眼,挺清爽的脸,整个人干干净净,倒是很养眼,尽管点了一次名,可夏思记不得他叫什么,“什么事?”“通知点事情。”“哦,你通知吧。”

那男生走上讲台,清清嗓子,说道:“本学期评优开始了,下个星期之内,各位同学把上个学年的获奖证书、社会活动证明一概材料交上来,班委好统计综合测评分数!”

底下嘤嘤嗡嗡,有人绷不住,疑问跑马似的奔出来,那男生的耐性倒也好,一个挨着一个地作答,一年一次的评优是各个班最俱世情百态的时候,为了争得名次靠前,以能评优和拿奖学金,彼此打小报告,写匿名信告状,甚而公开叫板撒泼给颜色看,各种手段淋漓尽致,都说大学生纯净,一涉及利益,魍魉魑魅都跳出来了。

夏思眼见上课时间已过去了五分钟,学生还在讨论评优标准,因说道:“上课了!”

那男生也不说话了,下来时,很礼貌地说:“谢谢老师。”

夏思登时对他好感倍增,这年头能对老师说谢谢的学生太少了,老师烦着学生,学生烦着老师,彼此虚以委蛇,除非有利益纠葛,往往不相结识,一毕业,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第二堂课才上了十分钟,底下有个女同学的手机响了,她也不顾忌,课堂上就接了,声儿还特大,前排听课的几个同学回头去看她。

夏思本不在意学生在课堂上睡觉吃饼聊天刷围脖看苍井空,可这女生猖狂得让她忍受不住,她严肃地说:“那位女同学,上课时间不要打电话!”

那女生抬起眼直视夏思,目光像玛丽苏小说里常描写那种邪魅眼神,只是一刹,她把桌上的包一抓,竟然仰起脸走出了教室。

夏思目瞪口呆,她暗暗吞了一口唾沫,本想止住她,却是力不从心,她其实连那女生的模样也没认真切,只记得她那一头蓬松的方便面头发,在行走中迎风招展,仿佛一帘幽梦。

有好心的女同学安慰夏思道:“老师,她就这样。”

夏思没追问所谓就这样到底是哪样,这些个性张扬的

后,早不是她能驾驭的。 

她把这茬按下去,装作没发生,继续滔滔不绝地上她的课,教书这些年,倒把脸皮陶冶厚了,待得课下了,她在一片激动的喧哗中说道:“你们班学习委员留一下!”

刚才课间通知评优的男生走上来,依然礼貌地说:“老师,有事么?”

夏思看住他,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你是叫?”“薛玉鹏。”

夏思翻着记分册,在第二页找到这个名字,“哦,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以后有事方便通知。”“好。”薛玉鹏接过夏思递给他的笔,把电话号码写在记分册的背面。

他匍在多媒体平台上,很认真地把每个数字写得圆润清楚,夏思顿觉得这是个乖学生,做老师都喜欢接触乖学生,老师对刺儿头学生往往避之不迭,生怕引火烧身。

薛玉鹏把记分册推过去,夏思瞥了一眼号码,随口道:“今天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薛玉鹏愣了一下,夏思猜他是怕自己打击报复,她也不好说自己只是纯属好奇,又不能解释自己向来懒于和课堂上捣蛋的学生计较,她也僵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薛玉鹏轻轻说道:“她叫叶禾,”他又补充道:“我会跟她说,让她下次注意。”

问出名字,夏思反而以为自己狭隘了,她用很大度的语气说:“那倒不必了,小事。”她觉得自己俨然在讨好学生,非要把自己往慈母的路上赶。

薛玉鹏回身拿起书包,彬彬有礼地说:“老师再见!”

