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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8: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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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哈里耶特·比彻·斯陀夫人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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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

汤姆叔叔的小屋试读:

原著者简介

哈里耶特·比彻·斯陀夫人(1811—1896),美国著名女作家,出生于美国北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牧师家庭。自小热爱文学,尤其喜欢拜伦、司各特等诗人和小说家的作品。她曾在哈特福德女子学院教书,平时热衷于文学活动。

1851年6月,斯陀夫人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又译为《黑奴吁天录》《汤姆大伯的小屋》)开始在废奴主义者杂志《国家时代》连载,共连载了40周,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出版商约翰·朱伊特看到后,联系到斯托夫人,建议结集出版,起初斯陀夫人有所顾虑,担心是否有人愿意以书籍的形式来阅读,但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令斯陀夫人没有想到的是,《汤姆叔叔的小屋》一问世,便在美国社会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斯陀夫人也因此一举成名。《汤姆叔叔的小屋》在出版的第一年里,在美国本土就有30万册的惊人销量,其畅销程度仅次于《圣经》,并被认为是刺激19世纪50年代废奴主义兴起的一大原因。林肯曾在接见斯陀夫人时,感慨道:“你就是那位引发了一场大战的小妇人。”由此足见《汤姆叔叔的小屋》对美国社会巨大的影响力。斯陀夫人的其他著作还有《德雷德,阴暗的大沼地的故事》《奥尔岛上的明珠》《老镇上的人们》《粉色和白色的暴政》,以及一些宗教诗,她也因为关注黑奴命运,成为支持废奴的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对19世纪美国文学做出了巨大贡献。

导读 黑奴的觉醒

在世界经典名著中,《汤姆叔叔的小屋》是特别引人瞩目的,它不但影响着成年人群体,也受到少年儿童的喜爱。《汤姆叔叔的小屋》曾被译为《黑奴吁天录》《汤姆大伯的小屋》,是美国著名作家斯陀夫人的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斯陀夫人(1811—1896)出生于北美一个牧师家庭,曾做过哈特福德女子学院的教师。她目睹黑奴在奴隶主残酷压迫下的悲惨命运,心生怜悯之情。于是,她亲自到南方了解真实情况,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投身到解放黑奴的战斗中。斯陀夫人因对黑奴命运的关注成为支持废奴运动的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汤姆叔叔的小屋》塑造了许多不同命运、不同性格的奴隶形象,也描写了奴隶主各种嘴脸。她着力刻画了接受奴隶主灌输的基督教精神、逆来顺受型的奴隶汤姆;也塑造了不甘心让奴隶主决定自己命运、具有反抗精神的黑奴,如艾莉查和她的丈夫乔治·哈里斯。同时,通过对汤姆和艾莉查及其丈夫两类性格迥异的奴隶的比较,告诉读者:逆来顺受、任听奴隶主摆布的奴隶难逃死亡的命运,而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奴隶却得到了新生。小说打破了浪漫主义传统,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深刻地反映了南部奴隶社会的黑暗与落后,揭露了蓄奴制的野蛮与反动,为唤醒民众反对蓄奴制以及推动废奴运动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对世界各地被压迫民族的觉醒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阅读《汤姆叔叔的小屋》,对于少年儿童来说,无疑是了解另外一个世界,同时感悟人生的最佳途径。

第一章 希尔比一家

二月的天气,天寒地冻,往窗外看一眼都会让人发抖。希尔比先生家的客厅里坐着两个人,希尔比先生和他的客人。希尔比先生是一位有仁爱之心的绅士,即便是正在和他的客人谈生意上的事,看上去也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而另一位,希尔比先生的那位客人,就完全不同了,别看他衣着整齐,时时刻刻似乎都要做出一位绅士应有的举止言行,实际上,他是一个小人,是一个善于乘人之危的人贩子。他今天的目的,就是想趁希尔比先生投资失利的机会,低价买走他家的奴隶。

他叫赫利,身材矮小,穿着一件很俗气的毛背心,围着一条很艳丽的黄点蓝底的围巾,手指上戴着好几枚戒指,怀表链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图章——他们是赫利先生的“心肝”,每当谈话有利于赫利的时候,他们就会伴随着赫利前仰后合的姿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不行不行,这个价太高了。”赫利一边举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胸前怀表链上的图章也随着他漫不经心地晃动起来。“可是你要知道,汤姆他很诚实,很能干,而且做事稳重。四年前,他还入教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希尔比解释道,“汤姆真的不是一般的黑奴,做任何事情都很在行,能把我所有产业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信教的黑奴,性情好、话不多,而且能卖很高的价钱。这些话我可以相信,可别人不会信呀。”赫利一点儿也不愿意让步。“汤姆可是真正的基督徒,要不是为了还债,我是不会卖掉他的。帮个忙,好吗?”“我们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但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啊。”赫利倒了一杯酒,装作很无奈地说,“这笔买卖……我真的很为难。”“那你怎样才能答应?”“要不再添一个小男孩?女孩也行。怎样?”

这个时候,客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五岁的混血小男孩儿,卷卷的黑发贴在头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圆润的小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鲜艳的衣服、黝黑的皮肤、腼腆的神态,很讨人喜欢。这个小男孩儿叫吉姆·哈里,是希尔比先生家女奴隶艾莉查的儿子。“过来,吉姆。”希尔比先生说,“给先生展示一下你的才艺。”哈里善于模仿,在希尔比先生的“命令”下,一会儿学库桥大叔患风湿病时走路的姿势,一会儿学老罗宾斯长老唱赞美诗的样子。他稚嫩的脸上竭力模仿时那种单纯又充满滑稽意味的神态,逗得观看者捧腹大笑。观看哈里表演不止一次的希尔比先生笑得停不下来,就更不用说赫利了,他笑得东倒西歪。“你看这样行不行,加上这个小鬼,你的债,就算还清了!”赫利一只手突然拍了一下希尔比先生的肩膀。

希尔比停下了笑,看着一旁还大笑不止的赫利,几乎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小哈里完全出于无意的逗乐表演竟然使他成了眼前这个贪婪之人的索求对象!正在这时,客厅的门又轻轻地开了一条缝,进来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黑黑的眼睛闪耀着温柔的光芒,矜持、端庄,苗条又丰满的身材,使得她全身无处不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客厅里的笑声停了。年轻女子一会儿看看希尔比先生,一会儿看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客人,欲言又止,待在那里。“艾莉查,有事吗?”希尔比先生问她。“哦,对不起,先生,我在找哈里。”刚刚表演完毕的小哈里高兴地叫着“妈妈”跑到年轻女子身旁。然后,她冲希尔比先生微微点一下头就出去了。“天哪,真是太漂亮了!”还没等艾莉查出门,赫利就咽着吐沫这样说,“要是卖到奥尔良,包你发大财。”实际上,这个邪恶的人第一眼看到艾莉查,心里就起了恶念。“我是不会卖她的!”希尔比一眼就能看穿赫利的心思,而这让他非常反感,但不能得罪赫利,他只能一边冷冷地打消赫利贪婪的念头,一边转移话题,“今天的葡萄酒还不错吧?”“嗯,好酒,”但是赫利对刚才的女奴还是念念不忘,他并没有听出希尔比先生冷冷的语气中的坚定,“把这个女奴卖给我,价格随你开。”“我是不会卖她的。就算你付我和她一样重的金子,我妻子也不会答应的。”“女人根本就不会算账。要是你跟她说卖了这个女人,你们就发财了,她肯定会改变主意的。”“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希尔比见他不依不饶,很不高兴。“那好,不说那个女奴了。不过,那个孩子得给我。你要知道,我已经让步很多了。”“但我不想拆散他们母子。”

赫利和希尔比先生不停地争论着。赫利凭借生意上的优势,一再利诱逼迫希尔比先生,想让他把哈里卖给他。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他还给希尔比先生出了不少很缺德的主意。“卖孩子,就要把孩子的母亲支开。这样等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母亲也就认命了。黑人没受过教育,根本就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做起事来就简单了。”“但我家的黑奴是受过教育的。”希尔比先生说。“你们太宠爱那些黑鬼了,你要知道,奴隶就是奴隶!”“只要心安理得就好了。”希尔比先生不以为然地说。沉默了很久,赫利又说:“那你说,这件事怎么办?”“这件事,我要和我妻子商量一下,”希尔比先生叹了口气,突然转过头严肃地说,“这事,你最好别走漏风声。要是被我家仆人听到了,我就不会让你带走任何人。”“好,一言为定。我最近比较忙,你尽早给我一个答复。”“好吧,今晚七点,我给你答复。”听了这句话,赫利便欠欠身子,起身告辞了。

希尔比先生是个好主人,本性善良,对奴隶很宽厚。但因为生意失败,赫利成了他最大的债主,要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卖奴隶的。

希尔比和赫利讨价还价的时候,艾莉查不经意间经过门前,恰好听到赫利要求把哈里卖给他。这使得这个做母亲的非常不安——孩子可是她的命啊。于是,可怜的艾莉查做什么事情都慌了手脚,不是弄翻水壶,碰倒小桌,就是拿错衣服。“你怎么了?”女主人见艾莉查魂不守舍,就问她。“太太,我刚才听到了老爷的谈话,他说要卖掉我的哈里。”可怜的艾莉查说到这里一下子哭了出来,更加伤心了,“太太,老爷会卖掉哈里吗?”“当然不会了,我宁可卖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卖哈里的。你放心,艾莉查,老爷是不会卖掉你们任何人的。”这番话使得艾莉查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但希尔比太太完全不知道丈夫所面临的经济危机。

第二章 母亲

艾莉查有着混血女人那种高雅的气质,面容娇美、举止文雅。她嫁给了一位混血青年,乔治·哈里斯,他是附近种植园的一名黑奴,小伙子既聪明又能干。

那时,乔治·哈里斯的主人把他送到制包厂工作。这家工厂的老板很喜欢他,着力培养他,让他学到了知识和技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居然发明了清洗麻的机器——洗麻机,从此一举成为整个工厂雇工中的佼佼者。有人说,他在工作中所显现出来的机械方面的天赋,能跟发明轧棉机的惠特尼有一拼。

有一天,乔治的主人赶到工厂。雇主热情地接待了他,祝贺他拥有一名价值不菲的奴仆。

而这位主人提出的要求,让雇主大吃一惊,他居然要让乔治回到种植园去锄草耕地,并且要领走乔治的工资。“他在工厂里不是做得很好吗?请您考虑把乔治留在我这里工作,我想,这个工厂更适合他的发展。我愿意多付些工钱给您,以此作为对您的补偿。您看这样行吗?先生。”“钱对我不算什么!”“他发明了机器呢,能够帮着我们洗麻。”一位站在旁边的工人插了一句话。“要他发明机器干什么?你们每个人难道不都是一部赚钱的机器!他必须回种植园干活,我那里现在需要人手。”

听到这里,一股怒火腾地从乔治的胸中膨胀起来。工厂主看到乔治攥紧了拳头,赶紧用身子碰了碰他的胳膊,然后把他拉到一边,耐心劝导他。这才让乔治胸中的怒火没有一下子喷射出来。

这两个人的谈话没有逃过那位主人的眼睛。看到乔治居然想对自己动粗,这位主人更加下定决心,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狠狠地惩罚乔治的疯狂想法。

乔治被带回了种植园,主人分配他做那些最脏最累的农活,他感觉自己的日子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对于他来说,累就累点,苦就苦点,他也能够承受,然而一连串其他的痛苦正在等待着他。

当初乔治受雇于工厂时,他认识了艾莉查。正是在那段开心的日子里,乔治和艾莉查结婚了。

结婚后的两年,两个孩子先后出世,不久又先后夭折,这让艾莉查非常伤心。

第三个孩子哈里出世后,艾莉查把一切心思都倾注于这个小孩的身上,她发誓要养大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成了她的命根子。

乔治离开工厂两个星期后,工厂主决定去拜访那位种植园主,想方设法劝导他,请他放乔治回到自己的工厂干活。

听了工厂主的一番话后,这位种植园主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工厂主所有的念头。“请不要再费什么心思了,多说只会浪费你的精力,”主人非常固执,“乔治是我的仆人,在我治理的国度,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他这一辈子铁定是干农活的命,这是我给他注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最后一抹希望之光熄灭了,等待乔治的是终身的田间劳作和枯燥单调的生活。

现在,一件更痛苦的事情即将发生:他的唯一的儿子,哈里,即将从母亲的身边被人偷偷地买走。

这桩罪恶的奴隶交易能成功吗?

