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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8: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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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永烈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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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美丽

邂逅美丽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邂逅美丽作者:叶永烈设计:小暑暑排版:小暑暑出版社:天地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6-01ISBN:9787545538137本书由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上海市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小引魔都奇葩旭日把金色的朝晖洒满上海四马路,这里顿时充满活力,热闹非凡,人声车声,无比嘈杂。绿色的有轨电车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沿着路中央的铁轨行驶。人力车、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以及马车在铁轨两侧来往穿梭。“龙虎仁丹”“美丽牌香烟”“国华胶皮鞋”“王星记扇子”“阴丹士林蓝布”“天厨味精”“屈臣氏汽水”“上海啤酒”“蝶霜”“无敌牙粉”“固齿灵牙膏”之类广告牌,令人眼花缭乱。挂着“杏花楼”“状元楼”“老半斋酒楼”等金字招牌的四马路那些著名饭店开始升火,煲汤的煲汤,洗菜的洗菜,扫地的扫地,抹桌的抹桌。只有致美楼饭店大门紧闭,毫无动静。大门口围着一群人,长袍者、短衫者皆有,在那里指指点点,飞短流长,你猜我测,议论纷纷。四马路,一条与大马路——上海第一大道南京路平行的东西走向的马路,东头起于外滩,西头止于跑马厅,长达 1.5公里。在大马路跟四马路之间,有着两条同样平行的马路,分别是二马路和三马路。在四马路之南,那条平行的街道,则是五马路。从大马路到五马路,构成了公共租界(亦即英美租界)的核心区域、黄金地段。在大、二、三、四、五马路这五条平行的马路之中,四马路最为另类,是一条与众不同、不可思议的马路,是上海这座魔都的一朵奇葩。四马路就像一根长长的扁担,两头挑着截然不同的街区。在扁担的东头,亦即靠近外滩那一带,云集了300多家报馆、出版社、书店、报摊,是著名的文化街,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世界书局、开明书局、大众书局、时代书局、新民书局、广益书局、正言出版社雄踞于此。尤其是这里的望平街,全长不过二百米,却密密麻麻聚集着几十家报社,是上海的新闻重镇。然而,在扁担的西头,在那儿的弄堂里,却在一盏盏长圆形的红色灯笼之下,数以千计的妓女云集于此,形成了名闻遐迩的红灯区。尤其是四马路726弄的新会乐里,在那一幢幢石库门房子里,竟有登记在册的妓院151家,妓女600余人!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公共租界的最高行政首脑机关——工部局,以及公共租界最高警务机构、管理着公共租界内15个巡捕房的总巡捕房,也在四马路上。在他们看来,红灯区可以合理存在,他们于1925年做出开禁妓院的决定,允许妓院“合法营业”。公共租界工部局还设立了“正俗科”,负责对妓院、妓女进行登记、管理以及收税,并不取缔。这样,红粉街上的红粉也就越聚越多。周璇演唱的《讨厌的早晨》,是上海弄堂的“晨曲”:“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都跟着它起。前门叫卖糖,后门叫买米。哭声震天是二房东的小弟弟,双脚乱跳是三层楼的小东西。只有卖报的呼声,比较有书卷气……自从那年头儿到年底,天天的早晨都打不破这例。”可是此时此刻四马路西头的新会乐里,却是一片寂静。新会乐里的长度,跟望平街一样,都是二百米。夜间无比辉煌的红灯笼,在晨曦中逐一熄灭。原本这时候走街串巷的“报晓鸡”——粪车,在车夫响亮的一阵阵“马桶拎出来”的催促声中,弄堂开始苏醒。然而粪车在转完一条条弄堂之后,才来到新会乐里,而且只倒马桶,没有发出“马桶拎出来”呼喊声,为的是不惊扰那些尚在温柔之乡打呼噜的客人。在四马路东头的望平街,此时此刻人声鼎沸,处于一天之中最为繁忙的时刻。短短的望平街,是上海的新闻中心。《申报》《时报》《新闻报》三大报馆三足鼎立于此,《立报》《琼报》《晶报》《福尔摩斯报》《社会晚报》等诸多小报也跻身其间。今日,“派报行”前格外闹猛,报贩、报童们麇集,或车拉、或肩扛、或手提,把一捆捆报纸急速派送,因为大报、小报竞载特大新闻——四马路致美楼血案!虽说在公共租界杀人越货屡见不鲜,汪洋大盗亦时有所闻,然而昨晚的血案跟花粉街头牌名妓有染,小报记者、无聊文人也就趋之若鹜。大报小报争登这一四马路新闻,斗大的标题充满八卦味。清早,上海尚在晨雾的笼罩之下,街头的大饼、油条、豆浆正散发着热气,报贩们已经在沿街高声叫喊着:“看报,看报,《四马路致美楼昨夜发生大血案》!”“看报,看报,《老冶客倒在四马路名妓枪下》!”“看报,看报,《探秘温柔之乡的命案》!”“看报,看报,《带血的金莲花》!”“看报,看报,《‘花国总统’金莲杀人之后逃之夭夭》!”虽说当时案情尚未查清,枪手亦并非金莲,但是以八卦见长的小报记者向来喜欢在名妓身上做渲染文章,以博取眼球。何况记者们并不知道那倒在血泊里的两个男子的真实身份,经过“合理想象”,推定为情杀、三角恋爱、争风吃醋,所以也就把文章做在金莲身上……昨晚,究竟在四马路致美楼饭店发生了怎样的枪击案?第一章金色莲花  致美楼的急骤枪声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哎呀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哎呀哎哎呀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哎呀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歌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歌声如同蜂蜜般甘甜,歌声如同春风般轻柔,歌声如同美酒般令人陶醉。

华灯初上,上海外滩红红绿绿的霓虹灯,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夏初温柔的轻风,缓缓掠过黄浦江,挟带着来来往往的轮船发出的阵阵汽笛声,从敞开的窗口吹进四马路致美楼饭店二楼的豪华包厢里,仿佛是在为《天涯歌女》的歌声伴奏。

自从1937年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出品的电影《马路天使》上映以来,周璇演唱的主题歌《天涯歌女》迅速走红,成为上海滩最为流行的歌曲。谁家没有一张百代唱片公司发行的《天涯歌女》唱片,就仿佛成了时代的落伍者。

致美楼饭店坐落在四马路与大新街的交叉口。此刻名为“沉香阁”的豪华包厢里,响起的不是留声机里“金嗓子”周璇的歌声,却是一位妙龄女子在席间轻舒歌喉。她不穿大红大绿,一袭靛蓝独色高领丝绸旗袍,细细的白色镶边,左胸前别着一朵金色的莲花,给人以典雅、娴静、庄重、秀美之感。她一头乌黑烫发,蛾眉皓齿,唇若涂脂,袅娜娉婷,雍容华贵。尤其是双眸,明亮清澈,炯炯闪光,眼珠如同黑宝石。她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倒显得清新自然,散发着青春气息。演唱时她笔直伫立,左手勾着右手平放于胸前,与头部形成一个三角形。她始终保持这一姿势,目视正前方,除了红唇在一张一合之外,全身纹丝不动。