夏思看着他走出教室,自己却不想动,坐在椅子上出神,休息的空隙,刷开手机微博,有人安特了她,她点开了,ID名字是“不谈恋爱的瞌睡虫”。“亲爱的,好久没聚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她看着微博笑起来,回道:“好,我正要向你倒苦水,别嫌我烦。”

她把手机关了,收了教案往外走,初秋的校园天朗气清,无数对情侣手牵手迎面走来,笑容像阳光般昳丽动人,真是美好,美好得让人嫉妒。

她抬起头,阳光落在脸上,有些儿痛,可很安逸,生活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是种真实的变态。

下午五点,夏思就动身去赴约了,可惜她还是出门晚了,才踏出家门,堵车已牢牢地锁住了视线,她要去的地方转公交不方便,要打的,却寻不着,不得已一路向前走,走了十多分钟仍然毫无斩获,她越走越暴躁,忍不住骂起来。

身边开过一辆又一辆各种牌子的小轿车,车里往往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浓妆艳抹,娇嗔嗲语,女人在二

十五

岁以前,总有一辆轿车的副驾驶等待着她落坐,夏思已经过了让小轿车等待的年纪,出门没人开车送,下雨没人送伞,吃饭没人买单,化妆没人欣赏,她活得一片苍白,早忘记斑斓多姿是什么样子。

车喇叭喧嚣起来,她嫌吵,肚子里本窝着火,扭过头便骂道:“有车了不起!噪音!”

那是一辆越野车,车窗摇下来,一个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清晰地喊道:“夏思!”

夏思像被雷击了,她抖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然后她几乎石化了。

夏思想她今天一定被人泼了狗血下了蛊毒,不顺的事一桩连着一桩,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就遇见了,在这人潮来往的街口,在她满目风尘的时刻,在她齿牙锋利的瞬间,她其实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美丽过。

她记得他叫朱坤一,真是一头猪!

她努力让自己笑出个人样来,尽管最终的效果更像猴样,“哎呀,原来是你啊,好巧。”

朱坤一友好地说:“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夏思本来想拒绝,可她着急赴约,赶时间要紧,也就顾不得面子,“那谢谢了。”

她钻进了车,光线从侧面扫进来,照着他的脸,光鲜亮丽,许多年过去,他似乎就不见老,她再看看自己,蓬头垢面,像菜市场卖豆腐的大婶,被爱情伤害后,女人一蹶不振,男人却更上一层楼,何况当初受伤的只是一方。“如今越混越好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车,怎么,换车了?”她说话阴阳怪气,虽占着人家便宜,却不献上恭维。

朱坤一淡淡地笑着,他在维系他的风度,夏思以前觉得他是君子范儿,后来才知道这叫虚伪。“你怎么样了?”朱坤一关切地问。“我?挺好,”夏思的声调拽起来,“能吃能睡,挺开心挺自在!”“哦。”朱坤一语调平稳,似乎对夏思的自我标榜毫无感觉,两人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要结婚了。”

夏思有种被口水噎死的感觉,她沉了一口气,撑起自己一身防备的尖刺,“哟,是么,恭喜了,和谁呢?张薇?”“不是她。”

夏思震住,血从皮肤下汩汩地渗出来,把防备的尖刺泡软了,可她还在撑,“换人了?我还以为你们能天长地久呢!”

朱坤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我恨你?”夏思没所谓地笑了两声,“朱坤一,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别以为自己是上帝,天下人都指着你活,咱俩早翻篇了,你爱和谁谈恋爱结婚,好像跟我没关系吧。”“你还说不恨,这些话透着好深的怨气,我听着都冒汗。”

夏思自然知道,她若说恨,便是对他还存有眷恋,自己已是残骸了,他还想剖开残骸找自尊,她又气又委屈,歪着鼻子哼了一声,“成,我说我恨你,你心里就痛快了,你这人喜欢受虐是不?脑子欠抽!”

朱坤一笑叹,“你说话还这样刻薄,一点面子不给人留。”“你要听恭维话赞美话,姐姐不会说,你咋不去找保姆,哄你在手板心,含你在唇齿里,伺候你像对太后,恭顺你像对太后她老公。”

朱坤一实在听不得了,“别这样行不,一见面就放炮,咱们顾着点情分,成不?”