有人说,处置一个人最残酷的方法莫过于对他施以绞刑。也有人说,另一种处置人的方法比这种惩罚更为残酷,那就是让他生不如死。奴隶乔治的命为何这样苦呢?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第三章 丈夫和父亲

希尔比太太出门拜访朋友去了,家里就只留下艾莉查。艾莉查在家里转来转去时,突然发现乔治来看望她。艾莉查兴奋极了。“真是你吗,乔治?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你真的是把我吓了一跳呢。正好主人不在家,快快到我的小房间来吧,我们可以共度一段非常愉快的幸福时光。你能从种植园里出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快来看一看我们的孩子,哈里,他又长高了一点点呢。呀,你的脸色有些不对,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艾莉查把孩子拉过来。哈里很少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会儿还是很陌生,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长裙,他从鬈发下偷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你看他多么漂亮,不是吗?”艾莉查拨弄着哈里头上的鬈发。“我只希望自己没有出世,也没有生下这个孩子。”乔治惨然说道。听到这话,艾莉查又惊讶又恐惧。“艾莉查,你是我所见的女人中最最漂亮的,也是最最好的,你看,我们的孩子长得多么像你,小家伙多么可爱。但是,但是,当时我们如果没有见面就好了。”“乔治,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事实就是这样的。你看,我们除了痛苦以外,还拥有什么吗?自从主人把我从那个对我好的工厂无缘无故带回去之后,就故意修理我,他把最脏、最重、最下等的活派给我去做。我知道,他是想以此来凌辱我。”“啊,为了我,还有我们的哈里,你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啊。你做任何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我想,我要服从我主人的安排,否则,我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基督徒。”艾莉查说道。“他们给你吃的,给你穿的,他们疼爱你,而且给了你那些良好的教育,他们还帮助你入教会,认为你是他们家庭的一部分。但我的主人呢?你知道他是如何待我的吗?一句话,他的那些个手段,实在让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乔治握紧一双拳头,瞪着圆圆的眼睛。“艾莉查,我和你是两种人,知道吗?你是真正的基督徒,而我却不信仰上帝。我认为,正是上帝把我的事情弄得太过于糟糕。现在,我的心中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所以,我不信仰上帝。”“乔治,你一定要改变想法,你要信仰上帝。我的太太经常说,当我们无路可走时,上帝也正在帮我们想办法呢。”“我也向往做善事,但是现在,我胸中燃烧的那腔怒火,实在难以平息。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跟我一样,肯定受不了的。唉,你还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如果现在我来告诉你,我所遭受的那些罪,你也会受不了。”“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给我讲讲呀,我又不是外人。”“那,那我就告诉你吧。昨天,我的主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离你们这个种植园太过遥远,来去不方便,还耽误时间。他安排让我必须娶密娜,要我跟密娜一起生活;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他就要把我卖到河的那边去。”“你应该告诉他,我们是结过婚的。我们也像白人一样,我们的婚姻是由牧师证婚的呀!”艾莉查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奴隶是不允许结婚的吗?”“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的主人就是这样的一副好心肠,是他们让我们结婚的。”“你的主人的确是好主人!好主人的话能挡得住法律吗?我也跟我的主人讲了我们已结婚的事,可是,我那个主人,他就是不承认我们的婚姻。”

丈夫的话重重地压在了艾莉查的心头,她刚才还极度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低落。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奴隶贩子,一想到这里,她的面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似乎受到了一记猛击。

艾莉查想现在就告诉丈夫自己听到的事,告诉丈夫她心中担心的事。但是左想右想,最后还是忍住了。“可怜的乔治,他的心里已经承受了太重的担子,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她想,“再说,那件事不一定真的会发生,我相信太太,她是不会欺骗我的。”“我正在下定决心,我想逃出那个种植园,寻找一个自由的地方。”乔治说道。“啊?哪里有自由呢?你能逃到哪儿呢?”“加拿大。我已经听人说了,那里没有奴隶,一切人都是自由的。听说,只要一逃到那里,就可以立即成为自由人,任何人都不能占有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卖做奴隶。我想,等逃到加拿大后,我会拼命地赚钱,我会想法子把你和哈里赎出来。这个想法,就是我目前所拥有的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被抓住了呢?不是听说有的奴隶逃跑又被抓回来的事吗?到时你怎么办?啊,想一想,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假如得不到我期望的自由,我宁可死。艾莉查,我要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让这些浑蛋再把我抓回去的。”“乔治,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要小心谨慎。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哈里,你千万别做傻事,也不要杀人。一定要小心行事,愿上帝保佑你。”“好的,再见吧。”乔治说着,紧紧地抱住艾莉查,深情地注视着她的双眸,然后慢慢地转身,走出了大门。

第四章 汤姆叔叔小屋之夜

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所用圆木盖成的小房子,紧挨着“大宅”(黑人通常这样称呼主人的住宅)。小屋前有个小院子,每到夏天,汤姆栽种的万寿菊、矮牵牛花和紫茉莉就在园子的几个角落竞相开放,所有这些令克鲁伊大婶非常喜悦,并感到自豪。

克鲁伊大婶是领班厨师,她准备好主人的晚餐后,便把收拾碗筷之类的杂活交给其他仆人,然后回到自己的安乐窝来,给自家老头烧饭做菜。

克鲁伊大婶天生就有厨师的天赋。她喜欢将鸡鸭的翅膀扎到身子上,然后往它们腹中塞配料。这样烹饪出来的菜肴,味道很鲜美。她做的烧烤,外表金黄,里面肉嫩多汁,得到了主人的称赞。她还能够做一手独具特色的玉米饼,这些饼子花样繁多,如多角饼、锄形饼、松饼等,总能让那些新来的厨子对她大加赞赏。

屋角的长凳上坐着两个鬈发男孩,桌子旁边坐着希尔比先生最得力的仆人汤姆。

汤姆身材魁梧,胸膛宽广,身体强壮,皮肤黝黑发亮。这时他正小心地在石板上抄写字母。十三岁的小少爷乔治站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指导着他。乔治少爷成了他的“免费家庭教师”。乔治聪明帅气,他喜欢享受那种当老师的感觉。“克鲁伊大婶,我觉得饿了,锅里的饼烙好了吗?”乔治问道。“快了,乔治少爷,”她掀开锅盖朝里看了一眼,“金黄金黄的,看我烙的饼,那颜色真好看。”“嗨,莫思,贝特!快让开路,你们这些小鬼。滚开,波莉,妈妈的小心肝,我会尽快给你弄点吃的。乔治少爷,请拿开这些书,你坐下来,去陪着我家老头子。我立刻就把喷香的香肠和刚出锅的烙饼给你们端过来。”“他们想让我回大宅子吃晚饭,但我知道在哪儿能吃到最好吃的晚饭。”乔治得意地说。“汤米·林肯说,他家的詹妮厨师比你手艺高。”乔治一边往嘴里塞满烙饼一边说道。“林肯家的人,手艺一点也不高!”克鲁伊大婶面带鄙夷地说。“噢,但我也听别人说,詹妮的厨艺不错呢!”乔治说道。“她做家常饭还行吧,玉米面包更是做得不错。你知道,我和詹妮是好朋友,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的一句坏话。”“克鲁伊大婶,我心里明白。你做的馅饼和布丁,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乔治说道。

小主人的几句话逗得克鲁伊大婶大笑起来。她仰靠在椅背上,笑得眼泪顺着黑色的脸庞不停地滚落下来。“我约了汤米·林肯下周来我家玩儿呢,”乔治说,“克鲁伊大婶,到时,你要拿出你的绝活来,我们要让他在我家吃完饭后,半个月还回味无穷。你说这样好不好?”“这样当然好啊!”克鲁伊大婶显得十分兴奋。“老天,有时想一想经我的手操办的那些大宴席,那是多么的风光啊!你还记得吧,那次科诺克斯将军来你家,我为他准备的鸡肉馅饼,还记得吗?”“我记得,每一个吃过的人都说那顿饭特棒。”乔治说。“是真的吗?那天我一直躲在餐厅的后面,我亲眼看见科诺克斯将军要三次添加馅饼呢。我还听他说,‘希尔比太太,你家厨师的手艺真是不俗啊!’当时,听了那样一句话,我高兴了整整一个星期。”

屋子的另一角,那几个长着鬈发的小黑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小少爷吃饼,早已是口水直流了。“莫思,贝特,”乔治掰下一块烙饼,向他们的手上塞过去,“你们也想吃,是吗?克鲁伊大婶,再给他们也烙上几张吧。”

克鲁伊大婶已经烙好了很多的馅饼,这会儿终于抽出时间来,不时往自己和孩子的嘴里塞。这两个小鬼一边吃着自己喜欢的馅饼,一边往桌子底下打滚,还时不时拉拉小妹妹的脚指头。“吃好了,就靠边去,快点!”当孩子们实在吵得太凶时,当母亲的一边说,一边用脚朝桌子底下踢着,“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我们家有白人客人在吗?都给我放规矩点,都给我放老实点,听到了吗?如果你们俩再不听话,等乔治少爷走了,看我不把你们的屁股打起一片红包包来。”

两个小家伙一会儿这个扯扯汤姆的鼻子,一会儿那个抓抓他的脸,还把胖乎乎的小手放在汤姆的鬈发上乱扯乱揪。“好了,莫思,贝特,现在你们都给我滚上床去,我们马上就要祷告了。”“噢,妈妈,我们也要看祷告会,那实在太有意思了,我们可不想现在就睡觉。”这时,房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有的坐在木凳子上,有的坐在床沿,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祷告会的安排事宜。“乔治少爷识字又多,书也读得好,我知道少爷会留下来为我们大家读圣书的,”克鲁伊大婶说,“这样一来,我们的祷告会将增添好多的乐趣呢。”

乔治听到克鲁伊大婶的请求,立刻答应了。只要有机会露个脸,就已算是受到了莫大的重视,乔治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机会。

不一会儿,祷告会开始了,参加者都很兴奋。在读《圣经》、唱赞歌时,黑人清脆的嗓音十分优美,这些特点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黑人们选唱的歌曲大多是附近教堂里经常听到的著名的圣歌,有些是从野外布道会上听来的,是粗犷热烈的那类曲调。

黑人生来感情丰富,当他们唱歌时,或欢笑,或痛哭,或击掌,或悠然握手,那情景就好像他们已经抵达约旦河的彼岸似的。

应大家的邀请,乔治少爷诵读了《启示录》的最后几个章节。乔治的诵读常被人们的赞美之词打断。“真是了不起!”“他念得多优美啊!”“小小年纪就能把书读得这样流畅,真是不可思议!”……

在宗教事务方面,汤姆是公认的“主教”。他道德高尚,胸襟开阔,还擅长做组织方面的事,他的教养也远远超过其他的黑人。在大家的心中,他就是他们的牧师。他做的祷告生动感人,让大家对上帝十分痴迷。他运用《圣经》里的语言祷告,这使得他的祷告词别具特色,非常有吸引力,这是其他牧师所不能比拟的。拿一位老黑奴的话说,汤姆的祈祷就如天堂的福音那样神奇,因此他在做祷告时,他的声音常常被周围听众虔诚的应答声所淹没。

我们暂时离开汤姆家的祷告会,把镜头调到主人希尔比先生家。奴隶贩子和希尔比先生正坐在餐厅桌子旁边,两人正在进行生意上的结算,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契约纸和书写用具。

希尔比先生掏出了几沓钞票,仔细地清点完之后,他把这些钞票递给了奴隶贩子。奴隶贩子也照样点了一遍。“钱数没错,现在就需要你在这契约上签字了。”奴隶贩子说。希尔比利索地在契约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奴隶贩子接过这些契约书,站起身来说道:“好,现在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完了!”希尔比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对这笔生意还有些不太满意啊?”奴隶贩子说。“赫利,”希尔比先生说,“就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啊。你要答应我,在不清楚买主的身份前,不卖汤姆,并且,你要以你的名誉起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奴隶贩子说。“你知道,卖汤姆对于我来说,我是别无选择啊。否则,打死我也不卖汤姆。”希尔比先生显出一些傲慢。“我知道,你也是别无选择。”奴隶贩子看了看房子的四周,“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虐待他的,我会尽可能地给他找一个好主人的。”

尽管奴隶贩子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他的人道主义原则,希尔比先生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在这样的坏情形下听到他的承诺也不错。打发走了奴隶贩子,他就点燃一支雪茄,独自一人闷声不响地抽了起来。

第五章 改变主人对奴隶的感觉

希尔比先生回到卧室,准备上床休息时,妻子问道:“希尔比,你今天请来吃饭的那个人是谁?”“生意上的朋友,有些账目我们双方需要清理一下。”希尔比答道。看着丈夫神色有些慌乱,希尔比太太追问道:“他是做奴隶生意的吗?”“亲爱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希尔比回道。“没什么。今天晚饭后,艾莉查哭了。她对我说,她听见奴隶贩子在和你谈论买她的孩子的事,就是那个机灵鬼哈里。”“看来,真相迟早要公开的,”希尔比先生暗自思忖道,“还不如现在就公开吧。”“嗯,艾米丽,”希尔比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做的生意这一次亏空了。我也想了一些办法,但都无济于事。眼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卖掉一些下人,否则难以维持我们这个大家庭。”“卖给那个家伙?”“很抱歉。我说的是事实,我也不瞒你了,我已经同意卖掉汤姆和哈里了。”“什么?汤姆?他是从小就一直跟着你长大的哟!而且他为人那么善良,对你又那么忠实,这样的人,你到哪里能找得到呢?”

希尔比太太停了一停,又说道:“为什么你要卖他们两个?我们家的仆人有那么多呢!”“就他们两人的身价最高。那家伙还想更高价买下艾莉查。”“真想不到,你也是一个卑鄙小人!居然打起了艾莉查的主意。”希尔比太太愤怒地骂起来了。“我考虑到你的感情,所以我没有答应他。就这一点,我做得是对的吧?你多少该称赞我几句才是呀。”“为什么不多破费一些钱呢?卖掉像汤姆这样忠诚可靠的人,你想想看,我们以后在大家面前还怎么能抬起头来说话呢?”