这时候的上海,除了公共租界飘扬着英国的米字旗和美国的星条旗、法租界飘扬着法国三色旗,其余的地方都插着日本的太阳旗和红、黄、蓝、白、黑横条的汪精卫汉奸政府的伪国旗。自从在鸦片战争战败,清政府被迫在上海设立租界。1845年11月,英国率先在上海设立英租界。此后,美租界、法租界相继在上海设立。1863年9月,英租界与美租界合并为公共租界。公共租界包括今日上海的黄浦区北部、静安区以及虹口、杨浦两区南部沿江地带,乃上海精华之地。法租界则在今日上海黄浦区南部以及西南的徐汇区,以霞飞路为主干道。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军队在淞沪会战中失利,上海落入日军手中,但是日军无法进入公共租界及法租界。于是,租界成了被日占区包围的孤岛。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原本只有100多万居民,一时间,70多万难民从日占区涌入公共租界及法租界,使孤岛空前“繁荣”起来。即便在这国难当头的岁月,孤岛之内却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诚如唐代诗人杜牧的《泊秦淮》所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在致美楼二楼“沉香阁”包厢耀眼的水晶吊灯下,大圆桌之侧,八位食客序齿而坐。朝南的主位上,端坐着上穿白绸马褂、下穿黑色绸裤的一身丝绸的中年男子。他乌亮的头发从中间朝两边对分,戴一副无框金丝眼镜——这是当时最为流行的体现儒雅气质的眼镜。中年男子看上去模样斯斯文文,而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精明的眼睛。

致美楼饭店是豫菜馆。主人挑选致美楼宴请,是因为坐在右首的主宾乃河南开封人氏,投其所好而已。主宾年近不惑,浅灰西装红领带,显然是郑重其事,为赴宴而穿上了正装。他那光而亮的脑袋在水晶吊灯下益发光而亮,仿佛是头发长错了地方。他的八字胡浓而密,两腮铁青,显然是刮去连腮胡子之后留下的痕迹。那浮肿的眼皮底下一对布满血丝的金鱼眼正色迷迷地望着歌女起伏的胸脯。在他的右侧,是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黑色西装,双眼正警惕地扫描着包厢的每一个角落。

主人左侧的座位空着,因为原本坐在这里的歌女,正站在椅子后边为客人演唱。其余的宾客,三位是主人的跟班,两位是她的随佣,皆为男性,个个身强力壮,但衣着随便。在主人的三位跟班之中,有一位是主人的助理。

歌女美颜芳姿,一曲《天涯歌女》刚毕,众客人齐声叫好,噼里啪啦鼓掌。

就在客人们要歌女再来一曲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响起了豫剧唱腔般高亢的男声:“一只鸡子剁八瓣,又香又嫩又好看。”

原来,那是堂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端上第一道大菜。顿时,包厢里弥漫着炸鸡以及葱、姜、料酒的诱人香气。“王水处长,请品尝您家乡开封的美馔‘炸八块’!”中年男子朝右首的主宾说道。

王水,“上海特别市政府”警察局情报处处长。所谓“上海特别市”,是在1938年10月16日设立的,当时隶属以大汉奸梁鸿志为首的南京傀儡政权——“中华民国维新政府”。1940年3月30日,以大汉奸汪精卫为首的南京伪国民政府宣告成立,上海特别市政府改隶汪伪行政院。

王处长一边用筷子夹起炸鸡腿蘸辣酱油,一边舒心地笑道:“知我者,高瑞先生也。离开家乡开封多年,没有想到在上海滩吃到正宗的开封‘炸八块’。相传当年乾隆爷南巡驻跸开封,吃了‘炸八块’,跷起大拇指,从此‘炸八块’名满天下。”

高瑞则说道:“河南杞县,乃中华厨神伊尹之故乡。有厨神伊尹的神助,豫菜理所当然成为中华美味。”

杯觥交错,美馔迭出,一道道河南名菜次第而上:糖醋软熘鱼焙面、葱扒羊肉、清汤鲍鱼、大葱烧海参……

当王水大快朵颐之际,他身边黑西装大汉的双眼也不再东看西瞧,只顾闷头吃菜喝酒。

高瑞对左边的歌女说道:“金莲小姐,怎么不动筷呀?”

金莲滴酒不沾,双筷未动。直到高先生说了那句话,她才拿起蓝花瓷匙舀了清汤鲍鱼的清汤,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海参。看得出,她对羊肉、鸡块敬而远之,只偏爱清淡的海鲜。即便是酸辣乌鱼蛋汤,虽说她对剥成一片片的雪白的乌鱼蛋颇为喜欢,但是看到汤里飘着红红绿绿的辣椒,不由得双眉紧蹙,不敢问津。

高瑞看到金莲终于动筷之后,侧过身来跟右侧的王水窃窃私语,低声交谈如何请王水帮助他跟日军做生意……

王水原本是四马路的常客。作为“上海特别市政府”的警察局情报处处长,王水常从日占区进入公共租界,来到四马路,明里是“本职”工作,在报社密集的报馆街搜集情报,而在“业余”,则徜徉于红灯之下,流连于温柔之乡。

不过,近来王水不常去四马路了。因为公共租界、法租界不断响起冷枪,“上海特别市政府”一个个要员倒在血泊之中。这些汪伪官员,身在日占区,往往喜欢把家安置在租界,为的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因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躲进租界。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当他们回家的时候,就无法得到日军的庇护,狙击手早就已经在他们的家门口守株待兔。也有的汪伪官员则是在潜入四马路红粉街寻欢作乐的时候,被人跟踪,倒在一盏盏长圆形的红灯之下。王水已经查明,国民党军统在上海特二区区长陈恭澍领导之下,在公共租界、法租界施行针对汪伪官员的暗杀计划,以震慑汪伪政权。

然而,这一回王水却破例来到公共租界四马路赴宴,原因有二:一是商人高瑞称有一批货物从公共租界外滩装船出海,在经过日占区时请王水“关照”放行,会给他一笔不菲的润金;二是高瑞说宴席将请新会乐里“花魁”金莲小姐作陪。有钱有色,王水也就动心了,带着人高马大的保镖兼司机赴约。只是进入公共租界时,按照巡捕房的规定,不许带枪,不过两人身上都暗藏着雪亮的匕首。

边吃边聊,王水跟高瑞谈定了交易。密谈已毕,酒过三巡,高瑞掏出一包美丽牌香烟,向王处长敬烟。王处长在吞云吐雾之际,注视着金莲,忽然有所发现,他指着美丽牌香烟壳上印着的美女像说道:“金小姐朱唇皓齿,粉面桃腮,千娇百媚,艳压群芳,怎么跟美丽牌小姐长得一模一样?”高瑞也笑道:“我在初识金莲小姐时,第一眼看过去,就很惊讶,莫非是美丽牌小姐走出香烟壳子?!”这时,金莲终于开口:“美丽牌小姐乃红女伶吕美玉,共舞台新剧《失足恨》的主角,上海十大美女之首,岂是小女子所能比?”高瑞向王水介绍说:“金小姐不止是貌比美丽牌小姐,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全,这是红女伶吕美玉所无法攀比的。”王水一听,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金小姐命中注定是我的人。”高瑞不解:“王处长此话怎讲?”王水道:“你们知道,我这名字暗藏什么玄机?”高瑞猜测道:“王字加水,‘汪’也。你这名字注定你一辈子跟定汪精卫主席。”王水道:“这是明摆着的,谁见到我都这么说。这不算玄机。”高瑞技穷,猜不出。王水笑道:“在座的有谁懂化学?”无人应答。王水这才徐徐道来:“家父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化学系,是化学博士。他给我取名‘王水’,其实这是一个化学名词。在化学上,王水是王者之水,能够征服黄金。黄金是金属之王。即便是浸在浓盐酸、浓硝酸里,一年、两年、十年,都依然金光闪闪。但是如果用三体积的浓盐酸与一体积的浓硝酸混合在一起,把黄金放进去,很快就被侵蚀,以致全部溶解!所以这种混合液被称为王者之水——王水。”

在座的客人没有一个懂得化学,但是听王水这么一讲,都明白了王水的厉害。

高瑞笑道:“照王处长这么一说,你必定能够‘溶解’红粉之王——金莲!”