夏思没在乎地说:“我就这样,也不想讨你的好,你要觉着难听,一并觉着载我这段路后悔,待会我开车费,起步价按十块算,不会少你一毛!”

朱坤一好一阵子没说话,前方是十字路口,车停住了,他抚着方向盘,一双手缓缓地摸索着,“我结婚,你能来么?”

血冲上了夏思的眼睛,她现在真想在这男人的脑门上刺俩字:无耻,混蛋就是混蛋,分手了仍然继续伤害,他大概不知道,这个请求有多不要脸,他是不是一直故意猫在路口,多少天等着自己出没,就为了亲口对这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宣告:我现在很幸福,因为没有你。“你要是有事来不了,也没关系。”没等夏思回答,朱坤一倒先给她顺了一架台阶

夏思恶偏不让他看扁了,狠狠地让自己镇定得像视死如归的烈士,“我没事,我有什么事,你结婚,我怎么能不去,只是口里说说算怎么回事,总得给我送请柬吧!”

朱坤一笑了,“你能来,我自然开心,至于请柬,这是应到的礼数。”

夏思死命地绞着一双手,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便拍过去,车开了,车轮碾压着平整的地面,发出哗哗的闷声,她以为那压着的是自己的骨头,每一片都烂成泥了,可他还踩上去糟蹋,他不珍惜,自己不能不珍惜。

她忽然说:“在这里停一下。”

朱坤一愕然,“不是还没到么?”

夏思微笑,笑容像个烂漫孩童,“我刚刚忘了,这儿有家旗舰店,我得下车给我男朋友买只腰包。”“你交男朋友了?”朱坤一惊奇。

夏思打开车门,她用后背回答他,“对啊,他人挺好,对我更好。”

朱坤一的声音明显低落了,“是么?”

夏思想说,怎么着,姐姐被你甩了,他妈的就不能再找一个么,真当全天下女人只要和你好过,即便被你无情抛弃,也要为你守活寡,等着你某年某月某日施舍一次廉价的看顾,你真以为你是皇帝!

车门被她重重关上,她站在路边,用圣母玛利亚的仁慈笑容目送朱坤一开车远去,心里却在疯狂地嚎叫,那远去的车轮像时间滚滚流逝,把过去带走了,把伤害留下了。

她曾经做了他六年的女朋友,从二十一岁到二十

岁,她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做他枕上不凋谢的白兰,她相信若是彼此努力,爱情可以永远保鲜,可他后来居然劈腿了,分手的时候,她质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他的回答令她崩溃,他说,我觉得你挺喜感。

夏思当时给了他一巴掌,实实在在的一巴掌,一点儿不含糊,巴掌赏了,她就和他玩完了。

她觉得自己特傻帽,她做了六年的爱情之梦,原来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一个男人愿意与她相伴,仅仅因为她能带来欢乐,她有种被当做俳优倡伶的侮辱感。

她不是美女,没有好身材,不会耍嗲,又不是富婆,她讨不着男人的爱,讨着了,却保不长久,是哦,真的是“讨”,她就是马戏团小丑,拼尽丑态,以博观众欢笑。

她变成剩女,他功不可没,她倒不是对他还有期许,只是心寒,寒到对爱情失了信心,无力去谈爱,那太奢侈,她攒的存款不够买一场爱。

夏思走到矢量咖啡店时,周郁文已等在那里了,玻璃窗外的夕照像奶黄的一抹油,贴着她的脸滑下去,润得那轮廓温婉如玉,她觉得这女人侧影很美,像一幅油画,适合在春光旖旎的早晨搁在画廊里,供有品的小资慢慢儿欣赏。

她悄悄地走过去坐在对面,周郁文听见动静,转脸看见夏思,埋怨道:“来了也不说一声,鬼似的!”