没有等希尔比回答,希尔比太太继续说道:“我和艾莉查经常谈论她的孩子,我时常教导她,作为基督徒,母亲要好好地照看好自己的孩子。可是现在,仅仅为了省那么几个钱,就把她的孩子从她的身边夺走,叫我怎么对她说?”“我很难过,艾米丽,但事已至此了。”希尔比接着说道,“坦白地讲,不卖掉他们,我们就会倾家荡产,我已别无选择。赫利双手握着我的借据,他随时可以拿走我们的一切。我已尽了全力四处筹款,虽然筹到了部分款项,但是,还要加上他们两个才够那个数目,所以我们只有忍痛割爱了。你不希望卖掉哈里和汤姆,但你要想一想,这总比卖掉我们所有的奴隶要好一些吧?”“这是上帝对奴隶制的诅咒。法律维护蓄奴制度,真是人世间的一种罪过。”说完,希尔比太太取出她的金表,“我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唯有这块金表,当初买它的时候,还很贵重,你看看,它能不能发挥点作用呢?只要能救出艾莉查的孩子,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家私。”“很抱歉,艾米丽,事实是,我已经签署了出卖哈里的契约并且交给了赫利。”“这么大的事情,你多少也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那个奴隶贩子,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个卑鄙小人。现在真是小人得志!让他拥有了善良、忠实的汤姆和艾莉查那可爱的孩子。”“赫利已经在催促这件事了,他说明天就要来领人。在这个时候,我不好见到汤姆,所以我想避开。因此我打算明天一早就骑马出门。我想,你最好也找个理由把艾莉查带出去,她要是在场,那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儿。唉,这种让人痛苦的事情,就当她不在场时快速结束吧。”“噢,不!”希尔比太太说,“我虽然现在对改变他们的命运无能为力,但是,我也不会充当这笔残忍买卖的帮凶。”

有个人躲在暗处偷听了这番谈话,这是希尔比夫妇万万料想不到的。这个人就是艾莉查。她躲在卧室旁的一间储藏室里,那里有扇门和外边的过道相通。她把耳朵紧紧地贴着门缝,他们的谈话就一字不漏地进了她的耳朵。

艾莉查缓缓地站起身来,偷偷地溜出储藏室。在女主人房门口,她放轻了脚步,而且停留了片刻,举起双手做着祈祷的手势,然后,一转身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急急忙忙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并动手在上面写道:“亲爱的太太!我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我知道太太对我的培育之恩。太太,请不要把我想得很坏,虽然我今天晚上偷听了你和主人的谈话。但是,我是孩子的妈妈,我要尽我的一切力量来拯救我的孩子。我想,在这一点上,你会原谅我所有的作为的。因为你的仁慈,上帝会保佑你,回报你。”“嘘,哈里,”艾莉查写完信,抱起了在床上熟睡的哈里,轻声地说,“有个坏蛋要抢去妈妈的小宝贝,但妈妈有办法不让坏蛋得逞。所以我们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让坏蛋听见。妈妈现在就要给你戴好帽子,穿上衣服,然后抱着你快速地逃走。这样,坏蛋就不会抓到妈妈的宝贝哈里了。”

几分钟后,艾莉查抱着哈里来到了汤姆的窗下。她轻轻地敲了几下汤姆家的窗玻璃。

一见到汤姆的面,艾莉查就急切地说:“我要逃跑……汤姆叔叔,克鲁伊大婶……我要带孩子逃跑……主人要卖掉我的哈里了。”“卖了?”两个人惊慌地举起他们的双手。“是的,把他卖了!”艾莉查非常肯定地说,“今天晚上,我偷偷地进了太太房间隔壁的那间储藏室,在那里,我亲耳听到老爷说,他把汤姆叔叔您和哈里一起卖给了奴隶贩子。天一亮,奴隶贩子就要来领人了。老爷会提前骑着马出门去,到时,你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啊。”“仁慈的上帝,可怜一下我们吧!”克鲁伊大婶说,“难道这是真的吗?汤姆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老爷要卖掉他呢?”“老爷说,他的生意失败了,欠了奴隶贩子许多钱,他要是不卖掉汤姆叔叔和哈里的话,就必须卖掉他全部的家业。所以,他也是别无选择。”“哎,老家伙!”克鲁伊大婶说,“你为什么不跟着艾莉查一起逃跑?难道你愿意被奴隶贩子卖到河的下游,一辈子做牛做马吗?快快动手,收拾一下,现在就跟着艾莉查一起逃跑吧。对了,你有通行证,可以随时出入任何地方,这样,你逃跑起来就方便多了。快点动手,快点啊,我来帮你收拾一下。”

汤姆一直在低着头听克鲁伊拿主意,在克鲁伊说完之后,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不,我不会逃跑。让艾莉查走吧,她有权那样做!我不会反对她逃跑,因为把她的孩子卖掉,太不合人情。你刚刚也听她说了,对于这座种植园来说,要么卖掉我,要么卖掉整个庄园。如果这样的话,我宁肯卖掉的是我,好让主人保留下整个庄园。”

说到这,他转向那张简陋的小矮床,床上挤着三个鬈发的孩子,看着看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还有,下午我见到了我丈夫,”艾莉查站在门边说,“他告诉我,他也想逃跑。如果可能,你们一定给他捎个口信,告诉他,我逃走了,并告诉他,我为什么要逃走。我要逃往加拿大去。”她转身背对着汤姆夫妇,声音嘶哑着说,“你们转告他时,再帮我捎一句话给他,叫他多做好事,争取与我在天堂再见。”

说完最后几句话,她哭了。最后艾莉查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后,抱紧受惊的孩子,悄悄地出发了。

第六章 发现逃跑

“艾莉查今天是怎么了?”希尔比太太起床时,拉了多次铃,但没有任何反应。这时门开了,一个黑人男孩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艾迪,”女主人喊道,“去艾莉查房间告诉她一声,我已经拉了三次铃叫她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就爱睡懒觉!”

艾迪很快就回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不好了!不好了!艾莉查的抽屉全部打开了,东西扔得遍地都是,看来她是逃走了。”希尔比先生和太太立刻惊呆了。希尔比先生喊道:“看来,她是早已起疑心了,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逃走。”“谢天谢地。我相信她是这样的。”希尔比太太说。“太太,你怎么还这么傻?她要是真的逃走了,我可就完蛋了。赫利知道我不大愿意卖掉那个孩子;这会儿,他更加会认为,艾莉查逃走这件事是得到了我的默许。他要是四处乱讲的话,将损害我的声誉。”

赫利那天起了一个大早,他要去希尔比的种植园押回他昨天新买的两个奴隶汤姆和哈里。当赫利骑马出现在希尔比的种植园时,刚走到种植园门前的大马路上,几个黑小鬼就争先恐后地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艾莉查带着她的儿子哈里逃走了。听到这个消息,赫利非常生气,开始大骂起来:“我说希尔比,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赫利冲进客厅,大声地嚷嚷着,“那个女人真的带着她的孩子一起逃走了?”“先生,”希尔比说,“你和我打交道,最好遵守上流社会的规矩。艾迪,接过赫利先生的帽子和马鞭。先生,请先坐下。我也是刚刚得到了这个消息,我也非常遗憾。但就这件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要么是那个女人那天偷听了我俩的谈话,要么就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她才被吓得逃走了。”“我只想跟你公平地交易,没想到却上了你的当,叫不叫人气愤?”“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我不能容忍别人站在这儿侮辱我,你指责我是同谋,这完全是错误的。当然我还是会为你提供最大的帮助,给你提供相应的人力和马匹,让我的下人们帮你一起追回属于你的那份财产。”

汤姆被卖给奴隶贩子以及艾莉查母子逃跑的消息,作为种植园里前所未有的一件事,很快就传开来了。黑山姆(因他比别人要黑几分而得名)思考着这件事及其可能的发展,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利益。“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就是真理。”山姆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提了提裤子,“现在汤姆要下台了,他的空缺职位自然需要有个黑人来接替。我想,这个职位现在也应该轮到我了。汤姆每天骑着马在田间地头闲逛,靴子擦得黑亮黑亮,口袋里揣着通行证,想到哪里就自由地到哪里,往日的威风有谁能跟他相比?他的那份工作,难道我山姆就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吗?现在机会来了,我得试着找个出路。”“喂,山姆,主人叫你去找比利和杰瑞(两匹马的名字)。”说话的是艾迪,他的话打断了山姆的思路。“主人叫你把比利和杰瑞套好,让咱俩和赫利先生去追艾莉查。”“太好了,我今天看来要时来运转了!”山姆高兴地说,“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山姆第一次出马。我得努力一把,一定要让主人知道,我山姆的本事大着呢。”“但是,山姆,”艾迪说,“这件事情,你要三思而后行啊。因为太太不想把艾莉查抓回来,所以,你千万别做什么蠢事,弄不好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艾迪又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告诉你吧,今天早晨我给主人送刮胡子的水时,太太派我去看看艾莉查为什么还不为她梳头。当我告诉她艾莉查逃走的消息时,你猜她怎么说来着?太太站起身说‘谢天谢地!’当然,老爷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发疯一样地说:‘太太,你说什么傻话啊!’但是,你知道吗,老爷一向是听太太的,我最知道这一点。所以嘛,我提醒你,你最好还是站在太太这一边。”

山姆将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再一次提了提裤子,这一动作已经成了他解决难题的一件法宝了。“嗨,这世界上的事儿,琢磨起来,还真是让人费神啊!”他说道。“你这黑小子,脑子进水了吗?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你就看不出来?跟你讲,关键在于太太,她看上去根本不想让赫利抓到艾莉查的那个乖孩子哈里,知道吧?”艾迪又重申了一遍。这么深奥的道理,让山姆仿佛听傻了。“你的动作得快点。快点去把马找回来,不要让太太在那里久等。你这傻瓜,在这儿都站了老半天了。”

没过一会儿,山姆就骑着马出现在大宅门前。他就像一阵风,迅速把两匹马拉到了马桩前面。马桩旁边还有一匹小马驹,山姆一看就知道是赫利骑来的。看到有陌生人走近它的身边,小马驹不停地蹦着跳着,极力想挣开缰绳。“嗨!”山姆喊道,“害怕了,对吗?小家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恶作剧的诡笑,“让我来帮你一把。”

马桩旁边是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地上落满了山毛榉果子。这种果子呈三角形,并布满了尖尖的小刺。山姆从地上随手拿起几个果子,走到小马身旁,轻抚着,使它镇静下来。然后趁着这个时机,他熟练地把带尖刺的山毛榉果子塞在了马鞍子底下。只要骑马的人稍微用力压一下马鞍,小马驹在剧烈的刺痛下,就会乱蹦乱跳。山姆玩这样的把戏从来不留一丝痕迹。

此时,希尔比太太正站在阳台上向他招手,山姆立即走上前去。就像去华盛顿谋求一个高级的空缺职位一样,山姆决心要趁机大献殷勤。“对了,山姆,你去帮帮赫利先生的忙。杰瑞的腿有点跛,你要照顾好马,别让它跑得太快!”希尔比太太后面的话,放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你放心,我会留意的!”山姆翻了翻眼皮,意味深长地说。他那副滑稽的样子使得女主人禁不住大笑起来。“艾迪,”山姆返回到山毛榉树下,“等会儿那位先生上马时,如果从马上摔下来,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他捅了一下艾迪的腰,暗示着说道。“哎!”艾迪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艾迪,你知道太太只想拖延时间,这事,还是让我们来帮她一把吧。喂,等一会儿,你要找准时机,偷偷把马缰绳解开,让他们一起跑到树林那边去,我想这样一来,赫利就不能立即出发去抓人了。”

山姆和艾迪随手抓了几片棕榈叶——他们常常把那叶子扣在头上,当作帽子。当赫利走出大门时,山姆急忙跑到马桩边,做好帮助赫利的准备。山姆把棕榈叶整理好,叶梗片片直立,看上去显得那样的自由而傲慢,简直可以和斐济酋长的帽子相媲美。

赫利一碰马鞍,小马突然跳了起来,把赫利甩出去好远,摔了个四脚朝天。山姆装模作样地怒喝着马,伸手来拉那马的缰绳,棕榈叶顺便就划到了马的眼睛,这更加刺激了那马本来就有些狂乱的神经。它猛然把山姆掀翻在地,喘了几口粗气,朝着远方的草地拼命地跑开了。此时,艾迪眼明手快,趁机放开了比利和杰瑞的缰绳,这两匹马立即跟着那匹受惊的马疯狂地跑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三匹马儿跑得无影无踪。就在那几匹马的后面,艾迪喊着叫着一路追了出去。小白马跑跑又停停,它似乎惬意于让别人追赶,但等到快被追上时,它却又喷着长气,恶作剧似地蹦跳着奔入了另一条林径。

当那匹马快被抓住时,山姆便及时地把头上的那顶棕榈叶帽檐伸到它的眼前,让它一次又一次受到惊吓。

赫利不停奔跑,嘴里不停地诅咒,气得直跺脚。希尔比先生站在阳台上,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大家。不过,这样的指挥只是徒劳。希尔比太太坐在卧室前,似乎猜到了引起这场混乱的原因,于是她时而大笑,时而惊讶地赞叹黑山姆的招数。“我终于抓到它了!”山姆胜利地宣告,“如果没有我,它们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何时呢。但我还是抓住它们了。”“你!”赫利咆哮着,“如果没有你,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愿上帝保佑你,”山姆无限关心地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地追赶它们,你看,我浑身上下,哪儿还有一处不在流汗。”

门廊边的希尔比太太在暗自高兴。她很礼貌地走上前,对赫利的损失表示同情,并极力挽留他吃午饭。赫利勉强着再次回到了客厅。走在他后面的山姆诡秘地眨了眨眼,然后悠闲地把马牵到马厩去了。

第七章 母亲的挣扎

离开汤姆叔叔的小屋后,深夜在荒野里逃生的艾莉查,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单、最凄惨的人。霜冻的地面在她的脚下吱吱作响,这声音有点像鬼魂在紧紧地跟着她的脚步追赶她,吓得她直打哆嗦。但是伟大的母爱战胜了一切恐惧,艾莉查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脚下一步不停地往前跑着。那阴森的树林、长长的堤坝、大块的土堆或是石头,让她一次次遭受惊吓。但为了保住孩子,她克服了每一次的惊吓,壮着胆,不停地向前奔走着。

当红红的阳光暖暖地照向大地时,她已经走了好几千米,已经远离了平日熟悉的景物,踏上了宽阔而陌生的大路。她打算先逃过俄亥俄河,等过河之后,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没多久,她到了一片茂盛的树林边,一条清澈的小溪哗哗地流淌着。她的肤色比较白,如果不细看,就看不出她是黑人。孩子的肤色也要白一些,这有助于在别人面前蒙混过关,且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中午时分,在一户干净的农户家门口,她决定停下来吃些东西,稍稍休息一下。

日落前一个小时,艾莉查走进了俄亥俄河边的T村。听到河水的声音时,她已是浑身发软,两脚酸痛,但是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一眼就看见了俄亥俄河,在她的眼中,它就像约旦河一样,把自己和自由乐土迦南分隔开来。

现在仍是初春,河水暴涨,水声轰鸣,大块大块的浮冰在河水中漂游着,撞击着。狭窄的河道中全是冰块,它们一块压着一块,形成了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冰筏,这些冰筏铺满了河面,并一直延伸到河的对岸。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冰面,艾莉查沉思了一会儿。她知道,平日的那些渡船,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的了。她转身走向一间酒店,想去打听一些情况。