王水大笑。

众人大笑。

唯有金莲不笑。

王水对金莲说道:“请金小姐再展歌喉。”

金莲问:“王处长请点歌。”

王处长道:“就唱那首什么玫瑰玫瑰吧。”

金莲说:“哦,‘银嗓子’姚莉唱的电影插曲《玫瑰啊玫瑰》?”

王水连连点头。

金莲徐徐站了起来,保持刚才唱歌的姿势,展开歌喉:

玫瑰玫瑰最娇美

玫瑰玫瑰最艳丽

长夏开在枝头上

玫瑰玫瑰我爱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

玫瑰玫瑰情意浓

长夏开在荆棘里

玫瑰玫瑰我爱你

心的誓约心的情意

圣洁的光辉照大地

心的誓约心的情意

玫瑰玫瑰枝儿细

玫瑰玫瑰刺儿锐

今朝风雨来摧残

伤了嫩枝和娇蕊

玫瑰玫瑰心儿坚

玫瑰玫瑰刺儿尖

来日风雨来摧毁

毁不了并蒂连理

玫瑰玫瑰我爱你

金莲刚唱毕,王水朝金莲斜乜了一眼,居然也哼了一句“玫瑰玫瑰我爱你”。高瑞见状,拊掌而道:“王处长歌声美妙,何不趁酒兴也高吭一曲。”王水连连摇头道:“我只会唱南京国民政府的‘国歌’《卿云歌》——‘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国歌’,不能在酒席上唱。”高瑞说:“那就跟金小姐来个男女合唱《跑马溜溜的山上》。这首康定情歌,王处长一定会唱。”王水答道:“要我跟金小姐男女合唱,有个条件。”

高瑞问:“什么条件?”王水趁着酒兴说道:“金小姐在酒席上滴酒不饮,这不公平。如果金小姐跟我饮一杯交杯酒,我就唱!”金莲连忙推辞:“王处长,我不胜酒力,实难从命。”王水笑道:“潘金莲当年与武松对饮,一口气豪饮十杯,乃是女中酒仙!我是武松再生,愿与金莲一醉方休。”金莲连声说:“王处长,我不姓潘,我姓金。我不是潘金莲。”王水却摇晃着光而亮的脑袋:“是金莲就行。我愿与金莲一醉方休。”王水往两只酒杯里倒满白酒。高瑞对满脸通红醉醺醺的王水说道:“王处长醉了,今夜何处休?”王水道:“红粉街上寻知己——金莲姑娘那里!”王水说着,颤巍巍地拿着两杯白酒,走向金莲,要与金莲喝交杯酒。王水的保镖见状,赶紧站起来,扶着步履蹒跚的王水。这时,包厢的门开了,一位堂倌端着压轴大菜——汴京烤鸭上来,双眼却紧盯着王水与他的保镖。

刚刚把盛着汴京烤鸭的大瓷盆放在圆桌中央,堂倌就像变戏法似的,从盆底抽出一支乌黑发亮的手枪。醉眼蒙眬的王水只顾缠着金莲,而保镖眼疾手快,看到了那黑漆漆的手枪,霍的一下,从腰间拔出雪亮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堂倌扣动了扳机,“啪,啪,啪”三声枪响之后,高大的保镖踉跄跌倒,横在血泊之中。堂倌之所以要先撂倒保镖,在他看来,只要干掉身强力壮的保镖,王水就好对付了。突如其来的枪声,把王水一下子从醉酒之中惊醒了,吓出一身冷汗。但王水毕竟是警察局情报处处长,资深特工,当堂倌把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他竟然用左手一把抓住金莲,用左臂扼住金莲的头颈,把她挡在前面作为肉盾、作为人质,而他的右手迅即从腰间抽出匕首,把尖尖的利刃对准金莲的左胸,随时准备刺进金莲的心脏。

这时,堂倌、高瑞以及他的三个跟班,尽管人多势众,一时之间竟然束手无策,屏声敛气,无法靠近王水。金莲的两个随佣则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吓得像烂泥似的瘫在座椅上。王水大喝一声:“让开!”堂倌、高瑞以及他的三个跟班只得闪到一边,乖乖地给王水让出一条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文质彬彬的金莲居然一扭身,先是双手一推,然后飞起左脚,踢掉王水手中的匕首。接着,金莲右脚一蹬,跳上圆桌,踩在那盆汴京烤鸭之上。不言而喻,金莲不仅琴、棋、书、画拿得起,放得下,而且还有一身了得的武功。趁金莲挣脱王水魔掌之际,堂倌再度扣响扳机,又是“啪,啪,啪”三声枪响,王水应声倒下。

六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声,惊动了致美楼饭店。食客们纷纷夺路逃命,俄顷人去楼空。六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声,惊动了四马路。还没有人来得及报警,咫尺之内的公共租界总巡捕房的巡捕们便闻风而动,循声赶来,冲进致美楼饭店,直奔二楼的“沉香阁”。六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声,也惊动了四马路众多的报馆。记者们也闻警而动,拿起镁光灯,拿起照相机,朝致美楼饭店迅跑,抢新闻。首先到达凶杀现场的当然是巡捕们。领头的是公共租界总巡捕房高鼻碧睛的英籍探长和美籍探员,也有华捕以及头缠红布的印度“红头阿三”。他们一律穿着用深蓝色海军呢制作的巡捕制服。那位英籍探长胸前挂着金牌——只有服务期在25年以上的巡捕才有资格佩金牌。

巡捕们搜查沉香阁包厢,除了见到倒在血泊之中的王水和他的保镖之外,还有两个面色如纸、浑身哆嗦的男人——金莲的随佣,更准确地说,是妓院里的妓佣,上海人称之为“龟奴”。金莲是妓院名花,她应召外出酬宾时,轩车高马,两个妓佣一个为她驾车,一个为她上、下车时摆放垫脚凳。当然,这两名妓佣还有一个重要使命,那就是监视金莲,防止她在外出时逃跑。妓佣进进出出于红灯之下,只知迎客送客,没听过啪啪枪响,没见过血光之屠,何况他俩被高瑞频频劝酒,已经烂醉,所以双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极其混乱之际,那连开六枪的堂倌最先冲下楼,混在一大群食客中溜之大吉,不知去向。

在这极其混乱之际,高瑞与他的三个跟班消失在浓重的夜幕之中,无影无踪。

在这极其混乱之际,金莲也从人间蒸发,无从寻觅。

巡捕们摸了摸那保镖的胸口,由于心脏中枪,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华捕朱海从血泊中扶起王水。王水浅色西装变成了红色西装,上面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莲花胸针。朱海立即把这带血的金莲花放进一只白色的信封。朱海发现王水虽然衣服上满是鲜血,但只是手臂受了伤,伤并不重,便立即叫来救护车。那救护车车厢长方形,漆成深绿色,车厢两侧正中有一个白色圆形标志,上面漆着醒目的红十字。朱海的巡捕制服上佩戴银牌,这表明他在巡捕房已经工作10年以上。