夏思笑得很带劲,“人家欣赏美女,你别动,刚才那个角度特别好,坐好坐好,我给你拍一张,发围脖去得瑟!”她说着便拿起手机,认真地对准了焦距。

周郁文对着她的手拍了一巴掌,“疯了,拍什么拍,有病!”

夏思被她摁住,口里却依依不舍地说:“刚才那角度真很好看,我若是男人,那一瞬便爱上你了。”

恭维话让周郁文笑了一下,“那得看是什么男人,我看不看得上。”“你就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谁都瞧不上眼,”夏思摸着下巴,“不过实话说,我还真没找到哪个男人配得上你,你在我心中,就是女神!”“你欠我钱么,一见面就拍马屁?”“我实话实说,真的,你不去看看现在这世道,女人不是恨不把自个当男人的粗犷型,就是恨不能扒光自己身上每一寸布的妖孽型,像你这种水色,已经成珍稀品种了!”

周郁文莞尔,笑容映着光,有着诱人的美,和夏思的张扬相比,她总显得从容。她是夏思大学同学,四年的舍友,中文系当之无愧的系花,追求者众多,走哪儿都光彩照人,夏思自认和周郁文做朋友压力很大。当初在学校,妄图追求周郁文的男生为了接近周郁文,都从夏思这儿下手,夏思经常被约局子吃饭,蹭饭蹭得都上火了,她觉着自个就像老鸨,家里养着个绝色女儿,垂着帘子让那帮垂涎三尺的好色男人听脚步声,也是一掷千金,奈何便是这么个水溶溶的美女,竟也和夏思一样,成了剩女。“点餐吧。”周郁文摁了铃。

夏思一面看单一面说:“也就是你来这种品味高雅的地方,要是我,就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烧烤,吃得一身油烟味,明天去薰学生。”

周郁文笑笑,“我本来还约了卢铃,她临时来不了了。”“怎么的,她又被她家太后逼回家看孩子?”“是啊,她现在是身不由己,牵绊太多,不像咱俩。”

卢铃也是夏思的大学舍友,只不是一个专业,她在经管学院会计系,她和夏思周郁文不同,毕业三年就结婚了,两口儿都在银行工作,见天和钱打交道,看着钱数着钱算着钱,也赚着大把的钱。当夏思还在攻读研究生时,卢铃的年终奖已是夏思两年的学费,她和老公都在钱堆里打滚,房子车子早早就买了,成为夏思口中“幸福的有钱人”。

卢铃因不是本地人,一直和她老公一家人住一块儿,买了房也没分开。她婆婆,用夏思的话说,是“慈禧太后”那种特色的中国式婆婆,原先还和颜悦色,动辄就宣扬我们这是民主家庭,不干涉年轻人自由,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后来卢铃和老公结婚后,婆婆慢慢儿显出原形来,待卢铃生了孩子,更是变本加厉,皆因卢铃生的是女儿,她面子抹不开,怨积在心里,不免对媳妇又更狠了点儿。卢铃开始是忍,实在气不过,也和婆婆吵过架,偏她老公忒孝顺,凡事都站在亲妈那边儿,更让卢铃心寒,几次生出离婚的念头,若不是顾念孩子太小,今年也才三岁多,她也许收拾衣服就跑出门了。

到底,幸福的滋味儿,正应了那句古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不好在里子,而不是外面的风光。“她不来也好,一来又痛说革命家史,好好一顿饭全变成听她倾诉伦理故事。”夏思摇着头感叹。

周郁文轻笑,“结婚的女人不都这样么,结婚哪儿是嫁给一个心仪的男人,分明嫁给他的全部社会关系,你一个人一颗脑袋,得和整个社会关系打交道,任谁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何况遇见一个鸡蛋里也能挑骨头的婆婆,你便是做十分,她能要求