酒店女主人双手拿着刀叉,在准备晚餐。听到艾莉查略带哀伤的声音,她便停了下来,手拿着叉子,问道:“你想干什么呢?”“现在有渡船到B地吗?”艾莉查问。“没有,”那女人说,“渡船已经停开了。”“我的孩子病得很重,”艾莉查说,“我昨天晚上才听到信儿,今天我走了很远的路,就是想赶上渡船。”一个围着围裙、两手很脏、眯着眼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我说,绪尔,”那女人说,“今晚是不是有人想把那几个橡木桶运过河去?”“嗯,是的。”男人看了艾莉查一眼,接着说道,“附近是有个人,他今晚想运些东西过河,那人说,傍晚的时候他要来我这里吃晚饭。你最好进来坐下来等等他。这孩子长得蛮可爱啊!”“噢,把你的孩子带进屋来吧,屋外实在是冷。”艾莉查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虽然希尔比太太保证很快就开饭,但是,要做成一笔生意,单单一方努力,似乎用不上劲儿。说来那天也真是有些奇怪,不顺利的事情总是接连着发生,这样一来,出发的事就不得不一推再推。一位不小心的仆人打翻了绞好的肉汁,于是不得不再做一次。另一位奴仆挑水时走到半路滑了一下,摔了一跤,所以只好再次回到井边重新打水。赫利老爷坐立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显得非常着急。就在这时,铃响了,汤姆被叫进了大厅。“汤姆,”当着赫利的面,主人和蔼地说,“我想现在就让你明白,我和这位先生签订了一个协议,这位先生现在就是你的新主人了。他来要人时,如果你不在,我就要付给他一千美元。但今天他要忙别的事,所以今天你还是自由的,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谢谢你,老爷。”汤姆说。“你要当心点,”奴隶贩子说,“不要和主人玩小聪明,你们这些黑鬼就喜欢玩那些把戏。如果到时我找不到你,我会让你现在的主人立刻变得身无分文。”“老爷,”汤姆直直地站在那儿,低垂着头说,“老太太第一次把你交给我时我才八岁,刚开始懂些事情,那时,你只有几个月大。老太太叮嘱我说,‘汤姆,你看看,这是你的小主人,要好好照看他。从那时起,我便一心一意地服侍老爷。现在,我只想低低地问你一句话,自从我信仰基督教以来,我是否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是否曾失信于你?我是否反对过你?”希尔比先生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上帝知道,你说的全部是真话。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如果我在经济上还能支撑的话,就算把整个世界送给我,我也不会卖你,谁也别想买走你。”“我以女基督徒的名义发誓,”希尔比太太接过话说,“只要我攒够钱,我立马就赎你回来。”她又对赫利说:“请你一定帮我留意一下,他是被谁买走的,他被卖到了什么地方。到时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这事很容易做到,我现在就答应你。”奴隶贩子说,“也许,一年之后,我会再把他买回来卖给你。到那里,他不会少几根头发的。”“我会再和你做生意,我会让你多赚一些钱。”希尔比太太优雅地笑着,亲切地和赫利交谈。总之,她用尽了各种招数,以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逝去。

吃完饭之后,山姆再一次精神焕发,显得那样的热切殷勤。当赫利走过来时,他正向莫迪吹嘘说,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这次一定会成功。赫利骑上马,催道:“快点,上马。”

山姆顺从地上了马。他一边前行,一边用话逗着艾迪,这使得艾迪笑个不停。赫利感到这两个帮忙的黑奴让他忍无可忍,便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他的马,快速地跑了起来。“我认为艾莉查走的可能是土路,因为很少有人走那条偏僻的路。”山姆说。“你们不是说假话才怪呢!”仔细考虑后,赫利说道。“自然啦,作为一个逃亡的奴隶,她会走人少的路。”赫利一边想着,一边又小声地说着。山姆跟上去说:“女人有时也非常怪,她们做事情经常异于常人,多数情况下女人和常人完全相反。我在想,艾莉查也可能会选择大路。所以,我们还是从大路去追吧。”“我偏要走土路。”赫利坚持己见,因为他是个很善于辨别大小谎言的人。经过他再三权衡,他认为逃亡的奴隶走土路的可能性比较大,山姆在一开始,之所以坚持走土路是因为他在无意中说漏了嘴;但他又不愿抓到艾莉查,所以又编造各种理由,企图让他们不再走土路。

赫利轻快地打马走向土路,后面紧跟着山姆和艾迪。山姆表现得兴致高涨,故意说要仔细地搜索一番,他有时跑到一座山坡上望望;有时大声说他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顶女人的帽子;有时他又对艾迪喊道,那山谷中的人不就是艾莉查吗!他总是在那些崎岖的路段,在那些乱石林立的地方大喊大叫;偶尔他又催马加速前行。他的这些招数,使得赫利无时不处于兴奋和忐忑不安两种心情的交替之中。当追踪者到达T村时,艾莉查已经让孩子在村中的那家小旅店整整睡了一个半小时了,她自己也好好地休息了一下。艾莉查来到窗前,观察着河岸那边的动静。

山姆走在三人的前边,那双机灵的眼睛不停地搜索着,突然他发现了艾莉查。而在他的身后,跟着赫利和艾迪,大约也就三米的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山姆故意让风刮掉了他头上那顶棕榈叶做的帽子,并且极具特色地高叫了一声。他的叫声显然起到了作用,艾莉查立刻闻声缩回身,就在这一瞬间,三个人骑着马从她的窗前一掠而过,到屋子的前门去了。刹那间,艾莉查感到危险就像一座山向自己压了过来,她一把抱起孩子,突然拥有了一千倍的活力。她的房间有扇门正朝着河边。她跳下一级级台阶,朝着河边拔腿就跑。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河岸的黑暗中时,东张西望的奴隶贩子一眼就发现了她。他大声喊着山姆和艾迪的名字,同时翻身下马,就像追赶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朝艾莉查追了过去。

艾莉查听到了奴隶贩子的喊叫声,她已经是脚不沾地了,她几乎是飞到了河边。追捕她的人在她的身后又是喊又是叫。在这绝望之际,老天给予了她一股非凡的力量。她纵身跳起,越过岸边的浑水,跳到了远处的一块冰筏上。那拼死的一跳,只有疯狂的人或绝望的人才会做得出来。看着艾莉查奋不顾身的行为,赫利、山姆和艾迪都吃惊得大喊起来。她跳上去的那块巨大的冰筏,在她跳跃的冲击力和身体的重压下左摇右晃,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听到站在岸边的三个追捕者的呐喊,她知道现在不能有片刻的停留。她狂叫了一声,用尽力气又跳到了一块冰筏上,接着是另一块……有几次,艾莉查在冰筏上滑倒了,她马上站了起来,接着再往对岸的冰筏上跳去。她的鞋子掉了,她也顾不得去捡。她的脚被冰划了一道口子,每走一步都留下斑斑血迹。但现在,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她的身上也仿佛失去了感觉,好像梦游一般,她就这样不停地在一块又一块冰筏之间跳跃着。终于隐约看到俄亥俄河的对岸。她的运气还不错,那岸边有一个男子看着她在河中间的冰筏上跳跃,就决心帮她一下。在那个男子的帮扶下,她爬上了陡峭的河岸。“不论你是谁,在河里的冰筏间带着一个小孩一起跳跃,你都是非常非常勇敢的,让我敬佩!”那个男人说道。听到这个人说话的声音,艾莉查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他来。通过面容她认出了那个男人,是她老家附近一个农场的主人。“噢,是西姆斯先生。还认得我吗?我是艾莉查。救救我,千万要救救我!后面有人在追捕我。你能把我藏起来吧?”艾莉查说。“啊?”那人吃了一惊,低下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她,“是我。我认出你来了,你是希尔比家的仆人,对吗?”“是的,正是我。我的孩子,这个小男孩,他被卖掉了!河对岸追赶我的那个奴隶贩子,就是他的新主人,”她指着河岸对面说,“西姆斯先生,我记得你也有个男孩啊!”“是的,我有的。”在陡峭的堤岸上,他很友善地用力把她往上拉,一边感叹道,“你真是位大胆的姑娘,像你这么勇敢的姑娘真不多。不管在哪儿,我看到勇敢的人就喜欢。”

当他们爬上堤岸,走到最高处时,这个男子停了下来。“从内心里,我很乐意帮你一把,”他说,“但是,我确实没有可靠的地方能够带你去。不过,我能告诉你一个可以去的地方。”西姆斯用手指着一栋白色的大房子(那房子处在村子大街的外面,孤零零的)说道,“看到那栋白房子了吧?你到那儿去。据我所知,他们很善良,在那儿你比较安全,不会有危险的。他们会帮助你逃出追捕,他们专做这方面的事。”“非常感谢!上帝保佑你!”艾莉查诚挚地说。“不用客气,这并没有什么,”西姆斯说,“我做这点小事,还算不上积什么德。”“哦,先生,我想,今天这事你决不会告诉任何人吧?”“姑娘,你一百个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既聪明,又有胆量。既然你追求自由,你就有权拥有它,像你这样聪明的姑娘,没有人能够从你手里夺走孩子的。”

艾莉查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口,迈着坚定的步伐,匆匆地走了。西姆斯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个白房子门前。

赫利就那样一直站在河的对岸,眼睁睁地看着他快到手的鸭子又突然间飞掉了。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目送艾莉查的身影在河的对岸消失。这才掉转身来,以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山姆和艾迪。“艾莉查这一手真是干得漂亮!”山姆说。“她肯定是魔鬼附体了,在那么危险的冰筏上她居然敢乱蹦乱跳,”赫利说,“她蹦跳的那个鬼样子,看上去就像只野猫。”“老爷,希望你原谅我们,”山姆使劲地搔着头说,“那条土路,我们真的不该走。不然的话,我们会早早就赶到这里。任务没有很好地完成,你别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了。”山姆哑着喉咙说话,却忍不住发出笑声来。“你还笑?”奴隶贩子怒吼起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老爷,上帝保佑你。”看到艾莉查在自己的暗中帮助下成功地逃脱,山姆就非常兴奋,他一直在努力地掩饰着,现在就干脆大笑起来,“她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太逗了。她又是蹦,又是跳,脚下的那些大冰筏还在咯吱咯吱作响。在那些冰筏与冰筏之间,她居然敢扑通扑通地跳,不怕掉到河水里淹死。老天爷,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大本事!”

山姆在这边说,那边的艾迪快要笑得流出眼泪了。“两个黑鬼,还在笑,我让你们还笑!早知道这样,就不要你们来帮忙了。”奴隶贩子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皮鞭朝着他们俩打了过来。两人都急忙闪身,躲开了长长的皮鞭,然后,大声叫喊着跑到堤岸上。当赫利赶上来时,他们已纵身跳上了马背。“老爷再见,”山姆一副轻松的神情,“太太一定在担心她心爱的杰瑞了。看来赫利老爷现在也不用我们帮忙了。”说完,两人拉紧马的缰绳,向着大路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八章 艾莉查的逃亡生活

赫利懊恼地返回小客店。女主人为他开了一间客房,供他休息。

店堂门前,一个男人跳下马背,讲话的声音很刺耳。赫利跑到窗户前去看个究竟。并高声地说:“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忽悠我的话,那不是汤姆·洛科吗?”

洛科身体强壮、肌肉结实,身高六尺有余,一脸凶相。与洛科同来的另一个人,个子不高,身体很瘦小,但他的眼睛很锐利。“嗨,你好吗,洛科?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赫利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那个高个子的男子。“这位是你的朋友?”赫利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跟洛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的,他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嗨,马科斯!这位叫赫利的老兄就是我在纳特切斯时期的合伙人。”“很高兴认识你。”马科斯伸出了鸡爪般干瘦的手来。赫利说:“先生们,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愉快地见面了,就得为此庆祝一下,如何?”他向店主人喊道,“给我们来点热酒、糖和雪茄烟,再弄点好菜来。多年不见,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

店主人点了一支更粗的蜡烛,在壁炉里加了木炭,并把炉火弄得更旺了。赫利一边喝着酒,一边谈到了自己今天的不幸遭遇。“现在,你就束手无策了,是吗?”洛科说,“嘿!嘿!看得出,这个女人干得还真是利落。”“在这类买卖中,我现在看出来了,小孩是个麻烦事。”赫利说着,将身子斜靠在椅子背上,“我承认,做这种生意,就是为了赚钱。”“赫利先生,我看得出,你是想让我们去为你抓那女人,是吗?”“那漂亮女人不关我的事,她属于希尔比。我要的是那个小孩,我是那小孩的新主人。现在看来,买了那个小猴子,真是傻到家了。”

马科斯喝了一点酒,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看,赫利先生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吗?我说,那女人长得真是很漂亮吗?她做过些什么工作?”“哇!她的皮肤就是混血女人特有的白色,长得实在是迷人,而且还受过良好的教育。”

马科斯那犀利的眼睛变得活跃起来:“听着,洛科,赫利先生的开场白真是诱人,我们甚至可以在这张饭桌上敲定一笔生意。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们来帮你抓他们母子俩。当然,那孩子归你赫利先生所有,而那女人呢,我们把她带到奥尔良,肯定会大赚一笔,这笔生意实在是诱人。”洛科应着马科斯的话,时而点一下头。“你知道吗,赫利先生。”马科斯对赫利说,“在这条河沿途的各个码头,我们俩做这种生意早已得到了法院的许可,这一带是我们的地盘。动手打架之类的事,由高大的汤姆负责;我呢,则穿戴整齐地站出来圆场。看到了吧,我的皮鞋总是擦得锃亮,我的这身穿戴,在这一地带,你能说不是最好的吗?”马科斯脸上洋溢着一种职业打手的自豪。“相信你俩合作是最合适的。我们将以专业的水准来对付那个女黑奴。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下,我的那杯羹是什么?”赫利问道。“我们帮你抓回那个孩子,够了吧?”洛科说。“嗯,”赫利说,“不过,我交给你们的这份工作,其中的利润一定很大。我看,除去那些个花销,余下的利润我拿百分之十如何?”洛科说:“你要拿百分之十的纯利润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一次,你别再指望我为你白白地干活了。直说了吧,你必须先付给我们五十美元的定金,否则你就别想得到那个孩子。我真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