两个妓佣,被巡捕拘捕,跟致美楼老板一起,押往公共租界总巡捕房。

现场的所有景象,都被摄影记者们拍摄了下来。  巡捕追寻枪手

王水的保镖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王水则能够自己走上救护车。华捕朱海随同上车。救护车呼啸着驶往仁济医院。

从致美楼到仁济医院,不过一箭之遥。救护车从四马路往山东路一拐,车轮往前滚几圈,就来到一幢半弧形英式风格建筑的六层大楼,深褐色的外墙上镶嵌着一排排落地钢窗,那便是公共租界首屈一指的取义于“仁术济世”的仁济医院。不过,老百姓习惯于叫“麦家圈医院”,因为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英国基督教传教士麦都思在这里圈地,于是这一带便称为“麦家圈”。麦都思也是四马路最早的开发者,他在四马路传教讲经布道,所以四马路最初的名字叫作“布道路”或者“布道街”。

担架被抬进仁济医院,王水则跟在担架之后走进仁济医院。入夜,医院里的雕花长廊空无一人,担架穿过西式壁灯照耀下的长廊直抵急诊室。

头发花白的英国医生对那位保镖进行检查之后,断定已经死亡,便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叮嘱医役把死者抬往停尸房。

接着,英国医生对王水进行检查,发觉王水虽然西装的衣襟、后背都是鲜血,但只是右臂中弹出血而已。在堂倌开枪射击时,训练有素的王水闪躲及时,在右臂中了一枪之后便迅即倒下,后背沾的是保镖的血,而衣襟上则是他自己的血。

英国医生用剪刀剪去王水簇新的满是血迹的西装,对伤口进行消毒、包扎之后,让王水换上蓝白条子相间的病号服,住院治疗。这时,在向英国医生道谢之后,王水在朱海的陪同下,缓步走出急诊室。朱海拉开电梯的铁栅门,王水随后进入。电梯每上一层,轿厢里半圆形的楼层指示器上的黑色指针就转动一格,直至指在“6”字上。

仁济医院是英国医师兼传教士洛克哈脱创办的基督教教会医院。四楼、五楼是普通病房,每间病房摆放16张病床,面向普通百姓。据称,住院的病人只要每天跟着牧师读《圣经》,就可以免去医药费。六楼则是豪华病房。豪华病房没有普通病房那么大,但是一人一间,而且附设独立卫生间。王水舍得在四马路掷钱约红粉,如今受了伤,当然舍得花钱住豪华病房。

王水和朱海走出六楼电梯,走廊里坐着护士。一看住院单,护士带着他们来到602病房,用铜钥匙打开房门。王水见到打蜡地板一尘不染,宽敞的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还有沙发、书桌,十分满意。

看到王水精神尚可,朱海请王水讲述致美楼枪击案始末,并坐到书桌前做记录。

王水说,自己是应生意人高先生之邀去致美楼赴宴,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告诉朱海,开枪者是端着汴京烤鸭的堂倌,而这个堂倌极可能是国民党军统特工乔装打扮的。

朱海问道:“如果那人是国民党军统的特工,为什么朝你开枪?”

到了这个时候,王水才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王加水”。

朱海一听就明白,“王字加三点水”意味着是汪精卫手下的人。他因此也就明白,致美楼枪击案,不是情杀,不是抢劫钱财,而是政治性谋杀。下手者如同王水所言,无疑是国民党军统特工。此前,朱海经手侦办多起暗杀案件,很多起是国民党军统特工在公共租界枪击汪精卫手下的人。当时正处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与德国、意大利结为法西斯同盟,而英、美、中、苏则是反法西斯同盟,在政治上是对立的。虽说如此,但英美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对于国民党军统特工枪杀汪精卫系统官员事件持中立态度,所以朱海公事公办,侦查此案,以求查清谁是凶手。

这时,朱海从信封中取出金色的莲花别针,问道:“此物怎么会落在你的西装之上?”

王水认出金色莲花别针原本别在金莲旗袍左胸,大抵是他紧抱金莲作为人质时这枚金色莲花别针钩到了他的西装之上。

朱海问:“金莲会不会也是国民党军统特工?”

王水摇头:“不得而知。”

朱海又问:“宴请你的高先生,会不会是国民党军统特工?”

王水又摇头:“不得而知。”

朱海正打算详细询问王水是如何结识高先生的时候,响起了叩门声。朱海去开门,门外站着刚才为王水开门的护士,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男人。其中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我们是记者,想采访致美楼枪击案。”

原来,自从1844年麦都思在麦家圈创建中国第一个近代印刷所——墨海书馆,这里就开始成为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密集之地。麦家圈之中的望平街,成了上海的报社之街,报馆林立,记者云集。即便在夜深发生枪击案,记者们仍迅速闻风而动。当记者们在致美楼得知枪击案的受伤者被巡捕送往仁济医院后,便尾随至仁济医院。他们得知伤者住在六楼病房,就跟踪而至,上了六楼。

朱海一见那么多记者蜂拥而至,赶紧一手亮出公共租界巡捕证,一手拔出手枪,以命令式的口气说道:“当事人受伤,何况案件正在侦查之中,不能进行采访。如有违者,以妨碍公务论处,立即拘捕。”

朱海的吓阻很有效。众记者见到朱海手中乌亮的手枪,连连后退,有的乘电梯,有的沿着宽敞的楼梯,赶紧下楼。朱海回身进屋,正想对王水说此处不宜久留,王水先开口了:“朱先生,我要赶紧转移。”朱海对公共租界的医院非常熟悉,当即说:“转到公济医院去。”公济医院跟仁济医院只差一个字,是法国天主教会创办的教会医院,地位跟仁济医院旗鼓相当。公济医院在公共租界苏州河畔,跟四马路有一段距离,可以躲开记者。王水的西装已经被医生剪碎,不成样子,朱海便把自己的风衣借给王水穿上。朱海沿着楼梯下楼,直至确认记者们已经离去,这才叫了一辆出租车,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陪同王水悄然转移到公济医院病房。就在朱海侦讯王水的时候,在四马路总巡捕房,另一位巡捕正在审讯被拘留的两个妓佣。

这两个妓佣一身酒气。那六声枪响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才从醉意蒙眬中惊醒过来。据妓佣交代,他俩来自新会乐里的“兰玉书寓”。会乐里是一条窄窄的、短短的弄堂,南头在四马路,北面在汉口路。这一带原本就有零零散散的妓院。自从1861年太平军占领了南京以及江南一带之后,实行禁娼,于是南京、扬州、苏州、无锡的妓女便纷纷逃往上海,进军租界,求得“保护”。她们占领了会乐里以及周边的久安里、清和里、尚仁里、日新里、同庆里、西安坊、普庆里,红灯高照,形成一大片红灯区。那时候,“十里之间,粉黛万家,昼则锦绣炫街,夜则笙歌鼎沸”。不过,会乐里的房子太旧太破了。来自浙江南浔的精明的地产商刘景德发现了商机,在1924年把会乐里的旧屋全部拆掉,新建了28幢石库门房子,名曰“新会乐里”。这新会乐里的28幢石库门房子除了一幢开设专治花柳病的乾元药行之外,其余27幢都挂起了红灯笼,成了四马路红灯区的中心,成了真正的约“会”快“乐”之“里”。当夜幕降临,新会乐里便红光照耀、脂粉氤氲。即便是公共租界沦为日军包围下的孤岛之后,新会乐里的皮肉生意依然红火。