十二

分。”“我看卢铃最大的问题,是不该和她老公家里人住一块儿,婆媳天生仇敌,见天四目相对,再是温良恭俭让的极品婆媳,也会擦出火来。”“她不是本地人,房子都是老公家的,由不得她做主,家里父母离得远,她这也算寄人檐下吧。”“那也是,可就是本地人也诸多烦恼,我不和我父母住一块儿么,天天逼我相亲,像是我不找个男人,我就犯了反人类罪,烦死了,还是你好,自由自在,谁也管不了。”夏思不免羡慕地说。

周郁文淡淡的,“我有什么好,你羡慕得没方向了。”

这当口,简餐送上来,周郁文擦着手,说道:“有件事,和你商量。”

夏思因饿了,一口咬下一块牛肉,“除了借钱,其他都可以考虑。”

周郁文笑道:“你能别这么财迷么,你把你的钱看这么死,预备养个小白脸?”“说真的,我还真想养小白脸,听我使唤,受我指挥,看我眼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让我享受一下富太太的糜烂生活!”“不和你废话了,说正事!”周郁文郑重道,“我们报社和本地晚报合作,要搞一个茶文化征文,我的意思是,你写篇文来参赛,字数也不多,一千到三千之间,行文随意。”周郁文在区报社做编辑,用她的话形容,她工作的报社非党报,管不了本地方针政策,也不是都市类报,管不了本地家长里短,便是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地活在夹缝里,隶属政府,却没有群众基础,反正也没人看,连她自己编了版面也不看第二眼。

夏思瞪大双目,“不是吧,姐姐,让我写文章,你当我是你么,文青一枚,就我这烂文笔,写出去的东西臭死,狗都不闻!”

周郁文道:“又不要你写长篇大论,也就一千多字的小散文,一晚上搞定的小事,我们有任务,每个编辑都要找人投稿,你就当帮我的忙。”“你这是拉壮丁,太残暴了!”夏思抗议道。

周郁文像锤钉子,没肯退让地捶打下去,“甭管拉不拉壮丁,你写一篇投稿,有我在,包你得奖,到时在茶庄颁奖,一边品茶一边交流文学经验,到场的有大叔也有小白脸,一水儿的文青,挺惬意不是?”

夏思瘪着嘴巴,咀嚼得很用力,“就我这文学水平,去和文青谈论文学,我觉得很丢脸。”“你可以和他们说别的事,你口才这么好,还愁没话说么,不定还能发现你的真命天子。”周郁文的煽动性很强。

夏思死皱着眉头,“嗯,我考虑考虑。”她想起周郁文提到的真命天子,心里咯噔咯噔乱响,“说真的,我现在就想有个男人把我领回家,别让我再耗着了,我妈昨天又让我去相亲,我真烦透了。”“你是曾经沧海的执念太深了。”周郁文洞若观火。

夏思不言声了,她默默吃了半晌,“我跟你说,我今天碰见朱坤一了。”

周郁文不追问,她知道夏思一旦开了话匣子,后面的倾诉便会如潮涌来,她是懂得分寸的女人,不做刨根问底的烂俗样儿。“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他要结婚了,还请我参加,你说这男人是不是特别不要脸!”夏思笑了两声,却很干涩。

周郁文心里叹了口气,“他和谁结婚?”“不知道,反正不是张薇。”

周郁文微微一诧,俄而平缓了,“也正常,他们俩肯定长不了,当初在一块儿,不过各取所需,功利心太强,走不进婚姻。”“可他为了这女人踢了我,他要是真和张薇天长地久,我还佩服他们是为真爱一往无前,可最后还不是分手了,当年明明是玩儿偷腥,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洁的爱!”夏思越说越愤怒,抓起一杯水,咕咚喝了大半,把火气浇下去。

周郁文等着夏思的情绪平静,才说道:“我说,你去不去?”“我一冲动,当面就答应他了,其实现在挺后悔。”夏思不讳言自己犯错。

周郁文通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是撑得住的脾气,肯定得说去。”

夏思懊恼地说:“我要是跟你一样,遇事多过过脑子,也不会被人劈腿了仨月,还在做着男耕女织的美梦。”