看到赫利没有说话,洛科继续说:“此后一个星期里,我们都要为你忙这笔生意。如果没有抓到那个女人,我们的时间、精力、耗费找谁要去?你也知道,女人是最难抓的。我已看透你了,先付给我们五十美元吧。当然,如果我们抓到了那对母子,有钱可赚,那五十美元会还给你。如果事情办得不成功,不能埋怨我们,五十美元,就算我们的劳务费了。这很公平,不是吗?”赫利经不住两个人的纠缠,答应了条件。“我们现在就来谈一下具体的细节吧。嗯,赫利先生,你亲眼看见那女人上了河岸,是吗?没有漂到下游或掉到河里去,是吗?”“当然了,我看得太清楚了。”“对岸有个男人拉着她上了岸,是吗?”洛科问。“是的,一点儿也没错。”“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找了个藏身的地方,”马科斯说,“但问题是她会藏在哪里呢?”“在这里空想也不是事,我们今晚一定要追过河去。”洛科说。“但这儿没有渡船,”马科斯说,“河里那些冰筏横冲直撞很危险。”“可能是很危险,但我们一定要过河。”汤姆毫不迟疑地说。“我刚才听那老板娘说,今天晚上就会有一条船过河去。刚好,我们就跟着一起过河。”“我想,你们能否弄到一条好的猎狗。”赫利说。“我们有上等的猎狗,”马科斯说,“但没有她的东西给它嗅,就起不了作用。”“这个我是有的,”赫利很得意,“这条头巾,这个帽子,都是我在她的床上发现的,显然是她仓促逃跑时丢下的。”“有了这两样宝贝,真的是太幸运了!”洛科说。

马科斯说:“另外,如果有人故意把她隐藏起来,这件事办起来就有麻烦了。有些州是允许藏匿黑奴的,要是她跑到那样的州,我们就很难找到她。”“最好现在就立即出发,我们就能紧紧地跟在那女人后面。”洛科刚才走到柜台后面,探听了一下消息后回来说,“他们说那人把船划到这个村子来了。马科斯,走吧。”

双方谈了几句话后,赫利很不情愿地把五十美元交给了汤姆。当晚,这三个人便分头行动了。

第九章 议员也是一个普通人

议员博德的起居室布置得很温馨,傍晚时分,博德夫人就生起了火炉,火光在大红的地毯、紫色的茶杯和擦得发亮的茶壶边上留下了欢快的投影。博德先生正在试穿一双夫人专门为他出访而缝制的新鞋,这鞋做得既大方又漂亮。容光焕发的博德夫人,正在检查餐桌的布置情况。几个孩子在兴奋地玩着一种弹子游戏。最后,博德夫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跟丈夫说话的机会。“嗯,听说州里通过了一条法律,禁止人们施舍那些路过此地的可怜的黑人,禁止人们给他们吃的或喝的,这条法律真的是这样的吗?我听到大街上不少的人在谈论这件事,但我不相信国家会通过这样的一条法律。一个信仰上帝的立法机构不可能通过这样的法律。”“我说玛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政治问题来了?”“我哪里懂什么政治呢,但我认为过于残酷的法律不符合基督教的教义。亲爱的,我希望这样的法律不能通过。”“亲爱的,那条法律已经通过了,法律规定禁止人们给逃亡的奴隶任何帮助。”“给那些可怜的人提供一点吃的喝的,也是犯罪?唉,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议员是怎么想的。”“亲爱的,那样做就相当于协助罪犯,这是很明白的。”博德太太猛然站起来:“博德,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认为那样的法律是公正的吗?它是符合基督教教义的吗?”“你不会杀了我吧,玛莉?如果我当时投了赞成票。”“我为你感到羞愧!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是多么可怜!”“但是,感情是一个方面,从感情上我也同情那些人?可是,涉及伟大的公众的利益,我必须把个人感情放在一边。”“听着,我并不关心政治,但我读得懂《圣经》。奴隶也是人,跟你我一样,是爹妈养的。”“但是,依着情感做事,在某些情况下会被卷进公众的罪恶。”

正在这时,黑人管家卡乔在门口处露了一下黑脑袋,希望太太去厨房一下,议员这才松了一口气,便闲适地坐在扶手椅中看起报纸来。博德先生还没有看到几行字,门口传来了博德太太的呼唤——“博德!博德!你快过来一下。”

博德先生来到厨房,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个衣衫破烂、身材瘦弱的年轻女子已经昏迷在两把椅子之间。博德夫人和黑仆蒂娜姨妈正在忙着救治。老卡乔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真是太悲惨了!”老蒂娜同情地说,“因为这里暖和,她才昏迷过去了。刚进门时,她问我是否可以在这儿暖和一下,没想到她一进门就昏倒了。”“可怜的人儿!”博德夫人正说着,这时那女人又有了点力气,她缓慢地睁开眼睛,急切地问:“噢,我的哈里!他们抓住他了吗?”听到母亲的声音,小男孩立即从卡乔的膝头上跳了下来,跑到母亲的身边,两只小手拉着母亲的衣角。“可怜的女人,你们母子在这里是安全的,不用害怕。”博德夫人说,“上帝保佑你!”女人说完便以手掩面哭了起来。

博德夫妇慢慢走回起居室。博德夫人低头忙着她的编织活儿,博德先生则拿起了那份报纸,双方谁也不再提起先前的争论。“她是谁呢,为什么会那样呢?”博德先生问。“让她休息一会儿,等下问问不就知道了。”博德夫人回答。“我说,老伴儿!”博德先生一边看报纸一边说,“她看样子穿不了你的衣服,那些旧衣服,想点办法,缝给她穿穿。”过了一会儿,博德先生又说话了。“我记得有件旧衣服,就是我睡午觉时披的那件,或许她可以穿上,试着给她穿穿吧。”这时,蒂娜伸进头来说那个女人体力恢复了,想见见夫人。博德夫妇走进了厨房,两个儿子也跟在后面。“你现在感觉舒服一些了吗?”那女人颤抖着点了点头。“不要怕,到家里来的人就是朋友,就是缘分。告诉我你是谁。现在需要什么东西吗?”博德先生问。“我是从河那边过来的,”女人说,“从河里的冰筏上跳过来的。”“从冰上跳过来的?天啊!”大家齐声惊叹道。“是的,”女人轻声地说,“追捕我的人就在身后,所以我只能那样了,我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可是,那些冰都是断开的呀,它们漂在水面上是摇摇晃晃的呀。”卡乔惊讶地说。“你是奴隶,是吧?”博德轻声地问。“是的,我是奴隶。”“他虐待你?”“不,他待我很好。”“为什么还要跑出来?仅仅是为了自由?”女人看到博德夫人正在服丧就反过来问道:“夫人,你是不是最近失去了孩子?”这句话触到了夫人的痛处。就在一个月前,博德家一个可爱的孩子夭折了。

博德先生慢慢走到窗前,博德夫人则哭着说:“你为什么这样问?我刚失去一个孩子。”“那样的话,你就会理解我的痛苦。我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现在上帝给我的只有这个孩子了。夫人,主人把他卖给了奴隶贩子,我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没有了孩子,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没有办法,只得抱着我的孩子连夜逃跑。买我孩子的那个奴隶贩子,还有我的主人的仆人,他们都骑着马来追我,我的身后就是他们的马蹄声,他们的呐喊声。是上帝给了我力量,让我一下子从岸边跳到了冰筏上。我就一直跳一直跳,直到有个好心人拉了我一把,我才爬上了那陡峭的堤岸。”“你的丈夫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我有自己的丈夫,但他在另外一个种植园。他的主人不允许他来看我,还打算把他卖到南方去。这辈子,或许见不到他了。”“真命苦,真可怜。你这是往哪里逃呢?”“加拿大,那个自由人的国家。不过,我还不知道加拿大在哪里,加拿大离这里有多远。”“可怜啊!去那遥远的加拿大,还拖着一个孩子,后面还有一帮追兵。”博德夫人小声说着。“很远吗?”“可怜人啊,比你想象的要远得多,”博德夫人说,“不过我们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蒂娜,为她和孩子弄点吃的,再为她搭一个床铺。”

博德夫妇再一次默默地回到起居室。“老伴啊,那帮追捕她的人,明天早晨肯定会到达这里。只有那个女人的话,倒可以静静躺在这里,等到风头过去。但是那个小孩子,是个机灵鬼,谁也看不住他的。只要他在门口或者从窗前伸一下头,事情就会泄露。看来,今天晚上就得想办法让她们母子俩离开。”“把他们送到哪儿去才行呢?”“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议员边说边试着穿上那双新鞋。“有个叫梵·特鲁普的人,你不也听说过他吗,他把自己所有的奴隶都释放了。在森林深处,他还买了块地。如果让她躲藏在那儿,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唉,三更半夜的,只有我能驾着马车送她们去那里。”“可以叫卡乔驾车去呀。”“你不知道,去那里必须穿过几条小溪,穿过第二条时会非常危险,估计他没有我熟悉去那里的路。”

博德夫人找到两件长裙,坐在一张桌子前,静静地忙活起来,她想把衣服尽量放长些。她忙碌到十二点,这时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车轮声。“玛莉,”博德先生走进门来,“你把她叫醒,现在就出发,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博德夫人连忙把刚才整理好的衣服放进一个小袋子,然后赶去叫醒艾莉查。艾莉查的动作很迅速,她穿戴好博德夫人送给她的衣帽,怀里抱着孩子站到了门口。

博德夫人把艾莉查送上了马车,然后送给了她一袋子衣服。艾莉查把头从车中伸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博德夫人那双美丽柔嫩的小手。艾莉查诚挚地盯着博德夫人的脸,想说几句话,却哽咽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手向上指着天空,那情形实在让人难以忘记。车门关上了,马车立即出发。

漫长的冬雨季刚刚过去,俄亥俄州松软的泥土在车轮下变成了满地泥浆。马车走在一条由旧横木组成的火车轨道上。圆木底下的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圆木也是七零八落的,圆木与圆木之间,到处是泥坑和车辙,没有一点像路的地方。

马车就在这样的道路上缓慢地前进着,一路不停地“咣咣”作响,左右颠簸。最后,这辆沾满了泥浆的马车终于安全地来到了目的地——一座大农舍前。这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议员先生用了很大的气力敲门,终于把屋里熟睡的主人叫醒了。出来的人身材魁梧,看上去是一位性子很烈的人物。他站在马车前端详了好几分钟,手举着蜡烛四处照照,眼睛望着这几个人,搞不清是咋回事。他一脸的困惑,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当然啦,三更半夜里被别人弄醒,这对谁来说,都会这样。

议员先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半睡半醒中的主人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办法让这对母子不被追捕者抓走吗?你能为这位可怜的女人和孩子提供保护吗?”议员简洁地问道。“我想,我能做到。”约翰的嗓门又粗又大。“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行,所以就直奔你家来了。”议员说。“如果追捕者吃了老虎胆敢来我这儿,我就在这儿恭候他。我的七个儿子身高都在六英尺,他们能轻松对付那些人。”约翰一边说,一边笑,还用手使劲儿地理着他乱蓬蓬的头发。

约翰给艾莉查打开了一间卧室的门,把蜡烛一直举着,凑近她的脸,直到看清了她的模样。他把蜡烛在桌子上放稳之后,向艾莉查说:“姑娘,到了我家,你就用不着担惊受怕。他们要来也没有关系,我给他们这种人准备了家伙。”说着,他指了指壁炉上方三支漂亮的枪。“嗨,这个姑娘,我细看了一下,真是太漂亮了,”他朝着议员说。“嘿嘿,只有漂亮的姑娘才有逃跑的资格。”

议员简要地向他介绍了艾莉查的情况。“哦,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是一位可怜的人儿!”说着,约翰打开一瓶苹果酒,把酒递给了议员。“那条路上真是辛苦你了,来一杯,等天亮之后你再走。”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呵呵,你先坐坐,我这就去叫醒我老婆,叫她为你铺张床休息一下。对,还有被子,呵呵。放心放心,她一会儿就弄好。”“谢谢你了,朋友,”议员说,“我现在得走,因为我还要去赶开往哥伦布的夜班车。”“那样的话,我送你一程。你走的那条路太难走了,还有一条小路,一般人不知道,我带你去。”

约翰提着灯笼,领着议员的马车来到一条小路上。

他们握了手后,便分开了。

第十章 不光彩的交易

一大清早,克鲁伊大婶仔细熨了一遍衬衣,虽然手上不停地忙这忙那,可是那汹涌而出的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地顺着面颊往下流,使得她不得不常常用手去擦拭眼泪。

汤姆就坐在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克鲁伊大婶终于开口说道。她把熨斗猛然放在地上,手扶着桌子,不由自主地大哭起来。“还是听天由命吧。”“可是,那些卖到南方去的人,有哪一个是活着回来的?他们全都死光了,全部都被折磨死了。”“克鲁伊,往好的方面想一想。我就在想,那儿和这儿的上帝不都是一样的吗?就算那边情况差,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上帝,上帝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你就这样走了,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有一件事情我还真是要感谢上帝,他们卖的是我而不是你和孩子们。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这一点让我放心就行。”克鲁伊大婶说:“这件事情,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主人做得不对。主人自己把家里的事情弄得一塌糊涂,生意做败了,却要用你去抵债。他竟然将别人的亲人卖掉,使得别人妻离子散。上帝惩罚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克鲁伊,这样的话不能说。说主人的坏话,即使说一个字,我也不会答应你的。”“不管怎样说,这件事他们就是办得不妥当。”克鲁伊大婶说。

希尔比太太昨晚上就已经通知克鲁伊大婶,今天早晨她不用去大宅侍奉了。克鲁伊已经将自己家里的早餐做好并放在了桌子上。这可怜的女人,强忍着心里的伤痛,才做好了这顿告别早餐。她特意将那只最肥的鸡宰了,烹好,又精心烙了一大袋子合丈夫口味的玉米饼。

看到早餐桌上居然有鸡吃,小孩子们就兴奋了。“哇,贝特,”莫思高兴地说,“今天的早餐真是太好了,还有鸡吃!”说着,他抓起了一块鸡肉。克鲁伊大婶伸出手去,猛地打了他一记耳光。“你们可怜的爸爸,在家中吃最后一顿早饭了,你这样猴急什么?”孩子们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站在那儿都不敢动手了。那个年龄最小的孩子,在妈妈的怀里爬来爬去,使劲儿大哭起来。克鲁伊大婶擦了擦眼睛,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安慰着说:“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今天早上大家都使劲儿吃,都要吃饱,这才是爸爸最高兴看到的。这是我们喂养的最肥的鸡,对吧,我的小宝贝?吃吧,刚才妈妈火气有点大。”孩子们刚才受了惊吓,都不敢动手。“高兴点吧,孩子!都来吃呀。”克鲁伊大婶说,“将来,你们长大了,也会有那么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卖掉,那心里也会像我今天一样,特别不好受。也许你们刚刚长大就会被卖掉,谁能说得准呢。黑人啊,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前途。”

一个男孩站在门口大声叫道:“太太来啦!”“她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克鲁伊大婶没好气地说。希尔比太太轻轻地走进屋里,克鲁伊大婶搬了一把椅子给她,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希尔比太太故意东看看西看看,装作没有看到,其实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了。“汤姆,”她说,“我来这儿是想送送你。”“你是我的好仆人,”希尔比太太接着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也帮不上忙。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个想法,一个真实的想法,等我攒足了钱,我就把你赎回来,把你接回家来。但是在此之前,还只能请求上帝的帮助了!”