新会乐里的妓院,都是向公共租界办理了登记手续的,属于“合法”的。那时候,一幢石库门房子里有好几家妓院。妓佣所称的“兰玉书寓”,在新会乐里中段。妓佣交代,那个歌女,是“兰玉书寓”的“女教书”,名叫金莲。新会乐里的妓院分为三档,即“书寓”“长三堂子”和“幺二堂子”。所谓“长三堂子”,是指小姐陪酒、说话、陪坐、宿夜都是三个银圆;所谓“幺二堂子”,是指小姐陪酒、说话、陪坐、宿夜都是两个银圆甚至一个银圆。“书寓”是妓院之中最为高档的。书寓里的小姐,不仅年轻漂亮,而且才艺出众,叫作“女教书”或者“先生”。“女教书”可以为客人表演才艺,价格颇高,卖艺不卖身。

妓佣称,金莲不仅美若天仙,而且艺压群芳,琴、棋、书、画、文、史、诗、赋、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正因为这样,自从金莲成为兰玉书寓的“女教书”,如同一棵摇钱树,吟一首诗,十枚银圆;唱一首歌,二十银圆;奏一曲琵琶,三十银圆;陪客人吃一顿花酒,五十银圆;那天到致美楼,又是陪酒,又是唱歌,一百银圆。

巡捕问:“请金莲到致美楼的客人,叫什么名字?”

妓佣摇头。他们说,兰玉书寓老鸨交给他俩的任务,就是用华丽马车载金莲到致美楼,宴毕接金莲回来。平日,他们作为佣人是不上桌的,但那天的客人特别客气,让他俩也同桌而食,而且不断向他们敬酒。他们难得能够喝到美酒,也就放量痛饮。只是作为下人,他们不敢问客人姓名。在席间,听到客人叫嘉宾为“王处长”,而王处长则称客人为“高先生”。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妓佣证实,朝王处长开枪的,不是高先生,不是高先生的跟班,也不是金莲小姐,却是送菜的堂倌。准确地讲,开枪者是送最后一道菜汴京烤鸭的堂倌——此前送菜的是另一位堂倌。

妓佣还说,枪响之后,金莲不知去向。如果金莲独自回兰玉书寓,千好万好;倘若金莲趁混乱之际跟那个高先生逃走,那么妓佣就“吃不了兜着走”,兰玉书寓会打断他俩的腿——老鸨派他俩出去,就是为了防止金莲被客人拐跑,因为金莲是老鸨的摇钱树,曾有一个客人开价一万银圆为金莲赎身,老鸨都没有答应。除此之外,妓佣便一问三不知了。

紧接着,公共租界的巡捕又审讯了致美楼饭店老板。致美楼饭店老板只知道那位订下沉香阁包厢的客人姓高。对于高先生的情况,一概不知。巡捕最为关注的,是那个开枪的堂倌到底是谁。致美楼饭店老板反复强调的是,给沉香阁包厢送菜的堂倌叫小沈,在致美楼饭店工作多年,为人忠厚老实。小沈在送最后一道菜汴京烤鸭时,半途被一个男子夺下,说是由他送进去。小沈以为那人大约是包厢客人的跟班,也就把菜交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人端着汴京烤鸭进入沉香阁包厢,就响起了可怕的枪声。老板一再强调,那人并非致美楼饭店员工,所以枪击案跟致美楼饭店无关。

巡捕追问:那个开枪的人,何等模样?老板说,自己并未亲眼见过,这个要问堂倌小沈。于是巡捕审问堂倌小沈。小沈回忆说,那人一身黑——黑衣、黑裤、黑鞋,个子中等偏高,行动迅捷。巡捕问:那人脸部有什么特征?小沈说,当时那人一闪而过,他只记得那人留着长鬓角,外表很文雅,根本不像是一个杀手,所以自己才放心地把汴京烤鸭交给了他。巡捕问:那人跟你讲过话吗?小沈说,那人只讲过一句话,三个字:“我来送!”巡捕问:那人什么口音?小沈说,讲上海话。审讯到此,致美楼饭店老板跟堂倌小沈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深夜,当朱海从苏州河畔的公济医院回到四马路总巡捕房后,查看了两位巡捕对兰玉书寓妓佣以及致美楼饭店老板、堂倌小沈的审讯记录,陷入了沉思。

在朱海看来,眼下枪击案的两个关键人物,即宴请王水的高先生以及那个枪手,身份不明,去向不知。另一个重要当事人金莲,事发之后也消失了,巡捕未能找到她。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从那个“庙”——新会乐里的兰玉书寓,也许可以找到金莲的线索,甚至金莲眼下就躲在兰玉书寓。

朱海决定夜访兰玉书寓……  夜探红粉街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周璇演唱的这首《夜上海》,正是子夜时分四马路的形象写照。朱海穿着象牙白纺绸上衣,黑色礼帽,黑色裤子,乌亮的尖头皮鞋,一副绔纨阔公子派头。尤其是腰间,一根宽皮带上挂着一个显眼的黑色钱包。虽说已经是夜间,他仍戴了一副黑色太阳镜——这是有身份的嫖客们通常用的遮颜术。他带着一位华人助手,出了总巡捕房,沿着四马路朝西走去。

在这夜阑人静时分,在四马路昏暗的路灯下,不时有浑身散发着浓烈香水气味的绰绰黑影像幽灵一般朝他扑来,如同飞蛾赴火,但都被他用壮实的手臂挡开。他知道,这些站在路边拉客的女人,是没有登记也没有固定住所的“野鸡”,是最低档的妓女。内中不乏讲一口流畅上海话的半老徐娘,或者苏南口音的贫困农村妇女,迫于生计不得不做这种不要脸面的生意。不过,那时候的上海流行着“笑贫不笑娼”,所以在她们看来,贫穷更没有脸面。

新会乐里位于四马路最西端,西边靠近南北主干道虞洽卿路上的跑马厅,那里是四马路最辉煌的红粉笙歌之地。朱海因公务曾经多次到过新会乐里,为了避嫌,他总是在白天去那里,而且穿一身警服。他从不在夜晚到那里。如果这回不是因为情况紧急,他不会在子夜闯进新会乐里。向来谨慎的他,特地带来助手,以便有一个证人,证明他去那里是执行公务。他没有穿警服,是为了避免他和助手的出现,给生意正兴隆的新会乐里带来惊恐。当然,也因为考虑到如果金莲已经回到兰玉书寓,他穿一身警服会使金莲避而不见。

新会乐里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窄而长的上海弄堂,总长不过二百米。这条南北走向的里弄,两边却有着七条东西走向的小弄,呈格子状的围棋棋盘形。28幢石库门房子便集中在这个方形的棋盘之中。在西北角,有两幢大型建筑,分别为皇后大戏院和一品香大旅社。一品香大旅社除了一间间典雅的客房之外,附设西餐厅、舞厅。在上海国际饭店建成之前,这里是上海公共租界首屈一指的宾馆。不过,正经客人不愿下榻一品香大旅社,因为此处与新会乐里只一墙之隔,是招妓侑酒、歌管杂陈之地。《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曾经这样记述在一品香大旅社的见闻:“鬼脸神头相掩映,可惜电光灯照。倚笛征歌,持杯斗酒,叫得王三宝,端茶送菜,忙煞翡翠二少。闻道有客登楼,招呼起立,添写三张票。节下开销浑不管,只顾眼前欢笑。接耳交头,摸腮嗅颊,都与倌人吵。老夫无语,坐看小子胡闹。”