周郁文淡然一笑,“其实去也没什么,不就一场婚礼么,朱坤一还能把你怎么样,你都答应了,不去反而心里有鬼,去了,才显得你把和他的过去放下了。”

夏思犹豫了一会,“那就去吧,去也不会少肉,就是送礼金挺让人不舒服,干脆我包五十块红包,五十都嫌多了,他也就配

十三

块!”她说得意气飞扬,还自顾笑起来。

周郁文看着她的孩子气,目光倒像个慈母,“去也别这么去,拾掇得光鲜点。”“我又不是新娘子,我拾掇光鲜干嘛!”“你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去,让人瞧了,说你过不了那道分手的坎,还被朱坤一折磨着,你光鲜了,亮丽了,仪态端方地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显见是你过得好,方才大度容让,不拘小节,如果能压过新娘子的风头,那最好不过!”

夏思被激发出斗志来,“成,老娘就拾掇光鲜些,全面压过新娘风头!”

周郁文笑起来,笑容有些儿刻薄,夏思的刻薄在脸上,被人一眼就看穿,周郁文的刻薄是在心里,众人皆以为她温婉识大体,大肚能容,其实她肚里养着毒蝎子,倒也不伤人,只是为了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周末有空么,我陪你去挑几件衣服,就不为婚礼,你也换换形象吧,老这么蓬头垢面,女人样都没了。”

夏思上下打量自己,“我真就到了处理批发货的地步了?”

周郁文一笑,“收拾收拾,还是能勾搭小白脸。”

夏思摇头,“别说小白脸,现在就是老大爷也不要我,剩女有两种,一种是你这种,虽然存货时间长了,可就像酒,越存越有价值,一种是我这种,是熟食品,时间一长,烂臭了。”

周郁文笑得打颤,“你怎不去说相声,真浪费你的口才了!”她捏了一把夏思的脸,“妞,别把自己整得像个谐星,虽然可爱,可不像女人。”

夏思叹口气,“我就这样了,男人不爱我这样,”她垂了睑,慢吞吞地调着杯里的咖啡,目光如落寞的浮尘,缓缓地沉在褐色的漩涡里。“我也不爱他们那样。”她说,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

夜幕如华衣落下,灯光是衣上的金丝线,便在夜深时灼人地闪耀着,那绚丽不知是为他人,还是独赏。

周郁文把夏思送上的士,嘱托道:“到家给我电话,路上当心。”

夏思眯着眼睛笑,“你真像我妈。”

车开了,夏思回头,看见周郁文在路边招着手,那一泓路灯写意着她别致的美丽,夏思便想,周郁文这样既有外貌又有内涵的女人,为什么会剩下来?

汽车在灯影交错的街面上驰行,两旁的景物纷纷倒退,仿佛画布上匆匆扫过的一笔,色泽很重,却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这满街的霓虹让夏思想起来,她大学毕业那一年,朱坤一说要送她一件特别的礼物庆祝毕业,带了她去中心广场,等着夜幕降临,华灯燃烧,他指着一地交错的光影,说这霓虹灯照耀下的绚烂世界,便是我送你的礼物。

夏思是真被感动了,她那时相信朱坤一爱她,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得见自己,后来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他太善于伪装,他的浪漫、深情、温柔,都是装裱虚伪的华衣。