这时候,屋外的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喊了起来,说是赫利老爷到了。随之,门被粗鲁地一脚踢开。赫利出现在屋门前,显得极度气愤。他骑着马追捕了一天的猎物,结果什么也没有追到。看样子,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到现在还没有消掉。“快点,”他叫嚷着,“你这个黑鬼,太阳都挂得老高了,你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吗?啊,太太,您也在这里,您尊贵的奴仆向您问好。”赫利发现希尔比太太在场,便脱下帽子向她敬了一个礼。

克鲁伊大婶把装衣物的木箱关好,她的两只眼睛极力地怒视着奴隶贩子,眼中先前的泪水这时已化作了愤怒的火焰。

汤姆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从地走到新主人的身后,然后把那个沉重的箱子轻轻地扛到了肩膀上。克鲁伊大婶抱着最小的孩子,一直跟着汤姆走到车子前,在她的身后,两个小男孩一直哭着。

希尔比太太来到奴隶贩子身旁,轻声地和他认真地交谈了一会儿。种植园里那些仆人全都围在那架马车的周围,他们是特地来和汤姆告别的。大家已经是多年的伙伴了,而且汤姆是奴仆中的头儿,又是所有奴仆学习基督教义的老师。大家都非常同情他,几个妇女都在用手背擦拭眼里流下的泪水。

赫利穿过这些怒视他的人群,对汤姆喊道:“上车!”汤姆上了那驾马车,赫利从车座的下面拿出来一副沉重的脚镣来,然后紧紧地扣在了汤姆的脚踝上。见到这样的情形,大家都非常气愤,但是每个人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只是轻声地抱怨赫利的做法。希尔比太太从门廊走到赫利的身边说:“赫利先生,你放心吧,对汤姆,你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没有必要。”“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可是,对我来说,我实在没有把握,太太。我昨天已经损失了五百美元,现在我不想再冒这个险了。”

两个小男孩看到那副脚镣重重地卡在父亲的脚上,大概明白了父亲的命运,他们抓着母亲的衣角痛哭起来。“我非常难过,”汤姆说,“乔治少爷恰好此时不在家,本来我应该向他告别一下。请您代我转达对乔治少爷的爱意吧。”汤姆诚恳地对希尔比太太说。

赫利打马把汤姆带走了。走出了半英里路之后,在一家铁匠铺前停下车来。他拿出一副手铐,让铁匠将它加工一下。“对这个大个儿来说,这个玩意儿实在不顶事。”赫利指着汤姆,向铁匠说道,“帮我把它弄得厚实一些。”赫利和铁匠谈话时,汤姆坐在铁匠铺外的马车上。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迅速传来。乔治少爷跳上马车,伸手抱住了汤姆的脖子,一面大声责备家里人,一面哭起来。“我想说,这件事我爸爸做得太不光彩了。

如果我是成年人,我绝对会反对他这样做!我绝对不会同意他的决定。”“啊,乔治少爷!你能赶来真是让我高兴!”汤姆说,“走之前要是见不到你,我真放心不下。现在看到你,我是多么的高兴啊!”此时,汤姆移动了一下他的一只脚,乔治看到了汤姆戴着的脚镣。“他这样做,真是太可耻了!”他挥动双拳喊道,“我非要揍那个家伙一顿!一定要揍他不可!”“不要这样,乔治少爷,千万不要这样!这事就依着他,不要再叫嚷了。你惹恼了他,对我不会有帮助的。”“那好,这事看在你的份儿上,我暂且饶了他。”“你看看,汤姆叔叔,”他转过身来,背对着铁匠铺,带着几分神秘地说,“我带来了我的银圆,我要送给你。”“啊,乔治少爷,那是你的银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它,我决不能要你的银圆!”汤姆显得十分激动。“你必须收下,”乔治说,“我跟克鲁伊大婶说,我要送这块银圆给你。她告诉我在银圆中间弄个洞,再穿上一根线,这样就可以套在你的脖子上,别人就看不到了。不然的话,那个坏家伙会强行把它拿走的。”乔治说着,立即把那银圆套在了汤姆的脖子上,并塞进了汤姆的衣服里。“你要做个好孩子,你要记住,许多人都对你寄予厚望。”汤姆伸出他的手来,轻轻抚弄着乔治卷曲的头发,“你的身上具备很多的优点,这一点,我很清楚。乔治少爷,你拥有知识,家庭条件也很好,你能读善写,做什么都有主见,长大之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一个伟人,一个好人。”“汤姆叔叔,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会成为好人的。”乔治说,“我也请你不要丧失信心。我一定要让你们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再见,汤姆叔叔,你要坚强些啊!我一定会接你回来。”“再见了,乔治少爷。”

第十一章 黑奴竟然在白日做梦

傍晚时分,一位旅客来到了肯塔基州的一家旅馆里。旅馆一楼的接待厅里坐了不少的旅客。“嗨,你好吗,兄弟?”坐在旅馆角落的汉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初来的客人喷出一口烟雾。这人一面答应着“我想,还行吧”,一面躲闪着对方这种多少有些吓人的招呼方式。那汉子又问道:“最近又有什么新闻吗?”

每次看到那位兄弟冲着他这边喷烟吐雾时,那位老先生的心头都不免一颤。他的同伴大概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那位兄弟便将他的烟转向了另一方向。老先生瞧见屋外一张刚刚张贴的大告示前围了很多人,便问道:“那些人在看什么?”有一个人简短地答道:“又是在悬赏抓黑奴吧?大家就喜欢在这事上凑热闹。”

那位老先生(他的名字叫威尔森)站了起来,掏出眼镜慢慢地戴上,这才走了过去,挤进人堆,读起告示来:“一位名叫乔治的混血黑奴,最近出逃了。他身高六英尺,头发卷曲,呈棕色;皮肤浅色,跟白人类似;谈吐流畅,而且能读书会写字,有可能冒充白人;他的背部与肩部都有深深的被鞭打的疤痕,他的右手背上烙有‘H’这个字母(或痕迹)。谁要能将该黑奴活捉,赏四百美元;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赏一百美元。”那位老先生读完,吐烟圈的那位也走过来,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之后,对着那告示吐了一大口烟汁。他还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这就是我的看法”。店老板嚷道:“兄弟,干吗对它大喷口水?”那个大个子说:“贴告示的那个家伙,要是他在这儿的话,我还要朝他脸上狠狠地吐上一口。作为主人,如果好好对待自己家的奴隶,那他还会逃跑吗?贴出这种告示真是丢脸,太丢咱们肯塔基人的脸了。谁要是想知道我对这事的看法,这就是我的看法!”老板正在记账,抬起头来赞同道:“说得好。”

威尔森先生说道:“我也赞同你的看法。这告示上所讲的那个黑奴,真是个好小伙子。他曾经在我经营的麻袋厂干了六年的活儿,小伙子很聪明,还发明了特别管用的洗麻机。”屋子另一角的一个人插嘴道,“那些黑奴喜欢耍小聪明,没有规矩,所以会被烙上记号。如果老实人,哪会这样呢?”有人反驳道:“上帝把他们创造成人,难道还得让主人把奴隶压榨成畜牲不成?”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旅店门口。一位气宇轩昂、派头十足的绅士带着他的仆人走进旅馆中来。

人们的眼光转到这位新到的绅士身上。就在众人的注视中,那位绅士从容不迫地走到柜台前,自称是希尔比郡的亨里·巴特勒,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走到那张告示跟前,将那告示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在他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之后,这位绅士走到柜台面前,开了一个单人房间。老板立即派人到楼上去清理房间。

从陌生人进屋的那一刻起,工厂主威尔森先生就盯着他,越来越紧张不安。陌生人用一种似乎是熟人的腔调对他说:“我想你应该是威尔森先生吧?”他向他伸出手来,“不好意思,刚才忙点事,没认出你来,我是希尔比郡的巴特勒。”威尔森仿佛在说梦话:“哦,先生,是的。”这时,仆人走过来说:“老爷,房间已经清理好了。”这位绅士对威尔森先生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你去我那里坐坐,谈点生意上的事。”威尔森跟着他上了楼,一进门,陌生人便从容地将门锁上,并将钥匙装进口袋里。威尔森先生惊叫道:“乔治!是你吗?”那人说道:“是我,正是你以前的雇工乔治。”“太让人出乎意料了。”乔治微笑着说道:“我的化妆术如何?”“可是,乔治,我可不赞成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乔治说道:“我属于敢做敢当的那种人。既然玩,就要玩出一点花样来。”“那么,乔治,我把话挑明了说,你现在是在逃亡。为什么非得逃亡呢?”“可是,我除了逃亡,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乔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你的妻子儿女,被印第安人抢走,还让你给他们种一辈子庄稼,你会怎么办?”乔治继续说道:“我这次是冒着生命危险逃出来的,”他将大衣猛然敞开,两支手枪和一把匕首露了出来,“谁都别想把我卖到南方去!”“哎,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威尔森先生坐在桌子旁说道。“先生,你让我读书识字,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心里感激你。我幸运地遇上了我的妻子,她是那么美丽善良,你见过她的。可后来呢,我的主人迫使我离开自己心爱的工作、离开我多年来熟悉的朋友。不仅如此,他还要我离开妻子,去跟别的女人过日子。如果是你,你受得了吗?我要为我的自由而战。我这样做,难道有错吗?”

老先生突然破口大骂起来:“那是一帮畜生,挨千刀的!乔治,你奋斗吧!我支持你。你妻子呢?”“先生,她也不得不带着我们唯一的孩子跑了,我只知道她是朝北方跑的。这辈子能否跟她团圆,谁也不敢说。”“这太令我吃惊了!她为什么会从那么善良的人家逃跑?”“善良的人家也会欠债。她的主人需要还债,就想从她的手中夺走孩子,卖给奴隶贩子。”乔治痛苦地说。老先生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来:“我这么做,违背了我的做人原则,但是,现在也管不了了。拿着这些,乔治!”乔治说:“不,你帮我够多的了,我身上的钱也差不多够我用的。”“穷家富路,拿着,这就是我用实际的行动在支持你。”“那我就谢谢你了。有朝一日,我会把钱奉还给你的。”乔治收下了。威尔森说:“你的勇气也太大了,这儿,你也敢来?”“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追捕我的人,一定会在前方拦我。我呢,用了这点小手法,不是连你都差点认不出我来吗?”“你的手上有烙印的呀。”乔治把手套脱下来,手上露出来的只是一条疤痕。他讥讽地说道:“这伤疤,哈哈,长得不错,让那H字样见鬼去吧!”说完戴上了手套。乔治接着说:“在大厅里时,我发现你可能认出我来了,所以我决定有必要和你谈一下。不然的话,你的态度反常,会露出马脚。”老先生点点头。“威尔森先生,我有一件事求你。”“好的,乔治。”“我这里有枚别针,如果有可能的话,请把它交给我那苦命的妻子,捎个信给她,我会永远爱她。并告诉她,我的目的地是加拿大,叫她也往那个国家逃。非常感谢您。”

第十二章 在合法交易中的平常之事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赫利和汤姆并排坐着。赫利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报纸,一心一意研究起报纸上的那些广告。看来,年轻时他也不好好学习,这时候,读起那报纸来总是不流畅,只好让耳朵帮助眼睛一起来做这读报的伟大工作。现在,他正在用某种奇怪的腔调慢慢悠悠地读着下面这则广告:遗嘱执行人拍卖奴隶!经法院批准,现定于三月十二日(星期二)在华盛顿市法院门前拍卖如下黑奴:黑式格,五十八岁;约大翰,三十三岁;本相恩,二十四岁;索尔,二十三岁;亚伯拉特,十三岁。我们代表杰西·拉福特先生的债权人及财产继承人举办此次拍卖会。“这个拍卖会举行的真是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赫利对汤姆说。这辆车子上,除了汤姆,还有谁能跟他交谈呢?“汤姆,到那场拍卖会上,我得再弄一批顶呱呱的货,让他们跟你一起,全都运到南方去,这样,你就不寂寞了。我呢,当然要好好地赚一票。这一路上,有个人给我做个伴儿,解个闷儿,我这小日子,也就更容易打发了。现在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你说是什么呢?就是,就是现在就赶到华盛顿去。那可是个大城市,我会让你在监狱找个睡觉的地方;而我呢,则要忙啊,我要抽出宝贵的时间去做笔买卖。”