朱海从四马路中央大菜馆之侧进入新会乐里。这是他第一次在夜间来到销魂动魄之地。他在白天来此,每幢石库门房子大门紧闭,鸦雀无声,路上鲜见行人,一盏盏直桶形红灯笼灯火熄灭,宛如一座死城。可是眼前的新会乐里,跟白天判若两个世界:弄堂两侧一盏盏红灯把房、门、路、人映照成一片红色。那灯笼上用黑色大字写着一个个妓女的名号,诸如“莺红”“秀姑”“春兰”“美玉”“香云”“青娥”之类。所有的石库门房子都洞开大门,门口有妓佣在拉客。一个个小院里不断传出阵阵笑声、琴声、酒令声、麻将哗哗声,一扇扇窗子射出黄晕而柔和的灯光。弄堂里逛街者你来我往,间或有苦力挑着酒店的竹编食盒朝小院走去,相当于几十年后骑电动车的外卖。

朱海压低了礼帽,跟助手走进新会乐里,在红灯之下白绸衬衫泛着红光,他成了“红人”,成了一家家妓院拉客的对象。然而朱海却昂首阔步,而目光在“王顾左右”,在扫描着弄堂两侧一个个红灯笼,寻找着兰玉书寓。

朱海记得,据那两个妓佣交代,兰玉书寓在新会乐里中段。这样,当他进入新会乐里中段之时,便放慢了脚步。果真,在新会乐里唯一的商店——治疗性病的乾元药行斜对过,在写着“美华”“怡红”的长圆灯笼之间,见到写着“兰玉阁”的红灯笼。仔细一看,在紧挨着兰玉阁红灯笼的,是一盏没有点亮的红灯笼,上书“金莲”二字!

兰玉阁,无疑就是兰玉书寓。写着“金莲”两字的灯笼没有点亮,表明金莲已经在接客,或者是接到“局票”外出了。所谓“局票”,就是“相知”花钱订了“相好”,开出“局票”,上书“某某君叫某某小姐至四马路某某酒楼某某厅……侍酒勿延”。

兰玉阁的红灯下,并无妓佣。大约是那两个妓佣尚在总巡捕房待审。朱海见黑色的石库门敞开着,便踱了进去。朱海跟助手刚走进天井,一个年近不惑却风韵犹存的女子,已经明显发胖的身子上紧绷着一件湖绿色的中式大襟中袖缎衫,宽宽的黑色镶边上绣着一朵朵粉红色的桃花。她满脸堆笑迎了上来。阅人无数的她,一看朱海白衫黑裤、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透出豪气,便知来者非等闲之辈。“先生请!”她把手朝客堂间一伸。她虽然讲上海话,但是带着明显的苏州口音。

客堂间,也就是石库门房子的客厅,位于底楼正中,两边为东、西厢房。客堂间正中的大吊灯里的钨丝灯发出柔和而明亮的浅黄色光线,两侧放着四把红木太师椅。她跟朱海面对面坐定,而朱海的助手则伫立于朱海椅侧。不言而喻,她就是兰玉阁的老鸨。

老鸨问:“先生喜欢咖啡、绿茶、红茶还是威士忌?”

朱海答:“绿茶。”

老鸨随即吩咐手下的女妓佣:“给先生奉绿茶!”

女妓佣端上盖碗茶盅。朱海这时摘下礼帽,露出一头抹过发蜡的乌亮的头发。他欠欠身,从女妓佣手中接过茶盅,轻轻掀起盖子并把盖子倾斜,拨开漂浮在茶汤上的些许茶叶,慢慢地啜了一口。在他饮茶之际,身子依然笔挺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抿了一口之后,把盖碗茶盅放在红木茶几上,用一口上海话徐徐而道:“龙井新茶,好茶!”

老鸨见朱海这饮茶姿势,带着绅士范儿。她吩咐女妓佣:“给先生呈上花名册。”

女妓佣给朱海送上一本粉红色册页,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兰玉阁”三个字。这时,朱海摘掉墨镜,逐页翻阅。每一页上贴着兰玉阁女子的照片和芳名。他喜欢哪一位女子,便可以叫唤一下名字,那女子当即沿着客堂间背后的木楼梯,从二楼下来。她会像服装模特一般,在客堂间里来回走几下,让客人观赏。如果客人点头,鸨母当场便与客人商定价格,客人支付银票或者银圆之后,那女子就听命于客人了。

朱海阅毕,把花名册往茶几上一放,问老鸨道:“花名册上怎么不见金莲小姐?”这时,老鸨知道客人是有备而来,是冲着金莲而来,便说道:“金莲小姐是唯一的女教书,在兰玉书寓的锦册上单列,‘缠头’要比花名册里的妹妹们高出好多倍。”朱海故意问道:“女教书为何不同一般?”老鸨答道:“培养女教书,谈何容易。女教书色艺双全,需要挑选色相出众而又绝顶聪明的女孩,花钱买下,再加以培养,从小就请人教授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下了血本之后,到了亭亭玉立之年,方能成为女教书。金莲是四马路女教书之冠,‘花国总统’,所以‘缠头’不菲。”

朱海摆出一副一掷千金的架势,非要会一会金莲小姐不可。老鸨说道:“客官,实在不巧,金莲小姐今夜有‘局票’,应召外出。”朱海不依不饶,说道:“女教书向来卖艺不卖身。金莲小姐应召外出,即便到了深更半夜,也总要归来。在下不走了,在此恭候金莲小姐。”

直至这时,老鸨才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实情:“金莲小姐应召外出,照理到了这时候早就应该乘坐马车回来。谁知今夜出了意外。我接到电话说,金莲小姐应召所去的致美楼饭店发生了枪击案,在混乱之中,金莲小姐不知去向。我立即派人前去寻找,说是遍地寻找,依然不见踪影,真是急煞老娘……金莲是我兰玉阁的顶梁柱呀!”

朱海一听,知道老鸨说的是实话,她也不知金莲下落。至此,朱海亮出了公共租界总巡捕房的警官证。老鸨得知客人姓朱,乃是巡捕,由悲转喜,说道:“我正想向公共租界总巡捕房报案,没有想到朱警官倒是先行一步,前来敝院走访。”朱海道:“请你尽量配合我的调查。”

老鸨连声道:“一定,一定。”

朱海拿出一个信封,从中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莲花胸针,老鸨马上认出这是金莲的胸针。朱海告知,这是他在致美楼枪击现场找到的,致美楼枪击案由他负责侦查。朱海手中的这枚金莲花胸针,大大加强了老鸨对他的信任度,确信朱海是负责侦查致美楼枪击案的巡捕,只有他才可能把金莲找到。正因为这样,朱海问什么,老鸨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朱海问道:“这次发出‘局票’,邀请金莲小姐到致美楼的是哪位先生?”

老鸨答道:“姓高,名瑞。”

朱海问:“这位高瑞先生,何许人也?”

老鸨答道:“高瑞先生是我兰玉阁的常客,金莲的相好。金莲平日几乎不外出。因为高瑞先生是熟人,所以开出‘局票’相邀,我也就答应了。高瑞先生出手阔绰。”

朱海问:“高瑞先生是何方人氏?”