她把自己没保留地沉在他营造的华贵的梦里,酣睡了整整六年,直到她发现,他和自己的学生睡在一张床上,梦便粉碎了。

她把手摊开,灯光在掌心画着圈,像在割裂伤口,伤口真深,握住手,也看得见伤口反射出的血光。

她会去参加他的婚礼,听他的爱情宣言,看他笑颜逐开,那样欢乐至极的日子,是她一直向往的,只是,她没想到当这一天来临时,被他握住手宣告一生一世的新娘,却不是她。

车内的广播正在放着情歌: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她听着这歌,忽然傻笑起来。三

茶捧上来了,奉茶的是着一身品色旗袍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薄施粉黛,唇角漾着职业笑,水蛇似的挪过来,夏思认真看了奉茶小妹一眼,美则美矣,却不协调,整个人像插在廉价工艺品里的风尾鸡冠花,她端起茶品了一口,只觉得苦,没尝出滋味儿来。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五,约好的时间是两点,她又来早了,她是急性子,若无意外,约会一般都是她等别人,对此她也不介意,她怕亏欠人情,哪怕只是让人等,她也会心生愧疚,周郁文说她骨子里有种变态的自尊,吃饭抢着买单,出门抢着给人拎包,即便有男士在场,她也不会耍嗲撒娇,只像个男人似的自力更生,还顺手帮衬弱势女性。

她这次的相亲对象,听她妈的麻友李阿姨传来的信息,说是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外科大夫,既当医生,也在学校教书,三十三岁,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夸得花儿似的,夏思妈妈听得耳朵飞出金子来,夏思却全无感觉,她甫一听说是外科大夫,脑子里便闪出人肉叉烧包之类的恐怖情节,先自打了个寒战。她对这次相亲不抱什么奢望,她其实已想好了,就当是周末出来喝茶清洗肠胃,向医生请教养身知识,虽然成不了姻缘,留个联系方式,以后看病方便。

一点五十五,夏思把茶盏放下,她想,如果五分钟后,那位外科大夫不来,她立马拎包走人。

干脆他别来了,这才是本次相亲最好的结局。

外科大夫或者会后悔,他有这么好的条件,明明可以找一个青春靓丽的九十后妹妹,没必要和一个

十后剩女浪费时间,即便外科大夫当真悔到肠子青,夏思也不会嫉恨,她觉得三十岁的女人就不该奢望四十五岁以下男人的青睐,目光应该往六十岁以上靠,可六十岁的老儿内心其实也热切地向往二十岁的横陈玉体。

茶餐厅门外走来一个人,个子很高,背后浸着光,倒像是佛龛里供奉的千手观音,他径直走到夏思对面,“夏思……”

他清清楚楚地呼喊出夏思的名字,夏思看住他,那张脸让她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妈啊,覃致远!”

他在光影间微笑起来,眉目生动如画,面颊上泛出手术刀般清冽的光。

夏思瞠目结舌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来相亲!”她悄悄掐着自己的手掌,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对相亲的事太马虎,胡乱了解基本情况,偏偏儿没问对方的姓名。“我真是来相亲。”他确信无疑地回答。

夏思傻了,她有种被熟人扇耳光的悲痛感。

覃致远,曾经是周郁文的绯闻男友,周郁文和他相识在春光旖旎的大学校园,那时周郁文大一,他大三,两人在图书馆偶然相遇,彼此都拿着一本瓦格纳的自传,以很文青的方式对上眼,而后渐渐走近,成了校园里养眼的一对儿璧人。夏思那时特别欣赏他们,流着口水看他们出双入对的倩影,时常当灯泡去蹭饭,觉得自己就像这对绯闻男女友的脑残粉丝,吐着舌头跟在他们身后,屁颠屁颠,乐此不疲。

可惜这对传说中的神雕侠侣,却似乎从没有正式在一起过,夏思说他们保持着纯洁的、暧昧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于是那几年里,夏思的最大梦想,是充当一根戳破窗户纸的针,以成就一段爱情神话。

后来覃致远去外地读研究生,和周郁文的联系少了,便慢慢儿淡了,反正他们从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夏思为此扼腕痛惜良久,周郁文反而云淡风轻,连覃致远的名字也不常提了。再后来,风闻覃致远回来了,偶尔在街上遇见,也只是淡淡两句寒暄,周郁文没去寻他,他也不来寻周郁文,关于他的消息,周郁文即便知道也不想宣扬,夏思更懒得去打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相亲对象是我?”夏思一肚子的憋屈。

覃致远没否认,“差不多吧。”

夏思狠狠瞪他,“太过分了,既然知道,就该提前通风,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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