到了深夜,车子终于赶进了城里。赫利满意地下榻在华盛顿市区的一家旅馆,他给汤姆找了家监狱。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人们陆陆续续聚集在法院门前,台阶上、广场上,不少人站在那里等待拍卖会开场。赫利细细地检验了那些黑奴。凭他专业的眼光,他已经相中了其中的几个人。“你意下如何?”有个男人问他。刚才他检验那些黑奴的时候,这人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他看出来,赫利叫那些黑奴又蹦又跳的样子,的确表现得很专业。“嗯,”赫利吐了口痰,“那几个年轻的,还有那个小孩,我都想买下;那个老的,我肯定不会要了。”“那个小孩和那个老太婆,他们说是要一起卖。”那人说。“那个老太婆,就剩下把老骨头了,没得用了,是个赔钱的货。手脚都有毛病,刚才我看了,几乎什么都干不了。”“那么,你是不打算买她?”“又瞎又跛,又有关节炎,傻子才会买她。”“有人还就专门收购这种老奴隶,说是这种老奴隶听话,不会像年轻奴隶容易坏事,她还能干上几年才会死吧,我想。”“这种老太婆,除了皮,就是骨头,白白送我,我也不要,我已经决定了。”赫利说。“这种老人,老死的时候,看样子就得靠那个孩子照顾了。”“谁乐意花那个钱谁花去。我买那个孩子,是让他去干农活;买那个老太婆,什么活也干不了,我不要。”赫利说道。“她会大闹的。”那人说。“她当然会闹。”赫利说这话时,脸上毫无表情。

这个时候,拍卖商挤到人群当中。他个头不高,匆匆忙忙的样子。那个老太婆心中一惊,一种本能促使她紧紧地抓住她的儿子。“站到妈妈旁边,孩子,和我站在一起,这样他们会把我们一起买下的。”老人说道。孩子紧紧地站在妈妈的身边:“妈妈,我真担心他们不会这样做。”孩子说道。“你们这些人,如果硬要把我们分开,我也就不活了。”老妇人声嘶力竭向着人群喊叫。

拍卖人大声地宣布拍卖会开始,人群嚷叫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人们很快就让出一大块空地来。每一个奴隶上场,卖主和买主讨价还价的声音就此起彼伏。一会儿工夫,名单上那几个男奴就以高价被人买了过去,这显示出奴隶市场存在很大的需求。赫利今天的运气不错,他们其中的两个人被他买到手了。“小家伙,现在轮到你了,”拍卖人一边叫了一声小孩子的名字,一边用槌子敲了一下孩子的屁股,“站到台上去,现在,蹦一蹦跳一跳,让大伙儿瞧瞧,瞧瞧你的机灵劲儿。”老太婆紧紧地抱住他,大声地叫道:“把我们一块卖掉吧,我们要一块儿呀,求求你呀,老爷。老天,请你开恩啊。”拍卖人的声音很响亮,像雷声一样在老太婆的耳边炸响:“滚开!”喊完用力推开她的双手,并把那个小孩子一把推上了台子。

小黑孩儿听着四周嘈杂的叫价声,心里害怕极了。正当他准备找个空儿而四处张望时,拍卖师的木槌子落了下来,他被赫利买到了。小黑孩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推到了新主人面前。他看到他的母亲朝他的新主人伸出一双颤抖手。“买下我吧!不然,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活头了!”“买下你,岂不是给我自己添麻烦吗?”赫利说完,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开了。老太婆被拍卖时没人竞价,有个男人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花个便宜钱买下了她,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散场了。“我生了那么多,也养了那么多,上帝啊,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下最后的一个?老爷本来也答应过,要给我留下一个的。”她一遍又一遍述说的声音令人心碎。“黑式格大妈,相信命吧,这是上帝的安排。”旁边一位年龄最大的黑奴悲伤地劝道。“妈,你别哭了!别哭了!哭得我心里好难受,别人都在说,你遇到了一个好主人。”孩子对着他的母亲叫道。“我的孩子!我可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上帝呀,这辈子,我也做了一回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然而,这世道叫我怎么能够不伤心呢!”赫利冷冷地说:“你们几个人,能不能把她推开?她这么哭下去,搞得像哭丧一般,这样哭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将她的儿子抱得死死的,无论别人怎么劝说,就是不松手。

几个年纪较大的人又是劝又是拉,最后她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又有人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慢慢地把她拉到新主人的马车前。“好啦!”赫利一边呵斥着,一边掏出好几副准备好的手铐,把买到的三个黑奴铐了起来,又用一条铁链将手铐穿起来,把他们赶到监狱去。

第二天,赫利赶着这几个奴隶,上了一条行驶在俄亥俄河上的轮船。在沿河的几个码头上,赫利又陆续押上了几个他和他的经纪人分批寄存在码头附近的奴隶。这艘轮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美丽河”号,十分气派华丽,高高的船桅上,美利坚星条旗随风飘扬。轮船顺流直下,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甲板上绅士淑女们悠闲地散着步,观赏着河岸的美景。赫利的黑奴们和货物一起被关在底层货舱。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似乎对自己所受的待遇很不满意。“小伙子们,”赫利走到他们面前,高声地说道,“都打起精神,快活起来,愁眉苦脸有什么用。除了给自己带来心理疾病,啥作用都没有。坚强点,小伙子们,又不是姑娘家。大家只需要乖乖地跟着我,不跟我捣蛋,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你们会有吃有喝的。”

这群小伙子似乎经过排练一样,大家齐声答道:“是的,老爷!”多少年来,“是的,老爷!”这一回答对这些非洲黑奴来说,已经成为习惯和口头禅了。

他们不想让自己变得快活吗?然而,他们现在能快活得起来吗?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妻子、母亲、姐妹和孩子,他们就像这个轮船的轰鸣声一样,在他们的心中不停地轰鸣呢。昨天还幸福地在一起过日子,有说有笑,没有危险的感觉,今天却又天各一方了。亲人的生与死,又都成了未知的问题了。他们虽然可以强作欢颜,但是谁也不可能真正感到快乐。

年轻的黑奴约翰,坐在汤姆的旁边,这会儿想老婆想疯了,就把那双被铐着的手放到汤姆的膝盖上,一边使劲地捶一边说道:“我有老婆,她好漂亮啊,还非常的贤惠呢。可是到现在,她还压根儿就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老婆哟,你真是太可怜了,估计她也在想念我呢,可是,这一辈子都要为难她了!”约翰说着说着,就哭开了,哭得泪如雨下。汤姆本来一直按着自己的心情,这时也禁不住心酸地想起自己的家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很想安慰一下年轻的约翰,却发现,连安慰自己都有些难,只能由着泪水止不住地从黑脸上往下流。

一天中午,“美丽河”号在肯塔基州的一个小镇的码头停泊了一个多小时。为了一件买卖上的事务,赫利又上了岸。汤姆虽然戴着重重的脚镣,但还能走动,只是速度比别人要略慢一点。他懒懒地倚在栏杆上,望望岸边的景物。他望见赫利从岸边匆匆忙忙地赶回船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怀抱小孩的妇女。那个女人身材比赫利还高,穿着也比较得体,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黑种男人,提着一个旅行箱。显然那个女人很兴奋,她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跟那个提箱子的黑人说些话。三个人很快走过跳板,愉快地来到轮船上。随后,轮船的船舱里四处响起了起航的铃声,汽笛向着岸边发出呜呜的两声,机器便轰隆隆地高速发动了,轮船继续顺着河水向下游航行。

过了一会儿,那个妇女也来到底舱,从那些货箱和棉花包堆形成的过道之间穿行而过。她终于找了一块相对大一点的空地,在那里停了下来。她坐下之后,开始给小孩子喂奶,她的嘴巴里还时而幸福地发出啧啧的声音,哄着吃饱奶的小孩睡觉。

赫利回到船上之后,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圈,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底舱,紧挨着那个妇女,在她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紧接着,他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跟她说着话。汤姆注意到,那个女人先前晴朗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渐渐地,她的情绪越来越激愤,并大声地反问道:“这可能吗?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接着,听见她又大喊道:“骗子,你这个骗子,你是在骗我,是吧?”“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不能不相信它了。看看这个,你就知道了。”赫利的手中捏着一张纸,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这张纸,就是你的卖身契据,你的主人签过字了,白纸黑字,我是骗不了你的。在你的身上,我是花了大价钱的。”“我怎么可能相信?老爷难道会骗我吗?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回事!”女人的声音越说越高,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你不相信,那就问别人吧,只要一位会认字的就行!”赫利对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说道:“先生,请帮个忙,念念这张字据可以吗?我告诉这个女人这张字据上写了什么,可她就是不相信。”“哦,这是一张卖身契据。契据上清楚地写着约翰·弗斯迪克的签名。他把一位叫露希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一齐卖给了叫赫利的人,就是你吧,”那个人边看着字据边问。

女人立刻愤怒起来,高声大叫,大哭大闹,引来一大群人围观。赫利向围观者解释着其中的原因。“他亲口跟我说,老爷亲口跟我说,是把我租到路易斯维尔去干活的,不是卖我的,我是到我丈夫干活的那家旅店去当厨娘的。他亲口跟我说的,还会有错吗?他不会欺骗我。”女人讲道。

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先生也走了过来,他要过那字据,亲眼看了看,对着那女人说道:“他的确是把你骗了,他是把你卖了,这是真的。可怜的人,这张字据真的是你的卖身契,不是别的东西。”“天啊!唉,那我该怎么办?”女人一下子平静下来双脚似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跌坐在箱子上,双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孩子,两只眼睛对着河水发呆。赫利说:“她总算是想通了。”

轮船继续前行,轰鸣声响彻船舱。女人坐在那里,好长时间了,却一动不动,她看上去很平静,非常的平静。一阵江风吹进船舱来,轻轻地拂动她的长发,她看上去不亚于一位美丽的天使。

那个女人一直在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江水在微风之中,荡起一层又一层金色的微澜。

在她的周围,到处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到处是愉快的交谈声,那件事对于大家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卖给A家也好,卖给B家也罢,反正是被主人一次又一次卖来卖去的。显然,人们已经把她忘记了。

可是,在她的内心里,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她的丈夫,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飞来横祸,她也不知道她将会被卖到哪里,她将永远地失去丈夫了。

她的孩子靠着妈妈的肚子不停地想努力站起来,用两只小手反反复复抚摸着妈妈的脸。孩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只有妈妈才能听懂他说的话。

女人紧紧地搂住孩子,眼泪顿时就顺着孩子的脸不停地流下来。那女人就这样坐在箱子上,好长好长的时间,都无声地流着泪。

整整一个上午,那女人的眼泪快流干的时候,才开始变得平静些了。这时,她又变得像刚来轮船时那样,给孩子慢慢地喂起奶来。

这个孩子十一个月大了,和同龄孩子比起来,他长得要壮实得多。他的手脚健壮,还蛮有力量,他有时喜欢不停地乱动,搞得他妈妈也跟在他后面手忙脚乱。“这孩子真健康,长得也漂亮,好看极了!”一个人来到孩子的面前,然后停住了脚步,不停地看着、欣赏着他。那人的一双手放在衣兜里问:“孩子多大了?”“十一个月零十六天。”女人回答说。

这个人嘴里开始兴奋地吹起了口哨,一双手也伸了出来,他拿出半块糖来逗弄那个孩子。孩子伸出手去抓糖,他递给了孩子,孩子高高兴兴地把糖放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舔了起来。对好吃的食物来者不拒,这是小孩子的天性使然。“小家伙,这么小就是一个精灵鬼!”那人赞赏着,一边又吹起了口哨,慢慢走到船头去了。在那里,赫利正坐在一只大箱子上,悠闲地吸着他新买的一包香烟。

陌生人走过来,掏出一个香烟盒,点燃了一支,也跟着坐在那里慢慢地吸了起来。他说道:“嗨,兄弟,你是一个有眼力的人啊,你买来的那个女黑奴,长得还真不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是吗?我看,也就那样吧。”赫利的嘴里吐出一串烟圈。“把她卖到南方市场去?”那人又问。赫利点了点头,接着随意地吐起烟圈来。“是去种地还是当厨娘什么的?”那人接着问道。“种地啊。”赫利说,“当然啦,他们可以让她做饭,也可以让她摘棉花,她的那双大手,没注意到吗?做厨房里的事也好,做田里活也好,我敢肯定,她都是个好手,我已经认真地验过货了。”说完,他又接着抽起烟来。“买主不会要那个孩子的吧?那孩子应该是个累赘呢。”那人试探着说。“是的,是的,有合适的机会的话,我就把那孩子卖了。”赫利的一支烟抽完了,接着又点燃了一支烟。“你现在出手的话,价钱应该不会太高吧?”陌生人说着,看了看旁边堆在一起的几只装货物的木箱,慢慢爬到顶上,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这事吗,很难说。这孩子我看过了,长得还真不赖——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小家伙漂亮着呢。还有,他身上的肉,结实得不得了。”赫利说道。“你看得还真是细致。刚才我还逗小家伙玩了一下呢。可是说真的,要养大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小孩子可调皮呢,非常好动。”“瞎说,黑孩子是最好养的了!有吃的,他就长得壮实。要不了几个月,你就会看到,这孩子肯定会到处乱跑了。看他现在就能直起腰来,站立着乱动呢。”“我倒是能介绍一个养孩子的好去处。我家有个厨子,她的孩子跟这个孩子差不多大,可惜,上星期一不小心掉进洗衣桶里淹死了。依我看,让我家那个厨子来领养这个孩子倒也不错。两全其美吧?哈哈。”

为着那孩子的事,两人都默不作声,心中都在盘算着,谁都不愿意先开口。那个令人费神的价钱问题——似乎谁也不愿意先提出来。最后,还是陌生人先试着开价:“这个孩子,最多也就值个十块钱吧。迟卖早卖,你都是要把他卖掉的,早卖掉的话,你那个女奴没有负担,卖价会更高一些。”