老鸨摇头:“我只管收钱、数钱,不问出身。听他口音,道地上海人。”

老鸨言毕,忽然记起什么,说道:“对了,他知道金莲喜欢蓝色,曾经送了靛蓝丝绸给她,做了一身旗袍。他还送湖绿锦缎给我,现在我身上穿的中式大襟,就是用他送的湖绿锦缎做的。他顺口说了一句,他的父亲是温州丝绸富商,家里有的是绫罗绸缎。温州生产的丝绸叫瓯绸,织工精细,又滑又柔,我们都很喜欢。”

老鸨说,据高先生解释,“瓯”本是一种陶器的名称,温州人很早就会做这种陶器,所以“瓯”就成了温州的代称:横贯温州的江,就叫作瓯江;温州姑娘,就叫作瓯越美女;温州的丝绸,就叫作瓯绸。

老鸨说,高先生言语不多,她所知只有这些。也许金莲知道多一点,可惜如今找不到她。

朱海又问:“除了高瑞之外,金莲还有无别的相好?”

老鸨笑道:“我们这一行,认钱不认人。金莲也只是人前扮笑脸而已。不过,虽说流水无情,落花却也有意。一位国民党姓刘的将军看中金莲,欲为金莲赎身,要纳为妾,我开价一万大洋,未能谈成这笔生意。高先生似乎也有此意,曾经在私底下向金莲表露。我知道高家是富商,把价钿翻了一倍,开价两万大洋……”

老鸨说到这里,央求朱海道:“追寻金莲一事,拜托朱警官。倘能寻回金莲,老身这厢当有重谢。”

朱海道:“我是在执行公务。在公共租界内发生如此严重的凶杀案,我作为巡捕,有责任厘清案件,捉拿凶手归案,以维持社会秩序。只要鸨母能够配合调查,多多提供破案线索,就非常感谢了。”

这时,老鸨忽然又记起什么,说道:“我的佣人在大门口曾经发现,夜间,当金莲应客人之邀弹琵琶之际,从隔壁的乾元药行,会踱出一个男子,沿着弄堂徜徉,侧耳谛听。金莲一曲弹毕,那男子也就回到乾元药行。”

朱海一听老鸨此言,非常重视,当即记录在案。

朱海问:“此男子有何特征?”

老鸨答:“据佣人称,因在夜间,男子的面目看不清楚,只见此人黑衣黑裤黑鞋一身黑。”

朱海又问及金莲的来历:“金莲小姐是何方人氏?几岁进入兰玉阁?你们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教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

本来,面对外人,老鸨是绝口不提金莲的身世的,但此时此刻,老鸨面对的是巡捕,提供的线索越多,找到金莲的希望就越大。正因为这样,老鸨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金莲的真实身世。

老鸨说:“我刚才说的从小培养女教书,是同行中的惯例。金莲是一个例外,我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海立即追问:“此话怎讲?”

老鸨说:“四马路红粉,大都是苏南姑娘,也有上海本地女子,少数来自浙江杭州、宁波。金莲是少数中之少数,乃喝瓯江水长大的温州姑娘,人称瓯越美女。不过,金莲在15岁的时候就随父母来到上海,能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金莲本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望族。母亲亦是名门之女,才艺出众,倾全力培养金莲,使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不精通。因家庭变故,被迫卖到青楼,当时出价五百银圆。我一看这姑娘色艺俱佳,是踏破铁鞋无处觅的女教书,马上还价二百五十银圆。对方称二百五太难听,出价三百。我生怕被别家抢走,也就以三百银圆成交。”

朱海问:“成交时有契约吗?”

老鸨回到东厢房,取出一纸卖身契,递给朱海。

朱海一看,卖身契上的姓名是“方美莲”,不是金莲。

老鸨解释道:“她姓方,本名美莲。金莲是她的‘艳名’。姑娘进入青楼这一行,十有八九改名换姓。”

朱海在卖身契上见到方美莲母亲的签字、指印。那签名“方陈氏”三个字,倒不是潦草,而是如同小学生的字一样幼稚。

朱海指着卖身契问:“你不是说,金莲的母亲也是名门之女,怎么签字像蟹爬?”

老鸨一句话,说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方陈氏是后母!”

朱海又问:“你说方家因家庭变故,把如花女儿卖入火坑,这家庭变故是不是金莲生母病故,后母当权?”

老鸨说道:“金莲一到我这里,终日一言不发,以泪洗面,几度绝食,水米不进。我好不容易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正因为这样,我从来不敢问一句她家庭如何发生变故,生怕再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朱海抄录了卖身契上方陈氏的地址:上海亚尔培公寓。

朱海一看亚尔培公寓,就知道金莲家的身价。那里又名皇家公寓,是上海远近闻名的高档公寓,是富商、名流的居所。那里虽然属于法租界,但金莲是侦查致美楼枪击案目前唯一可以追踪的线索,所以朱海抓住这一线索不放,决定明日去那里探访。

朱海和助手告别兰玉阁老鸨,走出那幢石库门房子。朱海走过与兰玉阁相邻的乾元药行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此时此刻,在上海别的地方,药店早已经打烊,铁将军看门,而乾元药行依然灯火通明,只是那里的灯不是红灯而已。鉴于对致美楼枪击案的案情还不十分清楚,朱海过门而不入,打算在有了确切把握的时候再来造访。

一路上,新会乐里好多红灯笼已经灭了蜡烛,表明那些红粉今夜有主,正在跟冶客厮混,或者已经进入梦乡。笑声、歌声、琴声也已经沉寂,但是麻将的哗哗声仍不时传入朱海的耳朵。

从新会乐里拐入四马路,路灯下的幽灵也明显减少。不过,稀稀拉拉,仍有女子苦于生计,在夜风中徘徊、等待……  三起暗杀大案轰动上海

公共租界总巡捕房气势不凡,四幢九层的大楼,像四根擎天柱,矗立在四马路上,一副十足威严的面孔。这是花费百万两白银,在1935年刚刚竣工的公共租界总巡捕房新楼。内中不仅包括办公楼、审讯室、无线电室及电话总机室,还设有羁押室、监狱,以及西捕、华捕宿舍和餐厅、俱乐部、游艺室。朱海就住在这里的华捕宿舍。

致美楼枪击案的翌日清早,朱海戴好黑色大盖帽,穿了一身黑色警服,束好宽而厚的腰带,裹好黑色绑腿,跨上警用摩托车出发。这一回,他不需要“人证”,也就没有带助手。他先是沿着四马路往东,在望平街那里买了当天各种大报小报,扫描了一下各报对于致美楼枪击案的报道,然后调转车头,沿着四马路往西,从新会乐里拐入虞洽卿路,往南朝法租界驶去。

就在这个时候,王水也离开了苏州河畔的公济医院。

王水经过一夜休息,恢复了元气。这位“上海特别市政府”的警察局情报处处长,自知作为汪精卫的部下,在公共租界里没有安全感,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右臂绑着白纱布,披上朱海借给他的风衣,离开公济医院,叫了一辆三轮车,来到外白渡桥。

外白渡桥是中国的第一座全钢结构铆接桥梁,钢梁上刷着银灰色的油漆。外白渡桥横跨于苏州河口之上,而苏州河口正是苏州河注入黄浦江之处。外白渡桥原本就是上海外滩的交道要道,眼下更是人车密集,因为外白渡桥南岸属于公共租界,而北岸则是日占区虹口。外白渡桥这一头是公共租界英美军队设立的岗哨,那一头则是日本军队设立的岗哨。