赫利径直摇了摇头,看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就装腔作势地用手挠着头说:“那可不行。”然后接着抽烟,对着天空吐起烟圈来。“好吧,听你的想法,你来讲个价?”“嗯,这个不是很着急的事。那孩子吗,我可以让她自己养着,也费不了多少事;或者让别人先替我养着,也花不了几个钱。这小家伙,长大了我就能卖上好价了。小家伙结实,讨人喜欢,半年之后就走路了,到时,能卖上价钱。这事嘛,现在我也不是那么急于出手,反正慢慢地找,好的买主肯定能碰到,到时候,两百块钱卖掉他,那绝对没有问题。即使是现在就出手的话,我看至少得五十块钱,这是最低价了,少一分我都不愿意出手。”“兄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况且对你来说,目前还是一个累赘呢,太贪心了吧?”“我是就事说事,这个价不高。”“三十块钱,一分钱也不能多。”“我看你是一个有心人,也是蛮有诚意做成这笔生意的,要不,这样吧,”赫利的嘴里又吐出一圈烟来,“我也让一步,四十五块钱成交,再不能少了。”

陌生人想了想,说道:“行,我同意。”“我们成交!呵呵,你在哪儿上岸?要从黑女人手里将那小孩子接下来,得找个机会啊。”“路易斯维尔。”“路易斯维尔,那实在太好了。船到达那儿时,估计天刚黑。到那时,孩子如果熟睡了,这事情办起来就顺手了。你就可以找准机会,悄悄下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搞得大人小孩又哭又闹,如果引来许多人围观,那事情就棘手了。”陌生人掏出一沓钞票来,递给了赫利,赫利数了数,点了点头,就慢慢地吐起了长长的烟圈。

轮船缓缓地进了路易斯维尔码头,这时刚刚入夜,但码头的夜空仍然明亮无比。轮船一进入港口,宁静的码头立即变得热闹起来。

这个时候,孩子正睡得香甜。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在那儿坐着,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突然,听到有人喊“路易斯维尔到了”,她匆忙将斗篷解开,在箱堆的中间找了一个凹陷的地方,搭成“摇篮”的模样,轻轻地将孩子放了进去。

随后,她勿忙跑到船沿,对着江岸瞭望,在码头那些接船的人中搜寻。她一直向前挤,挤到栏杆的最跟前,踮起她的脚尖,将半个身子探出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岸上那些攒动的人头。这会儿的工夫,已经有许多上船下船的人挤在她和孩子中间穿来穿去。“该是你动手的时候了,”赫利一边说着,一边伸开手来,轻轻地将熟睡的孩子迅速抱起来,一把递给了那个陌生人。“稳稳地抱着,手脚要轻,不能弄醒,不要出声。小家伙一哭,女人就要闹的,不知道她会闹到什么程度呢。”那陌生人伸出一双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迅速消失在上岸的人群中,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机器的轰鸣再次响起,浓烟从烟囱里喷出来,像一条黑龙在空中飞舞。轮船缓缓地离开了路易斯维尔,慢慢地向着前方驶去。

那个女人没有看到自己丈夫的身影,才知道他的主人的确是玩了一场骗局,她非常失望。当她转过身子,回到先前的地方时,更大的失望,不,是绝望,正在那里等着她。她惊讶地发现赫利坐在那儿,而她的孩子却不翼而飞。“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大声地叫嚷着,满脸的惊讶,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与恐惧。“露希,你的孩子已经到了岸上了。我就跟你把这事挑明了吧,你知道,你不能带着孩子在身边,因为到了南方,你不会有时间来照看他,只会活活地把他饿死。所以,我给你的孩子慎重地物色了一个买主。这个买主,你放心,那是个好人,又有钱又有教养,孩子给他,他会像带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他的,与你自己养比起来,那不只是强百倍千倍了。”赫利说道。听到这里时,女人没有闹、没有哭。她明白了眼前的现实,一个致命的现实,一个让她遭受彻底打击的现实。在这个现实下,她的心彻彻底底地凉了。

她摸索着箱子,将身子慢慢地坐在箱子上。她的头垂落下去,渐渐地歪倒在肩膀上,两只眼睛茫然地望着脚下的地板。

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新上船的乘客在那里吵吵嚷嚷,四周的嘈杂声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头开始疼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

重大的变故造成的打击,就像一支大剂量的麻醉剂,让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她已经没有力量哭喊,无力做出任何事情。

汤姆慢慢走到女人的身边,想安慰她一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女人在那里不停地哀吟着,汤姆看着她,不禁默默地流下眼泪来。他站在她的旁边,虔诚地乞求上帝的仁爱,基督的慈悲,可是,极度的痛苦已经让这个女人的耳朵丧失了听力,她已经听不到任何东西,任何的安慰都失效了。

那个女人就这样坐在那里哀吟,汤姆的心里说不出的苦。大约午夜时分,汤姆正渐渐地沉入梦乡时,突然,朦胧中,一个黑影从他的身边经过,汤姆正努力睁开眼,只见那人影直奔船舷,随后他听见江水里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汤姆受了一惊,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他立即站起来,往那女人睡觉的地方望过去——那个地方空了,没有人了。他四处找了找,再也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影。

一颗受伤的心终于彻底地停止流血了。她可以在江底安息了。夜晚的水面依旧微波荡漾,月亮美丽的影子,依然晶莹闪亮。轮船还是那样轰鸣着,一刻不停地前行,看上去,似乎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看来奴隶贩子昨夜在床上也睡不安稳,因为这天早晨,他早早地就起床了。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清点自己的“货物”。

他转了一圈,问汤姆道:“那个女人呢,她上哪儿去了吗?”

汤姆只说自己不知道,他不想多说什么。汤姆认为,这个时候,沉默才是明智的,说多了,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他也没有义务把晚上看见的情况告诉赫利。“每次轮船靠岸,我都是醒着的。在夜里,我来看过几次了。照理讲,她趁着轮船停靠码头的机会偷偷地溜走,这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赫利在汤姆的耳边唠叨,仿佛汤姆对他的这些话很感兴趣。实际上,汤姆很讨厌他这种人——把一个幸福的女人活活地逼得跳了江。人贩子说了一阵,又开始找,他从船的这头开始,每个拐角都细细察看,一直找到船的那头,他在货箱、棉花包和木桶上敲敲打打,连烟囱的里面他都探着身子进去检查了一番,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喂,汤姆,把情况告诉我吧,”苦战一番之后,面对毫无结果的惨局,赫利再一次走到汤姆跟前,“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一个心思极细的人,你肯定知道情况。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我起来了,那时,我看见那个女人就在这儿,十一点左右,一点多钟左右,她都坐在这儿。怎么三点钟之后,我起床再来察看时,她就不见了踪影呢?她坐的地方离你睡的地方也是最近的,所以,你一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不知道,那怎么可能呢?”“老爷,我跟你讲我看到的情况吧。天蒙蒙亮的那会儿,我实在犯困,整个人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在朦胧中,似乎有一个人影,从我身边不远的地方闪了过去,接着我听见江水中发出扑通的声响。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就清醒过来,朝那个女人所在的位置望了望,却没有看见她。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实情。”

赫利听着,没有大惊小怪,但还是有些失望。他找个地坐下来,掏出一个账本,在“损耗”栏里把那个女人的名字填了上去。

第十三章 教友村

雷切尔夫人坐在离艾莉查不远的地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闪亮的不锈钢盘子,地上放了一筐晒干了的桃子,她在做挑选桃干的工作,把优等品一一选出来,放到那个盘里。这位妇人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然而,看起来还没有衰老的迹象。“去加拿大,是吗?”雷切尔眼睛看着桃子,嘴里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的,太太,在那里我不会再是奴隶,所以必须去,在美国不能停留。”“到那儿,你能干什么呢?去找工作吗,闺女?”“闺女”这个词,艾莉查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这么亲切地叫她了,她觉得自己的身边是一位关心自己的母亲。艾莉查的眼泪都有些忍不住了:“计划我也没有,找到什么就干什么,我想,只要能吃苦耐劳,活儿总是能够找到的。”“在我这儿,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非常谢谢你。可是,一到晚上我就不能入睡,我的心神总是处于不安之中,梦中,我总是看见追我的人跑进院子里来了,我在拼命地找地方隐藏起来。”“可怜!”雷切尔说话的时候,用手拍着她的肩头,“别这么担心,逃到我们村的人也有不少,没有一个人被追捕者抓走过,这是天意。你和你的孩子也不会被抓走。”这时,一个身材不高的妇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这妇人身材有点胖,圆圆的脸蛋,洋溢着阳光和朝气。她丰满的胸前,别着一块平整的白洋布手帕。“露丝·斯特德曼。”雷切尔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她握着露丝的双手,亲切问候:“最近好吗,露丝?”“很好。”露丝摘下帽子,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露丝,这位是艾莉查·哈里斯。”“认识你很高兴。”露丝说,“这是你的孩子?嗯,小家伙长得多机灵。我给你带来了一些蛋糕。”露丝将一块心形的蛋糕递给哈里。“你的孩子呢?”雷切尔问道。“哦,进门的时候,玛丽把他抱过去玩去了,她要抱到马棚那边,去给孩子们看看,跟他们一起玩玩。”话音刚落,玛丽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孩子,嘴里不停地逗着他玩。“啊哈!”雷切尔迎了上去,抱起那个小孩,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养得真好,长得真快!”露丝在一旁听着,笑了。

玛丽提起水壶去灌了一壶水来。又将一些干桃子放在清水里洗干净,放进煨锅里,在炉子上煨了起来。

雷切尔拿出几只雪白的模具,动手做起饼干来。她又招呼着:“玛丽,叫约翰准备只鸡。”说话间,西米恩·哈里迪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肌肉结实,身材高大,身着浅褐色的衣裤,头戴大檐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吗?跟我们讲讲吧。”雷切尔将饼干慢慢地放进烤箱,一面问道。“彼特·斯特宾斯告诉我,就在今晚,他们一起到我们这里集合。”西米恩站在走廊的后头,一边用肥皂使劲地洗着手,一边说。“你是姓哈里斯,对吗?”西米恩几步踏进屋里来,问艾莉查。艾莉查回答着“是的”,声音有些发颤。艾莉查一直细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以为是捉拿她的人要来村里了。“孩子她妈!”西米恩跑出屋,来到后面的走廊。“什么事呀?”雷切尔看看他,搓着手上的面粉。“这女人的丈夫,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他现在正在咱们村子里呢,他就是今晚来我们这儿集合的人之一。”西米恩压低声音说。“这个是真的吗?”雷切尔欣喜地问。“假不了?从他的经历、姓名判断,一准就是他。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跟艾莉查讲呢?”“听听露丝的主意吧。露丝,露丝,来一下。”露丝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到后面走廊的尽头。雷切尔低声地说:“艾莉查的丈夫也在我们村,今天晚上要来我们这儿集合。”

露丝一听,惊喜地叫出了声。

雷切尔小声地说:“轻点儿声!你看看,是不是现在就告诉艾莉查呢?”“现在就告诉她呀!这样的好消息,越早越好。你去跟她讲,我来帮你炸鸡块。”雷切尔推门进来,艾莉查正坐在那儿,耐心做着针线活儿。雷切尔站在门口,亲切地说:“艾莉查,跟我来一下,闺女,我有话要跟你讲。”艾莉查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她浑身不停地打战,脚下有些站不住,她惊恐不安地瞅着孩子。

露丝在注意艾莉查的反应,她赶紧跑到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是好消息,艾莉查,快去吧,去吧!”说着,她把艾莉查扶起来,轻轻地打开一扇房间的门,把艾莉查推了进去。

雷切尔这时已经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她拉住艾莉查的手,对她说:“孩子,上帝很同情你,你的丈夫也逃出来了。”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艾莉查刹那间感觉血液全部停滞不动了。“坚强些,孩子,”雷切尔像母亲一样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他现在跟一群朋友们在一起,很安全,今天晚上,他们就会带他到我们这儿来集合。”“今晚!今晚!”艾莉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脑子里如同梦游一般,昏昏沉沉,周围的景象在她的眼里变得迷茫起来。

她弄不清自己是如何昏厥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一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露丝拿着樟脑油在她的额头上揉着。在闪烁昏暗的火光里,她的丈夫正坐在她的床边,还在轻轻地抽泣。

第二天早上,在这个家庭里,真是一片欢快。每一个人都在忙碌,老西米恩穿上衬衣,刮光他的胡楂,看上去年轻了几分。

当乔治、艾莉查和哈里一家三口幸福地走出房门时,大家热情地祝福他们,这情景,让大家觉得如同梦里一般美丽。

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吃早餐。玛丽在烙着新鲜的馅饼,等到金黄色时,她马上将香喷喷的饼端到饭桌上。

雷切尔作为餐桌上的首席女主人,她不停地招呼着大家,每一个递饼、倒咖啡的动作,都是那么热情。

乔治生来第一次和白人平等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让他有些拘束别扭。但在热情的招待下,拘束和别扭慢慢地消失了。

小西米恩熟练地往饼上抹着黄油,一面问道:“爸爸,如果你又被他们那些人罚款,那将怎么办呢?”“罚就罚呗,我认罚。”西米恩神态平静。“他们要是抓你去坐牢呢?”“那也没关系呀,你不是长大了吗?和妈妈一起,你们不也能管理好农场吗?”西米恩笑着。“管理农场,妈妈那是样样都在行。但我想,政府制定那样的法律,真是做了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西米恩轻松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道:“不许说政府的坏话。上帝赐给我们富足的家业,是叫我们主持公道。我们救济穷苦人,是正确的事,但不是去对抗政府。如果因为救济穷苦人而需要付出代价的话,我们就必须付给他们。”“奴隶主真是可恶,我很痛恨他们!”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如同一位社会改革家一样。“孩子,这些话从你的嘴里说出,让我感到有些吃惊。你的这些观念是谁教给你的呢?是你母亲吗?好像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教导你呢。在对待奴隶主方面,我的看法是,如果有一位落魄的奴隶主走到我家门前,我也会像接待黑奴那样,平等地接待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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