王水下了三轮车,取出通行证,总算通过了英美军队的岗哨。

王水走过外白渡桥,见到四处飘扬着的日本太阳旗,见到日本军队对过往的中国人查验通行证,而且还搜身检查。检查毕,中国人还要向日本士兵鞠躬。然而王水却昂首挺胸、瞪着一对金鱼眼,走向日军岗哨。他用不着拿出通行证,而是出示“上海特别市政府”警察局情报处处长的证件,日本士兵马上向他点头哈腰。他神气十足地用日语对日本士兵说:马上调一辆军车,把我送到“上海特别市政府”。

王水很快就坐上一辆日军宪兵队草绿色的三菱越野车,直奔上海江湾——“上海特别市政府”所在地。

王水庆幸这一回捡了一条命。他重新回到警察局情报处处长办公室,坐在那张摆了好多部电话的办公桌前,思绪如乱麻。

在王水看来,这一回派杀手朝他开枪,十有八九是国民党军统所为。

军统,亦即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在局长戴笠领导之下,针对汪精卫系统要人,在上海租界策划了一系列暗杀行动。那时候,上海租界虽然已经成了孤岛,但毕竟不是日军控制的地方,而繁华、“中立”的上海租界却又是高官富贾的“宜居”之所,内中包括诸多汪精卫系统要员。面对日军强大的攻势,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为了震慑汪精卫伪政权,蒋介石授意戴笠,派出大批军统特工到上海,选择了在伪政权的“软肋”——日本势力薄弱的上海租界频频出击,针对汪记要人,发动了一百多起暗杀事件。

上海租界之内的每一起暗杀汪记要人的案件一旦发生,作为“上海特别市政府”警察局情报处处长的王水会很快获知,马上着手收集情报、分析案情,并向南京伪政府报告。纷至沓来的暗杀案件,既使王水忙得不可开交,又使王水胆战心惊。

内中,最使王水震惊的,是三起军统特工在上海策划的暗杀大案。

第一起军统特工暗杀大案,发生在1938年9月30日上午9时,地点是上海法租界西区开森路18号唐公馆。

唐公馆之“唐”,乃唐绍仪也。唐绍仪是名人,1912年3月由袁世凯提名,唐绍仪出任中华民国首任内阁总理。这位唐总理后来失意,隐居于上海唐公馆做寓公。日本看中了唐绍仪,派出密使土肥原前往唐公馆,游说唐绍仪出任伪国民政府主席。这一消息传到蒋介石耳中,他立即关照戴笠:“杀!”

军统上海区行动组组长赵理君,受命执行这一任务。赵理君打听到唐绍仪有一爱好,即收藏古董,于是投其所好,化装成古董商,跟唐绍仪搭上线。据称,“法租界难民中不少人带有值钱的古董,愿廉价出让”。于是,赵理君带领特工驾驶一辆牌号6312的黑色福特牌轿车驶往唐公馆,进入院子之后,从车上卸下一个宋朝大花瓶以及一个装满古玩的木箱,运至客厅。赵理君身穿淡灰色哔叽长衫,扮成古董商,向唐绍仪介绍古玩。军统特工李阿大、王兴国则装扮成伙计。

唐绍仪手持放大镜,专心鉴赏木箱中的古玩。这时,李阿大从宋朝大花瓶中抽出预先放好的小钢斧,绕到唐的背后,猛然砍向唐绍仪的后脑勺。唐绍仪当即倒下,血流满地。

这时,赵理君带众人出门,在院子里高声喊道:“唐总理不必送了,留步,留步。”军统特工们上了黑色福特牌轿车,呼啸而去。

第二起军统特工暗杀大案,发生在1939年2月19日大年初一傍晚,地点是上海法租界西区愚园路668弄25号陈公馆。

陈公馆之“陈”,乃陈箓也。陈箓同样是名人,历任北洋政府外交次长、代总长、驻法公使。1928年之后,陈箓卸任公职,在上海做律师。1938年,陈箓降日,出任伪南京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长,儿子陈友涛出任伪外交部总务司司长。

陈箓虽然在南京做官,家却在上海法租界。预先获知在1939年己卯年春节陈箓会从南京回上海过年,戴笠下令趁机暗杀陈箓。

受命执行这一任务的是军统上海区行动组组长刘戈青。刘戈青与军统特工徐国琦、朱山猿等八人,组成行动小组,事先对愚园路陈公馆进行详细的侦察,制订了暗杀陈箓计划。

1939年2月18日,农历除夕,下午3时,陈箓从南京乘坐火车抵达上海北站,提前回沪的儿子陈友涛前往接站。

刘戈青获知,陈箓与儿子陈友涛分乘两辆轿车,回到愚园路陈公馆,便决定翌日实行暗杀计划。

大年初一,陈公馆门庭若市,前往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晚上7时,刘戈青穿着雨衣领头,身后跟着七名军统特工,冒雨朝陈公馆走去。来到陈公馆大门口时,见门卫持枪值班。刘戈青飞起一脚,撂倒门卫。他身后的特工迅即把毛巾塞进门卫嘴巴。两名特工换上门卫制服,在大门口警戒。

随后,刘戈青穿过厨房,冲入客厅,陈箓夫妇正在和来访的前驻丹麦公使罗文干夫妇聊天。说时迟,那时快,特工徐国琦朝陈箓开枪猛射,刘戈青又补上几枪,陈箓胸、头、颈、腿多处中弹,当即气绝。

见到陈箓倒下,客厅里众人伏地求饶。刘戈青大声喊道:“没有你们的事,我们只杀汉奸!”

刘戈青把一张事先写好的标语,掷在陈箓身上。标语上写着:“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除奸伪,永保华夏!”落款为“中国青年铁血军”。

次日,上海各报纷纷报道:《铁血军破门而入刺杀汪伪外交部长》。

第三起军统特工暗杀大案,发生在1940年10月11日凌晨,地点是上海虹口斯高脱路傅官邸。

傅官邸之“傅”,乃傅筱庵也。傅筱庵曾出任北洋政府高级顾问,1927年当选上海总商会会长。1938年投靠日本,沦为汉奸。1938年10月16日,伪上海特别市政府成立,傅筱庵出任上海特别市市长。

与前两起暗杀大案不同的是,这一回暗杀的地点,不在上海租界,而在日占区虹口。傅筱庵原本住在上海法租界霞飞路,出任伪上海特别市市长之后,便住到日占区的上特别市的市长官邸。这个市长官邸警卫严密,傅筱庵雇了23名白俄保镖贴身护卫,而且官邸之侧便是日本宪兵部。

当戴笠指示军统上海特二区区长陈恭澍暗杀傅筱庵时,陈恭澍深感棘手,因为傅筱庵处于日军的严密保护之下,不能强攻。陈恭澍寻思从内部攻破堡垒。

陈恭澍派出特工,潜伏在市长官邸附近的一家酒馆里,发觉傅筱庵的厨师朱升源经常独自到那里喝酒,于是想方设法用美女特工装扮成服务小姐接近朱升源,熟悉之后,让朱升源与陈恭澍见面。陈恭澍晓以民族大义。朱升源虽是傅筱庵心腹,但是原本就对傅筱庵投日不屑,于是悄然答应参与暗杀大汉奸的秘密计划。陈恭澍周密安排了如何接应朱升源。

1940年10月11日凌晨,傅筱庵在参加了一个日本人举办的宴会之后,烂醉如泥,回到官邸倒头便睡。朱升源见是难得机会,便持菜刀潜入傅筱庵卧室,对准傅筱庵连砍三刀。傅筱庵鲜血喷涌,当即身亡。

朱升源悄然走出市长官邸,陈恭澍接应他远走高飞。

直到10月11日上午,傅筱庵迟迟未起床,白俄保镖这才发现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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